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僵住,脸上变换了很多种情绪,最后坐到我身旁,“我虽为郡马,是郡主名义上的丈夫,但我与郡主,并无夫妻之实。这场婚姻,其实是一场交易。我为了寻找八年前武威□的真相,不得不用现在这个身份,介入朝堂。”
我抬眸看他,嘴唇动了动,“真相?”
“是,真相。武威为何会突然被匈奴人攻击,我们护送老弱的那条路线为何会被匈奴人知晓…还有,我现在的身份,能够去许多地方,能够履行我对你的承诺。”
我觉得眼皮很重,声音微微发抖,“承诺?”
“八年前我答应过你,若是将来有机会,就带你走遍天下的每一处好山好水,看遍所有的新奇玩意儿,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
十五岁那天,跟着他一起爬到屋顶上看星星。他小声问我愿望,我大声地回答要嫁给他。结果我爹和念伯伯在院子里听到,双双被噎了一下,抬头看我,表情微妙。
我毫无羞惭之色,反倒是他面红耳赤,嘀咕了一句,“晚晚,这不是愿望,马上就是事实了。”
“哦。”我当真仰头仔细地想了想,“想离开武威,去看看别的地方的太阳和月亮。想看看除了马儿,草原,矿,天底下还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好,我答应你。”他认真地回应。
我爹摇了摇头叹道,“唉!念兄,女大不中留啊!”
念伯伯拍了拍我爹的肩膀,安慰道,“贤弟啊,我不比你好,生儿子一样是留不住的。”
我和念临风听了,在屋顶上哈哈大笑。
那个时候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平淡,并未觉得稀罕。但很多年后的今天,再回想起来,却觉得每一天都那么弥足珍贵。因为那个有我,有他,有爹,有念伯伯的画面,永远停在了记忆里,再也不会有。
桃花二十
我的眼眶湿润,有泪珠滴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像被烫了一下,伸手拥住我。
我的耳朵,贴在他心脏的地方。直到此刻我才确定了,自己深爱的人,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打更人从底下的街上敲更而过,夜越发静谧。
“晚晚,出于安全的考虑,我还是不能公开认你。但是,”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十分郑重地塞进我的手心里,“这是药方。”
我挣扎了一下,他按住我的肩膀,眼中沉痛,“别的都可以任性,唯独生命,绝不允许。”
我握紧那张纸,抿住嘴唇。心想你凭什么不允许。但就像方重在我面前,永远有一种谦恭,我在这个男人面前,也永远卑微。谁先爱上谁,谁爱谁更多一些,那个人就注定要输。
“我只能陪你一夜,天一亮就要走。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若是不想理我,就躺下睡觉。我坐在床边陪你。”
我冷哼一声,心道,你倒是清楚我不想理你。
他笑,“我很清楚,因为你是我养大的。”
我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真懂读心术不成?他伸手拿掉我束发的簪子,顺便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你的心根本不用读。只要旁人有心,一眼就可以看穿。睡吧。”
我果然乖乖地躺在床上,睁眼看帐顶的时候,才开始一遍一遍地骂自己。什么狗屁的计谋,冷静,理智,怎么到了这个男人身上,通通都不管用了?怎么说也分开了八年,为什么我的每一个想法,他还是如此清楚,如此敏锐?我挪了一下眼珠,用余光看见他伏在床边,只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像是打磨光滑的璧。
他动了一下,我连忙闭上眼睛,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跳了好几下。
他似乎发觉,极小声地笑。以前我偷看他洗澡,厚颜无耻地爬到他床上,或者故意把他那些大得离谱的袍子硬套在自己身上。现在,仍然是这么没出息地偷看他。我这点出息,原来并没有被时光消弭。
他忽然摊开我的手掌,在我的手心印了一个温热的吻。而后,夜,便在我的窘迫和拙劣的掩饰中,沉睡下去。
第二天醒来,他果真不在了。我脱下的风帽和崭新的外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子上。我隐隐有些失落,掀开被子准备下床,门外有人低声问,“夫人,可以进来吗?”女声,很重的京腔,声音却轻灵。
“进来吧。”我低头却没找到鞋。
门外进来的妙龄少女连忙蹲到地上,把一双全新的绣花鞋套在我的脚上。
我问她,“原来的呢?”
“少爷说那些…不干净,所以要我备了新的。姑娘,大小可刚好?”
我动了动脚,居然刚刚好?!可我现在的脚,比八年前大了一点,他什么时候量过我的脚?这样想着,昨夜睡着以后,他做了什么,我竟全然不知,脸顿时像火烧一样。
“夫人如果梳洗好,我就扶您下楼用些早膳。少爷让我买来的药,也已经放在柜台了。”少女笑容甜美,态度友善。我却皱眉,“药?”
少女掩唇笑道,“是呀。少爷说您是个极不听话的病人,所以抓药的事情,就让我代劳了。”
我咬牙,恼怒某个人极为自作主张,“我不要。”
少女似乎并不意外,“少爷真是太神了。他说,您如果拒绝,他以后每天都派人专门给您送药。如果您再不肯,他会考虑把您手中所有的铺子都买下来,让您能够专心养病。”
我听完,差点背过气去。但人家是九州商会的大行首,富可敌国,我这个小小的角色怎么斗得过?
用过早膳,少女把我送到府门口,便径自离去。我跨入家门,觉得家中气氛很是不寻常。我一夜未归,府中该会有大动静,或者至少红袖应该侯在门外等我。可是府中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我走到前堂去,只方重一个人在吃饭。站在堂上的四个下人看见我,全都张大嘴巴,迅速行礼。
方重抬头看了我一眼,如常般询问,“吃过了吗?”
“吃…吃过了。”我分外心虚。
他点了下头,起身站起来,准备离去。我忍不住叫他,“方重!”
他停下,却没有回头。黑色的袍子勾勒出异常冷酷的背影。我甚至读出了一点决绝的味道,“你昨天说…等我回来,有话要跟我说。”
他应了一声,“一会儿王掌柜会来跟你说。你在家中等着吧。”
我惴惴不安。因为方重从来没用那么冷漠的口气跟我说过话。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没过多久,王掌柜的确来了。事实上,所有的掌柜都来了,还带来了方重要跟我分家的消息。
药铺,一品香,当铺的掌柜,全都表示要跟随方重。只有烟雨绫罗阁的方掌柜,没有表态。
恐怕他在来之前,也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这场变故。所以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药铺的王掌柜说,“夫人,这些年我们跟着二爷,学了不少的东西。我们虽然也敬重您,但做生意,毕竟更讲究实力,您千万别怪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们好聚好散吧。”
我冷笑,手指冰凉。我早该知道这些都已经是他的人。我放心地把生意交给他,他也已经在无形中把我架空,只待一天,一个借口,便能反客为主。以前听别人说,方重如何如何好的手段,我都不愿意信,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了。
李掌柜也要说话,我抬手制止他,“别说了。我明白你们什么意思。买卖无非讲个你情我愿,既然谈不拢,林晚不强求。”
那几个掌柜逐一站起来向我行礼,顷刻之间,就走了个精光,只剩下方掌柜。
“方掌柜若是愿意,也可以走。”
方掌柜冲我拜道,“虽然不知二爷为何突然有这个决定,但烟雨绫罗阁是由夫人一手操办起来的,云裁缝也是夫人请的,我打算追随夫人。”
听他说前面半句之时,我的心才稍稍有所安慰,可听到后半句,心又凉了下去。云顾言是冲着谁来的,不言而喻。若我跟方重分家,她还会再呆在烟雨绫罗阁吗?我把这些顾虑都跟方掌柜说了,并坦言道,“我不想连累你。”
方掌柜摇头,“这些年分的红利,已经足够我养老了。如果到时候实在不行…我就回乡下去,颐养天年。只是苦了夫人…”他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您跟二爷因为何事闹到了要分家的地步?”
我也想知道答案,可是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方掌柜,你回去问一问云裁缝可愿意留下。待听完她的回复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方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徐步出去。
接下来,我一整日都未见方重。傍晚时分,我正坐在池边喂鱼,李慕辰咋咋呼呼地跑过来,“林晚!怎么回事?方小八为什么要收拾东西?苏淡衣呢?你昨天跟她一起出门,人怎么不见了?”
我顿了一下,继续撒鱼食。
“林晚!”李慕辰坐到我身边,急急地拉住我的手臂,“你倒是说话呀。”
我转过头看着他,“你呢?你也可以选。你跟他还是跟我?”
他愣了一下,摸了摸脑袋,“废话!你是我娘,我当然跟着你。可是方小八为什么要走?你们吵架了?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闹得这么严重?娘,你去留他好不好?你们谈一谈,事情可以挽回的。”
我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怅然望着池中的金鱼。
“娘!”李慕辰继续摇我,催促我走。我拍了拍手起身,“走吧,我刚好有些事情要当面问一问他。”
桃花二十一
方重背对着房门,正俯身在床上收拾包裹。他难得地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和那天去府衙接我时穿的一样。这样明净的颜色,好像人降世之初的纯粹,没有任何的杂质。李慕辰跑过去,从背后抱住方重的腰,大声喊,“方小八,你不要走!”
方重停下,转过身看着他,还未开口,已经瞥到站在门外的我,身形一僵。
我走进方重的房间,淡淡地说,“李慕辰,你去外头玩,我要跟方重单独谈谈。”
李慕辰瞟了我一眼,用眼神给我加油打气,然后便出去了。
他终究是孩子心性,不懂我和方重之间的问题,不只是过家家或者赌气而已。
空气有些凝滞,甚至剑拔弩张。我看着方重的黑眼睛,拍了拍掌,“二爷干得真漂亮。”
方重的嘴角动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过身去,继续收拾行囊。以往他行远路,东西总是精简又精简,生怕离家太久。此次东西却铺满了整个床。我见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似乎割舍不下。
我大步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腕,强迫他停下来,铮铮地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他直起身子,俯瞰着我,“我没有强迫那些掌柜跟着我,随便你信不信。”
“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把目光投向别处,像在凝聚勇气,“我要带你走的时候,你不肯。我放弃一切,选你的时候,你也没有任何回应。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也不想!但我和念临风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
我惊愕,松了他的手。他苦笑了一下,继续收拾行囊,“是我傻。我不惜让他发现你仍在世,也要救你出大牢。”
我更加震惊,“你早就知道他还活着!”
方重拿起包裹,回头扫了一眼床上,“这些我都不要了,你烧掉吧。”
“方重!”我握着他的手掌,他手心那些清晰的茧,好像长在我的心上。这一刻,立场,身份,秘密,都不重要,他就像我随身携带的那个锦囊,是一段过往的证明。虽然我没有办法阻止,但我仍然割舍不下。
他低头,像一个情人般低语,“在想办法救你的时候知道他还活着。我可以阻止他来,却不愿意放弃任何能够救你的机会…王掌柜他们跟着我,未必不是好事,你心太善,不够狠,不适合做商人…中秋那夜的事情,是江别鹤捣的鬼,我已经叫人警告过他…以后自己小心。”
他的手,从我的脸上滑下去,又拉开我的手。他的转身异常决绝,不知道是不再给我机会,还是不给他自己机会。他的袍服一角,迅速掠过门栏,带走了这个屋子里,所有属于他的味道。
我后知后觉地追到门外,想再看一眼那个身影,却只有黄昏的最后一抹余辉。
我躲到竹林里哭。已经过了能够放肆哭泣的年纪,甚至觉得人生到了这个份上,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再没有什么能够伤到我。
孩童时爱哭,是为了那些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年少时爱哭,是为了那些想爱却爱不到的人。长大了以后再哭,是为了那些被风带走的承诺。
以前我哭的时候,有我爹,有念临风,我的眼泪还有归处。如今,眼泪只能倒灌进心田里,或者落进泥土里,风干成灰。那个陪着我在雨天泥泞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路的男孩子,那个陪我笑,陪我哭,陪我手忙脚乱照顾李慕辰的男人,那个与我一道走过人生最灿烂年华的方重,此后将与我行同陌路。
不知何时,有一个人蹲在我面前,把手帕递给我。
我抬起头,看到李慕辰红彤彤的兔眼。他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珠,用力地抱紧我,“方小八走了,你还有我。娘,我不会离开你的。”
尽管他不知道,这句话永远不会成立。但为了这句稚拙的守护,我仍然安心。
*
姑苏城因为我和方重分家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传言四起,有人说,我把苏淡衣强行赶走,惹怒了方重,逼得方重与我分家。还有人说,姑苏城来了一位神秘的大富商,用极好的条件把方重挖走了。
起先,我还装作没事人一样,照常上街。可是看到别人在旁边指指点点,听到各种蜚短流长,索性不再出门。
红袖吞吞吐吐地把家中的帐本拿给我看,如今收入拮据,只有一家绸缎庄,恐怕月末的时候,付不起这么多下人的工钱。我只能让红袖把下人都聚集起来,准备把他们遣散。我是个念旧的人,从买下这处府邸安家,只招过新人,从来没有换过老人,所以府中的下人越来越多。
他们惴惴不安地看着我,心中大概都有了几分猜测。事实上,从方重离开这个家的那天起,便一直人心惶惶。
我刚起了个音,红袖便跑进来说,“夫人,靳陶公子来了。”
靳陶几乎是踏着红袖的最后一个尾音进来的,一身白衣,巧笑着,一点都没有擅闯别人家的尴尬。
我向红袖使了个眼色,红袖点头,把下人都带到后堂去了。我起身走到屋外,靳陶跟了出来。
我口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靳陶的笑,像是春时的一点淅沥小雨。他说,“你跟方重分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奉命来看看林夫人的日子是否还过得下去。”
我斜他一眼,“奉命?奉谁的命?靳陶公子要是来嘲笑我的话,笑完了,可以走了。”
靳陶拜道,“夫人莫生气,在下不是有意的。”他伸手到怀里掏东西,我连忙制止,“我不需要任何的施舍。谁的都不要。”
他的笑意更深,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这样说一样,只是掏出了一张羊皮纸。纸背上画着一个蓝色的六芒星标识。他把那卷纸展开,审视了一番才递给我看,“吉祥街的事情你听说了吧?有人到九州商会递诉状,请求我们出面解决。我与行首商量之后,决定委任夫人来协助此事,如何?”
“我现在是泥菩萨,哪还有办法管别人?”我把羊皮纸卷起来,递还给他。
他却不接,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么快就认输了?方重不过是拿走了你的几家店铺,没有拿走你身上的那些本事。”他凑近了,在我耳畔道,“你别忘了,你手里还有一家全姑苏最好的烟雨绫罗阁。据可靠消息,宋清流要在姑苏城中选拔贡锦,你还有机会。”
我颤了一下,他已经退到方才的距离,歪头看着我。
大丈夫能屈能伸,做生意一样能进能退。潦倒,落魄,失败,都不算什么。只要能再站起来就行。我把羊皮纸卷起来,收进袖子里,“多谢公子指点,林晚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有为我的回答宽慰,反而纠结了起来。
这个人,葫芦里面卖什么药?
他拍着大腿,哀嚎连连,“亏大了亏大了!我就不该跟行首打这个赌!我的一百两…一百两!”
半晌,他平复了心绪,看着我道,“夫人以后也别叫我公子了,直呼其名就好。处理吉祥街事件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参阅羊皮纸。这是定金。”他把一袋东西交给我。
我掂了掂那袋子里的银两,数目可不少,“这么多?你确定你没假公济私?”
靳陶哈哈大笑,“你去打听打听,我这个人,一向最铁面无私了。”他转身下楼梯,又回头看我一眼,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就算假公济私,也是经过授意的,光明正大。”他眨了下眼睛,迅速走远了。
桃花二十二
当我拿着羊皮纸,站在姑苏城外一座普通院落外面的时候,内心颇有些忐忑。
老旧的木门并没有关紧,好像随时会因为一阵微风而敞开。
我正打算上前敲门,门却自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后面,疑惑地打量我,“不知…?”
我把羊皮纸的背面给他看,他从容地笑了一下,侧身让我进去。
院子不大,却干净整洁,三间平房并立。男人进屋搬了一张藤椅给我,顺带捎出了一盘梨。我坐下,要自报家门,男人却抢先开口,“林夫人不用再费心介绍了,我识得你。”
“你识得我?”我越发不解,“可我没见过你。”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说书先生,夫人不识得,很正常。但夫人在姑苏城中,也算一号人物,我既然是专门为九州商会收集情报的信子,自然得把你放在心里。南班首已经飞鸽传书,通知我这几日你要来,所以恭候多时了。”他盈盈地拜了一下,态度不卑不亢。纵使生活并不富足,但他很泰然。
其实人的富有和贫穷,并不取决于拥有多少金钱,而是取决于对生活的态度。这种态度,在贾富和宋清流那帮人身上发现不了,反而是这些市井小民,常常让人意外。
“江别鹤原来是贤王府的管家,如今告老还乡。收购吉祥街,应该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步。夫人以后免不了要跟这个人打交道,请多加小心。”
再一次听到江别鹤的名字,我并没有多少意外,只道,“多谢。”
男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夫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大概没了。需要的你都告诉我了。”我起身准备告辞,他用一种闲谈时的口气说,“还有件事,或者告诉夫人比较好。方二爷离开林府之后,就住进了江别鹤的府邸里。他是贤王那边的人。”
我打了一个寒颤,低头看着摇椅上的男人,“方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男人疏淡一笑,“方二爷的事情,我所知道的并不多。不过九州商会的四大班首之下,还有八大掌户,每一个掌户手里,都有自己所辖区域的所有情报。”
“姑苏这一带的掌户是谁?”
“不知道。”他直起身子,凝神看着我,“知道所有班首和掌户身份的,只有大行首一人。”
“你的意思是,班首和班首之间,掌户和掌户之间,也互相不认识?”
“平素有往来的,自然认识。没有往来的,就不好说了。夫人还是当面问问大行首比较好。”
我俯身向他道谢,他摆了摆手,“那羊皮纸上写得很清楚,还望夫人为我信子的身份保密。”
“我自然会遵守商会的规定,你放心吧。”我转身步出小院子,关上木门的时候,听到他一声轻轻的叹息。
回到城中,街上有许多百姓在道旁哀哭,很多店铺也早早地关了门,门环上系着白绫。我不解地问一个卖布的小贩,究竟发生何事。那小贩叹气道,“唉,也不知这老天长没长眼睛,冯老那么好的人,跟仙一样的人,怎么就…”
我不禁攥紧他的衣服,急道,“冯老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刚刚府衙的人把他的尸体抬回来了,如今陈在府衙的大堂呢。”
我如遭雷轰,往后倒退了两步,拔足奋力地向府衙奔去。念临风说过,冯老在寻人,他的处境危险。可那时我是不愿信的。没想到…那么慈祥的老人,那么仁心仁德的老人,怎么就会…?我用力推开府衙门口拦截的衙役,奔进公堂里,果然看见地上有一块破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布。
我跪在草席边,眼泪汹涌滚落,颤抖着手把白布掀开。
白布下的老人,面容安详,脸上有些污泥。长长的白胡子打了结,想来有些日子没有仔细梳理。记忆里,冯子洲是个极爱干净的老人家,就算是寒冬腊月的天,也会坚持沐浴换衣。他的嘴角有一块血渍,胸口的地方有一大片血色,我仔细摸了摸,应该是箭伤。
“林…林夫人。”有人开口叫我。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宋清流和府丞皆面色沉重地站在我面前。还有一个人影,立在我身旁,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