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他无法压抑全身流淌在血液中的狂躁,那丝丝血液似要破臂而出,迸裂开来。

手指一紧,银冀急速从树后的花丛中拔出一截树枝,狂花飞舞盘旋挑动,树枝像利剑一样徒地追出阵阵森寒之气。翟双足一点腾空翻起,如翩翩之燕,动作一气呵成,轻盈而优雅。见他避过这一招,银冀手腕一翻双足同时起跳,也如一只迅猛银鹰飞追过去。

146 血浓于水(五)
天空隐有星光闪烁,月亮半圆藏在乌云背后,宫灯被清凉夜风吹得微微晃动。他们一路交手,踩着屋檐飞驰而过,默契地避开巡逻侍卫,直到置身于王宫后山才不约而同地住手。

银冀努力挺直脊背,轻柔拭去嘴角的一丝殷红,眉宇间浮动黑气在树林中看不分明,灼灼闪耀着寒光的双瞳一瞬不瞬盯迫着十步开外的白衣男子。

翟依然修眉微耸,目光在暗色中与之对视,冷薄的嘴角骤然抿了一下,口中同时淌过浓重的血腥味。

没错,他未料到深居王宫养尊处优的银冀武功竟如此之好,他更未料到当他们全力对接最后一掌时,同时回荡在胸腔的不只是内力震动,而是某种浓稠的、深刻至骨髓的震撼。

那是令他们都震惊到无法解释的心灵撼动,在掌气对接四目相对时,他们惊异地感觉到对方的心意——是,绝对是一种心意!有爱,有恨,爱恨交错,矛盾与挣扎,痛苦与压抑…甚至于他们的心底同时闪过同一个名字——瓦儿!

瓦儿,瓦儿,瓦儿…

兄弟,兄弟,无论如何恨,如何怨,仍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心意奇异相通的孪生兄弟…

所以,翟还没来得及爆发自己全部的恨时,掌心已不由控制地收了几分内力。

所以,银冀在胸口为瓦儿绞痛的同时,那最后击出去的一掌也带着刹那的迟疑。他渐渐压抑不住,挺直的脊背抵在身后一棵大树上,腰杆微弯,目光浮现沉痛。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他的声音那么痛苦,那么愤恨,那么压抑,像暴怒的猛兽又如受伤的狼豹,那架势像要随时迅猛出击一般。

翟深深地抿紧唇,全身被冰寒与阴霾包围。他当然知道银冀在问什么,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就有着无法言喻的默契。他清楚银冀喷火的眼眸里藏着怎样的愤怒和妒恨,一个优雅尊贵的君主也会有今日这副表情,谁让他一出生便夺走自己的一切?

如今,高高在上的银暝冷君与自己一样有着这般痛苦与怨愤,他的心情怎能不好?

这个白衣男子咽下喉中血腥,扬唇展开嘲讽而愉悦的一笑:“她?哪个她?你指的是红瓦儿么?”

他不确定银冀知道多少,红瓦儿绝对不可能自己说,如果她真说了,那么他更非要亲口听银冀说出来——说自己最心爱最想保护的女人成为了他银翟的人。哈哈,他心中狂笑,那是怎样的滋味?

嘴角的血迹又溢了出来,银冀一手背负在后紧抓树干,坚硬的树干立刻被扣进五个深深的指印。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住了,心绞的诅咒与猛虎般要出兕的暴躁反复凌迟,他可能不到半刻就会忍不住寻找发泄的出口,而面前的…他唯一的亲弟弟,银氏王族宝贵的血脉,他都不会再顾及,他们的身手与武功…他们极可能同归于尽…

翟冷冷笑着,眼睛黑幽邪魅。

“看来你想问的就是红瓦儿吧!呵呵。”轻轻的笑声像地狱飘散出来的魔音,久久回旋,他缓而有力地塌上前一步,清楚看进银冀滚动湛蓝幽光的瞳眸里,“你想知道什么呢?关于红瓦儿…”

冷汗与血迹一同淌下,银冀握着树干的手指开始颤抖,夜色将他削瘦挺拔的身形完全包围。他咬着牙,以生平最大的冷静与意志控制自己没有直接冲上前去。今日若有剑在手,他们二人恐怕都不能安然站立于此。

银冀啊银冀,你明知道他残酷地伤了瓦儿,伤的是瓦儿啊!那个你这辈子用真心珍爱呵护的女子…你明明只想立刻杀了眼前这人为瓦儿取得公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是君王?你为什么要身中诅咒?你为什么要在决意为瓦儿报仇的同时还顾及他是自己的亲弟弟?

银族后裔若是孪生子,便会引起宫廷内乱,兄弟残杀——这样的历史要再重演吗?不是为了江山大统,而是为了一个女人…

杀了他,不能杀!

杀了他,为瓦儿报仇…不!他是银氏后裔,倘若自己身受诅咒而亡,那银氏江山只能交给他…

银冀晃了晃身子,气息开始明显喘息,整个思绪因肉体不断袭来的痛楚而陷在混乱中。他死死盯着翟,声音低沉如钟:“你是为了报复我还是因为…真的爱上了她…才如此?”

翟看了他一会,似乎怔愣于他的猜测,然后仰头发出一串奇怪的笑声。笑声停歇,伫立在黑暗中的是一抹气息孤绝的灵魂,他嘴角轻撇,声音清冷:“你知道我要报复你?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报复你?还有…”他突然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一句话:“我的确是为了报复你,才让红瓦儿成为了我的女人!她已经是我的女人!”

话刚落音,疾驰的掌风已刮到脸颊。银冀双眼通红,迸发蓝光,又红又蓝的光芒几乎从眼睛扩散到全身,点亮整张面庞。斯文俊雅的面庞前所未有的狰狞与疯狂,尽是急欲吞噬人的杀意。

翟一时未防,重重受了一掌,淤积在胸中的血气刹时喷薄而出。然而,看银冀激愤模样,他先是眉头一紧继而变成诡异淡笑。

至少,看银冀痛楚失控,是他这么久以来最快乐的一件事。他的心早被仇恨与掠夺侵袭,蓄谋多月的计划终于有了回报,他怎能让自己不开心?

147 血浓于水(六)
两抹灵巧的身影在林中穿梭,时而听到一声喘息,时而是猛烈掌风击断树枝的声音。

一起一落,一拳一掌,漫天飘飞的落叶,飕飕凌空的枝条,沙沙做响的空气…不多时,他们各自抚着自己的胸口跌坐在一棵大树下。

“呵呵…”翟低低地笑出声,亦喜亦悲。

银冀狠狠吸着气,浑身被冷汗湿透。血液的流动逐渐在四肢中变凉,温暖从指尖退去。如果还有理智,他该立刻呼叫,该立刻回宫让乔雀来诊脉,他需要克制诅咒的药,否则,别说五日后的生辰之日,他只怕熬不过今夜。可是,不行,他有些事非现在问明白不可!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也恨自己不能杀了我?”翟坐在他对面的树下,微笑着问。

银冀盯着他的笑容,咳嗽一声道:“你一直背负着这样恨着的感受?”

翟刹时被蝎子咬到一样,笑容急速消失。

“银冀,我们真不愧是孪生兄弟!”短短一句话,充满讽刺与辛酸。

“你不该如此对她!你怎能如此对她?!”如果说此生有什么让他放心不下,只有瓦儿啊!可是,在活着的时候都不能保护她,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见她。

翟扯了扯唇,眼神调离到远处幽黑的山头,声音空洞:“或许,你该想,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该是我的,包括她!”

银冀面无血色,苍白如纸,连连摇头:“不!江山社稷,荣华富贵都可以属于你,惟独她不可能!”

翟突然起身,冷冷道:“是吗?别忘记,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银冀也晃动着站起身,肯定道:“你还想我再杀你一次吗?”
“你杀得了我吗?”

“只要我想,我便能!”

翟转身完全面对他,轻轻道:“那便是你不想了?”

银冀重喘一声,像是最后一滴血液从心脏退去,大大后退了一步。他说错了…自己说错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父王、母妃、奶奶,我能吗?我能吗?

瓦儿…

他猛然上前,抓住翟的肩膀,坚定道:“不要再去伤害瓦儿,否则…即使我不想,我也定会杀了你!”

翟注视他好一会,挥开他,“好一个银冀,残砖破瓦的女人你还真要?可惜…我并不打算将她让给你,不只是她,连同江山也是属于我的!”

银冀的手指快要掐进他的肩头,他没有再挥开。

同样急促的呼吸,同样剧烈的心跳,银冀定定地、死死地、沉沉地盯着他。指下传来温热与属于生命的活力,耀着蓝光的眸子直逼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瞳,银冀突然停住了呼吸,在那黑暗袭来的刹那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翟的内心,那样深刻隐藏的内心爱与恨啊——翟对自己与瓦儿是爱恨并存的…

“因为,你不知道一个真相——我银翟才是先你出生的银暝国大王子,而你…却轻易夺走了原本属于大王子的一切…”

当银冀闭上眼睛重重倒下之时,回荡在耳边的是这句深沉的话,然后撕裂般的痛楚将他淹没,漫无边际地淹没…
*
金色的帷幕层层幔幔,将宽大的金丝塌掩藏在寝宫最深处。

银冀安静地躺在上面,太医在一旁焦急地查看。他们忙着把脉,一会掀开他的眼皮仔细观察,旁边的方桌上摆着好几包银针,大大小小的药瓶陈列着。乔雀面色沉忧,刖夙的金老太医本欲这日回国,此时也只能守在银暝君王的塌前。

年轻的君王面无血色,挺直的鼻梁刚毅的嘴唇像刀刻了一般,闪动幽黑和湛蓝光芒的眼睛已经闭了一天一夜。

乔雀将最后一支银针插进他结实的肌肤里,才站起身抹去额上汗珠,惊疑地望着金老太医:“我们大王…会没事的吧?”

金太医摸摸须,缓慢道:“针是你施的,你是大王的贴身御医,怎地如此没有把握?”

乔雀回头看床上的君王一眼,声音又低又沉:“此次是我见过大王发作最厉害的一次,他还受了不轻的内伤…难道那诅咒所设计的二十五岁真是个跳不过去的大坎?”

“胡言!你怎能对银王如此没信心?我刖夙国殇王不就平安度过二十五了吗?”金太医瞪瞪眉,“虽殇王自小有药物控制,但银王有须乌子亲自给的药水,相较起来,并非完全没有希望。所以,你首先得有信心!”

乔雀自打了一耳光,连声道:“金太医说得没错,大王是个真正的君王,他有着坚韧的意志力,有着爱国爱民的责任心,即使再大的曲折与苦痛,大王也一定可以撑过去!”

金太医微笑了一下,点头道:“那你还丧气个什么劲?还不好好陪着你家大王?老夫看样子是一时半刻回不去了…”

躺在床上的银冀仍然没有半点反应,银针让他血脉畅通,气息稳定,但他正在沉沉的昏睡之中。

三日后,他的二十五岁生辰,宫中已经准备好庆祝的宴会,他真能平安度过吗?

148 血浓于水(七)
这一天一夜,瓦儿同样煎熬。她并不知银冀陷入昏迷,蓝枫云与吧吧特意隐瞒了她,但她却一直沉浸在自我矛盾、悲伤与身体严重的不适中。
她不再缠于塌上,推门踏出十来日未曾离开的寝房,外面阳光明媚得晃眼,恍如另一个世界。不过数日,夏天竟已悄然到来,清风透着丝丝躁热,让人心境更加烦忧。低叹一声,瓦儿回身,有点不能适应这清澈明净的晴天。
冀哥哥来找过自己后便没了消息,他知道了吧?他那么聪明,即使自己不说,又有何事能瞒过他?
冀哥哥…冀哥哥…你到底怎么想?我该怎么做?
瓦儿侧坐窗前,目光直直落在一株枝干粗壮的梅树上,眼前浮现粉色的小小身影,小小身影旁边是少年修长玉立的优雅身姿。

他喜欢拉着她的手,配合着她小小的步子,当她仰起头对他露出甜甜笑容时,他会蹲下身轻柔拂开她额前的刘海。
她总是漫不经心又兴冲冲地奔跑。
“你吓死我了,慢慢走不行啊!”他忍不住点点她的额头。
她眉眼一弯,咯咯地笑:“我不怕,就知道有冀哥哥会接住我。”

“冀哥哥,等我长大了,做你的王妃好不好?”她闪亮着眼睛问。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做冀哥哥的王妃!”
“小丫头,野心倒不小。想要做我的王妃,可没那么容易。”
“那要怎么才可以嘛?”
“呵呵,如果你乖乖地快快长大,我就告诉你。”那一刻,她只希望自己快快长大。

“冀哥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可一定要记住了。第一,我很相信你。”
“要告诉你的第二句话是——我会一直等着你,陪着你,守护着你。”
“冀哥哥,还有第三句话你一定一定要记住。”
他突然屏住了呼吸,黑眸也紧张地发亮起来。
“我爱冀哥哥,很爱很爱…会爱到永远!”

“冀哥哥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她担忧道。
“瓦儿,答应我,别乱想,像以前一样相信我。”他轻搂她入怀。
“我本来就没乱想,也一直都相信你。反正你是属于我的,将来我要为你生很多很多孩子。”她顽皮而自信地扬起嘴角。
“生很多很多孩子,这可是个不小的志向呢…而且会很辛苦的!”他沉吟着。
“辛苦我不怕。我也会好好教导他们成为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
多么美丽的构想啊,他们会等到那一天的。

不,他们永远也等不到那天了,他们不会有那天了…
瓦儿急急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咬紧苍白的唇瓣,纤细十指将罗裙紧抓出道道褶皱。她拼命摇着头,一遍遍告诉自己…
噢,瓦儿,别想了!别想了!你不能再想了!这些都已成过去…已成过去…现在的你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再想你会疯的!真会疯的!
听得门外吧吧的声音:“奴婢见过容妃娘娘、安妃娘娘。”
瓦儿撇头,门已开,两抹纤长的身影出现在明亮的光线里。浦月容依旧装扮雍容华贵,一袭长襟广袖的明紫色宫装,乌亮的青丝似洒泻柔光的水银。夏安然也显得高华明艳,橙黄宫装剪裁得体收腰曳地,暗金花纹盘旋其上,流畅缥缈,将冰肌玉颜映得份外娇媚。
瓦儿瞧着她们,乌黑的眼珠子蓦然蒙上灰暗之色。自卑悄悄升起,眼前二人那般明艳照人,而自己日渐憔悴。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她至少还有乐观与坚定…
简单两句客套的问候,浦月容与夏安然径自在花厅中坐下,她们的目光丝毫不放松地打量着瓦儿,眸光闪动间隐含着不为人知的思量。
“瓦儿妹妹这次病得真不轻,不过两日未来看你,竟然又瘦了。”浦月容声音清脆,似在惋惜,“若要大王瞧见瓦儿妹妹这副模样,不知道有多心疼了。”
瓦儿抿唇,暂未接话。有时她觉得这二女对自己怀有敌意,然观察她们的表情与言语,又只见其关心之意,日子一长,她倒不再去猜测或寄盼什么。
夏安然闻言比瓦儿激动,微微涨红了脸,拉拉浦月容的袖口:“可是大王他…”话出一半,嘎然而止,浓浓的忧心尽显其中。
浦月容敛起黛眉,轻叹一声:“喔,我都忘了大王他…好了好了,我们姐妹是来探瓦儿妹妹的,一提大王话题又要转移了。”
瓦儿狐疑地扫过她们急欲掩饰的面容,失声问:“是不是冀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你们都说他…”
夏安然忙阻断她:“大王能有什么事,没事,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她反复强调着,声音越来越低,反而有点欲盖弥彰,听得瓦儿一颗心急剧地狂跳起来。
“安然,你告诉我,冀哥哥怎么了?又病了么?还是…”瓦儿按捺不住,心被揪得死紧。
夏安然朝蒲月容瞥过去,两人交换了一个神色,瓦儿见状,颤抖的双唇变得苍白。她一拎罗裙,转身欲往门口奔出,夏安然起身阻止道:“瓦儿,你先听我们说。大王旧疾发作,昏迷快两天了。”
“太医说大王昏迷前与人打斗过,受了内伤。”浦月容直逼到瓦儿面前,凤眼中射出凌厉光芒,“瓦儿,你想这王宫大内,何人有那等本事能伤到大王?而大王甚至不愿惊动御林军,连随身侍卫都早被屏退,你说此人会是谁?温雅淡然的大王又是因何事而要与人打斗?”
瓦儿轻蠕薄唇,牙齿咯嚓了一声,脊背窜上寒意。她们二人逼立在她面前,连同那丫鬟零儿的眼神也如同她主子一样迫人。瓦儿不由自主颤退了小步,发白的手指扶住门扉。
冀哥哥与银翟交战了吗?那夜冀哥哥自沁梅苑离开就去找银翟了?天,他们兄弟因为自己而相互残杀了…
149 血浓于水(八)
瓦儿紧抓着坚硬的门扉,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这可怕的猜测脱口而出,视线对上浦月容,再看看夏安然,甚至是零儿,她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来自地狱索命的幽魂使者。毫无血色的小脸更是苍白如纸,一双水眸睁得老大,越发单薄的身躯几欲让门外的清风吹倒。
夏安然向来待她平和,此次也瞪起了发红的眼:“瓦儿,你说说,为什么大王会和翟王爷打斗?是什么让他们兄弟如此反目?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浦月容美丽的大眼里渗出朦胧泪光,她轻抹眼角:“安然,此事就算与瓦儿有关,现在质问又有何用?大王还在昏迷,我们该想办法让大王快快醒来,你难道忘记太医的话了么?”
夏安然浑身一颤,咬牙抓住瓦儿的袖口,眼圈通红:“瓦儿,从小到大我都把你当好姐妹,即使我们都喜欢大王,而大王眼中只有你,我也未曾懊恼过你,我只希望着能陪在大王身边,做他的妃子心满意足。可是…是你!是你让大王变得如此…如果大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要陪葬!”
浦月容声音有所哽咽:“三日后大王二十五岁生辰,你害大王陷入如此危境,难道不应该负责吗?”
瓦儿闻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身子早已僵硬发直,努力消化其中意思,直到夏安然说出“三长两短”“陪葬”,她才惊恐喊出:“什么三长两短?冀哥哥到底什么病?太医到底怎么说?”

*
瓦儿步伐蹒跚,颊上的清泪很快被风干。听完浦月容和夏安然所言,她忘记了疼痛与呼吸,忘记了自怜与悲伤,像一阵旋风直冲向颐和宫。
“郡主,郡主——”吧吧紧随其后,闻得翟与冷君因为瓦儿而大打出手,也是满心复杂。若非宫中处处守卫不便施展武功,否则她定要将瓦儿阻截。
瓦儿一路狂奔,无暇顾及侍卫、宫女惊异的目光,耳边只有风声与夏安然急怒的话语。
不,冀哥哥…那是假的,谎言!骗局!
怎么可能有那该死的、可恶的诅咒?怎么可能熬不过二十五岁…不可能!不可能!全是太医胡说八道!
可是…冀哥哥,你病了这么久,病得这么重,怎能一直瞒我?原来这就是你欲言又止,极力隐藏的秘密,原来你也相信了所谓的诅咒,你也在担心恐惧…
冀哥哥,你那么聪明又怎会那么傻,怎么不让我陪着你呢!你若有事,我又岂会独活?
我要帮你,我要陪着你,我一定不能让你有事!

午后,金光流溢,光影在白衣男子身上流转,他的背影在淡金中显得孤直,却带着夕阳斜曛中的落寞。清俊的面容像月过西窗般傲慢冷淡。
他立在颐和宫高墙外不远处,静静地吹着萧,萧音似沉沉黑暗中的固执守候,丝丝缭绕的轻饮透露出晨曦中的疲惫孤单。
颐和宫几分冷清,阳光直照在透亮的琉璃瓦上,洁净的地上反出金光,折进人的眼眸中。
沉沉萧音缓缓绕上屋角,绕过高墙飘进安静的君王寝宫。
落寞的白影笔直静然,偶尔经过的侍卫与宫女只敢远远一瞥便匆匆低头而过。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郡主”的呼声打破午后的沉寂。萧声微顿,不过瞬间又继续吹起,恍若未见来人。瓦儿冲到他面前顿住,荡漾水光的清眸定定盯着他。她苍白清瘦,整个人小了一圈,全身力量似乎都结集在那双眼中。
恨,满腔的恨,挫骨扬灰般的恨!道道目光比午后阳光更烈,比万道金光更强,比冰雪寒锋更利,直直戳进他的心脏。
瓦儿重重呼吸,挤出几字:“该死的应该是你!”
语毕,她甩下嫌恶愤恨的一眼,将绝然的背影留给他。
那语气、那眼神像闪电惊雷劈过他的心脏,然萧声依旧不停,灰暗的眸光紧随着娇小脆弱的人儿,紧紧跟随。
她消失在颐和宫宫墙内,他眸光坠入深不见底的渊底。
这就是翟。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尊贵无匹的君王倒下,愤然占有的女人恨他,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全世界最深沉的孤独。这种孤独不管何种神情,何种姿态,他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在晨昏交替间,追寻着一点渺茫,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的孤独。
当灿烂的阳光洒满宫殿,乌黑的发丝被晒得发烫,额际淌下滴滴汗珠时,萧中的曲子突然滞了一滞,几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沿着竹箫滑下,滴落在他的白袍上。他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吹着曲子。一会儿后,曲子又顿了一下,又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