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抚衣袖,又要说话。高兴归高兴,我仍担心他因此迁怒于师父,遂默默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腰。
他完全不曾料到我会有此举动,身子微微一颤,旋即回过头,意味不明地将我望我了一眼。下一刻,他竟一撩衣袍坐下,顺势握住我的手,极尽温柔地轻抚起来。他的手不如师父那般温凉,指尖暖热,缓缓拂过我红肿胀痛的十指。
我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不料这厮骤然用力,将我的手紧紧捏住。牵动伤口,尖锐的刺痛使我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凉气。
裴少卿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瞟我,低声道:“知道疼就别乱动。”
我隐约猜到他此举的意图,不由焦急,遂卯足劲要睁开他的钳制。但他似乎决心跟我杠上,我越是用力,他便捏得越紧。十指连心果真不是虚言,痛楚汹涌而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尽管已是极力忍耐,我仍是疼得掉下了眼泪。
见我落泪,他立即松开手,脸上浮起几许歉疚与悔意。我忙不迭将手收回被中,咬唇恨恨地瞪着他。
裴少卿垂眸一瞬,叹息声轻若烟云,用只有我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对不起。”话罢,复转而对师父道:“今日早朝,扶嫣突然晕倒,经太医诊治,乃是由于外邪入心,疲劳过度所致。她身为一国之相,忧心国事也是难免,这便不去说它。但是姜誉,你且过来看看她的手,她说这是她闲来无事学习刺绣时不慎弄伤的,朕想听听你怎么解释。”
师父怔了怔,依言起身走到床边,疑惑道:“嫣儿,你的手怎么了?”
裴少卿挑眉看我,眸光灼亮如火,好整以暇地等待我作出回答。
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打了个圈,我不禁暗自哀叹,事到临头,只怕再想瞒也是瞒不住的,遂只得乖乖伸出手。
师父蓦然一怔,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仿佛极是震惊。他将我的手握在掌心,低头看了许久,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他这般注视着,我既是欣喜又是不安,脑中飞速盘算该如何向他解释。若要我对他说实话,我万万办不到,更何况还有其他人在场。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依照先前的说法,对他道:“徒儿不敢欺瞒皇上,也不敢欺瞒师父,这伤口真是学习刺绣时弄伤的。若是师父不信,大可传书蓉或是管家来问话。”
要认真追究起来,这也算不得谎话,顶多是避重就轻罢了。
师父侧身道:“书蓉。”
书蓉立即上前拜倒,奉上一轴画卷,道:“回皇上、老爷,小姐所言非虚,近几日她的确有传绣娘来教习刺绣,这是小姐绘制的绣纹样式。”
好书蓉,够机灵。
裴少卿接过画卷,展开审视了许久,复缓缓阖上递给师父。师父一言不发地打量画卷,面上仍然沉静如水,也不知信是不信。我难免有些心虚,蒙蒙裴少卿算不得什么,可在师父面前说谎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画得不错。”裴少卿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暗松一口气,险些以为可以蒙混过关时,他却话锋一转,问道:“那刺绣呢?”
“刺绣…”我满头黑线道:“绣坏了,我扔了。”
“朕不信。”
“是真的…”
师父终于将画卷递还书蓉,本就憔悴的俊脸愈发苍白了几分。他深望我一眼,眸中若有波光潋滟。有那么一瞬的功夫,我几乎误以为他早已洞悉一切,我的谎言,我的慌张,甚至…我的心思。
裴少卿忽然对他道:“姜誉,朕知道你早年为国事操劳,积劳成疾,落下了病根。但扶嫣怎么说也是你一手带大,她对你素来孝顺有加,朕与母后也甚为感动。你为相有道,深得百姓爱戴,既能将许国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何现在却连自己的徒弟都照顾不好?”
一席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凉意透骨而入,直逼心底。我急忙道:“皇上,此事怪不得师父,是微臣自己…”
“让你师父回答。”
师父恭敬地跪在裴少卿跟前,语意淡淡道:“不肖小徒,劳动皇上圣驾,草民深感惶恐。只是这乃是草民的家事,还望皇上不要插手。”
裴少卿笑道:“朕与你说的正是家事。此事朕考虑已久,扶嫣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你既自顾不暇,便该找个真心相待之人,代替你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她自幼无父无母,唯有你这个长辈,你若没有主意,不妨让朕来替你拿主意,如何?”
这简直…什么跟什么!难不成,裴少卿此行的真实目的是为我强行指婚!
我心急如焚,待要开口拒绝,却听师父沉声道:“谢皇上恩典,恕草民办不到。”
“为什么?”裴少卿看了沈湄一眼,笑道:“你自是与旁人卿卿我我,却不让她嫁人,天下哪有这样霸道的师父?”
“如皇上所言,嫣儿乃是由草民一手带大,草民待她…视若己出。她的终身大事,自是该由草民做主。她不愿意的事,草民不会勉强,也希望皇上不要强她所难。”
我勉强爬下床,跪在师父身旁,叩首道:“微臣叩谢皇上恩典,微臣的心意早已上皇上与太后说明,微臣愿意终身不嫁,伺候师父,陪伴师父,以报他…养育之恩。”
“你愿终身陪伴他,但你可问过,他需不需要你的陪伴?”
若说今日裴少卿所说的话哪句最戳中我的痛处,非此句莫属。它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而已,师父与沈湄情投意合,早已不需要我的陪伴。
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尽管我死死咬唇,它却仍然不争气地掉落下来。打在绛紫的官袍上,晕开幽深的一片。
恰在此时,忽觉左手一暖,我讶异地低头,竟发觉是师父悄悄握住我的手。暖意透入体内,瞬间便温暖了我的心房。他淡淡地望着我,一如从前任何时候,明眸温润如珠,眼底笑意清浅。
师父…
半晌,他字字句句道:“得徒如此,是草民的福分。”
此话说完,三人集体陷入沉默。周遭的空气有些凝滞,若非烛火依旧摇曳不息,我几要以为时光在此刻倏然静止。
良久之后,裴少卿似是自嘲地笑了笑,道:“如此,算朕多管闲事。扶爱卿,这几日你便不要上朝了,好生在家休养。三日后准时启程前往江南,摆驾。”话罢,拂袖绝尘而去。
20花如解语应惆怅(5)
裴少卿走后,书蓉将我扶上床,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一时间,醉霞苑中只剩我与师父二人。
师父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头,淡淡地凝视我,清浅的眸中若有千言万语。
我主动请求去江南主持赈灾之事并未事先告知师父,之所以会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见到师父与沈湄过从甚密,我心里难过得紧,这才想要逃离京城,自己好好静一静。眼下沈湄既已被责令离开相府,我再去江南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但裴少卿圣旨一下,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我该如何向师父说明缘由呢?
我张了张口,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又有些无所适从。或许是想解释我为何要去江南,或许只是想表达一下我此刻的欣喜。方才那句“得徒如此,是草民的福分”便是再次委拒了裴少卿为我指婚。我心底万分动容,多有望有人能来告诉我,我并不是自作多情,师父到底还是舍不得我离开。
话到唇畔,不由自主地化作了一声撒娇似的呼唤:“师父…”
他坐下,伸手轻柔地抚摸我的额头,柔声道:“什么也别说了,快睡吧,师父在这里陪你。”
虽然很想他留下陪我,就像小时候那般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地哄我入睡,但出于他身体考虑,我还是摇头,道:“师父,徒儿真的没事了,晕倒是因为这几天批阅奏章太累的缘故。方才皇上也恩准了徒儿不上早朝,徒儿休息两日便会没事的。倒是师父你身体尚未康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他的手微微顿了顿,轻柔地划过发际一路向下,停留在我的脸颊上。掌心的温度是恰到好处的温润,但我却觉得像是一把火,瞬间便灼烫了我的脸,我的心。
“晕倒真是因为批阅奏章?”
我一愣,不免有些心虚,嘴上却仍坚持道:“是、是的…”
“嫣儿。”他看着我,原本清浅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灼热,若带几分疼惜,连带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下次不可以这样。”
我不解,“啊?”
他握起我的手,十指被绣针扎得惨不忍住,他小心翼翼地轻抚着,指尖温凉如玉,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呵护稀世珍宝。
“为师别无他求,惟愿见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旁的都不在乎。为师早就说过,再贵重的贺礼也及不上你陪我好好吃上一顿饭。你看你把手伤成什么样,还当朝晕倒,好在没什么大碍,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为师如何是好?”
语意若嗔若怜,分明是在责怪,却又极尽温柔。此刻他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熟悉的清香隐约飘来,我忽然觉得,能得他垂爱,便是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心里是这么想,面上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弱弱道:“师父,你都知道了…”
“今早书蓉将包裹送到栖云轩,说是你送给为师的贺礼,我原以为是你在成衣店买的,不曾想竟是你熬夜赶制而成。若不是方才见到那画卷上的纹饰与衣袍上的一模一样,你打算瞒我到几时?不是说做给为师穿的吗,怎么又让书蓉丢掉?”
果然是书蓉自作主张,也只有她这般了解我心思。出门前,我虽然嘴上赌气说让她丢掉,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她大概是看破我的心思,一个转身直接丢到了师父手上。
我面上烧烫得厉害,遂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师父,瓮声瓮气道:“徒儿不是有意隐瞒师父,只不过恰好看见沈太医也给师父做了一件衣袍。徒儿便想,自己是第一次做衣袍,刺绣也是现学的,自然比不得沈太医心灵手巧。还是不要献丑的好,免得贻笑大方。”
师父微微一愣,道:“谁说沈太医给我做衣袍了?”
我撇了撇嘴,不悦道:“师父说徒儿瞒你,你还不是在瞒着徒儿?就在今早,徒儿分明看见沈太医把缝好的衣袍给师父穿上…”
“原来…”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旋即哑然失笑,道:“傻嫣儿,那件衣袍不是做给为师穿的。”
我大吃一惊,“什么?”难道我看错了?绝不可能啊!
“别把口鼻捂在被子里,仔细憋得慌。”师父拉开被子,笑着解释道:“嫣儿,你只知道今日是为师的生辰,可还记得三日后便是沈洛的生辰?沈太医那件衣袍原是做给她兄长的,她想给他一个惊喜,见为师身形与沈洛相近,便想让为师代为一试,看看是否合适。哪知道,这便引起了你的误解。”
真的假的?师父虽这么解释,我心下仍是狐疑。不是信不过师父,只是,沈湄对他的心意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师父过生辰这么好的机会,她岂会白白放过?辛辛苦苦做了件衣袍,只是想让师父代为试穿?
不合理啊不合理…
难不成,果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她真的不是要送给师父?”
师父想了想,道:“她见为师穿着合适,便说不如索性送给为师。但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她为沈洛准备的贺礼,为师哪有抢走的道理。”
果然…沈洛什么的是借口,只怕师父才是她真正的目的罢。 #
见我发呆,师父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道:“嫣儿,下次不可以这样,听到了吗?”虽是一样的话语,却分明比方才少了几分嗔意,多了几分怜惜。
他的面色仍有些苍白,但微笑仿若和煦的春风,彻底吹散我心头最后一丝阴霾。我作乖地点了点头,道:“听到了,徒儿下次再也不敢了。那衣袍…师父可喜欢?可还合身?”
“你花了这么多心血做的衣袍,为师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我笑嘻嘻道:“师父喜欢便好。只是可惜…今日没能陪师父吃饭,听闻城东开了一家新菜馆,徒儿本想与师父一起去尝尝。”
“只要你有心,哪天吃饭都是一样的。”他笑道,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夜色,此刻,明月已至中天,月华明媚,透过轩窗照耀进来,如水般淌泻一地。他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快些睡罢,为师在这里陪你。”
恍然间,若有一道甘冽清甜的泉水汩汩流过心田,从头到脚每一寸几乎都被满满的幸福感所包围。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他没有像这般陪我入睡。今日晕倒,倒也算得上因祸得福。
我笑着点头,拉着他修长如玉的手,不一会儿便陷入黑甜的梦乡。
午夜梦回,朦胧之间,依稀看见一个身影久久伫立在床边。那人似乎是身姿颀秀、风姿卓然,堪堪如江南紫竹一般。然而…那等痛苦愧疚的眼神,宛若一把匕首直直刺入我的心房。
我心头一窒,难道这是梦吗?想看个明白,奈何眼皮像是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危机,那人轻坐在床边,温柔地将我拥入怀里,微微扎人的下巴抵着我。微凉的手轻抚上我的额头,好似一块上好的玉,瞬间便宽慰了我烦乱不安的心神。熟悉的清新气息盈上鼻尖,我愈发沉醉其间,是谁呢?
他在我的耳畔呢喃,语意炙热如火:“嫣儿,对不起,我到底还是不能…”
难得不要早朝,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师父早已离去,醉霞苑中唯剩我一人。昨夜所见真是好生奇怪,也不知究竟是不是梦。我抚了抚额头,额间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难不成,是师父?
心中疑惑不解,我扬声唤来书蓉,向她问询:“昨夜师父何时离去的?”
书蓉准备好清水手帕洗漱,扯出一个暧昧的笑,道:“奴婢睡得早,什么都不知道。”
我猛然一噎,面上一烫,嗔道:“别胡说。”
她无辜道:“奴婢没胡说啊。”
我摸了摸脸颊,忙岔开话题道:“书蓉,我问你,我分明让你把衣袍丢掉,你怎么反倒送到师父手上了?”
书蓉眨眨眼,道:“小姐难道不是这么希望的吗?”
好吧,我的确是这么希望的。但…我板起脸,佯装恼怒道:“自作主张,罚你半个月的俸银。”
书蓉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道:“小姐,奴婢还不是为了您吗?这件衣袍从选料到样式再到缝制,哪一样不是您亲手操办,每一针一线都是您的心意。若是就这么丢掉了,只怕老爷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便白费了小姐一片苦心,多可信!小姐,您饶了奴婢罢,奴婢下次不敢了…”
书蓉这丫头,不亏是从小跟我,每一句话都能说到我心坎儿里。我清了清嗓子,道:“罚是罚你自作主张,不过若非有你,我与师父之间的误会也没这么快解除。”我顺手将一枚玉镯塞到她手上,笑道:“好啦,小姐我向来赏罚分明,这是给你的。”
她立马喜笑颜开,接过玉镯道:“小姐英明,多谢小姐!”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她取来一个小巧的八宝锦盒,道:“这是皇上命喜公公送来给小姐的,道是燕国进宫的金疮药,治疗外伤有奇效。”
我接过锦盒,取出瓷瓶握在手中,心中感动不已。虽说裴少卿素来与我不太对盘,时常捉弄我、调戏我,而我也不太明白他为何要跑到相府来大发神威。可我却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紧张我、关心我。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若有机会,定要当面向他道谢才是。虽然我已经可以想见他听到时,脸上那傲娇的表情…
虽说裴少卿恩准我无需上朝,但国事却不能不处理。想起书房里堆积成山的奏折,头皮便是一阵发麻。洗漱完毕,用过早膳,我便自觉地去书房处理公务。
春日晴好,和风轻拂,满园春花烂漫,教人心旷神怡。路过小池时,惊讶地发现前些日子洒下的荷花种子竟隐隐有发芽的趋势。想起这是师父为我所中,心中便忍不住欢喜,转身问书蓉道:“师父呢?”
“今日沈大人前来拜访,老爷与沈大人在后厅说话。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扰,连管家都被遣退了。”
要紧的事?我默然点头,不再停留,加快脚步朝书房走去。
21多情只有春庭月(1)
我的身体素质本就不错,经过两日的休养调理,已是大好。裴少卿送来的金疮药药效甚是神奇,将将用过两次,十指便恢复如初。
我开始着手准备前往江南赈灾的事宜,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便是统计江南各地受灾情况。裴少卿也没让我闲着,有关旱情的奏折源源不断地往相府送。每日早起批阅奏章,晚上早早睡下,日子过得颇为充实。
说来也奇怪,师父分明已然知道我主动请旨前往江南赈灾,却什么也不问,更不曾对我进行任何指导,仿佛对此事浑然不知。虽说当时只是因为赌气才这么做,但毕竟赈灾之行事关重大,不容儿戏,且出行在即,我又没有赈灾的经验,难免心中没底,遂打算寻个时间与师父好好聊一聊。
近几日,沈洛时常来相府与师父议事,两人一谈便是整整半日的光景,也不知在谈什么要事。好不容易听说今日他没来相府,我将衣物和随身物品收拾妥当后,便打算去栖云轩找师父。
晌午时分,天气由晴转阴,春雨绵密如针,无声地润泽大地。经过小池时,不期然望见一抹清浅如水的身影正温静地伫立池边。
“师父。”我唤他,加快脚步向他走去。
师父手执一柄油纸伞,身披绣锦白斗篷,以白狐皮毛滚边,举手投足之间隐约透出几分不可言喻的贵气。春雨迷蒙,整座花园为薄雾所笼罩,远远看去,他的身形显得瘦削单薄,却依然颀秀挺拔,恍若江南紫竹。
我走到他身旁,纠结一瞬,还是收了手中的伞,躲到他伞下。凉风抚面,携来一阵熟悉而清新的气息,耳根子隐隐发烫起来,心口更是没由来地通通直跳。
师父的面色依然略显苍白,精神却已是大好。阵风扫过,细雨渐渐转急。他将我朝身前拢了拢,敞开斗篷为我当去呼啸而过的风,油纸伞亦不知不觉地向这边倾斜。彼此靠得极尽,呼吸想闻,我甚至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今日天气凉,怎么不多穿些再出来?身体刚好,大意不得。”语气若嗔似宠,温柔之意一如往昔。
暖意如甘泉流过心头,几日来的失落、绝望、哀痛在此刻悉数烟消云散。我抬眸,定定地仰望着他,神思被那双眼眸深深吸引。昨夜,他跪在裴少卿面前,语意坚定,眼中的深意深沉似海。而此时此刻,他静静地看着我,眸光变得柔若春风,美好得能将人心都化开。
如若可以,真希望一生一世都能这样站在他身边,永远都不要离开。只要能陪着他,怎么样都好。
“发什么呆?”他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微笑道:“行李可准备妥当了?”
我一怔,迅速回过神,面颊愈发烧烫得厉害。早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道:“都准备好了,明早便启程。”
他点头,缓缓收回手,问:“如何赈灾,你可有主意?”
我忙收敛心虚,思量一瞬,道:“徒儿仔细考虑过,以为应以兴修水利为主,赈济灾民为辅。对于水源相对较为充足的姑苏、锡城、兰陵、临安等地,可就近引当地水源诸如金鸡湖、太湖、天目湖、西子湖等淡水湖泊,兴修水渠进行灌溉。而京口、晋陵、江陵等水源相对贫乏之地,应引扬子江之水,兴修水渠进行灌溉。在受灾较重的地区,百姓早先播种的作物生长不利,白白浪费了种子。所以,徒儿以为应当按作物类别,进行种子的无偿派发。必要之时,还以直接开仓放粮,补给粮食供应。”
师父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眸中流露出赞许之色,道:“嫣儿说的很好。若你说所都能付诸实践,则旱情可减轻三分。”
我不解道:“师父,徒儿已尽力想得周全,为何灾情只能减轻三分?”
师父默然侧身,目光淡淡地掠过小池。雨打水面,惹得涟漪不决,池中的荷花芽似乎又拔高了些。
“单从赈灾角度来看,你说的方法已是万全,若都能付诸实践,则此次灾情应当可以得到良好的控制。可是下次呢,下下次呢?嫣儿,你可曾想过,是否每次出现旱情,都要朝廷拨款解决?”
我不禁有些懵了,“莫非师父有一劳永逸之法?”
师父笑着摇了摇头,道:“春旱既是天灾,必然防不胜防,怎么可能会有一劳永逸之法?为师问你,现今朝廷如何征税?”
我不假思索道:“徒儿知道,现行的税法是师父五年前提出的一地一税法,即按每府的实际状况征收不同数量、不同种类的税费。”
“为师的初衷本是轻爻薄役,如今看来,或许事与愿违。”他轻声叹息,依稀带了几分自责的意味。半晌,道:“江南巡抚上呈的账簿你应该看过,近几年朝廷从江南征收的税费愈来愈重,税种也愈来愈多。江南乃是天下粮仓、鱼米之乡,虽富庶,但土地依然有肥沃贫瘠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