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们从宇治回到京都,晚上到新京极逛街购物。天空中飘起零星小雨,我们都毫不在乎。
第二天,我们来到清水寺正殿前面的舞台上观赏美景,还参观了京都故宫。从紫宸殿到多次召开过历史上重大会议的小御所、天皇和皇太子读书治学的御学问所,最后来到了清凉殿。拉门上画着胡枝子花的萩户之室以及妃嫔晚上恭候天皇召唤的藤壶舍原来就在这儿,还看了清少纳言【校注:清少纳言(约966-约1025):是平安时代著名的歌人、作家,中古三十六歌仙之一,代表作《枕草子》】皱着眉头说“看着让人害怕”的荒海图隔扇。这是一幅奇异的水墨画,一侧是一个长脚奇人背着一个长手异人,一侧是一个长手异人把手伸向波涛汹涌的大海想要捕鱼。当我想到《枕草子》的作者也曾站在这幅隔扇前时,心中升起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们在华族会馆吃过午饭后,便动身前往以金阁闻名的鹿苑寺【校注:鹿苑寺,又名金阁寺,是一座最早完成于1397年(应永四年)的日本古刹,位于京都府京都市北区,是一座临济宗相国寺派的寺院,其名称源自于日本室町时代著名的足利氏第三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之法名,又因为寺内核心建筑舍利殿的外墙全是以金箔装饰,所以又被昵称为“金阁寺”】。
楼阁在宽阔的池面上投下寂寥的倒影。据说在从前,正如金阁这一名称所示,的确是贴满金箔的。给箱盒、佛像贴金姑且不论,给整幢建筑贴金的想法着实令人吃惊。足利义满【校注:足利义满(1358年9月25日-1408年5月31日):室町幕府第三任将军,1368年继位。1378年移居京都室町,正式称室町幕府,同时他也被看作是室町时代的开创者】大概是一个极其任性的人吧。
在历经数百年之后的今天,只有残剩的一点点金箔,在晚秋的阳光里,勾起人们对往昔的追忆。
现代的我们已无法看到昔日金碧辉煌的雄姿。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够更纯粹地感受其身姿的绚烂和时光的流逝。
第六天,我们从山阴线前往这次旅行中最远的天桥立【校注:天桥立是簇拥着约7000棵松树的长3.2公里、宽40-100米的长条型沙洲。在日本京都府西北部日本海宫津湾内,呈南北走向,其西面是阿苏海(内海),东面则是宫津湾(属日本海)】。值得庆幸的是,天气很好。
去的时候我们分乘几艘摩托快艇前往,一路上从船上观赏景色,然后坐缆车来到伞松公园。伞松公园有“XX观景”的习俗,因为太不雅观,所以我们举起手臂,用“袖下观景”来替代。
天桥立是天下无双的风景胜地。我举起照相机,准备拍些照片以作旅行见闻的谈资。就在这时,我的视线和前面不远处显得有些无聊的千枝子小姐的视线对上了。
和二见湾的时候一样,这一路上就没见过千枝子小姐叫哪位同学给她拍过照。当然,全体同学一起拍的集体照,那是不乐意也得一起照的。
除此之外,她就没照过相。
说起来小松家和有川伯爵家还沾着亲,有时候在学校里千枝子小姐和八重子小姐也在一起。
八重子小姐从旅行的一开始就非常熟练地摆弄着照相机——这种时候,美丽的千枝子小姐理应成为被拍的对象啊……我心里这么想着,便手持相机,拿眼神询问千枝子小姐道:
“——照一张?”
但是千枝子小姐也用眼神答道:
“——不。”
回来的时候我们列队从天桥立走过。真是名不虚传的海上浮桥。风平浪静。在海面上绵延三四公里的松林,被安详的浪涛轻轻地拍打着拥抱在怀里。笔直望去,宛如没有尽头的山路一样,然而你却能在咫尺间感受到海潮的味道。
脚下是铺得像一床薄薄的棉被一样的松针,转眼朝海滩望去,则是绵延的白沙。
途中我们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
我们来到与大海连成一片的沙滩上。被海浪冲上来的海草,像数不清的布条横七竖八地躺在沙滩上。大家捡起了贝壳,于是我也弯下腰来。
一开始捡,就想要捡形状更好、更漂亮的贝壳。正当我来到离海浪最近的地方,像个小女孩一样专心致志地寻找的时候,有一个人靠近我叫了一声:
“花村小姐……”
我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千枝子小姐。在她那微弱的声音所能波及的附近,看不到其他人。这时,正好夕阳映红了宫津湾的海面。
千枝子小姐继续悄声说道:
“……回到东京后,你能听我说一说吗?”
第十五章
我们结束了一个星期的修学旅行,乘坐超级特快燕子号平安抵达东京站时,已是次月十二月一日晚上九点。
回到家,把黄杨木梳等礼物取出来后,已经非常疲倦。时间也很晚了。一切都先放一边,赶紧洗了个澡就上了床。
到底是睡惯的被窝容易入睡,我马上就酣然入梦了。
一回到日常生活之后,我就挂念起千枝子小姐的事。说到日本式的美人,眼前浮现出的不是那种西洋式的昂首挺胸的活泼样儿,而是一张微微低垂、略带愁容的脸。
千枝子小姐正是这样的日本式美人。这样的人一本正经地对你讲“有话要说”,那肯定是不可掉以轻心的某种严重事态吧。另一方面,这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会是什么事情呢?
而且,千枝子小姐不在她自己家里说,而是说,到我家里说起话来方便。大概是因为我家里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缘故吧。事情变得更加神秘兮兮的了。
放学回家时,我们俩不动声色地一起到了我家里。
我把千枝子小姐带到我的房间,让人端上来红茶后就只有我们俩了。因为千枝子小姐穿着校服,所以我也没换衣服,和她面对面坐下。
千枝子小姐开口说道:
“谢谢你那天邀请我拍照,真是非常抱歉。”
我摇摇头。像千枝子小姐这样长得如此端正的人,给她拍照的人肯定很多,也许对别人给她照相感到厌烦和不悦吧。
可是,千枝子小姐的话题却朝着意外的方向展开了:
“前些日子我们不是在银座碰见过吗?”
“是啊。”
千枝子小姐说的是我们在能乐面具展上的邂逅。
“其实和那时的事情有关。”千枝子小姐说。
“……嗯?”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修学旅行的时候,大家都带着照相机吧?”
在我们学校,几乎所有的人都带去了。
“是啊。”
“所以我也想着带上个照相机,于是就去找八重子小姐商量。因为她拍照已经有一些时日了。”
小松家族的女子嫁入了有川家族。由于这层关系,千枝子小姐进出有川府的机会也应该不少。大概千枝子小姐就是在有川府看到八重子小姐摆弄照相机的吧。
爱好摄影的人很多。非进口相机不行的时代已经过去,摄影爱好者的群体得以进一步扩大。近来,女性摄影爱好者的集会之类也常常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如果说八重子小姐热衷于此的话,那么向她请教也是理所当然的。
“——八重子小姐介绍说,‘奥林匹克’便于初学者使用,而且价钱也合适。”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奥林匹克”的广告。高级照相机要好几百元,而这款国产普及型“奥林匹克”相机却不到十元。对初学者来说应该是比较合适的机型。而且因为机身比较小巧,女孩子用起来也合手。
“奥林匹克”这一名称听起来也响亮。继洛杉矶奥林匹克运动会之后,明年将举行柏林奥运会,而我们东京正在申请举办下一届奥运会【校注:这里的柏林奥运会即1936年的第十一届奥运会,当时,国际奥委会即在进行下届奥运会的准备工作,在申办的多个城市进行多轮投票后,东京、赫尔辛基两市获得预选权。最后表决时,东京以37票获胜,赫尔辛基得了26票。由于次年(1937年)发生的卢沟桥事变,国际奥委会剥夺日本东京、札幌两市夏季与冬季奥运会主办权,决定将赫尔辛基和奥斯陆作为夏、冬季奥运会候补地。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1940年1月1日芬兰通知国际奥委会放弃主办权。随后,战火遍及欧洲和世界各地,第十二届奥运会也就被迫取消了】。
竞争对手好像是北欧的赫尔辛基。不过,据报道,占优势的是东京。
如果像预测的那样决定在东京举办的话,那么奥林匹克运动会将首次在亚洲举行,全世界的人们将云集于这个东方之都。
那时,我就可以亲眼目睹以往在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举行的奥运会了。现在,奥林匹克这个字眼,正是代表着一个辉煌梦想的语言,而且,这是一个即将成为现实的梦想。
“——所以,我就让八重子小姐带我去了服部钟表店。”
我想不会是只有她们俩去的,肯定是和两人中哪一个的哥哥或者叔叔什么的一块儿去的。
而服部钟表店,当然就是尾张町街角上那家屋顶上有个钟楼俯视着过往行人的店了。说是钟表店,其实经营着眼镜、装饰品、留声机等各色备样的商品。
当然也卖照相机。
“——因为我们要买的东西早就决定了的,所以非常简单。买好奥林匹克,让店里的人给装上胶卷,来到银座大街,马上就开始了你照我、我照你的摄影实习。”
这很自然。闻名天下的银座,不缺可供拍照的建筑。也许还以那闻名遐迩的柳树为背景照上一张吧。
“——在银座照了七八张。奥林匹克用的是八张装胶卷,说是可以拍两倍十六张。花了大约一个星期才把剩下的拍完。然后,叫家里人拿到服部钟表店冲印。”
只要不是在非常不方便的地方,人们一般都会在购买照相机的店里冲印的。问好取照片的日期,然后让店里的人在照相机里装好新的胶卷。
有些夸耀爱好摄影的人,甚至在自己家里建起暗室,自己冲放照片。
不过,女性还是去店里冲印为多。
拿着印好的一沓照片——照得怎么样呢?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一张一张地看下去,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我也用家里的皮莱特照相机体验过的,所以非常理解。
“——可是没想到……”
说到这儿,千枝子小姐顿住了话头。我稍稍探出身子问道:
“没拍好……?”
“不是……”
千枝子小姐说着把手伸向了放在身旁的手提包。那是放教科书等物品的上学用的书包。千枝子小姐从里面取出来几张照片。
“可以看吗?”我问道。
千枝子小姐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接过照片,一张一张地看下去。大概是当天天气很好的缘故吧,照片拍得很清晰。
这些照片有的是在服部钟表店前面拍的,有的是在走了一段距离的地方拍的。市营路面电车也上了照。当然,这些都是背景,照片的正中间是八重子小姐或者千枝子小姐,也有她们俩一起摆着姿势的照片。
背景的人物以穿洋装的女性为多,看起来就是银座的样子。以背影入照的人物中,系在腰间的下垂的蝴蝶结是今年的流行。
可是,我反复看了这些照片,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我把照片拿在手里,像孔雀开屏似的展开后朝向千枝子小姐,就像在玩纸牌游戏一样。
“不是拍得挺好的……”我说道。
千枝子小姐像是在抽王八似的伸出食指。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吧,我感到千枝子小姐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这一张。”
纤细的指尖指着的是一张照着八重子小姐的照片。这是在服部钟表店前拍的。
“——这张怎么啦?”
“八重子小姐的身后,有一个男人吧?”
“——是啊。”
因为本来就是嘛,所以我脱口答道。听了我的话,千枝子小姐长长地松了口气,把身子靠在了沙发上。那神情,简直就是在说:“你也看到了啊。”真是奇怪的反应。
可是,又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男人啊。那是一位穿着上等西服的年轻绅士,长相还颇有气质,站在离八重子小姐几步之后的地方朝这边看着。
奇妙的沉默持续着,不一会儿,千枝子小姐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
“你不觉得吗?……这个人的脸,和那个时候的面具……很像。”
第十六章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张眉端充满忧愁的“今若”面具。那面具犹如被一道青白色的银光照耀着似的,在我记忆的黑暗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确实,有点儿……”
我不由自主地马上表示赞同。的确有些相像,不过也有受千枝子小姐的话影响的成分。
难道是这个男人现在纠缠着千枝子小姐吗?这大概是天生引人注目所带来的烦心事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千枝子小姐在能乐面具展会场上晕倒的事也就不难理解了。如果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哪怕是一丁点的刺激,也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面具是照人脸做的,就是和谁的脸有什么相像之处,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为了给千枝子小姐打打气,我故意精神抖擞地说道。千枝子小姐看着照片说:
“他叫淡路邦丰。”
“……嗯?”
“这个人的名字叫淡路。”
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千枝子小姐略微低下头说道:
“我的……”
想起来了。是千枝子小姐的未婚夫。和有川、小松家族都有血缘上的关系,好像是某个大公司的继承人。
当普通课程临近毕业的时候,已经订好婚的人也不在少数。谁和谁订婚了之类的事,当然在学校里也会成为大家谈论的话题。我就是在学校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千枝子小姐大概是在有川家的什么聚会上被对方看中的吧。有时候也有首先被对方父母看上后推荐给自己儿子的。用一句不上品位的话来说,就是:“那么好的姑娘,不趁早定下来的话,会被人家抢走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如果是未婚夫的话,在秋天心情舒畅的假日,一起去银座购物——这也完全可以理解。现在肯定是无论做什么都感到开心的阶段吧。只是,没有两人合影的照片,这未免让人觉得有些不足。一定是因为在八重子小姐眼前而有所顾忌吧。
“这么说来,这张——和八重子小姐的合影——是淡路先生拍的吧?”
两个人的合影,只有其他人才能拍。可是,千枝子小姐却说:“不是。”声音说得很低。
“我和八重子小姐,以及弟弟他们,还有八重子小姐家的随从一起去的。我和八重子小姐的合影——是八重子小姐的弟弟给我们拍的。”
“……哦?”
这是怎么回事呢?千枝子小姐没有提到她未婚夫的名字。我用手指顶着下巴沉思了起来,然后问道:
“那么说,……淡路先生是偶然路过吗?”
“——不是,不是。”
千枝子小姐缓缓地摇了摇头,举止动作看起来像洋娃娃似的。
“……什么?”
我不由得傻叫起来。
千枝子小姐倏地把雪白的脖子转向这边低声说道:
“淡路先生——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都在台湾。”
第十七章
千枝子小姐说,她的未婚夫在她和八重子小姐到银座拍照的四天前,就已经坐晚上的卧铺列车前往神户了。从那里乘坐万吨轮船,穿过濑户内海,从九州的门司一路往南,继续着他的海上旅途。
当千枝子小姐她们在银座尾张町按下相机快门的时候,淡路先生乘坐的船进入了台湾的港口。
因为是千枝子小姐的未婚夫,所以关于他的动态都会一一告知千枝子小姐。
“预定计划——改变了吧?”
“不会。他说有公司的重要工作,开年前回不来。事实上,不久后就收到了他从那边寄来的信。”
“那样的话——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别人偶然长得很相似。”
千枝子小姐摇头说道:
“可是……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很眼熟。……而且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这么相像。”
未婚妻说的话当然有说服力。
“——那时,你看见淡路先生站在那儿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注意到。”
千枝子小姐说,这是那天拍的第一张照片。一出店门,八重子小姐的弟弟就以他姐姐为模特,做了拍摄示范。而千枝子小姐则作为学习摄影技术的学生在一旁看如何操作。她认真仔细地观看着,如果拍摄对象的身后出现一个熟人的话,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千枝子小姐把冲洗好的胶卷也带来了。虽然黑白相反,但是还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个身陷谜团的人物。胶卷上看不出做过手脚的痕迹。
看到千枝子小姐的脸色,我也不好随便跟她这样说笑——说上“想你了呗,所以千里迢迢地跑来看你了。真是羡慕”之类的话。
千枝子小姐惶恐不安地说:
“这叫……离魂病什么的吧。”
这简直就像以前和哥哥谈论的德语中的“多贝尔肯戈儿”似的。不过,这可不是传说,也不是电影。千枝子小姐就在我的眼前,在跟我说着一个现实问题。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是正在为如此怪异的事忧心、烦恼的当口,就像突遭袭击一样,那个能乐面具出现在眼前的话,会怎么样呢?即使是我,也可能会晕过去的——又出来了!心里这么一惊,就……
正因为在那里骤然倒下的样子让我看见了,所以千枝子小姐才考虑把事情向我和盘托出。
当对方是特别的人时,事情会变得尤其严重。也许会对今后的婚姻生活留下阴影。我希望能够设法让千枝子小姐忧郁的心情减轻一些。
不管怎样,暂且只能尽量说得光明些。
“如果还有一个淡路先生存在的话,那他肯定会在银座现身吧?只在照片中出现,不是很奇怪吗?——要知道,照片这东西,往往会因为拍摄时的角度、光线等因素,照得和本人不像的情况也很多。人们常说‘拍得像美女’、‘拍得太糟糕了’之类的话——所以呢,我觉得这次也是那么回事。实际看起来并不觉得相像的过路人,偶然拍得非常相像罢了。也就是说,那是镜头的恶作剧——仅此而已啦。”
千枝子小姐还是一脸想不通的样子说:
“可是,身上穿的衣服……”
“那是在东京的银座啊。来来往往的绅士络绎不绝,像淡路先生那个年龄的人也很多。服装是有一定款式的吧。即使路上走着穿同样西服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喏,你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吗?——在参加派对时,碰上了穿着同样面料的礼服套装的人,那真是尴尬极了。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这样的实例,不过,这种时候,说谎也可以当作一种权宜之计嘛。
千枝子小姐似乎心里还是有些无法释然,不过总算把憋在心里的事跟人说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比刚来的时候平静了许多。
那天晚上,我又和雅吉哥哥谈论起了“多贝尔肯戈儿”。
“芥川的小说我也看了哦,就是那本写了种种神秘现象的书。”我说道。
“噢,是吗?”
“虽然书里列举了好多例子,可是那些都是书本上看来的吧。还是实际体验给人留下的印象来得深刻啊。”我说。
“哦。”哥哥应道。
第十八章
哥哥只是单调乏味地随声附和,大概已经忘记那是本什么样内容的书了吧。
我所说的实际体验,就记载在向哥哥借的那本黄颜色封面的书——《文艺性的、太文艺性的》里面。
首先,记载在《凶》这篇短文里的,与其说是“多贝尔肯戈儿”(看到另一个自己的自我幻视),不如说是自然界用光学现象开了个过分的玩笑。那是大正十四年夏天,在筑地的一家有艺妓的酒馆吃饭时发生的事情。芥川的右边坐着久米正雄【校注:久米正雄(1891年-1952年):小说家、剧作家】,左边坐着菊池宽【校注:菊池宽(1888-1948):日本小说家,戏剧家】。
芥川无意中朝摆放在低矮的饭桌上的啤酒瓶行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脸映在上面。可是,影像中的自己却闭着眼睛,脸微微上仰。芥川把这一情景告诉了在座的人,大家分别坐到芥川的位子上来看。菊池和久米都说“嗯,看见了”。其实,那是周围的器具呀什么的微妙地反射到啤酒瓶的曲面上偶然形成的一个影像——和发现这个影像的芥川本人相像,只是一个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