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杜外公开始闪烁其词,一会儿扯天气,一会儿扯花草,真是要急死人。我跺了一下脚,转身要去找李悠,刚好看到李悠正迎面走过来。
75.决战
说起来,我已经有多日没有见他,午夜梦回,他几番入我的梦里来,却也只是一个匆匆的影子。此刻,我早忘记了凡尘俗事,只顾着看他仙人一样的光影,然后就拔腿向他飞奔了过去。
他似乎是本能地张开双手接住我,青春的日光滑过他的肩头。我的世界便这样绚烂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开始有了一种经年相处而累积下来的默契,好像只要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彼此的意思。
周围来来回回许多人,李悠的身后也跟着几个。我却不管,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他喉头震动,发出一声闷笑,"喂,光天化日好不好?"
"喂,你用手指头算算我有多少天没见你了好不好?"
他捏我的鼻子,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对随从的几个人说,"抱歉诸位,看来今天的事情是谈不成了,大家先各自去忙吧。明日再议。"
"属下听命。"几人纷纷向他行礼,都带着几许暧昧不清的笑容,恭敬地退了下去。
那边,托杜外公说,"唉哟,我老人家回房去养腰伤。年轻人该干什么的就干什么。池塘里成双成对的鸳鸯哟,最叫人眼红的了。"
"我…"我们同时开口,又相视一笑,我让他先说。他理了理我的头发,"我知道你来,是有话要问我。我本来也就打算全告诉你的。先跟我回房吧?这里说话不方便。"他伸手来牵我,几只麻雀振翅从枝头飞走了。这一方天地似乎安静得如同一个空瓶子。瓶子外的世界,和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有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天荒地老这个词。原来所有关于爱情的誓言,都不是夸大。
李悠并不急着说,而是坐下来仔细泡了一壶茉莉花茶。浓郁的香气升腾起来,沁人心脾,未饮茶,人先醉了。他跟绝大多数的男人不一样,一生都是滴酒不沾的。甚至后来有人在撰写明王录的时候,还神化了他的容貌和种种品行。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他把茶杯递给我,轻轻晃了一下,我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他出神好久了,连忙伸手要把茶杯接过来。可是因为慌乱,却抓住了他的手,指尖一下子变得滚烫。
"在想什么呢?"他放下茶杯,索性走过来抱住我,"你望着我出神的毛病怎么老是改不了?"
他的怀抱也有茉莉花香,我靠着他,痴痴地说,"谁叫你那么好看呢。"
他笑起来,揪着我的耳朵,"原来从当年喝交杯酒开始,你就被我的美色俘虏了。害我那阵子一直忐忑,不知道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我,我能不能比得过小白龙。唉,暖暖,为夫好生不容易。"
我拍了他一下,嗔道,"你不容易什么?我才不容易呢。你没看自己那一张二月霜的脸,我老是小心翼翼的,怕你觉得娶了我很亏,又把我还给我父皇。那个时候你还不理我呢!有没有?"
"有吗?"
"怎么没有?从小你就坏。还记得《观沧海》吗?你是第一个敢跟我叫板的人,我还被你骗了,以为你多有才华呢。原来只是半桶水。"我的心情变得很好,开始揶揄他,"王爷,这几年论语和诸子百家想必读了不少吧?进步了没有?"
他眯了下眼睛,一下子把我举起来,我惊叫了一声,双脚离地。
"放我下来呀!"我抓着他的手臂说,"不看就不看嘛,我只是顺便问一下!喂!"
他摇头,把我放在了床上。然后自己也躺上来,握着我的手。
帐顶垂下的流苏轻轻地晃了晃,我们闭着眼睛,谁都不说话。时光好似沙漏。
"悠,在你告诉我以前,我能先说一件事吗?虽然按照目前的大势,按照民心的顺逆,按照我父皇的遗诏,你都是当皇帝的最佳人选,可我,还是不愿你去当这个皇帝。从小身在帝王家,我累了。我不想锐儿,想想还有云姝以后跟我现在一样,兄妹反目,姐妹相残。人之初性本善,父皇曾说,我们帝王家的人最可怜,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暖暖,你还是不想让皇上和霓裳死,是吗?"
我侧过身去,看着他如玉般的脸,"我可以求你吗?求你不要伤害他们。我离开赤京以前,父皇曾求我保护兄弟姐妹,保护李家的子孙,他求我。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到的事。"
他转过身来对着我,把我拉进怀中,"暖暖,不要求我。"
"我知道李纯做了很多坏事,霓裳也是,可能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更多。但是悠,他们是我一起长大的哥哥和妹妹,是我的亲人,我…"
他伸手点住我的嘴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愿意为你放弃任何东西,我本来就欠你良多,何来求字一说?"
我吸了吸鼻子,"你哪有欠我?你对我够好了。"
"我把你带出了赤京,让你没有机会见先皇最后一面。我把你的一生霸占着,让那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变成永远的不可能。我让你孤身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扎根,远离故土和亲人。我让你为我生育孩子,落下了数不清的病根。"他抱紧我,几乎要把我烙进他的怀里,"暖暖,我欠你的,一生都还不清。"
我回抱着他,摇头再摇头,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这些年,我过得很幸福,炎凉就是我的故乡。外公,那云,蒙塔,巴里坤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还有我们可爱的孩子。悠,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要再说你欠了我,你不欠我,你是最好的丈夫和父亲。你给了我一切。"
我们亲吻彼此,不再只关乎爱情,更多的是感激和信赖。这个男人这么好,我在他身边仿佛一直在经历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记忆里,他一直体贴温柔,全心全意地爱我和孩子。所以我足够信赖他。自父皇过世以后,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够给我大地一样的踏实和力量。但此刻,我忽然有些明白了锐儿和想想的感觉。父爱如山。
"秦尧拿了虎啸营的虎符,在霍勇奉命出城阅兵之时,派虎啸营生擒了他。"李悠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我从后来的记载上看,那次行动异常壮烈。霍勇赤手空拳打死百来号人,后终因年老体衰,力竭而败。
而我的哥哥李纯在霍勇被擒之后,命令左右羽林军紧闭宫门,拒秦尧于皇宫之外,囚禁当时在宫内的谢太傅和我舅舅王悦等人。虽然赤京封锁消息,严禁朝官议论此事。但天下没有透风的墙,诸藩王陆续得知,是以接连有所动作。
"原来如此,霍羽没有退路了。他只能选择败战回京去救他爹,或者是再战,但朝廷不会再发放粮饷了。"我摸了摸头,"说实话,如果我是他,我会选择前者,后者完全是在自寻死路。"
"前者又何尝不是?你想,他非正义之师,这些年,民间又怨声载道。恐怕还没有到赤京,就会被藩王陆续打压,成为丧家之犬。"他仰头叹了口气,"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夜里,大雨倾盆,暑气更重。
三日后,十万大军天降般,在炎凉城外集结,李悠亲自为主帅。
鸦鸣百里,战鼓震天,早间的浓雾还没有散去。
我站在城头上,俯瞰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黑点和飞扬的旗帜,脚底酸麻,只能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托杜外公走过来,揽着我的肩膀说,"小画堂,杀人不好看,我们下去吧?"
"外公,我想看着他。"
黑点的最前方,有一银色盔甲特别耀眼。他的坐骑高大秀美,他的身形挺拔玉立。我能在千万人中一眼认出他,无论身为王爷还是主帅,他永远都是那样淡定从容,纵然眼前即将有一场血腥的杀伐,他仍像是莲座上俯瞰众生的佛。
马蹄践踏起的尘土,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一只怪兽。无数的黑点嘶喊着交汇在一起,兵器的碰撞声犹如一首最悲壮的军歌。巴里坤没有穿盔甲,疾驰进黑云之中,一把大刀,挥下了了无数的人头。而蒙塔似与霍羽正面交战,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空气里,马上沾染了血腥之气,我捂着鼻子,靠在外公的肩头。
虽然这是非正义之战,也是一场实力悬殊之战,但那些被杀戮的,是我的同胞朋友。他们奉命作战,本身并没有错。我不忍,痛心,甚至气恼。霍勇父子固然可恶,但那曾被父皇给予了厚望的皇帝,究竟被什么蒙了心?
"小心啊!"外公忽然叫了一声,我抬起头来看,只见一个不起眼的黑点忽然朝李悠冲了过去。李悠纵观全局,没想到忽然被人奔袭,仓促之下,只来得及侧身,头上的盔甲还是被挑落了。他再无暇旁顾,全力应付攻击他的黑点,但黑点接二连三地向他奔过去,他应接不暇。
此刻,战局似乎起了变化,对方的士兵慢慢变成了一个个的小黑圈,把我方的军队一点点地围在其中。突厥和龟兹两国的士兵虽然善战,但不谙兵法,一下子慌乱起来。紧接着,几十骑拖着白色的袋子奔走着,好像有火药的味道。
托杜外公咒骂了一声,就要捋袖子下去,我连忙拉住他,"外公!"
"霍羽这人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战场上不仅有我们的人,也有他自己的兵啊!他这是要同归于尽吗!"
我焦急地看向李悠,他似乎也觉察了不对劲,迅速摆脱了黑衣人的纠缠,疾驰到阿勒泰的身边。对方的战鼓急响了起来,好像在发出某种讯号,接着火箭就从后方飞了出来。火箭落到地上,一下子形成了一道道的火线,把人马一节一节地阻断,场面瞬时失控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几个浑身燃烧的火人,疯狂地冲进李悠和阿勒泰等主力所在的地方,抱着士兵就不放手。
我和托杜外公在城楼上干着急,蒙塔和巴里坤被困于火海,进退不得。
这片死寂的修罗场,盛开了一朵朵炫目的曼珠沙华。因为霍羽丧心病狂的战术,引发了比预料中更为重大的伤亡。我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战争结束,杀戮停止,我的亲人和朋友们都可以平安。
"冲啊!"远方,忽然传来震天的喊声。漫天的火箭终于停止了,又一股黑潮涌了过来。我正担心是霍羽的援兵,却看见领头一人,有光风霁月的容貌。
"外公,你快看啊!"我兴奋地抓着托杜的手,托杜说,"啊,我就说小白怎么不见了。原来领着兵到后头突袭去了。不过,他不是书生吗?怎么马术这般好?"
我摇头,"他只是马骑得好而已。上战场应该也是头一次。"
谢明岚带来的兵,装束奇特,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打法也奇怪。几十骑的后面都绑着一个巨大的扫帚,沿着起火的地方拖曳。而后几骑撑起一个巨大的袋子,盖在了火势渐小的火线上。
在骑兵的掩护下,谢明岚,蒙塔,巴里坤都顺利地和李悠汇合。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大火渐渐被扑灭,焦烟慢慢从烧黑的土地上升起来,尸横遍野,累叠如山,此刻露头的阳光开始灼热起来。
忽然有人跑上城头,跪在我身边,"公主!大事不好了!"
我侧头一看,见是小陆子,"怎么了?起来说话。"
"您走了之后,一个姑娘到呼图城去看郡主。郡主说是她自小贴身使唤的丫环,可以信赖,我们便都没在意。可谁知道,那天夜里,我们所有人都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奴才和安姑姑四处都找不到三小姐。而后郡主告诉我们,那个丫环也不见了,怕是三小姐被她偷偷抱走了!"
我踉跄了一下,托杜连忙扶住我,我颤着声音说,"你说,云姝丢了?"
"奴才罪该万死!"小陆子拼命地磕头,"郡主已经亲自去追了,王盈将军也在派人找。可眼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是没有找到,奴才不敢再做主瞒着,连忙来告诉您…"
我的胸口好像被人挖空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76.分道
我好像在冰与火中煎熬着,耳边一直有婴儿的啼哭声。我的手无知觉地抓着什么东西,紧紧的,好像那样胸口的挫痛感就能够减轻。有人一直在唤我,像儿时娘唱的童谣。最后我勉力睁开眼睛。
眼睛还没适应眼前的光亮,就猛地被人抱进怀里。
"我的暖暖,你总算醒了。"他双手紧紧地箍着我,好像我是什么长着翅膀的小鸟。我揪着他后背上的衣服,鼻子里都是尘土的味道。"云姝,我们的女儿…"我趴在他的肩上哽咽起来。那个我几乎豁出性命才生下来的小宝贝,就这样下落不明,我的心如何能够平静?
"我发誓会把云姝找回来。但在这之前,"他双手捧着我的脸,亲吻我,"答应我,你要勇敢。"
"我…"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泪水落了下来,有人抓住我的手。
我抬眼看去,外公拍着我的手背,"小画堂,外公给你保证,我们会把小乖乖找回来的,你要相信我们。"我这才发现,明之,小东,刘浣还有谢明岚都在。谢明岚看着我,脸上虽然是平和的,但眼中满是坚定。他冲我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的内心又有了一股力量。
平胡之战的结局是,李悠再一次生擒了霍羽。那些没来得及抓住的残兵败将迅速地退到嘉峪关之后,鸣金收兵。而赤京的局势越来越不在我们的掌控之内,秦尧给我们传来的消息是,他虽然抓住了霍勇,但整个赤京的朝臣和势力已经分崩离析。李纯不开宫门,不见朝臣,朝政荒废,民怨四溢。大兴五年,国家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几乎同时,我们收到了来自金陵的消息。云姝原来是被福王所劫,玉蝉追至金陵,与小齐几欲施救。然而福王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见到我和谢明岚。
这一夜,我们参与平胡之战的所有人在陇西王府会合。
李悠扫视了众人一眼,用平静的口吻说,"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但是,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众人沉默不语,深知中原河山,如今已经岌岌可危。若是短期之内没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匡扶皇室,天下大势,便扑朔迷离了。
"突厥和龟兹两国,即日撤兵,回国处理各自的国事。"
巴里坤吼起来,"阿尔斯兰,你不要我们帮啦!就凭你手底下那几万人,能把那个狗皇帝打死吗?"
蒙塔也说,"阿尔斯兰,我们不想搅和你们汉人的事情。但是作为兄弟,没有理由在这时撤兵。我们帮你打到赤京去吧!"
"对,打到赤京去!"阿勒泰说。
"不可以。"李悠摆手,"我集结两国兵力到炎凉城,是为了自保,我们师出有名。倘若你们打到赤京去,与滋事的霍党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诺力中毒日久,突厥的大权究竟由谁来掌管,各部落能否认可,还需要一个具体的方案。所以巴里坤,你得回突厥去。"
巴里坤摸了摸脑门,咕哝一声。
"蒙塔,那云分娩在即,你的两个王兄又仍然争斗不止,你需回龟兹去。你们各安其事,便是帮我了。"
蒙塔看了阿勒泰一眼,也没有提出异议。
我等待着李悠的安排,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谢明岚。谢明岚低头端着茶杯,好像正在出神。我有时都错觉,曹植笔下的洛水之神是他。李悠又开口说道,"谢大人,不知你可否陪同本王之妻前去寻女?"
我的心咯噔一下。所有人都看向谢明岚,可谢明岚仍然静静地坐着,好像没有听见。
"谢大人?"李悠又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正襟应道,"是?"
李悠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旁人都没有发出声音,谢明岚匆匆看了我一眼,才道,"王爷要独自去赤京?"
"并不算独自,这里的一干人等,大部分都要随同我进京。福王点名要见你和王妃,本王若强行同去,恐怕云姝会有危险。另外,霍氏父子以及赤京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需要本王亲自去处理。到了金陵,小齐他们会接应你们。"李悠终于转过头来看我,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王妃,没有问题吧?"
我想摇头。这是我们的女儿,让我和谢明岚去寻,有多少的不妥。可是,我现在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他对父皇有承诺,要保住李氏江山,他对天下有理想,希望能实现兼爱和非攻。这个当头,他若是抛下肩头的责任而跟我去寻女,不仅会错失良机,甚至会失去人心。我懂。
在历史和大势面前,我们已经开始身不由己。
我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没有。"
他继续冷静从容地吩咐每个人所需做的事情,态度和口气全无异常。而我越来越觉得难以呼吸,索性站起来,走了出去。夜幕上挂着数点寒星,晚风开始散发着西北特有的躁动热气。我走到廊下坐下来,靠在廊柱上,望着远方发呆。眼角忽看到一个影子移动过来,欣喜地看过去,却见是一条俊生生的白龙。心中不免又有些失落。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用同样的姿势和我相对,我们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小葡萄,怎么,你看到我好像很失望?"他清浅地笑着,口气有点调侃。
"没有。"我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不明白,福王为什么一定要见我们俩。"
谢明岚看着我,"因为他很聪明。他不敢见李悠,他背叛在先,也斗不过你的丈夫,所以捡软柿子来捏。他想活,你是他唯一的活路。"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望着刚刚议事的大堂,用沙漠般干燥的声音说,"如今天下大势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生杀予夺,全由他说了算。甚至,一朝登顶,便可以千呼百应。而你,是唯一可以左右他的人。"
我垂下眼皮,心焦地绞着腰上的带子。只有我孩子气地当真,哪个男人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那个至尊的位置?
"葡萄。"谢明岚伸手放在我的头顶,似乎积蓄了某种情绪才说,"如果你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我便带你走。"
我惊了一下,抬眼看他。他的眼睛像是琉璃一般,嘴角随意地向上翘着。我要开口,他伸手捂住我的嘴,"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感情由得你做主,我的感情便由不得你了。我带你走,只像小时候背你回宫一样。我曾在紫藤花树林许下承诺,此生绝不违背。所以,我心甘情愿跟你去找云姝。"
我把他的手拉下来,跳到平地上,"以后不要这样了。"
"嗯。"
我慢慢地往房间走,走了几步,便憋足一口气狂奔了起来。等我气喘吁吁地关上门,一回头,猛地发现李悠正坐着等我。他没有点灯,是那双琥珀一样的眸子提醒了我,他的存在。
我摸索到床边坐下来,半晌都没听到他的声音,才问,"为什么不点灯?"
"明天,我就要启程去赤京。"他仍然平静地说。
"哦。"我的心冰凉如水,脱下鞋子,"那早点休息吧。王爷,祝你之后一切顺利。"
我躺在床上,听着他的动静。好久,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正当浓浓睡意袭来的时候,我听到他起身,打开门出去了。
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李悠他们已经上京了。这个人,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我?他在逃避什么?
谢明岚来找我,问何时启程,我发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便问,"小白龙,你这是怎么了?"
他捂着嘴角,皱着眉头说,"没事,被疯狗咬了。"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小陆子跑进来禀报,"公主!刘岩将军来了!"
刘岩拜过我和谢明岚,"末将奉王爷之命,护送二位前去金陵。"
李悠把李旦,李丁,小东夫妇,甚至明之都带去了赤京,西北只留着外公还有我表哥王盈两个人把守着。安姑姑带着几个孩子,仍然留在呼图城。而我们和刘岩一走,炎凉城就变得空荡荡的,好像一场曲终人散的大戏。我不知道在金陵还有什么波澜在等着我们,或许是更大的灾难,或许是此事和平解决的希望。
去金陵的路上,我总是吃不下,睡不好,日渐消瘦。沿途都是流民和行乞的百姓,甚至连很多大的城市都找不到投宿的客栈了。往昔繁华付东流,断壁残垣冷清秋。我由此深知国家的稳定,一个英明的皇帝能给多少人带来平定和安康,若是我父皇在天有灵,一定会痛惜当初所托非人。
赤京的局势有了变化,宫门终于被打开,大臣陆续开始上朝。只是皇帝有恙在身,由太子监国,设置内阁,皇后还有几个首辅大臣共同佐政。紧接着,霍氏父子的罪名被昭告天下,不期问斩。这其中一定有李悠推波助澜的作用,他此次行事,激进了些,似乎急于扫除某些障碍。但无论如何,笼罩在山河上的阴霾,好像正渐渐散去。
到达金陵的那天,阳光灿烂。淮水名都,延续了数百年的繁华,仍让游人醺然欲醉。谢明岚从鸽子腿上取下一张便笺,迅速扫了一眼,便把鸽子放走了。我见他脸色异常,便问,"秦尧说了什么?"
"太子,皇后还有几位大臣联名改陇西王封号为明王,置府赤京,授内阁总理之权。"谢明岚低头说,"他仍然还是王爷,但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