我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良久,他的唇枪与舌剑退出去,用手指摩挲我的嘴唇,“林晚,嫁给我。”
我似被鱼刺哽住喉咙,抬头看他。他的表情极其认真,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方小八,我是你姐姐!”
他蹲下来,双手捧住我的脸,“你顾忌这个?那我们带着李慕辰,一起搬到别的地方去。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会把我的全部,我的一生都给你。旁的我什么都不要,行吗?”说到后面,他的口气里甚至有一丝卑微和恳求。
我觉察出他的不对劲,按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受制于人,但我的选择一开始就错了。我…”他把脸靠在我的手心,像是久飞的倦鸟归巢。方重在我心里一直如大山一样巍峨稳健,好像天塌下来,都由他扛着。可这一刻我才明白,他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他闷声说,“我们离开姑苏吧,林晚。重头开始。”
我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你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尽管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但离开一事,我不能同意。”
闻言,他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燃烧起大火,“如果念临风不出现呢?如果寿阳郡马不是念临风呢?你的答案还会一样吗!”
我也站了起来,“你不要总是把他扯进来。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你还是爱他,你仍然那么爱他!只要他一句话,就能轻易动摇我们之间八年的情分,林晚,你太让我失望了!”他拂袖而去,我追到门口,整条大街空荡荡的,早没了他的踪影。
我扶着门框,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卷来的黄叶,心有戚戚。
*
傍晚回到家中,见红袖跪在我的房门前,嘤嘤地哭泣。
“红袖,你怎么了?”我把她扶起来,她哭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怯怯地看我,“我…我不是故意告诉二爷的…他很生气…他是不是去找夫人了?”
我拿手帕给她擦眼泪,“我早知道你不会撒谎,又不是什么大事。”
红袖慢慢煞住了哭声,“二爷是真心对夫人好的。十五那天遇到刺客的事情,夫人完全不放在心上,可是二爷除了加派人手保护少爷和夫人之外,还打听到那两个刺客的藏身之处,亲自去收拾了他们一顿。”
“有人跟着保护我?”
“是啊,中秋之后就有了。夫人今天出门的时候,红袖本来想跟夫人说的,但二爷交代过,夫人最讨厌被拘束,不让告诉您,也省得您不自在。”
我叹了口气,倒是错怪了他。
红袖扶我进房中,伺候着我梳洗。之后,我正打算上床睡觉,红袖收起我的衣服时,“咦”了一声。我转身问她,“怎么了?”
“夫人你这个暗袋里面是不是应该有一个锦囊啊?怎么空空的?”红袖把衣服翻过来给我看。我大惊,冲到她面前,“是啊!我的锦囊呢?”
“夫人别急,想想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我今天就去过府衙和药铺,早上出门的时候摸了一下,还在的!我心急如焚,这要是掉在街上,被人捡了去,哪里还找得回来?当下便说,“红袖,快帮我更衣。”
“不行,夫人,二爷交代过,晚上不让您出门。”
“那东西很重要!”
红袖为难地说,“那红袖禀告了二爷…”
我皱眉道,“我现在是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吗?!你再啰嗦,我就自己去!”
半夜三更,我本不欲惊动太多人,更不欲让方重知道。可是临出门的时候,发现府里的青壮家丁都已经在院里集合好了,浩浩荡荡的十几个人。我一时有点无语,凝眉看着红袖,红袖忙说,“安全第一,这…这也是二爷的意思。”
我急着找锦囊,也顾不上许多,就跟所有人描述了一遍那个锦囊的模样,以及我今天走过的路线。
夜里风寒,我裹紧身上的披风,打着灯笼,一点一点地找。灯笼的光芒很微弱,我瞪大眼睛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地方。这是我仅有的,属于他的东西。就算今生我们再也没有缘分,我也不愿意这唯一的念想丢掉。
那年那一夜,我们情难自禁地结合在一起。他把一缕头发和我的一缕头发绑在一起,拥着我入睡。第二天,念伯伯突然回来,我们俩从床上惊起,来不及解开头发,只能用剪刀绞掉,可还是被念伯伯发现了。
念伯伯大怒,因为那一年我才豆蔻而已。
我爹闻讯赶来,蹙眉看着我们俩。念伯伯要动手打念临风,却被我爹拦住,“兄长,你这是干什么!”
念伯伯痛声道,“我对不住你,养了这么个逆子!你放心,我一定让这个逆子负责任!”
我爹笑着摇了摇头,“这事要怪也怪我。我太忙,没时间照顾晚晚,都是风儿在带她。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何况又打娘胎里就定下了终身。这样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把念伯伯按坐下来,转身对念临风说,“晚晚早晚是你的人,但她毕竟还小。等过两年她及笄了,我一定把她嫁给你。可这之前,你们二人不能再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能答应叔叔么?”
念临风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点头。
我爹和念伯伯走了以后,念临风抱着我,歉疚地在我耳边说,“晚晚,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我坏坏地说,“很疼呢。”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要去摸,“还疼?”
“喂!”我抓住他的手,捏起被绞断的那半截头发,不高兴地说,“怎么办呢?丑死了。”
他低头亲了一下我的眼皮,笑道,“不丑,你是这世上最美的小娘子。”
我推他,嗔道,“谁是你娘子?没羞!”
他抓着我那半截头发,挑了挑眉,“结发为夫妻,还想赖?晚晚是我的妻子,生是,死是,生生世世都是。”
回忆是这世上最伤人的利器,不见血,却有抽筋剥骨般的疼痛。我的眼眶渐渐湿润,扶着墙角,哽咽出声。许我的生生世世,怎么不算数了?这短暂的一生还未结束,我们却已经走散了。
红袖扶着我,轻轻叫了一声,“夫人…”把手帕递给我。
我摆了摆手,抬起头。前面街上,一盏灯笼移了过来。
桃花十八
灯笼后头,是一张俊雅的脸,像一朵在夜中讴歌的白色月季。
靳陶自下人手里拿过灯笼,往我跟前一照,当即就笑了,“我才说哪家的娘子身姿如此绰约,叫人忍不住来看,原来是林夫人。夜色将浓,何以在此?”
他讲话没个正经,我自然恼了,反唇问道,“夜色将浓,公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他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额头,“夫人还是那么厉害,半分不饶人的。白日里为行首办事去了,刚刚回城。”顿了一下,“究竟何事,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红袖嘴快,“我家夫人丢了一个重要的锦囊,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我看了红袖一眼,红袖乖乖地收了话头,退到我身后去。
靳陶不解地问,“一个小小的锦囊而已,为何不重新做一个?这可比找省事多了。”
我心中也知锦囊很难再寻回,当下便死了心,唤红袖去让家丁们莫再寻找,打道回府。红袖走开的空隙,靳陶近前问,“恕在下冒昧,那个锦囊是否跟行首有关?”
我心中微颤,好像一支箭正中红心。神智稍顿,靳陶就已经觉察出来了,了然笑道,“世间有情人,能同甘共苦的已然不多。生死都不能分开的,更加难能可贵。看来在下不得不告诉夫人一些事了。”
他转身对下人说,“你先回府衙,向行首复命,我稍后便回去。”
“是。”那下人低眉垂首,恭敬地退开了。
靳陶叹了一声,“我寻到姑苏来时,亦不敢确定夫人就是林晚。毕竟世上重名重姓之人太多。直到宋知府派人来徽州请我,拿着大行首的五芒星玉,我才断定了,你便是行首的‘亡妻’。”
我猛地抓紧身上的披风,“亡妻?”
“是,夫人远在姑苏,必定没有听过‘郡主续弦’这个京城街巷广为传颂的故事。寿阳郡马在府中供着亡妻的牌位,于京城郊外最好的一块地,建了亡妻的陵墓。也就是说,他为寿阳郡马之前,已经言明曾娶妻,郡主却也甘当续弦。”
当年,我们隔着断桥,双双落下悬崖。我以为他死,他认为我亡。
我的声音干涩,“他…为何娶郡主?”
“我也意外。他性子寡淡,若说贪慕荣华,我是万万不信的。但具体什么因由,他也不肯说。”靳陶摇了摇头,探看了一下笼中的烛火,又说,“他也是个痴人,到哪里都带着一个牌位。在各地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在牌位前烧。我还听决明说,他有时能对着牌位说上一整天的话。天,我认识他以来,一天听不了他跟我说五句。”
我怅然。无怪决明用那么悲痛的目光看着我,想来亡妻变成未亡,郎君又已另娶,就像戏里演的一样。
“第一次在府衙里见时,他装作不认识我,我以为他已经把我忘了。”
靳陶苦笑,“怎么可能?但郡主和贤王的人盯得紧,宋大人又在场,所以行首绝对不能认你。有些事,我也是到了姑苏之后才知道。”
我想继续追问,他却摆了摆手,“不要再问,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夜已深,早些回去吧。若是丢了行首予你的东西,就再当面向他要,他无论如何都会再给你找来相同的。”
红袖返回来,靳陶也收住话头,径自提着灯笼走远了。
红袖好奇地问,“夫人和靳公子都聊了些什么?”
我心中酸涩,眼皮跳了几下,“一些残酷的现实。”
*
夜里,我又口渴,起床喝水。有人在外头轻敲我的窗户。
我走过去低声问,“谁?”
“晚姐姐,是我。”苏淡衣的声音。
我把窗户打开,吓了一跳。只因苏淡衣形容枯槁,又一身素衣,像孤魂野鬼。她猛地抓住我的手,恳切地问,“晚姐姐,他是否答应?”
我点头,“明日午时,在府门前等我。”
“真的!”她欣喜,复又惊恐地问,“方…方重同意吗?他不同意的话,没有人能把我带出这里的。我虽然受命监视他,可是我真心想嫁给他。可是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他还要杀我…”
她捂着脸哭,正要转身走掉,我忙问她,“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来监视他?监视他什么?”
她却没有理我,径自走远了。
翌日,我照常去前堂用早饭。李慕辰正和方重说话,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方重的表情很宁静,像是无风时的海面。我故作轻松地问,“一大早的,爷俩说什么好事呢?”
李慕辰的脸满是兴奋,“我跟方小八说我以后要当名医,方小八说,要当就当冯爷爷一样的神医!”
我平静地落座,方重起身为我盛粥。我朝李慕辰“嗤”了一声,“就你?李慕辰,你换了不少行当了吧?要不要三十六行都试试看?”
方重勾了勾嘴角,把粥碗递给我,坐回自己的位置。
“哼,我才不管你这个女人怎么想。”李慕辰靠在方重身上,冲我做鬼脸,“我只要方小八支持就好了。”
我低头喝粥,懒得跟他一个小屁孩计较。
方重摸了摸李慕辰的头,对我说,“他有兴趣就让他试试吧。济世救人,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愿望。难道你不喜欢?”
我还没说话,李慕辰已经叫了起来,“打倒林晚,方小八万岁!”
“逆子!”
“你逼的!”
方重抬手调停,“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赶紧吃饭。李慕辰,你不是要去上课了?先生已经在书堂等你了。”
“啊!”李慕辰低头,迅速地喝完粥,又拿了一个包子塞在嘴里,飞快地跑远了。
方重摇了摇头,把剩下的咸菜推到我的面前。我若无其事地说,“下午,我想去逛街,让苏淡衣陪我吧?”
方重面色如常,“这种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可以了,不需要问我。”
“那…跟着我的那些人可以撤了吗?中秋那天晚上只是个意外,白天就不用派人跟着了吧?”
“随你高兴。”方重喝完了粥,一边擦嘴一边说,“不过苏淡衣最近兴起念头在武馆习武,身上有不少伤,你见了别奇怪就是了。”说完,他起身,慢慢离席而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的语气如此平淡,表情也与往日无异,他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一个?
苏淡衣准时与我在院子里会合。不知是不是脂粉的缘故,她的面色好了许多,只是眼神还是没有什么光彩。我们正准备出门,方重在身后叫道,“等一下!”
苏淡衣的整个身体好像瞬间绷了起来。我回过头去,方重手中拿着我的披风,上前来,仔细为我穿好。红袖站在一旁,多嘴道,“奇怪了,二爷的未婚妻不是苏姑娘么?怎么只对夫人这么体贴。”
我瞪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退到一旁。
方重毫不在意,低语道,“逛完早些回来。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
我连忙答应,“好。”
他握了一下我的手,站在原地目送我出门。我俯身进轿子的时候,又侧头看了他一眼。他淡淡地,露出一个极柔和的笑容。可那笑容却像千斤重担一样,压上了我的心头。
我和苏淡衣在热闹的市集上逛了一会儿。方重确实守信,这一次没有人再跟着我们。苏淡衣小声地问我,“现在去吗?”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但却又很犹豫。因为这一去,就像是我背叛了方重,选择了念临风。
苏淡衣见我迟疑,不由得急了,“晚姐姐?!”
我迟迟没有动,忽然有个东西抵住我的腰部,“林晚。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桃花十九
我眯了下眼睛,“你要杀念临风?”
她一边使力推我往前走,一边低声说,“为何要杀他?我只是不想便宜了那些要杀我的人。”
苏淡衣把我推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你为何犹豫?难道你也喜欢方重,不舍得伤他?也对,方重是贤王的人,念临风是要反贤王的,他们两个没有办法共存。你选一个,只能彻底放弃另一个。”
我的手指颤了一下,方重是贤王的人?
此时,巷子口外走过两个人,低声议论,“刚刚在后门看见的那个人,是郡马吗?好俊啊。”
“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他也是去泰和楼听昆曲儿的吗?”
谈论声渐渐远去。我缓缓闭上眼睛。有时,有些事,是天注定。
我几乎被苏淡衣架着进了泰和楼。
她的手揽着我的腰,作势亲昵,掌柜的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大概是念临风早有交代,掌柜让一个伙计领我们上楼。
雅座的门打开,念临风坐在里面品茶,手指像是玉雕琢的一般。
他回头看了我和苏淡衣一眼,对身边的决明说,“你和所有人都退出去。”
“是。”决明吹了一口哨子,似有几道影子,迅速地窜出了门外。决明跟出去,关上了门。
苏淡衣笑道,“寿阳郡马好手段。”
念临风淡淡道,“总归要让你见到我。既然你人已经在这里,就快把我的女人放了。”
苏淡衣重重地压住我的手臂,“你的女人?我没有听错吧?”
念临风从容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我要杀了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是贤王的细作,曾想逃,却又被贤王抓了回来,下了死药,安插在方重身边。你来见我,若被方重知道,也免不了一死。”
“算你狠!王爷果然没有看错你!”苏淡衣竟然推开我。
楼下的姑娘正在唱昆曲,唱腔清丽悠远,赢得满堂喝彩。可时间好像在我们这间雅座定格了一样。我是一个局外人,站在局里的那两个人,正互相等待对方先开口。
良久,苏淡衣终于说,“方重接到王爷的命令,要与江别鹤谋划一件大事。你不要把精力过分放在曲惠娘的身上,你没那么容易找到她。就算找到了,也只会是两具尸体。”
念临风敛衽倒茶,态度极为专注,眼睛都不抬一下,“弃车保帅?”
“王爷从未对你放心过。要不是你自己有本事,他早就杀了你。”
念临风侧头看她,眼睛像是溢光的琉璃,“在他伏法之前,我绝对会好好活着。这点你可以放心。倒是你自己,恐怕马上就会没命。”
苏淡衣轻笑,像花朵慢慢绽开的那种冶丽,“我知道,但我不会死的那么没价值。”她忽然向我看过来,我的头皮发麻,后退两步。
“晚晚!”念临风忽然叫了我一声。苏淡衣已经冲过来,抓住我的手,强行让我握上了一个坚硬的刀柄,而后极迅速地向刺入她的心脏。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待我反应过来,已经有温热的血珠,溅上我的脸颊。我要大声尖叫,有一只手却先一步捂住我的嘴。
苏淡衣跪倒在地,“念临风,你今天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她的嘴角落下一道血痕,用一种异常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死,太便宜你了林晚。我就算变成鬼…也会看着…你和方重…最后…反目…成…仇…”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笑容盛极,随后整个人趴倒在了地上,再不动弹。
我惊呆了,却不能叫出声,手脚冰凉。脑海中飞掠过很多的画面和场景,我爹,念伯伯,胡人的屠刀,还有整个城的火光冲天。
念临风把我按进怀里,不让我再看。我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下意识地咬住他的衣襟,他更紧地抱着我,“晚晚,冷静下来!有我在。”
我呜咽着摇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情绪好像随时会崩溃。
他忽然扳起我的头,低下头来地吻我。他的嘴唇柔软,舌尖温柔,几乎是一瞬间,就找回了我丧失的记忆。这是在梦中温习了无数遍的场景,时隔八年之久,依然清醒而又熟悉的气息,缓缓地灌入我口中,进而渡自全身。干涸的那口心井,也汩汩地冒出了水源。
我勾住他的脖子,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仰赖于他的气息而活。我曾无数次地想,如果我是一只鸟,他就是巢。如果我是一尾鱼,他就是水。我从来都不该奢望自己能远离他而活。
良久,他退开,用指腹抹掉我脸上已经冰冷的血渍,低声说,“冷静了吗?”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瞳,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极其轻松地笑了一下,似在安抚我,依旧用平常的口吻说,“晚晚,你听好。一会儿我会让决明把整个泰和楼的人都遣散。然后我的人会把苏淡衣的尸首处理干净。你先乖乖回家,什么都不要想,好吗?”
我摇头,握紧他贴于我脸侧的手掌。此刻我无比的脆弱。苏淡衣死前的那句话,像是一句致人于死地的毒咒。无论过程怎样,我来了泰和楼,我和念临风在一起。这于方重来说,是不是已经等同于我最后的选择?
念临风无奈地摸了摸我的鬓角,“好,我知道了。你乖乖呆着,别动。”
他走到我身后去,似乎在拖地上的苏淡衣。而后他把决明叫了进来。
决明虽然是一个少年,但处变不惊。他一边听念临风的吩咐,一边看了我几眼。在念临风说“找城中一间偏僻的客栈,定一间客房”的时候,他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少爷!”
“照做就是。”
“是…属下这就去办。”
决明出去了以后,念临风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这几日暗地里观察你行为处事,以为我的晚晚长大了,终于能够独当一面,没想到…”他的嘴唇迅速碰了一下我的额头,笑道,“还是你这样不够坚强的一面,只能允许我看到?”
这屋子里死了一个人。可这样紧张凝滞的气氛,好像在他的谈笑间,灰飞烟灭。
*
姑苏城中的宝祥客栈,因为所处的位置偏僻,平日里没什么客人。
此刻,整间客栈空荡荡的。只有决明站在柜台前面等我们。
“少爷,泰和楼的事情交给属下去处理。这间客栈已经被属下包了下来,今夜除了我们的人,一个外人都不会有。少爷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一声,自会有人来伺候。”
念临风点了一下头,径自拉着我上楼。
客房已经被仔细地收拾过,干净整齐。我坐在床上,方才后知后觉地无措。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方重是贤王的人,这个事实,已经存在了多久?更糟糕的是,我明明知道念临风是寿阳郡马,是别人的丈夫,我还要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正想着,念临风已经执了我的手,用温热的帕子仔细擦着,“晚晚,把风帽脱掉。一会儿出了汗再脱,会着凉的。”
我缩了一下手,嗫嚅道,“郡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