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并非户户富裕,但户户都要按照统一标准交税。如此一来,百姓必然怨声载道,敢怒而不敢言。此次春旱固然旱情严重,但若放在十年前,单凭当地官府之力便足以解决,分本无需向朝廷请求援助。为师的意思是,或许可以借助此次契机,设法减轻百姓的负担,同时恢复官府的自保能力。”
一番话使我顿悟,我恍然道:“原来师父是想借此机会,在江南推行赋税制度改革。”
记得先帝临终前,曾问师父:“当今治国之道,当以何为先?”
师父答:“以择术为始。”
先帝又问:“不知卿所施设,以何为先?”
师父答:“变风俗,立法度,方今所急也。凡欲美风俗,在长君子,消小人,以礼义廉耻由君子出故也。”
先帝听后甚感欣慰,遂任命师父为新相,辅佐幼帝登基。师父出任丞相后,仰承先帝遗命,一直尝试推行新法,诸如裁减官府冗员、放归军队冗兵。虽然大受好评,却因触及某些人(除了王国师还有别人吗 )的既得利益而大遭反对,致使改革一度停滞不前。
“并不单单在江南。推行变法非同小可,更何况变的还是赋税制度,若有差池,轻则前功尽弃,重则动摇国本。为师想以江南为示范,试行新法,若效果优良,再在全国范围推广。”
我仍有些迟疑:“这么做,可行吗?”
改革官制尚且如此费劲,更别提变更赋税制度这种伤筋动骨的事。我甚至可以想见,若是有人稍有提这个的苗头,只怕还没出九龙殿便会被人围攻致死吧…
他似乎看出我心中的疑虑,笑道:“此事只需一人同意。倘若那人首肯,其余你自可不必担心。”
“谁?”
“皇上。”
“…”,眼前瞬间浮现出昨夜裴少卿那张寒若冰霜的脸,我不由暗自抖了抖,心道只怕这赋税制度是改不成了。
师父转眸看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唇畔那抹温柔的笑丝毫未减,眼中的笑意却深沉了几分。“担心皇上不同意?”
我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他不紧不慢道:“皇上既然同意拨款赈灾,自然会同意试行赋税改革。”
见他答得笃定,我便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道:“徒儿明白了,只是,不知师父打算如何变法?”
“一为方田均税法,每年春秋二季丈量土地,按土地肥瘠分为五等,分别征收不同的税费。二为青苗法,以各地方官府所积存的存粮存银为本。市场上粮价较高时,便低价出售存粮。反之,市场上粮价较低时,便高价出售存粮。至于存银,则可在青黄未接的正月或五月,由官府出面贷与百姓,待收成之后再还款。如此一来,百姓便不愁没有买种子的钱,官府也不同遇灾便开仓放粮、派发种子。”
我听后,心中赞叹不已,这果真是师父才能想得出的办法,巧妙又不失安全。单方田均税一法,便可清出自古以来豪强瞒报土地的顽疾,非但能减轻百姓负担,更可充盈国库。若是换做我,只怕想破脑袋也未必想出来。唉,我与师父之间,至少还相差一百个裴少卿呢。┭┮﹏┭┮
我不愿让师父失望,总想要尽力做个为百姓称许的好官,自上任以来,便一直兢兢业业,说勤勉也绝非自夸。即便不能流芳百世,至少也不会给师父丢人。如今看来,我离师父的期望,还相去甚远…好吧,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师父慢条斯理地替我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脸颊,触感真实而微妙,如春风燎原,使我的脸瞬间烧烫起来。我不禁有些促狭,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奈何二人委实靠得太近,根本没有逃离他的机会。
“嫣儿,你寻个时机将此二法上报皇上。他若首肯,你便可放开手脚去做,知道吗?”他淡淡地凝视我,仿佛出了神,目光深静莫测。清越的声音混在淅沥沥的雨声中,显得有些飘渺。
天地万物都在此刻失了声音,耳畔万籁俱寂,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我沉浸在他的目光中,讷讷地点了点头。
半晌,他收回手,视线再次落在池中,“此去江南路程遥远,一切多加小心,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待你回来时,这满池的荷花一定开得很好看了。”
闻言,我亦转头看向池中,想了想,颇有些沮丧地垂下脑袋,说:“这一去只怕没有两三个月回不来,也见不到师父了…”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师父这么长时间,心中自是万分舍不得。我走之后,师父也没个贴心的人在旁照料,说不准沈湄又要趁虚而入…
话说回来,即便再怎么不舍不愿,总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师父交代的任务我定要好好完成,方田均税与青苗二法乃是师父心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教他失望。
我正暗下决心,却听他又道:“不会很久的…”
我抬头,“啊?”
“没什么。”他微微摇头,顿了顿,忽然道:“不是说想去城东的新菜馆试菜吗?择日不如撞日,不妨今晚一起罢,就当为师为你践行,如何?”
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喜笑颜开道:“多谢师父!”
春雨时急时缓,绵绵密密地下了整夜,第二日清早,天气竟是难得的晴好。空气湿润润的,若带几分草木的芳香,闻来教人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临行前,我特意去了一趟栖云轩。时辰尚早,师父还没起身,我便只能隔着窗棂向他说了声再见。
管家上来道:“小姐,宫里的马车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奴才派人将您的行李和奏折都安置妥当,就等您上路了。”
我惊诧道:“宫里竟派了马车过来?”
管家低头道是。我心中狐疑,这裴少卿又在搞什么花样?
一辆外形普通无奇的马车和十几匹高头骏马正妥妥当当地停在相府门外,沈洛身着一袭简单的布衣白袍,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马车旁。在他身后,一风水站着十几二十个锦衣卫亲军,俱是寻常装扮,将另一辆稍大的马车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便更奇了,“沈洛?你也去江南?”
沈洛点头,“圣旨。”
十万两纹银并不是小数目,此去江南,沿途都有暗卫暗中保护。一来,怕赈灾金被贼人盯上有所闪失,二来,暗卫来无影去无踪,行事低调,不易引人注目。这写我是事先知道的,也禀过师父,但怎么也没想到,裴少卿竟将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都派来了。如此大的阵仗,我堪堪有些受宠若惊,真不知该感动还是该哭笑不得。
我待要说话,一个贱兮兮的声音便砸了过来,“扶大人,时辰到啦,该上路啦!”只见小喜子手提两个大包裹,一路呼喊着从远处狂奔而来。
我的眼角一阵抽搐,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望着气喘吁吁的他,疑惑道:“小喜子,你、你怎么也来了…”
小喜子将包裹放进马车,笑道:“奴才自然是来此后扶大人的啦,时辰不早了,扶大人请上车。”
话音刚落,所有锦衣卫亲军齐刷刷地翻身上马,整装待发。
我默默地爬上马车,回头望了一眼沈洛,他依然面无表情,复看了看小喜子,他简直笑成了一朵波斯大丽菊。
一定有什么阴谋…
果不其然,这厢我刚掀开帘子,裴少卿的声音便幽幽地飘了出来。“扶爱卿,怎么这么慢,可教朕好等啊…”
22多情只有春庭月(2)
我心中一惊,脚下一顿,不慎被帘子下的小槛绊住,一瞬间,整个人呈扑倒的姿态向前倾去。我暗叫不妙,这厮果然是我的煞星。孰料,一声惊呼尚未来得及出口,身子便蓦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扑鼻而来。
头顶上,裴少卿似笑非笑道:“不过几日未见,扶爱卿竟对朕思念至此,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扶爱卿乃是京城舆论之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要落得个以色侍君的骂名,到时难免带累你师父的清名…”
他令堂的!几日未见,这厮说话还是这么讨厌,嘴巴还是这么欠…真是那什么改不了吃那什么!
我强忍住用奏折掀他脸的冲动,连滚带爬地从他怀里起来。“皇上说笑了…”
不料,这厢我动作过急,脑袋砰的一声磕在了他的下巴上。所谓祸不单行,正当我痛得眼泪哗哗时,右脚又不幸踩上了不知谁的衣袍,猛然间一滑…
伴随着血肉之躯与木板亲密接触的闷响,我二人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同时跌倒在地。
我龇牙咧嘴地趴在他身上,揉了揉撞疼的脑袋.由于整个跌倒过程是我推倒他,与木板亲密接触的也是他,是以,除了感觉额头生疼、脑袋撞晕之外,并无其他的感觉。
但裴少卿恐怕就…
我抬起头望了望身下的裴少卿,果不其然,那张俊脸因疼痛而变得扭曲,下巴也通红。视线撞进那双盛怒的眼眸中,心里忽的飕过一阵小冷风,隐约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妙感觉。
“扶嫣!!!”他怒不可遏地瞪我,愤愤道:“你怎么回事,干什么往朕身上撞!”
我讪讪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一时大意脚下一滑…”
大约是车内动静过大,终于引来小喜子和沈洛强势围观。
“皇上…”
车帘被掀开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沈洛的嘴角狠狠地抽动了几下,大有不忍直视的一位,而小喜子依然笑得如同一朵波斯大丽菊。不过,与方才不同的是,此时他的笑意中,分明带上了几许了然和暧昧。
这下可好,我与裴少卿之间那点捕风捉影的绯闻,只怕终于要坐到实处了。眼下,我恨不能挖个地洞直接钻进去,再也不要见人了。
我奋力朝沈洛使眼色,试图用眼神告诉他:沈洛,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裴少卿看了看沈洛,复看了看我,眸光微动一双手竟不动声色地搂住我腰,一路而上,在我的脊背上来回轻抚。我登时如遭雷劈,身子猛然一僵,浑身浮起阵阵鸡皮疙瘩,惊怒交加地看向他。前一刻还雷霆震怒,不知怎么的就春风化雨了。
他微微抿了抿唇,笑意盈盈道:“扶爱卿,你若再赖在朕的身上不起来,只怕又要引起误会了。”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不知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来便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魂淡!┭┮﹏┭┮
我咬唇,手脚麻利地爬起来坐定,不忘向他投去一个悲愤的目光。他却好似浑然未觉,不紧不慢地爬起身,悠悠然抚了抚衣袍,在我身旁坐下,对沈洛道:“沈洛,启程吧。”
沈洛点头道是,转身前最后一瞥,那眼神仿佛在对我说:待我告诉恩师,看你如何解释。我顿时生出一种两眼一抹黑的绝望之感。
听得车外马嘶长鸣,我的江南之行便在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中拉开了帷幕。
这辆马车外表平凡无奇,车内却装饰地颇为豪华舒适。其中暖意融融,香烟自博山鎏金炉升腾而起,妖娆缭绕,一时间满室烟斜雾横。
裴少卿捂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神色颇为复杂,看得我头皮直发麻。
虽说对于方才他的无赖之举心有怨气,也不明白他为何偏要加深旁人的误会,因而恨不能将他扔出车外暴打一顿。然而,毕竟他为君我为臣,君为臣纲。况且,此去江南,我非但身负赈灾之责,更要依师父所吩咐,着手准备改革赋税之事。而这一切,都要得到裴少卿的首肯和支持。
人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权衡利弊之下,我只得按捺住心头的怒火,清了清嗓子问道:“皇上,您这是要同微臣一起下江南吗?”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玉骨扇,熟练地玩弄于鼓掌之间,轻哼道:“这还用问吗?”
…我忍!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道:“这恐怕不太好罢。皇上您日理万机,身系天下万民,就这么离开京城恐怕不合适罢。不是有那句话吗,国不可一日无君…”
“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打断我,皮笑肉不笑道:“朕还没死呢。”
我猛然一噎,悻悻道:“微臣失言,皇上您误会了,微臣并不是那个意思。”
“你一个人去朕不放心。”他斜斜睨我一眼,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道:“虽说近几年国库充盈,但十万两纹银毕竟不是小数目,且赈灾之事事关重大。国事繁杂,你初任丞相,对赈灾之事并不精通熟练,又比不得你师父老谋…咳,足智多谋。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一人如何担当得起?只怕到时朕也保不了你,索性与你一道去,权当是微服私访考察民情罢。”
我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不由微微一愣,心头隐约浮上几分动容,先前的怒火也烟消云散了。原来他竟是怕我一人应付不过来,这才与我同往,难得他会为我着想。只是,这厮几时变得如此这般善解人意了?听他的意思,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难道他也要为我全兜下来吗?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分外讨厌,面目可憎,最好今生今世永远不要再相见。但有些时候,我又会觉得他其实也很可爱,比如现在。
裴少卿,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我寻思着问道:“那京城这边怎么办?朝中众臣可知道皇上微服出巡?”
“朕对外称病不朝,实情只有王国师知道,朕不在的这段时间便由他监国,朝中之事皆交由他全权负责。”
“王国师?”我不由大吃一惊,“皇上不是责令他闭门思过,不许他上早朝的吗?”
他挑了挑剑眉,笑道:“你以为朕要借机除掉他?”
我吞了口口水,迟疑地点了点头。近几年来,外戚党不断坐大,上到六部下到地方,几乎都有他们的人,加之太后王雅意坐镇后宫,外戚一族已然可以算得上是权倾朝野。从前裴少卿示弱,总让人以为他是一根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他若想要收回权力,难免要拿外戚党开刀。
“他毕竟是国丈,是朕的外祖父,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朕不会动他。至于外戚党那些乌合之众,朕的确打算收拾掉一些,不过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裴少卿娓娓说道,语气悠闲而笃定。清俊的脸庞笼在缭绕升腾的的烟雾中,神色颇有几分玩味,凤眸似挑非挑,其中盈满意味深长的笑。
我蓦然心惊,忽然觉得眼前的他竟有些陌生,仿佛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裴少卿。不论是从前那个在国子监借我抄作业、与我分食葡萄酒的他,亦或是九龙殿上那个上朝迟到、遇事左摇右摆的他。此时此刻,他更像是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
或许,所有人都被他骗了,这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瞟了我一眼,很快便恢复了以往那副欠揍的表情,笑道:“又在发什么呆?老盯着朕看做什么?”
我低头,“没什么,微臣、微臣…”
“既然是微服私访,便不要再拘泥于什么君君臣臣的礼数了。”顿了顿,似是勉为其难道:“朕特准你从今日起直呼朕的名字,你便叫朕…少卿罢。”
我忙作惶恐状道:“微臣不敢!”
他轻拧了眉尖,颇有些不满道:“有何不敢?以前在国子监时,你不是就这么叫朕的吗?你若再皇上皇上的乱喊,只怕全天下人都会知道朕…咳,我微服出巡了。”
我想了想,觉得他的话挺在理,遂硬着头皮喊了声:“少卿…”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略略凑近几分,对着我的耳朵吹气道:“小嫣乖。”
我呸!
湿热的气息拂过脸颊,我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心里虽然在鄙视他,面上却喜笑颜开道:“皇上,微臣真是受宠若惊!”
“真心的?”
我笑得牙咬切齿道:“自是真心!”
裴少卿微微皱了皱眉,很快便又舒展开来,似真似假道:“我怎么觉得,小嫣你有些言不由衷啊?既是真心,来,再唤声少卿听听。”
额间青筋一阵乱跳,我心中默念了一百遍“赋税改革”,决心破釜沉舟、忍辱负重。待酝酿好感情,终于无比肉麻地喊了声:“少…卿…”鸡皮疙瘩瞬间抖落一地。
他笑呵呵道:“不错不错。小嫣,你说我们乔装成什么比较好呢?依我之间,不如我们扮作夫妻罢,一来可以掩人耳目,二来也方便行事。”
我说:“兄妹。”
他摇了摇头,坚持道:“你跟我长得不像,说是兄妹旁人大概很难相信,还是夫妻比较好。”
难道说是夫妻就有人相信了吗,我跟你一点像夫妻了?那么我想了想,就说:“…那还是不要乔装了。”
裴少卿凤眸一黯,面色一沉,凉凉道:“亏得我如此为你考虑,放下京城大小事务,不远千里陪你同去江南赈灾,怕的是你稍有行差踏错,日后难堵悠悠众口,不好交代。你这是什么薄情寡义的态度?啧,真真是让人心寒呐…”
一番控诉说得声泪俱下,简直闻着伤心见者流泪,比那戏里唱的还要好听。我顿感哭笑不得,无奈地扶额叹息,不就是不同意扮成夫妻吗?这也能算薄情的话,那天底下该有多少薄情之人?走在街上随便扔个石子都能砸死一大片了。
此刻,我忽然发觉,或许此次江南之行将是锻炼我忍耐力的绝佳机会,日日对着裴少卿这厮,只怕再火爆的脾气也会消磨殆尽。
然,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也罢,且看在赋税制度改革的份上,我便依他这一回。横竖只是乔装而已,并不会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倘若一上来便惹得他不悦,不同意我在江南试行赋税制度改革,那便白白浪费了师父的一番苦心。
便是为了师父,我也得忍!
自我排遣一通之后,我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道:“那好吧,夫妻便夫妻。”
他收起玉骨扇,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满意地笑道:“那便一言为定。虽说后宫宠姬不少,但当人相公还是头一回呢。娘子,日后为夫若有不如你意的地方,还望你不吝赐教。”
“…我也是头一回好吗。”
“那正好可以互相探讨,共同进步!”
我的精神濒临崩溃,张着嘴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只盼这荒唐的事千万不要传到师父耳朵里才好。
玉骨扇下滑,裴少卿挑起我的下巴,那双凤眸之中流光溢彩,若带几分得意的笑。“那么娘子,唤一声官人听听。”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他挑眉睨我,道:“不喜欢官人这个称呼吗?那叫相公或是夫君也一样。”
裴少卿,你真的够了!!!
23多情只有春庭月(3)
京城离江南并不算非常遥远,若骑快马披星戴月地赶路,只需两日便可赶到。此行虽然人数不少,但大都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亲军,行事稳妥干练,一路上几乎没什么耽搁。我本以为,有裴少卿这尊大佛跟在身边,难免会麻烦些。不想他竟比我还着急,恨不能日夜兼程,火速抵达江南。
由于赈灾金数额巨大,未免被贼人盯上或是遭遇意外,因而此行的路线除了我、裴少卿、沈洛之外,事先没有任何人知道。
为保万全,赈灾金共分作三部分分开存放,其中有两部分分别存放在我与裴少卿所乘坐的马车和另一辆马车内,车内皆设有暗格,若不触动机关,即便进了马车也无法发现赈灾金。而第三部分,则装成货物存放在事先特制的木箱之中。
五日后,我们便顺利进入江南辖区。
暖风三月,草长莺飞,年换暗换。不论是诗词还是话本中的江南,总给人以“才子佳人地、温柔富贵乡”的曼妙遐想,我总以为江南就该是春风十里,处处烟桥画柳、衣香鬓影,满目皆是柔婉而清丽的春景。
倘若没有春旱,这些理应是随处可见。然而,自打进入江南地界,我并没有如预料中那般欣赏到心中所期许的景致,触目所见,皆是龟裂的土地与干涸的溪河,不少地方甚至是寸草不生。原本应当是青郁葱茏的原野,竟变作荒烟蔓草的一片,教人看来只觉心惊。看来,开源通渠、兴修水利之事,已是迫在眉睫。
这日晌午,用过午饭后,我们便继续上路。
裴少卿端坐马车中,一言不发地研究着手中的地图。半晌之后,他掀开纱帘,问沈洛道:“还有多久可到临安?”
沈洛策马行在马车旁,思量一瞬,答道:“回公子,倘若不出意外,今日傍晚时分便能抵达扬子江,临安知府已事先备好船只,两辆马车以及所有马匹皆可上船。乘船横渡需两个时辰,如此算来,今晚或许可到临安。”
我在旁暗叹,自我认识沈洛以来,他与我说一句话通常不会超过五个字。我甚至一度以为他患有某种口疾,无法说过长的语句。今日他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裴少卿点头,沉声吩咐道:“按计划赶路,小心行事。”话罢,便放下车帘闭目假寐,破天荒地没再说一句废话。
我颇有些纠结地盯着他看。一路上,我一直不曾寻到合适的时机与他商量赋税改革之事,眼看即将到达临安,此事宜早不宜迟,倘若再不说,恐怕便要来不及了。但今日他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太好,就这么说的话,也不知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