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身世
我知道内情还远远不止这些,但既然谢明岚不打算说,我也就不再追问。摄政王,不过是李悠的第一步吧。
我们刚下马车,就见到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冲过来,猛地抱住了谢明岚。
谢明岚怔了一下,轻轻地推开她,"玉蝉?"
"我盼着你来,你终于来了。怎么瘦了许多?"玉蝉难掩相思,又一把抱住了谢明岚,倾国的容颜似乎只为一个人绽放。金陵的日光遥遥地挂在他们的身后,好一对才子佳人。
刘岩走过来,帮着我拉马车,小陆子哼了一声,也到我身边。
我忍不住笑道,"你哼什么?"
"康平郡主就是自作多情,谢大人喜欢的明明只有公主你。奴才抱不平罢了。"
我推他脑袋,"你怎么年纪越大越孩子气?现在说这种话,有意义?你是预备让王爷听见了,打你十大板还是怎么?"
小陆子不以为意,更加愤懑,"王爷就更奇怪了。自己的妻子女儿不管,搅和到朝政里去了。他就不怕福王扣住公主?他真的要当皇帝吗?"
刘岩和我同时喝了他一声,他这才不说话了。
我知小陆子心思,他是最懂我的。从小我的喜怒哀乐,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知我心中对李悠有诸多的抱怨,更气李悠不顾云姝的安危而先去赤京夺权。但是男人们的世界,岂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我父皇世宗皇帝,还不是早就预见了这一切。只会儿女情长的,不是诗人,就是侠客,永远当不了真正的帝王。
我叔叔福王,我也是知道的。他生性胆小,偏安一隅,并不是真有什么野心。他反,也多半是李纯的授意。
根据玉蝉的消息,云姝现在就在福王府邸内。但是福王派重兵把守,强攻可能会让云姝陷入危险。如此,倒不如我和谢明岚大大方方地去见他一见,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晚间,福王府就派人来请我和谢明岚单独过府,其它任何人不得跟随。
我尚有些犹疑,谢明岚已经一口应承了下来。
等到坐在马车上,我忍不住问谢明岚,"你就这么有把握?他要是真的使诈,或者弄出什么军队来,我看你到时哭不哭。"
谢明岚扬眉一笑,"你真信他会难为你?他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金陵等地,是他多年的心血,他不会这么傻的。在炎凉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他不敢跟王爷作对,又怕自己说的话王爷不肯听,所以就劫持了云姝。幸好那时王盈将军把两个男孩子带出去玩,不然我看你哭不哭。"
我对他吐舌头,他摇着头笑起来,用手指点了点我。
王府里的下人把我们迎到花厅里,我叔叔福王正抱着一个婴孩坐于花下。那盈儿粉雕玉琢,似乎正在熟睡,我乍一看她面容,心就颤抖了一下。可不就是云姝?
福王抬起头,看到我们,咧开嘴笑,"公主,谢大人,可算是把你们等来了。"
我正色道,"叔叔,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快快把我女儿还来!"
福王走过来,把襁褓轻轻放入我的怀中,欠了欠身,"公主息怒,若不是本王出此下策,只怕见不到公主的面,也不能把一个滔天的秘密告知二位了。"
我抱着云姝,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小家伙白白胖胖的,看起来没受什么委屈,口气便好了一些,"叔叔此话怎讲?"
福王让谢明岚和我坐,突然跪到谢明岚的面前,"谢大人可知自己真正的身世?"
他这样猛然提问,我和谢明岚均是愣了一瞬。而后,谢明岚连忙俯身去扶他,"福王,您乃堂堂皇室宗亲,明岚只是屈屈一个工部侍郎,不能受如此大礼,快起来!"
福王却执意不起,闷着声音说,"不,谢大人,你有所不知…你不姓谢。若是你姓谢,今天本王也不会要见你了。"他忽而铿锵说道,"大人,你姓李,你是先皇的亲生儿子!"
轰隆一声,我的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响,抱着云姝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惊叫出来。我惊慌地看向谢明岚,谢明岚也很是震惊,松开扶福王的手,自语般说,"福王,你在胡说什么…"
福王慢慢站起来,拍了拍手,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自父皇过世后,就一直寻不到踪影的郑德海公公。他在我们面前跪下来,匍匐在地上说,"老奴该死,福王殿下所说的,句句属实。谢大人不是谢翁的孙子,他是先皇的亲生骨肉,是先皇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啊!"
我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手臂用力,弄疼了云姝,孩子睁开了晶亮的眼睛,啼哭起来。我忙拍打她,心下却更加焦躁,只能斥责郑德海,"郑公公,你身为父皇的致密内官,应该知道轻重。兹事体大,关乎先皇和谢家的名声,不可胡言乱语!"
"六公主容秉。老奴若有半句胡言,便不得好死!当年先皇出游南湖,对一绝世女子一见倾心,多番打听,才知道她是汴梁大人的胞妹,汴樱。"
谢明岚攥起拳头,我知道她母亲正是汴氏。汴氏也曾是赤京的豪门大族,后因为有天下第一神工之称的工部尚书汴梁大人主持修建的堤坝发生严重事故,父皇大怒,革职下狱。在狱中,又接连发现汴梁受贿等累累罪行,后鉴于他任职工部期间的卓绝贡献,只判他流放西北,终身不得回朝。可是后来他病死于流放的途中。汴氏自此没落。
"汴樱小姐自小与谢翁之子谢蕴就定有婚约,二人青梅竹马,只待佳期便如约完婚。但先皇疯狂地爱上了汴樱小姐的才貌,追求不得,便强行…"郑德海看了我一眼,低声说,"汴樱小姐痛不欲生,几欲退婚。先皇执意娶汴樱小姐,但霍皇后的族人知道后,不肯善罢甘休…最后谢蕴大人不计前嫌,仍然娶了非完璧汴樱小姐。那时,小姐已经怀了先皇的骨肉。先皇也是多年之后才无意得知的。此事是皇家的机密,没有几人知道。但谢翁,老奴,秦奘和汴梁大人还是知道底细的。公主若是不信,回京时可以问几位大人。"
我见他言之凿凿,父皇生前,他又是最得信赖的近侍,恐怕所言非虚。回想起来,谢明岚自小就受父皇的宠爱,大小行乐,甚至弘文馆求学都算上了他。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姓谢,真正的因由恐怕在此了。母后是否知道谢明岚的身份,我并不十分清楚,但父皇和谢翁却是肯定知晓的。
所以,他们出于对谢明岚的维护,先是把他指婚给毫无感情的霓裳,让我对谢明岚彻底死心,而后又深知以谢明岚的个性绝对不会娶霓裳,顺理成章地让他拒婚成功…原来这么多年,我们两个闹了个滔天的笑话,他竟然是我哥哥?父皇不让我和他在一起的真正原因,原来是这样?!
我哭笑不得,心中五味杂陈,连那清幽的花香都刺鼻了。谢明岚也一直不说话,福王说,"本王听了之后也十分震惊。但转念一想,当今皇上无才无德,难担国家重任。同为先皇骨肉的谢大人却品德才华出众。今天下分崩离析,需有人站出来匡扶皇室。本王以谢大人马首是瞻!"
"你要我如何?"谢明岚冷静地说。
"揭竿而起,夺回江山,各路诸侯藩王定然响应!"福王说得慷慨激昂。
"江山自有人来安定,何须我揭竿?"谢明岚站起来,俯视福王,"福王,无论我是谁,我都是汉人,我不会愿意看到故国烽烟四起,民不聊生。如今赤京局势慢慢稳定,你若好生经营金陵,他们便不会为难你。而今天,我只当是听了一个故事。公主,我们走吧。"
我应声站起来,福王急前一步,拦道,"大人不担心有朝一日,那人得知你的真实身份,会痛下杀手?江山已经尽掌于他人之手,不先下手唯有沦为鱼肉!"
谢明岚淡淡一笑,"福王,你很聪明。你知公主与我的交情,想利用我们来左右局势。但明岚承袭自家父一句话,生无贪欲,心自坚毅。明岚自小游散惯了,对江山和权力完全不感兴趣。你若不是执意要违抗他,以他的心胸,这片土地还是能让你家的香火世袭。明岚言尽于此,告辞了。"他拉着我就往外走,我回头看了福王和郑德海一眼,心下有些许疑惑,但很快便忘却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俩很安静。云姝不睡了,拼命地吮着自己的拇指,睁着大眼睛看我。
我和谢明岚,被亡人一步步地牵着鼻子走,像是两颗棋子。如今回想起过往,已经分不清悲喜。身份,已经是一道无法解开的符咒。
"小白龙,从今以后,我是不是要喊你哥哥了?"我半自嘲地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以前总是懊恼,为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现在才知道,原来一开始,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对吧?"
谢明岚的眉毛扬了扬,"郑公公说的话,你全信?我只信一半。"
"他是父皇的致密内官。宫闱中的事情,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无故失踪之后,又突然出现在福王府,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他所说的,也许多半是真的。父皇也对我说过,他有一个深爱的女子,却怎么也娶不了她。"
我们两个看着对方沉默,我的心被荆棘缠绕,隐隐作痛。
谢明岚把手指伸给云姝,云姝抓住了就要往嘴里送,我连忙拉住她,"你呀你呀,怎么像只小老鼠一样?"谢明岚扑哧一笑,"有的时候,看你还觉得是个孩子,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来,我抱抱这孩子。看起来她喜欢我。"
我把云姝递过去,谢明岚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摇着。小丫头似乎有点困了,闭上眼睛呼呼地睡起来。我看他的姿势,不像是第一次抱孩子,刚想开口询问,他便说,"在赤京的时候,经常进宫去。看到太子和小公主就会忍不住抱一抱。"
我叹息一声,"你早就过了可以当爹的年纪了,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吧,小白龙。"
他不语,无声地摇着云姝,我们各自陷入了沉思。
78.连环
回到客栈,玉蝉看到我把云姝抱回来,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还好这个孩子没事,否则我就无颜见画堂了。我父王没有为难你们吧?明岚,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我连忙接话道,"玉蝉,这不能怪你。毕竟是从小就信任的贴身丫鬟,谁都会放松警惕。何况叔叔并没有伤害云姝。"我看了谢明岚一眼,加重口气说,"也没有为难我和谢明岚,对吧?"
谢明岚淡淡地回应我一声。
小陆子走过来,暗暗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便和他一起回到房间里。
云姝熟睡了,小陆子低声说,"小齐暗地里探查过了,霍氏父子下狱之后,江南一带倒似无人敢公开支持他们了。有行动的是那些诸侯和藩王,他们好像要在金陵秘密地集会,商讨什么大事。我们要不要提前通知王爷?"
我白他一眼,"你以为小齐是谁的人?金陵发生的事情,王爷应该一清二楚。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小陆子等我往下说,我想起在福王府中,郑德海的话,便忍不住问他,"你以前在父皇身边的时候,可有觉得父皇对谢明岚很特别?"
"先皇是特别喜欢谢大人没错。但要说到特别,倒是公主你更特别一些吧。"
"我?"他的话出于我的意料。
小陆子点头,"因为先皇是看到公主和谢大人特别亲厚以后,才对谢大人特别注意起来的。说起来,在奴才有限的记忆里,公主喜欢吃什么,先皇也喜欢吃什么。公主喜欢谁,先皇也就会特别喜欢谁。"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又想起儿时赖在父皇的龙床上跟父皇一切睡的时光。父皇生前,是对我特别恩宠。包括把我送出赤京,放置在李悠的庇护之下。如果我不是嫁给李悠,很可能今天不是沦落于狱中,便是已经不在人世。但英明如父皇,又是否预料得到,终有一天,娶了我的那个男人,也要站上权利的最巅峰,我和我的孩子,又要回到那尔虞我诈的宫?
但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我和小白龙都该放下了。
因为诸王要秘密聚会的消息,我们不得不在金陵多逗留一段时间。我没有告诉刘岩将军和谢明岚此事,只说是要等待李悠的下一步指示。其实我也有私心,玉蝉对谢明岚情深义重,以谢明岚的个性,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我是真心希望他们会有好结果的。
金陵和我居住的西北是完全一样的两个地方。至今快要六年,我以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中原故土,会有最适应我的天气和饮食习惯。可谁想到,我居然在金陵,开始水土不服。
上吐下泻之时,心底里忽然升起一股嘲讽。世上的女人真是傻,她们多半会把心里的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当成自己的故乡。从而抛家却国,甘愿背井离乡。我现在哪里还是什么中原人?我喝马奶说胡话,马术一流,看惯了风沙。
小陆子给我送药来,我随意问起,"谢明岚和玉蝉怎么样了?可有什么进展?"
小陆子没好气地说,"郡主那边是火热呢,谢大人还是老样子。公主,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好不好?奴才看着都窝火。"
"你把云姝管好就行了,没事窝什么火?男女之情你懂吗?"我踹他一脚,他委屈地看着我,蹲□去给我穿鞋,"奴才是不懂,奴才只是可怜谢大人。明明心里装着一个人,怎么可能去喜欢别人。"
我正独自出神,有人在门外道,"王妃,您在里面吗?"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小齐。我忙说,"快,快进来!"
一个颀长的身影走进屋子里,带着江南特有的温吞和闲散。把他安置在江南的这几年,他跟我一样,从里到外都发生了变化。现在说他是北人,倒不如说他是南人了。
小齐向我施礼,温文而笑,"小的按照王妃的吩咐,明察暗访,发现福王近来的行事作风与以往大相径庭。聚集的各路藩王也好像并不是看福王的面子。公主可能有所不知,福王虽然经营丰饶之地,但行事魄力,远没有如此的威望和凝聚力。"
我点头,抚了抚手背,"你的感觉跟我一样。也许是这些年跟在王爷身边,变得敏锐了,但是郑公公突然出现,藩王持续异动,不像是偶然那么简单。小齐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
小齐摇头,"小的不敢断言。"
小陆子在一旁疑惑地问,"公主,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哪个郑公公?"
我刚要开口,忽然看到有人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原来是店里的小二。他指着门外,慌张地说,"夫人,不好了,您的朋友好像出事了,您快出去看看啊!"
我们随他赶到客栈门口,只见一辆空空的马车停在那里,很多百姓正在围观。刘岩快步走过来禀报道,"王妃,早上谢大人和郡主乘坐这辆马车出去游玩,如今只有这辆马车返回来,他们会不会遭遇不测?"
我仔细查看了马车,发现只有数滴血迹,应该是有人受了轻伤,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可是,什么人会抓谢明岚和玉蝉?这里毕竟还是金陵的地盘,福王虽然与玉蝉有些不快,但是亲生父女怎么可能相残?小齐凑到我耳边低声说,"恐怕,王妃所说的是对的,福王之后,还另有其人。也许这人,刚刚才到达金陵,小的再派人去探查。"
霍氏父子在押,李纯被监禁,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能耐,能够召唤得动藩王,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劫人。
大街上狂奔过一匹马,红衣少女从马上翻身下来,像一道虹般冲到我们面前。她的双眸明亮,较之多年前,更添几分成熟妩媚。她一把拉住小齐的手臂说,"齐哥哥,人好像被押进王府了!"
小齐仓促地看了我一眼,忙把少女拉到一旁,低声斥责道,"你怎么又一个人去了?很危险知道不知道?"
"我怕你们着急呀。"
"辛向晚,我…"
向晚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小齐的嘴,吐着舌头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下一次你再敢自己一个人跑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我马上就把你赶回辛镇去!'对不对?拜托,我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也没看见你真的把我赶回去呀。"
刘岩沉吟了一下说,"王妃,你看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我大概猜到了如今身在福王府中的,究竟是何方神圣。除了那个人,大概也没有旁人,对我和谢明岚乃至李悠,怀抱有如此深的怨恨。也许那个人误认为和谢明岚共同出游的人是我,所以才派人擒拿的。这出戏唱到现在,是□,也是落幕了吧。
"小陆子,你跟小齐说,派几个人把云姝保护好,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刘岩将军,你随我来。"我说完,转身往客栈里面走,刘岩跟在我的身后。姹紫嫣红看遍,恩恩怨怨,是时候了断了。我们这一辈子,说不清是谁欠了谁,但是江山社稷,百姓安危,绝对不是复仇的筹码,不能儿戏。
金陵的风,带着纸醉金迷的奢华。信鸽从苍穹中飞来,稳稳落在我的肩上。
我自鸽腿上取下便笺,淡淡一笑,对身后的刘岩说,"刘岩将军,你陪我走一趟福王府吧?"
"是。末将当孝犬马之劳。"
华灯初上,行将中元,街上四处洋溢着热闹的气氛。我换了一身盛装,安稳地坐在马车里,倒是刘岩这出入沙场的黑将军很紧张,手一直抓着剑。我笑道,"将军,不过是去赴宴而已,放轻松些。"
刘岩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汗,"公主,这可不是一般的宴,这是鸿门宴!"
"没想到将军浴血沙场,也读过不少书。那依将军之见,我不去,我们能顺利脱身?或是,我不去,还有别的法子能够救谢侍郎和郡主吗?"我拍了拍他的手臂,"何况,这不是还有将军在我身边吗?"
刘岩的黑脸被窗外的彩灯照得斑斓,他瞪着眼睛看我,好像不懂我的轻松源自何处。我挑起帘子,看车外的夜景,五颜六色的彩灯,把人间照耀得犹如璀璨天宫。马车缓缓地停下来,喧嚣之外的福王府,一片黑耸的高墙。只有挂在檐下的两盏灯笼,呼应了凡尘里的光亮。
王府的下人提着灯走过来,沉声说,"恭候多时了,六公主,请。"
刘岩本能地拉住我,我摆了摆手,昂首进去了。
79.抉择
与其说我所参加的,是一场诸侯藩王的盛宴,但不如说,是我一个人在享受宴席上的美酒佳肴。福王坐在上座,一直用他混沌的眼神瞅着我,而我身边那些正襟危坐的叔叔伯伯们,显然也无心饮酒。
我一个人不亦乐乎地饮酒吃菜,间或实在觉得气氛尴尬,便举杯邀旁人共饮。但显然没有人愿意响应。我这个来赴鸿门宴的人,轻松得让摆宴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刘岩站在我身后,我都能感觉到他紧绷的气息。虎狼环伺,这些李家的人,哪个不是心怀鬼胎。
"六公主。"福王终于开口,我放下筷子,笑道,"福王殿下,你把自己的女儿和未来女婿抓起来,是为了哪般?"
福王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请公主来,是有要事共商…"
我摆了摆手,环顾众人,"要事共商?所谓要事,是不是打着先皇骨肉的旗号,拥立谢明岚,然后集结人马再攻到赤京去?福王叔叔,你信了一个老宦官的片面之词,在座的各位叔叔伯伯也就都信了?"
几个藩王面面相觑,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福王。
我也转向福王,"难道叔叔你认为,我会与你们站在一道,反抗我家王爷?"
"公主,你仔细想想看,为什么李悠不敢跟你一起来要回女儿?因为他心虚,他不敢!他谋划了多年,等得就是今天一朝能够掌权,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冒任何的风险。公主大概以为你们夫妻情深,但他得知你们被困于金陵之时,可有任何的举措?"
我转着手中的夜光杯,"没有,又如何?撇开我们夫妻这一层关系不说,李悠是什么样的人,诸位叔伯不比画堂更清楚?今天在这里,不妨跟各位说一句实话。先皇留有遗诏,要李悠取当今皇上而代之。古有刘备托孤,今有世宗遗诏,且不论帝王真正的心思,你们只要看帝王选择的人,就应该明白了。今天你们虽然占据了江南一隅,但想没想过西北的龟兹和突厥?李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摇身变成摄政王,仅仅是他个人的力量,够吗?你们在座有谁,有本事能够震慑周边的小国,能够定国安邦?!"
偌大的空间里面,鸦雀无声。他们脸上的表情像是戏台上的生旦净末丑,有各种的颜色。我站起来,走到大堂的中间,扬声道,"不说你们拿不下赤京,你们就算真的拿下赤京了,而后真的会乖乖拥立谢明岚吗?谢明岚不过是没有进入皇室名碟的私生子,谁会承认他?"
席上响起了细微的议论声,对于那个位置,谁都有野心。但是相比较于要承担的巨大风险,这些享乐多年的皇室宗亲,不一定有那样的勇气。是啊,放眼皇室,真的能够拯救天下苍生的,能有几个?我父皇世宗皇帝,早就看透了这一切。
"福王叔叔,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把幕后的那个人请出来吗?"
"啪啪啪"角落里响起了掌声,而后一个影子踱了出来。我透过烛火看她姣好的面容,仿佛隔世一样的遥远。是什么,把我们变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像与她站在这样截然对立的两端,直面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结局的悲凉。但是,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