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世上的偶然可真有趣。这本书的开头就有让人吓一跳的文字游戏。侦探们来到沦为犯罪现场的黑死馆时,发现代表富贵和信仰的旗被对换了位置,变成了先是弥撒旗,然后是英亩旗的顺序。”
“那又怎么样呢?”我问道。
“按这样的排列顺序,弥撒就是Mass(麦瑟),英亩就是acre(阿克),连起来就是Massacre(麦瑟阿克),就这样,祝福旗竟然一下子变成了‘大屠杀’的英语单词。”
“哎哟……”
我不由得感到后背升起一股寒意。神的启示,无论多么傲慢,人是无力改变的。与人类一起诞生的语言,预示着很多人的死亡。我在这个单词上感到了一种类似于希腊悲剧的黑色命运的暗示。
“可是啊,翻开今天的报纸一看,我发现书和现实有一点点重合之处呢。”
哥哥说着指了指眼前的《东京朝日》【一份日本报纸】。
“报纸怎么啦?”我问。
“正在看‘麦瑟阿克’的书时,碰巧报上说‘麦克阿瑟’来了。”
这怎么回事啊?我一边想一边眼睛朝还没有看过的新闻报道看去。
报道说,美国前总参谋长道格拉斯·麦克阿瑟上将在前往菲律宾赴任途中,顺路到访了横滨。
上面还登了照片。嘴巴紧闭,看上去就是一个有着坚强意志的人。虽然已经五十出头,但还是独身,带着母亲一起来的。当记者谈到乃木将军出任台湾总督时母亲奉公随行客死他乡的时候,上将深受感动地说:“我的母亲也一定怀着和乃木将军的母亲同样的心情,作为儿子我不胜感谢。”
虽然上将在美国应该是一位杰出人物,但是,我们今后在日本的报纸上大概不会再看到配着上将照片的报道了吧。
如果上将知道我们把“麦克阿瑟”的名字和表示许多人死亡的“麦瑟阿克”联系起来的话,他也许会不高兴。可是,在《黑死馆杀人事件》这本书出版之年,在哥哥阅读此书之时,“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顺路到访日本这件事,在我看来,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偶然。
上帝之手会做出怎样的举动,人是无法预知的。
第九章
秋季休假的一个下午,我和姑父他们一起去银座看能乐面具的展览。
浅蓝色的晴空,流动的白云也映衬得分外洁白。广告气球下挂着宣传条幅。从这边看去,因为正好是反面,所以一下子还认不出上面的字。
简单的片假名,反而由于字形相近而不容易辨认。
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好像走在银座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一样,大家的脸上露着喜悦的神情。
画廊在法式面包房哥伦班往里走一点的地方。所以,我们就先在哥伦班享用了茶和甜品。
在嘴巴享受了法国的美味之后,接下来就要用眼睛来欣赏日本的艺术了。
漫步来到展览会场。地方确实不大,不过这样倒是似乎能够让人聚精会神地看。规模一大,让人看得累了的话,注意力也就变得散漫了。
参观者要在入口处签名。姑父上前执笔。我在后面等着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
明媚的秋天下,人行道上走来一个女孩,一身姑娘家穿的淡粉色樱花地儿和服。和服的下摆上绣着鲜艳的贝桶和绦子,随处镶织的金线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啊……”
我不由得叫出声来。
那是在学校里和我同班的小松千枝子小姐。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
不过,她平时并不显摆自己,文文静静的,话语不多。学习成绩和体育运动也无特别之处。尽管如此却引人注目,那当然是——因为长得漂亮。
拿已经毕业的学姐来说,桐原侯爵家的长女丽子小姐宛如开在野草中的玫瑰。如果说丽子小姐是那种五宫棱角分明的西洋式的美,那么千枝子小姐就是像种在日本庭园里的花。
白净的瓜子脸,长长的睫毛,眼睛细长而清秀。只有鼻子高于一般日本女性的标准。但这一点可以说,在现在是时髦的。
正当我为这次意外的相逢惊讶时,对方已经先向我打招呼了:
“你好!”
我慌忙还礼。走在千枝子小姐前面、穿一身象征长寿的古松图案和服的夫人看起来像是千枝子小姐的妈妈,也向我颔首致意。于是,姑父和姑姑也加入到了互致问候的行列。
“英子一直承蒙关照了。”
“哪儿的话,是我们承蒙关照呢。”
那位夫人果然就是千枝子小姐的妈妈。小松子爵家的太太。另外还跟着一名随从。
象征长寿的古松也经常被大大地画在能乐舞台上的,和今天这样的场合非常相称。这母女俩身穿和服的样子真是好看,让穿着洋装来的我感到有些相形见绌。
千枝子小姐为何而来的原因,一看展览马上就明白了。我们说到能乐面具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种小巧玲珑的年轻女子的面具。
——小面(小松家藏)
展品说明上写着所有者的名字。
那面具浮现出一种可谓东方的蒙娜丽莎般的神秘表情。大概是千枝子小姐家里祖传之物吧。自己家里的面具在银座展示着怎样的表情呢?
千枝子小姐就是为此而来的。
家里有可以拿到展览会上展出的宝物,真是让人羡慕。只要愿意,一年四季天天都可以看。
“小面”和千枝子小姐有着某种说不出的相似之处,光看嘴角,或者光看眼睛,让人感到不知不觉中就会被吸引进去。我从整体上看过之后,又去看下一个展品。
看了几个展品,拐过一个转角,眼前出现了一个吓人的怪脸。展品说明上写的名字是“大恶尉”。双眉间深深的皱纹,出奇的大鼻子,似乎是突然张大的嘴巴,让人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小孩子看了,夜里肯定会被噩梦魇住。
能乐面具表现的是人们的内心世界。也许正是因为它把我们心中存在的感情突然放大后摆到了我们面前,所以才让我们恐惧吧——正当我这么思量着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像是推倒了什么重物一样的巨大声响。
我正面对着这个怪异的面具,就像恐怖的画面上突然加入了音响效果一样,吓得我差一点跳了起来。
“千枝子!”
随后而来的这声呼叫,又让我大吃一惊。循声看去,美人儿栽倒在地板上。
第十章
千枝子小姐当然没有长得像男人那样结实。
——她摔倒时怎么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呢?
我不由得感到不可思议。
华丽的和服下摆纹丝未乱,让人感觉不是在现实中似的,不像是躺着一个人,而是像躺着一个体形较大的洋娃娃。从那像一根木棍一样躺着的姿势来看,不是瘫倒下来的,而是像推倒一个高挑的花瓶一样,一瞬间直挺挺地倒下的。
虽然人长得瘦,可是一个人这么倒下来的话,受到的撞击和把人摔打在地上差不多吧。
“要是撞着了头就严重了。还是不要马上挪动为好。”
姑父冷静地说道。围在周围的人也都点头赞同。
幸好千枝子小姐在大约从一数到十的时间里,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姑父识趣地转身走开了。大概是觉得年轻姑娘还是交给女人们为好吧。
千枝子小姐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嘴角边微微露出似乎有些羞涩的笑容说道:
“我没事。真是不好意思。”
松子姑姑说:
“要喝点水吗?”
只要跟接待处的人说一声,就会给端上来的。可是,千枝子小姐本人却口齿清晰的回答道:
“不用……”
说完慢慢地坐起身来。
千枝子小姐的妈妈一边鞠躬一边说:
“也许是和服的腰带太紧了。让大家担心了。”
顺着妈妈的话,千枝子小姐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扎腰带的部位,然后由随从的人扶着,在供休息用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长椅虽然没有靠背,却是靠墙放着的,所以只要愿意还是可以把身体靠在墙上休息的。
长椅上原先还坐着其他一对客人,看到这么一位年轻姑娘坐下来,也没有盯着看,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开了。
“我没事了。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大家请……”
既然这样,呆在这儿反而给人家添麻烦。我们朝还没看完的面具走去。粗略地看了一圈回来,千枝子小姐手里捏着一块手绢,还在休息。
“那么……”
这种场合,后半句“我们先告辞了”往往就不说出来了。
千枝子小姐稍稍探出身子,悄声说道:
“……花村小姐。”
“什么?”
我合着千枝子小姐压低的声音,把耳朵凑近她的脸。于是,千枝子小姐说道:
“……今天的事情,请不要对别人说。”
昏倒的事,作为一个少女,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对于这样一个理所当然的请求,我当即点头答应。
“在西洋的小说、电影里,妙龄少女经常会昏过去。”
当我们坐在出租车里时,姑父开口说道。
“这种比较,太不慎重了。”姑姑责怪道。
“哎呀——那种时候,总是正好有一个帅哥把她扶住的。”
“越说越轻率!”
姑父做出“真是吃不消”的表情,用手摸着下巴说:
“能乐里也有这种造型动作,称为‘佛倒’。”
“是向后倒吗?”
“是啊,咕咚一声,直挺挺的。可是,舞台上的表演暂且不说,在实际生活中——怎么说呢,真会那样像晴天霹雳似的突然倒下吗?”
“女人的身心是很纤细的。不像男人那么粗糙——是吧,英子?”
姑姑寻求着我的同意。作为一个在尽是女生的学校上学的人,我很想回答说:“不,其实女生也有粗糙之处。”不过,我还是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说:
“啊……”
“哎唷,给数落上了——不过,幸好倒下来的地方没有什么东西。”姑父说。
“还真是呢——要是把头撞在了椅子呀、花盆上什么的话,那就糟了。”姑姑说。
“大概失去知觉后反而消解了不必要的力气吧。那倒是好事。就像喝醉酒的人摔倒时反而不太会受伤一样。”姑父说。
姑父他们还在继续聊着。可是,我的脑子里却萦绕着一个疑问。
——千枝子小姐倒下的原因是什么?
当然,起初我也以为只是身体状况不好引起的。在学校里,有的人站着说话时间一长也会倒下。看上去体质羸弱的千枝子小姐昏过去也不足为怪。然而,当她从地板上坐起身来时的样子却有些奇怪。
千枝子小姐很快地瞟了一眼从位置上来看应该是摔倒前正看着的能乐面具,然后像把离火太近的手腾开似的,迅速移开了视线。坐到椅子上以后,视线似乎仍在刻意回避着那个面具。要是那个面具是“大恶尉”的话还能理解,因为看着就令人厌恶。
可是,那儿展示的却是——说明上写着名叫“今若”的年轻男子的面具。虽然略带悲伤的神情,但看上去并不让人不舒服,倒是可以称得上有贵公子的容貌。
看面具看得昏倒了——这也太脆弱了吧。又不是小孩子。而且还是这样的面具,真是没由头。
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因为这些情况都隐藏在“大庭广众下昏倒的年轻姑娘的不安情绪”背后了。
刚开始我也没有多想,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千枝子小姐凑近我说的话却不可思议地在我耳旁回响:
——请不要对别人说。
我有一种感觉,这句话里面,不但指昏倒的事,而且还包含着那个“今若”面具的事。
当然,至于因为这样,所以我应该如何如何——我倒没有想过。
第十一章
秋学期总是那么匆匆而去,而今年更是特别。
首先是举行了建校五十周年庆典,纪念展览会还得到了皇太后亲临御览的殊荣。然后是在日本青年馆举行了纪念音乐会,紧接着又是体操表演会——重大活动接连不断。
简直像快速转动的走马灯一样目不暇接。我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催促着似的。这可能是因为一直觉得还很遥远的最后一学年已经来临的缘故吧。
而当听到要去修学旅行的时候,我不由得认识到,不管愿意不愿意,从小一成不变地度过的日子,已经来到了一个转折点。
第十二章
出发的那天,不巧的是,前一天夜里的雨还在下个不停。别姬小姐开车送我。我来到外面准备坐车,雨蒙蒙的天空还是昏沉沉的,户外的寒意让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妈妈也一起送我到东京站。
广播里传出通知列车出发和到达的带着
鼻音的高亢声音:“东京、东京。”还有电铃的声音。这些声音早就唤起了我人在旅途的感觉。
点名之后,我们乘上了列车。我从车窗和送行的人们互相挥手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脱离了日常生活,成为了银幕上的一个登场人物。
列车于九点准时从东京站出发了。
过了三岛,天空稍稍变得明亮了一些。不用说,大家都欢呼了起来,因为大家都期盼着能够看到富士灵峰的雄姿。然而遗憾的是,那美丽的雄姿却仍在重叠的云层后面。
湿润的橘山和茶园,稻草屋顶的农家,收割完稻子后的田野……看着接连不断地展现在眼前的一道道风景,不知不觉天空已经放晴,晚秋清澄的阳光开始洒满车窗。
在名古屋换乘关西线,五点五十分抵达二见。早上还在东京,只需坐着,傍晚时分人就已经在伊势了。《东海道徒步旅行记》【校注:江户时代作家十返舍一九(1765-1831)的代表作】中的弥次和喜多听了,肯定会大吃一惊吧。
晚上的二见镇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的浪潮涌动的声音,在告诉人们那边就是大海。我们分乘几辆车,来到了今夜住宿的旅舍。
熄灯后,我们在黑暗中仍然兴高采烈地瞎聊,枕边伴着二见湾不息的涛声。我不由得想起——在麴町的家中,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别姬小姐,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噼——起床的哨声吹响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从浅浅的睡梦里惊醒过来。
跳起来做好准备,吃过早餐,大家一起在淡淡的朝雾中向海边走去。
路的左手边就是广阔的大海。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怀抱旭日的群山熠熠生辉。我们沿围着栏杆的游览人行道放轻了脚步走着,不一会儿,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啊……”
大家不由得发出了赞叹的声音。闪烁着金光银光的波涛间,朝阳又给它添上了红色。交相辉映的波光,每一秒钟都在发生着变化。
“彩色电影也比不上这一现实景象吧。”
和我并排走着的道子小姐说。这个桐原侯爵家的小女儿,是我现在最要好的朋友。
“那当然,连脚后跟也赶不上呢。”我附和道。
不但色彩和涛声如此,眼前的现实世界里还有电影所没有的开阔感和海潮的馨香。更主要的是,眼前的景象不是用大头针钉在胶片上的标本一样的景色,而是鲜活生动的。说句惹人笑话的话,我有一种景色也在看我的连带之感。
当我们正好转过通往夫妇岩的大拐角的时候,太阳完全脱离了远处的群山。势不可挡的圆盘像上楼梯一样迅速爬升。当然,旅舍的人就是凑着这样的时刻把我们送出来的,可是恰好此时此地的巧妙安排却不由得令人啧啧赞叹。
随着旭日东升,从旅舍出来时还有点像剪影画似的周围的景物,也一下子披上了色彩。在侧面照来的阳光下,人们的脸庞也清晰地浮现了出来。清晨寒意袭人的空气,也似乎增添了几分柔和。
说起二见湾马上就让人联想起来的夫妇岩,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从三层楼那么高的巨大的男人岩的顶部,有一条粗大的稻草绳通往女人岩。以前在照片上看到时,我还以为就像立在院子里的大一点的风景石那么大。看到实际的景物,才知道是个可笑的误解。不实际接触一下就不会明白的事,还真是不少。
这儿的日出,正是二见湾的名胜。有很多人来看。我们因为要马上坐巴士前往伊势神宫参拜,所以全副武装地穿着冬天的外套。但是那些随处可见的住宿客人中,很多人都像是看了日出再回去吃早饭的样子。
有好几个身上裹着旅舍的和式棉袍。还有的客人像是一大早就泡了澡出来的,把毛巾搭在肩上。这些人的眼睛时不时地向我们瞟来,好像我们成了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似的。
眼前美丽的景色,正是拍照的好地方,我把手伸向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这是修学旅行中第一个拍照的好时机。我本想拍摄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的大海的,可是雅吉哥哥却一直告诫我说:
“你拍逆光还不行,所以你可要背对着太阳拍啊。”
我给道子小姐和身旁的两三个同学拍了照,也请她们帮我拍了。到处都在响起咔嚓咔嚓按下快门的声音。
这时,我无意中看到了前面不远处面向夫妇岩站着的千枝子小姐端正的侧脸。但是,她的脖子上、肩膀上却都没有挂着照相机的吊带。
——难道是忘记带了吗?
那样的话,一个人像局外人似的,怪寂寞的吧。
——我给她拍一张吧。
我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在她脸上却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拒绝的神色,于是就没有过去。
第十三章
我们从伊势一路经过大阪、神户来到明石。途中重要之处,都由当地高等女校的老师们来给我们做导游,介绍得非常认真、仔细。
第三天抵达京都。次日前往平城古都奈良。
我们游玩了兴福寺、春日大社后,在若草山的山脚下休息。这时,突然响起了震耳的铃铛声。
“号外,号外!”
听到这样的叫喊声,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感到有些紧张,没想到却是第二皇子诞生的喜讯。我们在欢呼万岁表示庆贺之后,便动身前往东大寺。
我们在公众集会大厅吃过午饭后,来到了大草坪上。十一月底的草坪已经看不到绿色,而是像铺上了一张黄枯草的地毯。明媚的阳光下,有三只仙鹤好像根本没看到我们似的,摆出一副鸟王的姿态,在悠然自得地散步。
这里等会儿有我们期待已久的喂鹿活动。我们各自买来专门用来喂鹿的薄脆饼,兴奋地等待着。
护鹿人出现了。像女孩节偶人中的男仆一样穿一身白色的和服,手里拿着个喇叭。怀古的传统服饰和西洋喇叭的组合看上去煞是奇妙。
“就是用那支喇叭唤鹿的。”
正当我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的时候,那支小型铜管乐器对着蓝蓝的天空高亢地吹响了。
于是,鹿群马上像赛跑似的接连不断地奔来。四周响起一片奔跑的蹄声。那阵势,就像全奈良的鹿都要聚集到这个院子里来一样。
这样一来,悠然自得的仙鹤也只好躲到角落里去了。原本静悄悄的草坪上,转眼间就被约摸有三百多头的鹿群占领了。
鹿儿们对着撒在地上的马铃薯伸长了脖子,一心一意地张动着嘴巴。
有大鹿,也有小鹿。棕色的身体上,只有圆乎乎的屁股是白色的。背着身子低头吃食时,那屁股稍稍往上一撅的样子真是可爱。
吃完马铃薯,鹿儿们抬眼朝我们看看,似乎在说:接下来该吃你们的了。然后就踩着碎步,径直向我们小跑而来。
鹿儿们早就知道我们手里有它们爱吃的薄脆饼。
“哇——跟过来了——”
四处响起夹杂着欢笑的尖叫声。我也被一头鹿儿拿脸顶着,似乎在催促,赶紧给它吃的。
“好,好,给你!”
因为鹿角已经锯掉,所以即使是雄鹿也不会伤人。不过,还是让人有些害怕。
最后一个还留着薄脆饼的是有川伯爵家的八重子小姐。脸蛋长得有点儿像松鼠。不久以前我还和她交往甚密,也应邀去她家参加过几次派对,还帮过她做英语家庭作业。
自从我和桐原侯爵家的道子小姐交谈之后,不知不觉地和八重子小姐就有些疏远了。
八重子小姐有些喜欢让人干着急的地方,今天又在让鹿干着急了。
她把薄脆饼藏在口袋里,像是在故意扭着腰肢走路。可是,对手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
——这家伙很可疑啊。
——是啊,很可疑。
鹿儿们似乎在这样交换着意见似的,渐渐地把八重子小姐围了起来。
“哎呀,有川小姐,形势不妙啊。”
“你可怎么办啊?”
听到大家担心的声音,八重子小姐起初还是一脸的满不在乎,那样子似乎在说:“哼,不就是几头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鹿儿们好像用鼻子闻一闻就知道似的,把嘴巴伸向了八重子小姐的口袋。动物可不对伯爵家的小姐客气。渐渐地形势显得有些险恶起来。
——别装蒜了,快拿出来,臭小子!
虽然有川小姐不是臭小子,不过代替鹿儿们表达一下它们的心情的话,大概就该这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