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植看了他一眼,儿子向来对旁人的事漠不关心,怎么如此关心阿念一家?有点反常。他依旧解释道:“你放心吧。云南王父子皆骁勇善战,朝廷不管南诏也不是一两年了,他们能够应付的。等真发生大事,到时为父再出面也不迟。李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李绛现在是骑虎难下。真跟云南王府结成亲家,难道南诏出事,他还能撇得一干二净吗?
有了父亲这句话,崔时照才放心一些。他现在的力量太弱小了,所以想努力变得强大。他要手握权柄,并不是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耀。清河崔氏已经延续了数百年的荣光,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世上还没有长盛不衰的东西。
他所想的,就是有能力保护家人,保护自己所看重的人。
崔氏回到府中,仔细询问了从南诏来报信的人,才知道南诏是真的发生了内乱。竞舟大会的事是一个导.火索,让氏族之间彻底失去了信任,甚至还草木皆兵。刀氏和高氏借题发挥,又眼馋田氏的富有,三方因为争地而互不相让,最后动用了私兵打起来。
木氏虽没有卷入其中,但也无力阻止,着急派人来长安送信。
嘉柔知道这件事,最后木诚节判定刀氏和高氏惹事在先,为了杜绝后患,不许他们再豢养私兵,否则就赶出阳苴咩城。那之后,在田氏和木氏的合力打压之下,那两家元气大伤。等到吐蕃来袭的时候,他们所能发挥的作用已经大大减弱了。
她前世不明白,为何南诏的军队会变得那么不堪一击。后来才从虞北玄那里知道原因,四大氏族虽然明争暗斗不断,表面看并不团结。但是,数百年来,他们早已经互相依存,在南诏的军队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一损则俱损。
从竞舟大会开始,就有人一直要分化南诏。最后想要达到的目的,恐怕就是如上辈子一样。她需要提醒阿耶,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木诚节和木景清进宫辞行,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贞元帝正为了裴延龄的事情烦心,也没心思再开曲江宴。听说南诏发生内乱,急需人解决,就叮嘱几句,大方地放行了。
木诚节原本的打算也是命人在南诏制造一起小动乱,借机带木景清回去。没想到这场内乱来得如此及时,让他们能够全身而退。但他需在事情变坏以前,马上赶回去。
回到府中,他对崔氏说道:“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和二郎收拾东西,今日就走,免得再生事端。你帮我们简单收拾几件衣裳就行,多了也带不走。你们不用一起回去,先留在长安,等我稳定局势之后再叫人来接你们。”
阳苴咩城现在肯定乱糟糟的,她们几个女眷回去也不安全,不如留在长安。舒王要对付的是他们父子俩,不会对几个妇孺下手。阿念再怎么说也是崔家的女儿,舒王妃的亲妹妹,现在又有李家的婚事做保,舒王总要顾忌这一层。
崔氏知道这样最好,但还是担心他们父子的安危。木景清一边穿甲一边说道:“阿娘,您放心吧。别的我不行,打仗我很在行的。”他从小就跟着木诚节经历无数战役,已经有许多战功在身。军中的人提到他,都不称云南王世子,而是木都尉。阳苴咩城其它氏族的继承者还在爬树斗蟋蟀的时候,他肩上早已扛起了保家卫国的责任。
嘉柔听了这句话却有些心酸。他并没有夸大其词,前世他以区区三千兵马挡住吐蕃七万大军整整半月,让数万百姓得以安全后撤,最后战死沙场。朝廷追封他为威武大将军,他也是国史上得此封号的最年轻的人。
崔氏走过去,帮他系带:“你自己也要担心。别什么事都冲在前头,要听你阿耶的话,知道吗?”
木景清咧嘴,低头小声道:“阿娘还是担心阿耶的,对吗?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他的。哪怕我死,都会…”
崔氏按住他的嘴巴,皱眉道:“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佛祖会保佑你们的。”
木景清拉着她的手,没心没肺地笑。他知道阿娘信佛的,但他从来都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顺娘也帮不上什么忙,跟着阿常在旁边收拾他们的行装。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如晴天霹雳,以为马上要离开长安了。现在知道能留下,自然是高兴的。她对木诚节的感情谈不上多深厚,十几年来,也没见过几次面。但到底是父女,血脉相连,也是担心他的。
只不过那一家人在依依惜别,她倒显得有点多余,所以就没过去。
府中上下都在忙碌,木诚节去点了几个人随行,得力的还是留下保护崔氏他们。嘉柔走到他身边,行礼道:“阿耶,女儿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木诚节看了她一眼:“说吧。”
“我也是乱想的,您听了觉得不对,就当我没有说过。上次竞舟大会的事,我们一直怀疑是四大氏族的人动了手脚。但有没有可能,是外面的人呢?就我所知,各地的节度使想要南诏的盐铁,但您守朝廷律法,不肯私下交易,他们自然就想扶持新的王,更不要说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吐蕃了。”嘉柔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父亲的反应。
木诚节却点头,认真道:“你继续说下去。”
“这次的事情,听起来是高家和刀家在挑事,但如果有人故意在暗中误导他们呢?目的就是为了分裂四大氏族,削弱南诏军队的战斗力,好让外部的势力能够吞灭南诏。吐蕃虽跟我们有休兵的协议,但他们翻脸无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与其严惩那两家,倒不如找出真正的症结所在,您以为呢?”
木诚节再次看向女儿,目光却截然不同了。她从前个性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从不过问家中的事。他为了保持她的天性,也尽量不干涉。直到出了虞北玄的事,他才察觉自己对她放纵太过,想要严加管教,动手打了她。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巴掌下去,似乎把她彻底打醒了。她不仅性情大变,不再满脑子情爱,甚至对南诏的内忧外患竟然有一番自己的见解。还因为忧心他而来提醒,这让他觉得很欣慰。
木诚节伸手按住嘉柔的肩膀,柔和地说道:“你的话我会慎重考虑的。我和二郎不在,你作为长女,多照顾阿娘和弟妹。”
“阿耶放心,我们在长安等你们的好消息。您多保重。”嘉柔屈身行礼。在她心中,阿耶一直都是个大英雄。尽管他很有原则,有时不懂得变通,但对于南诏的百姓来说,他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王。
木诚节父子骑马出城,守城的士兵验过文牒,就放行了。他们行到城东的灞桥,有一个穿绿袍的中年男子忽然拦马。木景清堪堪勒住马缰,喝道:“你是什么人?不要命了!”
那中年男子长身一拜:“可是云南王和世子?小的乃广陵王府的长史王毅,奉广陵王之命,来给您送一封信。”他双手呈上信件,木诚节俯身接过。从得知南诏生变到进宫辞行,再到他们出城,不过用了半日的光景。
广陵王倒是消息灵通,知道派人在这里等他们。可他跟广陵王一向没什么交情,信中要说什么呢?王毅说道:“广陵王知道您一片忠心,但朝廷如今实在没有兵力可以支援南诏。这信中所述之事,或许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木诚节将信揣入怀中:“请长史替我谢过广陵王。我还需快马赶回南诏,就不与你多言了。”
王毅连忙让开,目送着木诚节一行离去。然后他走到灞河边的柳树下,对站在树影里的人说:“先生,事情已经办妥了。云南王收了信,也安全离开了。”
“有劳长史,您可以回去了。”李晔望着灞河说道。
王毅告退离去,李晔沿着河边往前走。灞桥折柳,许多人在此依依惜别。云松坐在马车上等他,看他回来,问道:“郎君,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今日郎君实在有些诡异,本来约了广陵王去崔家贺寿,但中途忽然不去了,又跑到这里来散心。
“去大慈恩寺。”李晔吩咐道。
云松还想着去那里干什么,行到半路才想起来郎君和郡主的生辰八字由夫人拿着去大慈恩寺占卜吉凶了,想必是去看结果的。
第26章
夜晚的长安城格外寂静, 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巡逻的金吾卫。
舒王府里灯火通明, 婢女鱼贯进入会客的堂屋, 手中端着美酒佳肴。几名胡姬正跳着回旋舞, 鼓乐轻快。薄纱遮掩着身体, 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那把细腰不盈一握, 眉目妩媚多情。
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被两名美婢殷勤地劝酒, 起先还有些抗拒,几杯酒下肚,胆子也壮了起来,不仅左拥右抱,眼睛还直勾勾盯着那些衣裳暴.露的胡姬。
李谟边用金杯饮葡萄酒,边含笑看着他们。心腹齐越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两句。李谟的手一顿, 吩咐堂上的人尽兴, 起身走到外面。他盯着齐越:“你说云南王和世子下午就离开长安了, 而本王现在才知道?”
齐越被他的目光所慑, 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事, 事情发生得突然,云南王着急回去, 所以…”
李谟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整个人撞到墙, 立刻跪地请罪。他是舒王捡回来的一个孤儿, 从小跟许多人在一起训练, 因为办事得力,脱颖而出,才能跟随舒王身边。他视舒王如父,舒王却视他如狗。差事办不好,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我看长安四门的守备都要换一换了,情报如此滞后,若有一日涌进了大批刺客,就潜伏在舒王府外。等本王人头落地了都不知道?原先那几个不中用的,杀了。”李谟冷冷地说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齐越顾不得脸上的伤,起身就要离去,李谟又叫住他:“王妃最近在干什么?”
齐越想了想说:“这几日都在忙崔家老夫人的寿辰,今日从崔家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有出去。倒是有个大慈恩寺的沙弥到府中来了一趟,别的就没有了。”
李谟眯了眯眼睛,崔清思从来不信佛的,怎么跟大慈恩寺的沙弥有往来。他把玩着腰上挂的麒麟白玉,略一联想跟她相关的人…她最在意的就是崔清念了。之前,她也不知从哪打听到崔清念的女儿跟虞北玄有染,还打算把此事大肆宣扬出去。
李谟倒不在乎那小丫头的名声,但虞北玄可是他的心腹爱将,又将迎娶长平郡主,他怎么能让崔清思搞破坏。严词警告一番之后,她才老实了,这下又不知在动什么歪脑筋。
这个女人近来越发麻烦了。李谟对她往日的恩怨情仇一点兴趣都没有,偏偏她盯着的那一家,近来是整个长安城的焦点。圣人前日把他叫进宫,话语里暗示他要收敛一点。他不想在裴延龄的案子还没了结之前,再有人捅出什么篓子来。
他皱眉道:“你派人去大慈恩寺打听一下,今日发生何事,再回来禀报。”
齐越领命离去。
李谟回到宴席上,那几个官员都喝得东倒西歪了,洋相百出。他挥手让婢女服侍他们到厢房里休息,眼不见为净。方才的热闹一哄而散,堂上显得格外冷清,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夏日香气。
他独自坐着饮酒,谁也不敢来打扰。
片刻之后,齐越派人回来禀报。今日原是李相公的夫人郑氏拿着李四郎和骊珠郡主的生辰八字到大慈恩寺去问吉凶,卜出了吉卦,大喜而归。
竟然是吉?李谟冷笑,还以为崔清思有多大的本事,手段也不过尔尔。纳吉之后就是纳征,两家互换婚书,律法上骊珠郡主便是李家的人了。就算云南王府谋反被抄家,也跟她无关。李家这是要把她早早地划入羽翼之下。李绛就如此喜欢这个儿媳么?
他倒很想看看李家到底要做什么了。
*
李家派人来告知纳吉的结果,崔氏早从慧能大师那里知道了,也没有担心过此事。木诚节临行之前,已将婚事全权交由她做主。尽管如此,李家纳征这一日,她还是把兄长从崔家请了过来。
卢氏怕人手不够,交代了一双儿女跟来帮忙。
崔植穿了身官袍,站在院子里,威严庄重。堂屋前还摆了矮床,设香炉,水碗和刀子。等巷子里响起鼓乐的声音,阿常满面笑容地跑进来:“娘子,来了!”
李家从族中选了两位有官品在身的青年才俊当正使和副使,手里拿着黄杨木盒子的通婚书,并好几车彩礼,一律抬进了院子里。左邻右舍有的就围在院门前看热闹,这本来就是喜事,大家都想跟着沾喜气的。
只见彩礼有五色彩缎,大堆锦帛,五箱铜钱,三牲六畜,点心瓜果,满满当当地摆满了院子。彩礼下得越重,就代表着夫家重视新媳。这里的街坊邻居也大都非富即贵,但见到这样规模的彩礼,还是竖起大拇指,不停地夸赞。
两家人互相寒暄之后,崔植接过黄杨木盒子,将里面由李绛亲笔所书的《通婚书》取出,当众朗读。读完之后,回了一份《答婚书》。交换婚书,收下彩礼,纳征便算结束了。
接下来,王府的人招呼李家众人入席吃酒。
前院十分热闹,府中的婢女和仆妇都跑去看了。嘉柔和崔雨容坐在房中,崔雨容说道:“我那位庶姐出嫁时,旁人都说她嫁得好,夫家看重她。可跟你这位郡主的彩礼一比,她估计要哭鼻子了。”
嘉柔前世跟了虞北玄,并没有过六礼,所以不算明媒正娶。不管虞北玄有多宠爱她,她在长平面前永远低了一等,始终是少了名分。这辈子李家用如此风光的六礼迎娶她,她更加觉得自己前世荒唐,对李晔更是愧疚。好在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她正跟崔雨容说着话,玉壶跑进来,神秘地说道:“郡主,有人找您。”
她在长安除了崔雨容,没有其它朋友,怎么会有人找?玉壶拉着她的衣袖,不好意思地对崔雨容笑。崔雨容很豁达地说:“你们去吧,我刚好去找阿兄。”
玉壶高兴地道了声谢,拉着嘉柔到了侧门那里。侧门对着一条小巷,平日少有人行走。嘉柔疑惑地往门外看了一眼,看到李晔背对着门站着,似乎正在看门外的一颗老槐树。阳光如细碎的沙子般落在他的脸上,眉眼都晕染出温柔的光线。
他怎么来了?嘉柔十分吃惊,按照礼数,他们成亲之前不能见面了。
她狠狠拍了一下玉壶的手,玉壶在她耳边说:“李家郎君说了,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当面对郡主说。婢子不敢不从呀。郡主您就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嘉柔在心中叹了一声,不愧是她养出来的丫头,跟她一样都是看脸的。李晔什么都不用做,只消往那里一站,就把这丫头收买了。她低头走到门外,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门边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乌蓬马车,李晔侧头看她,她今日穿了身鹅黄的石榴花纹齐胸襦裙,胸前系着紫色的宫绦,雪纱帔帛。长发盘成髻,绑着青绿的发带,点缀着小朵的绢花。整个人十分清丽,温婉中还带着点俏皮。
明明是一个喜欢牡丹花的女子,性格也应该是很亮烈的,偏偏又让人觉出一丝清冷来。
李晔走到她面前,说道:“我有事需离开长安一段时日。怕归来时,你已经回南诏了,因此虽不合礼制,还是想来见你一面。”
他说得这样直白,嘉柔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着头,眼睛看向别处。却无意间看到马车的帘子,露出奏书的一角。那奏书是地方官向朝廷进奏所用的,她看虞北玄写过,所以认得那种封皮的花样。这个人怎么能接触到奏书?他不是没有功名在身吗?
就算他父亲是宰相,也不可能把奏书带回家中。能动用的只有太子和亲王这个级别的人。
李晔移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无奈地问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嘉柔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他。他刚才说了什么她真的没有听见,注意力都在奏书上了,便问道:“嗯?你说什么?”
李晔只好重复:“我不在都城的这段日子,你若遇到麻烦,不好跟家里开口,便去这个地方。”他说了一个住处,然后又从脖子上解下一个东西放在她手里,“把这个交给那里的人,他会帮你。”
那个东西还带着他的体温,好像是他贴身之物。她的掌心仿佛被烫了一下,连忙推拒:“这我怎么能收。我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拿着吧,以防万一。”他笑道。她是他的人了,他总要想尽办法护着她的。而且这个东西对他的意义,格外不一样,她以后便会知道。算是他收下那条手帕的回礼。
他如此诚心,嘉柔再推辞就矫情了。别的男人东西不能收,他的总该没事吧…她放进袖子里,应道:“好吧。你要去多久?”
李晔想了想:“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两三个月。我跟家里说好,他们定了婚期便会来府上告知的,不会耽误正事。”
谁要问他这个…嘉柔几乎立刻就想走了。李晔却抓着她的手腕,看她站立难安的样子,故意不放,而是笑道:“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他的手指微凉,虎口和中指的关节有茧。读书人,怎么虎口会有茧呢?可她没办法再细想了,他抓着她的手,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你,你自己路上小心。”嘉柔匆匆说了一句,就抽回手转身进去了。
第27章
李晔一直站在门边, 直到嘉柔的背影消失不见了以后,他才转身。拐角里有个人探出头, 又赶紧收了回去,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子里。
他淡定地上马车, 凤箫这才走出来, 说道:“郎君, 好像是李家的人?”
李晔应了一声。父亲大概很想抓住他的弱点, 很想知道骊珠郡主的分量,否则也不会以要他参加科举入仕和回家住为条件,交换了这场婚事。他掀开帘子,坐在车上,拿起一本奏书,刚才她的眼神分明知道这是什么。故意露给她的破绽,也不知她能想到什么地步。但只要能想着他就好了。
凤箫驾马, 乌蓬马车驶出巷子。凤箫忍不住说道:“郎君真要考科举入仕?其实只要有广陵王的推荐, 您想…”
“这是我家的事, 还是不要牵扯广陵王为好。”李晔说道, “你也不要多嘴, 就说我出门散心了。免得他要插手。”父亲想试探他,试图掌控他的人生, 成为培植李家这棵大树的土壤。可他并不想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从来就无心官场, 也无意为了父亲的私心去争权夺利。追随广陵王, 只是为了完成恩师的遗愿, 尽力保住太子, 守护江山。
若舒王为帝,这世道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如今已经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若有一日他登顶至尊之位,朝堂将会变成那些阿谀奉承的奸佞小人的天下,再难见光明。
而他和广陵王,便是为了这缕光明而战,甚至可以之付出生命。
他可以考科举,可以入官场,但以后的路怎么走,全凭他自己做主。
*
告别李晔之后,嘉柔往回走,手伸入袖中,将李晔给的东西拿出来看。那是一块玉石雕刻的印章,只有半截手指大小,底部用隶书刻着一个“泌”字。这是他的表字?一枚普通的印章而已,他为何贴身携带?
玉壶捂着嘴笑:“刚才李家郎君给郡主的样子,十分郑重,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郡主您说,李郎君这么英姿出众,也没什么体弱多病的样子,为何外面要那么传呢?”
嘉柔握住玉章,没有说话。这个人仿佛隐藏着许多秘密,从当初突然出现在南诏,到故意造成一种体弱多病的假象,再到今日她无意看到的那些奏书。他就像一本她从没有看过的书,也许以后要一页一页地翻,才能知道书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而他对她越好,她心中越是感到愧疚难安。他没有因为虞北玄的事而有半分的为难自己,甚至还让家中风光地操办六礼,体贴细致地安排人照顾她。但她害怕自己无法回应他的感情,所以每次见他,几乎都在本能地逃开。
他太美好了,好得她自惭形秽。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她们走上长廊,看到崔氏从前面走过,穿过宝瓶门,似要回自己的院子。嘉柔刚想叫她,却见崔时照追了过来,对崔氏行礼。
崔氏停步,回头笑道:“大郎,有什么事吗?”
崔时照眉心微皱,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把一条帕子拿给崔氏。崔氏接过一看,立刻认出了是顺娘的针脚。她镇定地问:“这是何意?”
崔时照斟酌着说道:“这是顺娘的婢女硬塞给小侄的,不知是否为姑母的意思?若是姑母之意,我恐怕要拂了您的好意。我说过多次,暂没有娶妻的打算。顺娘年岁尚小,秀外慧中,做妾自然也委屈她了。若不是姑母的意思,还请帮我把这个东西还给她。”
“自然不是我的意思。”崔氏仍然笑着,把帕子收起来,“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她对你有意,你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我会处置的。”
“多谢姑母。”崔时照行礼,洒然离去。
等他一走,崔氏就收起笑容,肃容对阿常说道:“你去将顺娘叫过来。”
嘉柔看到这一幕,猜到了顺娘对崔时照的心意,有些意外。前世顺娘应该是嫁给了一个地方节度使做续弦,还颇得宠爱,与崔时照并无交集,所以嘉柔一直没有多想。可前世,也许阿娘伤心自己的离去,根本没来长安,顺娘也就不可能遇到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