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如果多数人这么做,往往是出于排斥别人的缘故,但她却是自行筑起那道墙。不过,那堵墙的彼端并非与地面等高的平面,而是高上许多的堡垒。
于是我们变成了在堡垒领主注视下战战兢兢过日子的老百姓,她也知道这一点。她像是把我们的恐惧当做献给自己的年贡,交换的条件是她不踏出城堡一步。
从一开始,我就能从和兵头三季同一所小学的同学当中感受到他们对她的敬畏。那些学生不愿多说什么,但是从言行之间会稍微透露出“别和她作对比较好”或“会被她带去田里”这样简短的暗示。这些含糊其词的谣言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游戏。
我念的小学里面也有菜园,“田”指的应该就是这种地方。
学校的笼子里饲养着兔子,教室里也有水槽,有值日生负责喂饲料。我们班的水槽里喂养的是长胡须的泥鳅,我也喂过饲料。水槽旁边装着放在小塑料袋里的粉末饲料,喂食时只要抓一把饲料撒到水槽里就行了。饲料像细雪般飘落到水中,潜伏在水槽底部一动不动的泥鳅突然变得朝气十足。若是将手指伸进水中对着被唤起食欲而浮上来的泥鳅的话,泥鳅会跑过来吸吮你的手指,那模样甚是可爱。另外,学校里也有为了让学生观察植物的菜园。
暑假时,我们每个人负责照顾一盆牵牛花,除了个人负责的盆栽之外,庭院的角落还有按学年区分用来种番茄等蔬菜的植物角。
他们小学的“那个”具体位置在哪里我并不清楚,或许和我们一样,是在远离教室的围墙边。假使是这样的话,学校里边会传出那里是打架和欺负人的场所这种说法,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或许连散播谣言的人本身也不晓得那里实际发生过什么事,实际上,说不定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大家以讹传讹罢了。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不那么具体的谣言反而加速了神秘气氛的蔓延,若是校园传说,自然可以毫不忌讳、轻易地说出口。恐怕全班女生都说过或听过有关她的事吧——当然是在兵头三季不在场的情况下。
“喂喂……”
“那个……”
我经常站在听众的立场,听到这种谣言。但是,我的生活和她就像是两条平行线般毫无交集。
但是到了夏天,当天空的颜色转蓝时,发生了一件事。它以完全出人意料的形式,令我意识到兵头三季的存在。
大概是因为流汗太多想洗把脸吧,关于这个我不太记得了。我站在楼梯旁的洗脸池,当我将手伸向水龙头时,有两个学姐从走廊走来。
我并不认识她们,只知道她们是经常和兵头三季站在一起的学姐。其中一个个头高得吓人,她要是打篮球或排球一定很有利。然而,既然能在放学后的社团时间看见她们四处闲逛,想必她们并没有加入体育社团。她短裙底下的双腿异常修长,从远处看起来也非常醒目,所以令我印象深刻。
在面向洗脸池的我看来,那应该是左手边的转角,我想起来了,那个转角就是家政课教室。她们两人从那个转角走来,我从余光看到她们的身影。
我不知为何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但是还没有露出紧张的样子,我弓着背将注意力集中在水龙头,接下来或许是为了掩饰紧张的神情,就像我刚才说的,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总之,我准备洗脸。
我从口袋掏出手帕,夹在腋下以免弄脏,然后卷起制服衬衫的袖子。
这时,我的余光看到那名高个子的学姐似乎在笑,当然,我并不想转过头去确认。但光是这样,我就莫名地提心吊胆起来,像是毛茸茸的古怪动物从赤裸的腹部滑过去一般。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停止动作,于是我拧开水龙头。
水顿时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
我洗完手,将手做成能捧起东西的形状,在这个我做出的容器中,透明的水充盈其中。
学姐们来到我身旁,不知她们是否也是想使用洗脸池才靠近我——她们左右包夹注我。
我动作自然地掬水洗脸,在我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左边高个子学姐的长脸,她下唇丰厚的嘴巴确实在笑。
下一秒钟,我将水泼向脸,视野顿时被遮住了,我就像掉进水里般,吓了一跳。这明明只是洗脸池,但是我心中却涌起一股要被她们架着拖进游泳池底的恐惧感。
我赶紧放开手,顾不得用手帕擦脸便睁开眼睛。但是,她们已经若无其事地离去了。她刚才将脸凑过来,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但是学姐在我耳畔的轻声低语,如蜜蜂振翅般留在我的脑子里,那不是错觉。她说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字眼。
高个子学姐说:“小米妮……”
我是在回家以后带饼干去散步时才想到这个字的意思。
我拉着拉绳走在和往常—样的散步路上,饼干摇着尾巴走在前面。
我家附近有一片宽阔的海岸,海岸边有—条国道,牵着狗穿越车水马龙的马路很辛苦,为了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我朝着反方向走去。
走了一小会儿,马上就是一条两侧都是农地的单行道,路口有两根约一人合抱大小的水泥柱如足球门柱般矗立着,这里禁止大车进入。明明已经是傍晚了,我却觉得四周异常明亮。
水泥柱高及我的手肘,上面不知是被人喷东西还是用油漆恶作剧地涂鸦着。两根水泥柱顶端内侧部分的油漆都掉了,就像被剥掉一些皮的橘子。不知是原本如此,还是被人故意弄掉的,我想可能是汽车擦撞时剐掉的吧。
当我走到这里时,突然明白了学姐口中为什么会冒出“米妮”
这两个字。
在这之前,我只觉得那可能是一种奇怪的取笑方式,顶多就是笑我孩子气,没别的意思。如果有的话,我不是应该早就想到了吗。
其实学姐这么叫我理由很简单——说我是“米妮”,那么兵头三季不就是“米奇”了吗?
3
那两位学姐显然和兵头三季是一伙的。
这么说或许会觉得我很自恋,我记得兵头三季曾说过我“很可爱”。或许是我和她同组的缘故,所以她会注意到我也不足为奇。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想成那是女孩子喜欢女孩子。因为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我都觉得喜欢这种粘腻的感情完全不适合我。
语言是一种限于表面的东西,能够轻易脱口而出的东西往往让人感到没有什么内涵。
当我伫足于两根水泥柱之间,我的手感受到了饼干扯动拉绳的力量。
“啊,抱歉。”
我反射性地道歉,再度迈开脚步。
我想,从那时开始,我对兵头三季的看法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这或许是男人无法体会的一种情感。
当然,叫我“米妮”听起来有九成是很吓人的,让我毛骨悚然,但是,奇怪的是还不只是这样。
即使她说我“可爱”,无论理由为何,我都不会觉得不舒服一另外的一成感觉就是这个。我总觉得兵头三季这面无处下手、长满尖刺的墙上似乎有了一个容得下指尖的地方。
我后来想起来,这大概只是自己的得意忘形,一时误会罢了。
铅笔盒事件发生在暑假结束刚开学的时候,我之所以会那样做,起因也是“米妮”这两个字。
抱歉,话题跳得太远了,令你听得一头雾水吧。
铅笔盒就是放文具的容器,上课时就放在桌子上,如果掉在地上,当然会发出“咔嚓”声。
中学生活与小学时代有许多不同之处,从学生的角度来看,最大的不同就是每节课都会有不同的老师上课,这么一来,就会有受欢迎的和不受欢迎的老师。
暑假结束后,在某位老师的课堂上,班上同学特别心浮气躁。
大家公然聊天,做和那节课无关的事,后知后觉的我过了一阵子才渐渐了解,这都是兵头三季指使的。
这是一名年轻男老师,双腿修长,五官端正。乍看之下,应该是女学生会喜欢的那一型。
据说他极具教学热情,大学刚毕业,正义感十足,可以说为了学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这一点似乎惹恼了兵头三季。
导火线就发生在另一位老师请假,他的那节课改成自习时,那位年轻的男老师却印了讲义打算上他的数学课,同学齐声抗议,于是那位男老师说:“我们商量一下吧。”
结果变成老师唱独角戏,他一副自己本来很忙,是为了你们着想才来上课的模样,这又完全和班上同学的想法相违背。
我当时并没有替老师说话,所以没资格大放厥词。但是,事情一旦演变成那样,班上就会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
后来,几名女学生陆续在上课时去厕所,我清楚地看到老师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下一次上课,又有女生说要去保健室,身为男老师,对于学生去厕所或保健室很难说什么反对的话,但是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当我听说这些是因为兵头三季在幕后指使时,脑海中顿时浮现了她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面无表情盯着老师的样子。
到了初秋,她开始指使同学们在课堂上推落铅笔盒。
兵头三季并没有直接指使某人,但是就像连锁反应一样,这个指使都来自后方的一个点。
只要是那位老师的课,后面就会有铅笔盒掉落。她指使大家从后往前陆续推落铅笔盒。只有女生这么做。
我心想,会有多少人听话照做呢?我试探性地问了我的朋友,她说她会推落铅笔盒,她一开始说得怯怯懦懦的,但是接着气愤地补了一句:“因为我看不惯那家伙。”
“那家伙”指的是老师。她好像不是被强迫的,而是出于自愿,因而也就认同了三季的指使。兵头三季认为大家都是抱着同样的观点因此才会下达这个指示的。就某个层面来说,我没有感受到那种被兵头三季像浓雾般笼罩住的压迫感。
于是,又轮到上那位老师的课了。
一开始和平常一样,教室就像个菜市场,因为大家的说话声而嗡嗡作响。只有几个人包括我在内,面向黑板想要听课。即使老师拍打讲台、大声怒吼,情况也丝毫不见改善。
老师放弃讲解数学公式,一脸严肃地试图修复师生间的关系。
当他话说到一半时,后方发出“咔嚓”一声,然后就像海浪卷上岸般,从后面接二连三传来铅笔盒掉落的声音。其中有塑料铅笔盒掉落的“吧嗒”声,还有金属铅笔盒发出的更尖锐刺耳的声音。
对老师而言,这是一种侮辱,对我来说却是一种恐怖。接连而来的声音就像是一只要掏出心脏的手般毫不留情地逼近。
是什么让我在最后关头没有将手伸向铅笔盒呢?
因为老师正认真地说话,因为我觉得不可以践踏那份认真,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但是,光是这些冠冕堂皇的说法,应该抵不过我内心的恐惧吧。坦白说,是因为我认为兵头三季可能对我有好感自恃无恐,我觉得她应该会原谅我。
席卷而来的声音从身体僵硬的我身边擦身而过。
任谁都明白,这是拒绝与老师对话的意思。
“你们——”
老师语带哽咽。一名抱着看好戏心情的男同学边推落自己的铅笔盒边说:“哎呀呀,掉下去了。”
原本一直压抑的老师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别开玩笑了。”
那男同学也发起牛脾气,粗鲁地站了起来。
“开玩笑的人是你吧,我只是碰巧掉了铅笔盒。你抱怨个什么劲啊。笨蛋。”
男同学故意把“碰巧”那两个字音拉长,老师铁青着脸,此时后方传来女同学低沉的声音说:“别干了吧。”
当下我以为是“别吵了”,但是,那个声音几乎没有高低起伏,像再次提醒似的说:“老师,别干了吧。”
我从说这句话的口气明白她说的是辞去教师这个工作的意思。
说这话的正是兵头三季。
4
老师将手撑在讲台上,只略抬起头,之后便一动不动。几个男生起哄拍手。
兵头三季一改先前的态度,以同情、客气的口气说:“要是被全班同学讨厌,课也是白上吧?”
老师的眼神看上去仿佛要发狂了,然后像只被猫追赶的老鼠般,慌张地左右扫视。
——原来她想要气疯老师。
当我这么想时,老师的眼神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突然停在我的桌上。
我打了个寒战,这种表现或许很胆小。
老师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他说:“是全班同学吗?”
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不,或许只有我这么觉得。
——别再说了。
我在心里喊道,老师挺起胸膛说:“也有人并没有推落铅笔盒。”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一口深井的井底发出的,在我耳畔嗡嗡作响。
事情还不只是这样,老师停顿了一下,之后竟然对我露齿微微一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我气得想跺脚。
恢复冷静的老师点点头,然后抱起自己的教科书和笔记本,以长者的口吻缓缓地说:“好了,你们也先冷静一下。”
他说完便离开教室,接下来的时间成了自习。
直到放学之前,兵头三季并没有找我说话,但是我一直忐忑不安,心情也闷闷的。
到了扫除时间,我换上运动服,开始打扫教室。就在快打扫完时,走廊边的窗户唰的打开,那两个学姐探进头来,像是在看笼子里的动物一样。
我正好在离窗户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扫地,我感觉到窗户那边有动静,转头一看,那个高个子学姐正低头盯着我直瞧,然后轻轻举起右手,招手要我过去。
我像个傀儡,动作僵硬地向她走去。学姐那微厚突出的下嘴唇奇怪地动了一下。
“你能不能来一下?”
我沉默不语,另一个脸颊红润的学姐说:“我想你最好现在马上就过来。”
我连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毕竟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要是不去的话,情况会变得更加严重。
我点了点头,然后,有了那种感觉,我好像是不知不觉间被两人架着爬上楼梯的。
我们走到四楼视听教室旁边的厕所,除非有特别的集会,否则放学后几乎不会有人来这里。厕所也已经打扫完了。
兵头三季站在门口等着,她晃动蘑菇头,瞥了我一眼,然后走进去。接着换成脸颊红润的那个学姐站在门口。
高个子学姐跟着我一起走进厕所,瓷砖地板湿漉漉的,我穿着胶底室内鞋踩在地板上。
兵头三季走到白色厕所的里头。
我原本以为她会责问:“你为什么没有推落铅笔盒?”但是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头咬着牙根。个人所见不同,在我看来她像是在忍耐什么,甚至像在忍耐着什么欲望。
高个子学姐将我带到三季身旁,然后撑开我的双臂,像鱼干般摊平,用力压在窗沿上。
墙壁一半是涂了油漆的木板,一半是瓷砖,不管是木板还是瓷砖都是冷冰冰的。情绪激动的学姐从身后压住我,让我动弹不得。
学姐的下巴靠在我头上,我能感觉到她从鼻孔里呼出的气息喷到我的头发里。
学姐就这样用她的右手举起我的右手,然后用力掰开我的中指,往旁边使劲拉去。
我不知道她要对我做什么。
我的指腹抵着墙角,旁边是一扇门,被上下两个大铰链固定住,朝里面开。学姐将我的指尖固定在门缝里,故意大声说:“米妮很害怕吧?”
我感觉兵头三季将手伸进厕所握住门把。
——我的手指会被夹断!
“住手!”
我这话是含在嘴里的,并没有说出来。学姐仿佛早已预料到我会大叫,于是用左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一只大手覆盖在我的脸上,我就像是被一块湿布盖住一般。她连我的鼻子都捂住了,令我无法呼吸。
靠在我头上的坚硬下颚,以及捂住我嘴巴的手,牢牢地固定住了我的头。当我心想只能蹲下来寻求脱困时,学姐的膝盖使劲挤进我穿着运动裤的双腿间,让我无法蹲下来。她熟练的动作,令我感到绝望。
学姐控制住我之后,像是对抱在怀里的玩偶呢喃地说:“别乱动。如果你的手乱动,不小心夹到不该夹的地方,到时连骨头都会碎掉哦。”
接着,她像爱抚般,下巴用力地摩擦我的头顶来玩弄我。
我只能看到眼前的白色墙壁,冰冷的手指抓住我自己看不到的中指,兵头三季好像是用左手确定了位置。
我曾在电视上看过敲打热铁铸型的画面:将烧得红透的铁块放在台上,然后挥动铁锤敲击。此刻的情形仿佛就是那个画面,在挥下铁锤之前,冰冷的手先确定好铁块的位置。
这只是短短的几秒钟而已。接着,刮起一阵风,我被压住的指尖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厕所的门毫不留情地的被关上,像一把大扇子,刮起了一阵风。
门成了以铰链为支点的大杠杆,平常不会留意的门角朝我的手指袭来。
——手指会被夹碎。
我全身笼罩在这种恐惧中。
头脑中发出门关上的巨响,难道卡了一根手指在门里,门还关得上吗?门如果关上的话,我的手指会被夹碎吧。
说时迟那时快,门弹了开来。隔了半响,我才感觉到让身体跳起来的剧痛。
学姐对兵头三季说了什么,然后松开手,我的身体随即贴着墙壁滑下来。
我记得学姐的大手从上面来回抚摸我的头好几下。
“好可怜啊,意外,你可要小心一点儿。”
兵头三季说了什么,意思应该是“我自己来”。奇怪的是,我浑身是汗,一面呻吟一面心想:我应该哭还是做什么呢。我流不出眼泪,但是,如果想哭的话,我应该也能号啕大哭。我觉得哭出来应该会好过些。
学姐一出去,我就没空想这些事了。兵头三季在我面前蹲下来,拉起我的手,仔细端详我的指尖,简直就像在观察稀有昆虫般。
兵头三季看着看着,脑子里就像傍晚前的云朵般浮现出了各种想法。我好像看到了她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的邪念。
远方传来学校的广播,但是,我觉得自己并不在学校里,也不在这个世上,而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时她冷不防地抓住我指甲已掀起的指尖。
我屏住气息,咬紧牙根,只能勉强不让穿着运动裤的腰部碰到湿淋淋的瓷砖。
兵头三季双眼圆睁,像是回过神来地问:“痛吗?”
5
我没有回答,只是弯腰低着头。兵头三季一靠近我,马上将手放在我的脸上扳起我的头。
于是我从正面看着她的脸。她的手指紧紧掐住我的脸颊,令我感到疼痛。
她那像是猫眼的双目,充满了愤怒。我整个人被吓坏了,这好像又惹恼了她,她杀气腾腾地说:“我想杀了你。”
当然,她应该是在恐吓我,但话说回来,她未免太偏激了。我不住地颤抖,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为什么?”
话一说完,她的脸几乎贴在我的脸上。
兵头三季目露凶光地吊起眼梢,嘴巴撞上我半张着的嘴。那就像吃饭时头被人推了一把,牙齿撞到碗的感觉,坚硬的东西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哒咯哒这种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这么一撞,说不定嘴唇都撞破了,她还用牙齿咬住我的上唇。
她快速移开的嘴是红色的。
这当然不是情侣间的接吻。“恨不得吃掉你”也是一种爱的表现,但是,我想兵头三季当时对我并无爱意,而是真的单纯只是“想吃掉你”。
在她心里我似乎确实是个令她在意的人,但是米妮对兵头三季而言,却不是个待在她身边令她愉快的人。
正因为如此,她肯定是在某个机缘下提起过我,在众人口耳相传下,才有个那个讽刺的绰号。
就像有非爱不可的人,相对地,也有非恨不可的人,就是这么回事,不是吗?
兵头三季好像也无法处理这份感情。
我只能这么认为,她就像用蛮力将那份焦躁不安塞进箱子里一样。
“我不想看到你的脸,知道吗?”
她舔了舔嘴唇,然后右手握拳擦拭嘴巴。
她照着镜子检查是否已经擦拭干净,然后抓住我的运动服胸口让我站起来,接着她对准我的嘴巴挥了一拳。
她大概想说,我嘴唇上的伤是她用手打的吧。赏了我一拳之后,她就出去了。
我背倚着墙看着自己的指甲,就像从正中央切开的贝壳般,裂成了两瓣,裂开的上半部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血倒是没有想象中流得那么多,指甲包覆下的肉,颜色看起来像是生鲑鱼。
我这么一看,如同被千百只虫子啃咬的疼痛感变得更加剧烈了。
——抱歉,说了这样令人恶心的话,请让我休息一下。
对不起。
当然,疼痛令人难以忍受,但是更令人难过的是,难道我的指甲一辈子都是这副德行吗?
嘴唇的伤并不严重,虽然看起来明显,但似乎只要止血了,也就没什么大碍。只要说是被篮球打到,应该就能搪塞过去。
但手指上的伤还是令人放心不下,于是我去了保健室。
“你怎么了?”保健室阿姨当然会这么问我。
“我被厕所的门夹到了,因为比我先进去的女生忽地关上门。”
我露出做了蠢事的腼腆表情,保健室阿姨皱起眉头,似乎她比我还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