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出来,就会有其他人也这么想。‘骑了三越的狮子……’之类的话我听也没听说过。但是这种说法说不定迟早会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开来吧。”
说到这儿,别姬小姐掏出了她那神奇的“橡皮”——求神匾和护身符。
不管哪一个上面都画着手持宝剑、骑着狮子的菩萨。
“琦玉县有一座供奉文殊菩萨的有名的寺院,我就赶紧去求来了。复习迎考的时候,心里头有什么担心事可不好吧——幸好您姑姑也知道这件事情。能通过您姑姑请她把这个送给阿巧少爷吗?”
“好啊,好啊!”
我欣然答应。
“骑一骑三越的狮子——如果说那就是模仿文殊菩萨的样子,祈求庇护的话,那么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我想菩萨一定会对阿巧少爷露出微笑的。”
“对我来说……”
“啊?”
“别姬小姐看起来就像文殊菩萨呢。”
“折煞我也。”别姬小姐说着笑了起来。


第十九章
昭和十年(1936)夏季停课前的最后一堂课,在七月十九日星期五结束了。次日二十日,在隅田川两国桥下,举行了每年一度的庆祝河上纳凉开始暨祈祷消除水上灾难的焰火大会。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暑假开始了。
围绕着狮子和地铁的奇异的故事,让我感受到了父母与孩子之间彼此的那份体贴与关爱。而我也正乘坐在家庭这条船上。这条船又正漂流在一股巨大的时代潮流中。
进入暑假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夜晚的大东京发生了一件前所未闻的事情。
要说到撕裂漆黑的夜幕令人不安的声音,首推灯火管制演习拉响的警报声吧。
那种声音,要是幼年时听到,该有多么恐惧啊。造化真是奇妙,让幼小的孩子睡得那么深沉。睡眠之门关得严严实实,把孩子们藏在了里面。
可是,我已经不是孩子。在那个夜晚,我被一个与警报完全不同的、隐秘的、意想不到的声音惊醒了。
——fo——fa——(佛——法——)
没错,就是这样的叫声。
夜,无边地黑。时间是约摸两点钟前后吧。
我从床上下来,匆忙打开窗户。从无底的寂静中,一个声音如同黑夜里的一点亮光一样传来。
——fo——fa——(佛——法——)
这不是幻觉。然而,我感觉还像在梦里一样。
据说,那鸟只在深山幽谷中鸣叫,连飞近村落也极为罕见。而现在,却正飞过昭和十年夏夜的大东京。


鹭与雪


第一章
暑假到十号为止,就像浪荡子把钱挥霍一空似的,一眨眼就没了。扳着手指数数休假还剩几天,或许就像数钱包里还剩几张钞票一样:只有两张了,啊——最后一张了。
尽管已进入九月,但炎热的日子还是那么炎热。今天打早上开始就是阴天,所以天气很是不爽,身体被包裹在潮乎乎的热浪中。
太阳下山后,我来到院子里,想让晚风吹一吹。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是怎么冒出来的,四处是一片虫子嘈杂的鸣叫声。不过有时候也夹杂进树梢上传来的不识时宜的吱吱吱的蝉鸣声。
像舒卷开来的灰色棉花一样的云笼罩着天空,颜色一处浓一处淡的,缓缓地流淌着。从云层的间隙,露出青黑色的夜来。
要说暑假是如何有意义地度过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一提的事情。不过,书倒是读了几本。
放假前,发生了一起与三越总店门口的狮子像有关的事件,晚饭时大家也谈到了这一话题。
“那狮子像的老家在英国,对吗?”我问爸爸道。
记得小时候爸爸带我去日本桥的三越百货店时,曾经听爸爸说起过。好像原型是英国首都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上的狮子像。
爸爸是亲英派,而且也在伦敦呆过很长时间。
“有兴趣的话,读一读这本书。”
爸爸说着借给我一本厚厚的书,长谷川如是闲【校注:长谷川如是闲(1875-1969):日本学者】写的《伦敦》。这是一本如书名所示的伦敦导游手册,所以对爸爸来说,大概既是消遣书又是实用书吧。
书里有很多图片,所以还可以一饱眼福。第一幅是折叠起来的《三百年前的伦敦地图》,彩色的。家家户户的红色屋顶,雾蒙蒙的天空,地面上依稀可见的绿化,还有那水面上舟楫点点的泰晤士河,朴素的水色别有一番风情。这一切让人浑然觉得是令人怀念的遥远的故乡。
作者如是闲先生曾经长期活跃于报界,后来似乎给军方盯住了,才不得不引身而退。在《伦敦》一书中也有这么一段——有个名叫Constitution Hill即“宪法山”的地方,其由来问当地人也都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为什么。——如是闲先生说,因为山下就是自金汉宫。
如是闲先生接着说——“也就是英国人民从宪法山上”监视着宫殿。这种说法听着都叫人有些害怕。要知道,这可是明治时代出的书啊。
不过,要说如是闲先生是不是在所有方面都那么进步,那倒也未必。
通过这本书,我知道了特拉法加广场上的狮子是一个名叫兰西尔【英国画家埃德温·亨利·兰西尔爵士】的人的作品,是英国动物雕塑中的杰作。然而,书中接下去却写着这样的内容:
在这个广场上,“时常发生主张女人也要有选举权的人们的示威活动”。广场的中心是纳尔逊海军司令【校注:即霍雷肖·纳尔逊(Horatio Nelson,1st Viscount Nelson,1758年9月29日-1805年10月21日),英国18世纪末及19世纪初的著名海军将领及军事家】纪念塔,上面刻着这位名将在特拉法加海战中的名言:“英伦企盼着人人都恪尽其责。”【英语原文为:England expects that every man will do his duty.】可是令人咋舌的是,在这座纪念塔前,“抛弃自己的职责,为了无聊的政治运动狂奔乱走的女人们,成群结队地纠集在一起,在塔下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真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确实,按照世人的常识,女人的职责大概就是“侍奉男人,做一个贤妻良母”吧。我们所受的教育当然也是让我们取这样的人生态度。像我这样的人本性老实,也不强悍。与其跟世人的常识唱反调、标新立异,还是觉得随大流来得心安理得、心情舒畅。
而且,作为男人的如是闲先生认为,不守妇道的行为——作为一个人来说是丑陋的。
但是,女人也有用来思考的头脑。既然如此,那么有多少女人就会有多少想法、多少行动。就我本人而言,我对“贤妻良母”并没有抵触情绪。不过,这当然是在遇到一个能够成为好丈夫、好父亲的人的前提下。
但是,所有的女人都应该只关注自己家里——这种想法究竟对不对呢?总而言之,我觉着把人按“女人”呀,“身份”呀,或者其他类别去分类,分别做出一刀切的论断,是违背自然的事情。
还有,“也给女人选举权”——我总觉得这一口号恐怕不只是想要那个权利,更主要的是对那种不给女人选举权的“想法”的抗议。说句极端的话,就连“女人”这个词,也不只是表示性别的一个词,似乎可以置换为“无力者、弱者”的。
所谓人类社会的进步,就是权利和自由,像巨大的冰块在微弱的阳光下一点点消融一样,缓慢地交到更多人的手里吧。
我情不自禁地沉浸在这样的思考中。
这一段文字之所以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为写下这段文字的人是那位似乎能够超越时代看待事物的如是闲先生的缘故。要是作者换了别的什么人,估计我也只是把它看作社会上的一种一般的看法,不会那么放在心上。可是,就因为是如是闲先生写的,所以我才觉得“连这个人也这么想啊”。大概只要是日本男人,就会像水从高处往低处流一样自然而然地那么想吧。
不仅如此,从写法上来看,即使在英国,那些主张妇女也应有选举权的人,似乎也是被人从高处以嘲讽的眼光来看待的。不过,我觉得,如果假设在我们日本要一千年以后才能实现的话,那么那边会比我们提早九百年实现。
再怎么说也是出了伊丽莎白女王、出了维多利亚女王的国度。这两个人不只是北条政子,而是以比德川家光、吉宗更高大的形象君临着那个国家的。
据说维多利亚女王在先王崩驾后继承大英帝国王位时才十八岁。根据如是闲先生的描述,清晨五点,当突然被人叫醒,得知自己的双肩已压上重任的时候,这位和我年龄相仿的新帝王说了这样一句话:
——I will be good.
正如如是闲先生所说:“这虽然是从少女的嘴里自然流露出来的一句话,却已把王者的秘诀一言以蔽之了。”这句话无法换成“我会做好的”或者“放心吧”,还是只能说成“1 will be good.”吧。


第二章
——有没有什么好书呢?
我让雅吉哥哥给我看了他的书架。在看上去有些暗黄色的书脊上,随随意意地写着《文艺性的、太文艺性的》【校注:又译作《文艺的,过于文艺的》,是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的读书随笔集】这样一个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书名进入了我的视线。芥川龙之介的书。
借来一读,读到“自古以来,大凡主张给妇女参政权的人身边都有一个贤惠的妻子”这个地方时,我不禁拍手叫好。
这句话是在讲到人无法超越时代和环境的时候说的,就是把这句话单独挑出来看,也不由得令人点头称道。当然,这和不管老婆怎么样的一般而论不一样。那也很正常。不过,如果身边有一个无可救药的坏老婆的话,就会想道:“嗯,给这样的女人选举权行吗?”或许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吧。
芥川说的可真有意思。
诸如此类,在看过的书与书之间产生某种关联也是读书的乐趣。
比如,芥川认为,“没有什么故事情节的小说”最接近诗歌,也最纯粹,还举了法国作家列那尔【校注:即儒勒·列那尔(Pierre-Jules Renard,1864年2月22日-1910年5月22日):法国作家和龚古尔学院成员】的一个短篇为例。
看到这里,我停下翻动书页的手,回到哥哥那里,问道:
“这本,没有吗?”
就像坐火车中途下车换乘支线一样,我又去翻看列那尔了。读到作者以淡淡的笔触对法国农民生活栩栩如生的描写,我频频点头。
对了,不仅仅是小说。芥川还说,在众多的海外艺术家中,“现在想来,最让人打心眼里喜欢的是”——芥川接着举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亨利希·海涅【校注:亨利希·海涅(1797-1856年):德国作家,世界文学史上最著名的诗人之一】。
读到这里我又跑到咱家的文学士先生那里,问道:
“海涅的诗,有没有读过?”
“喂喂,你以为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听什么来着?那就是海涅啊。”
哥哥的回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说起来也是,哥哥的确经常在放一张唱片。
“就那张唱片?——我还以为什么疹人的歌呢。”
雅吉哥哥是一个内心经常表露在外面的人。情绪低落的时候,连肩膀也会耷拉下来。同样的道理,从他放的唱片也可以看到他的内心世界。
夏天刚刚来临的时候,放的是蜜糖一样甜蜜蜜的流行情歌。可是,没多久就变成了悲悲戚戚、如怨如诉的歌曲。
“不懂艺术的家伙真拿她没办法。那是海涅的诗,舒伯特【校注:弗朗茨·舒伯特(Franz Seraphicus Peter Schubert,1797年1月31日-1828年11月19日),奥地利作曲家,早期浪漫主义音乐的代表人物,也被认为是古典主义音乐的最后一位巨匠】谱的曲。”
哥哥神气地说。那架势简直就像是他写的诗、作的曲一样。
“你说的那个舒伯特——就是那个呀。《未完成交响曲》【校注:即舒伯特《第八交响曲(b小调)》,创作于一八二二年,舒伯特将它作为完成了的作品献给奥地利格拉茨市的音乐协会,但人们在他死后的一八六五年,才发现了交响曲的总谱,因为它只有两个乐章,所以被称为“未完成”】。”
今年人们津津乐道的电影之一。弗朗茨·舒伯特以悲剧性爱情故事的主人公登场,博得了观众的眼泪。
“……哎,嗯。”
“‘如吾爱之无终,此曲亦无终矣’——对吧?”
——就这样,那首交响曲没有完成——电影以此结尾。
是不是真的那样,我可不知道。不过,托了电影的福,唱片也肯定卖得很好。作为一个艺术家,舒伯特应该很贫困吧。如果能把卖唱片的利润分一点给生前的舒伯特,那该多好。
“……嗯,差不多吧。”
“那,舒伯特的,什么曲子?”
“《影子》。”
听上去就很阴郁的名字。
“那么——说到海涅,应该是德语吧。”
“那还用说。”
我只学过英语和法语。
“什么样的歌词?”
“等一下,有森鸥外【校注:森鸥外(1862-1922):日本小说家、评论家、翻译家】的翻译。”
好像是早就查好的,所以马上就找了出来。鸥外先生译诗的题目和唱片不太一样。
“……《分身》?”
“啊。”
译诗是这样开始的:
在夜半寂静的街巷
这处人去楼空的家
曾是我恋人的住所
确实,这样的曲调不可能明快。似乎是失恋的诗人正望着离去的恋人的家。这时,他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在望着同一所屋子。那人是谁呢?
那是我昔日的面容
“啊,原来是这样的。所以既是《影子》,又是《分身》。就是那个什么、多贝尔……”
“多贝尔肯戈儿(Doppelganger)。”
哥哥得意地说道。用德语一说,什么都听起来煞有介事似的。
“另一个自己,是吧?”
这可是相当让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是的。多贝尔用英语说就是达布尔(double),双重、双倍的意思。”
“肯戈儿呢?”
不知道哥哥是没听见还是装着没听见,继续说道:
“自古以来,都把看到多贝尔肯戈儿当作是不吉利的事情。”
“嗬。”
“最不好的传说认为,那是死亡的前兆。”
“哇。”
“即使从现在的观点来看,如果看到不可思议的幻影,那就是神经太疲劳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吧。”
说得也是。不过,还是挺浪漫的。
“小说呀、民间传说里似乎应该挺多的吧。”
“那是,确实有好几个。其实,芥川也写过。”
“嘿。”
我应了一声,突然想起来问道:
“——哎,多贝尔肯戈儿,只有自己才看得见吗?”
“嗯?”
“就是说啊,其他人能否看到你的‘多贝尔肯戈儿’——会不会有人对你说:‘你昨天在银座逛街了吧?’”
“啊,这种情况也有的啊——如果那个时候另一个自己在干坏事的话,那可就糟糕了。”
“那是啊。”
如果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自己到处借钱,搞恶作剧,甚至犯下滔天罪行的话,那谁受得了啊。
“——既然如此啊。”
我凑近哥哥的脸说。
“什么呀?”
“怎么还每天都在听那种有不吉利的东西出来的歌呢?”
嗯……哥哥怔了一下,说:
“那个,因为是舒伯特,是海涅呀。”
企图躲进大艺术家的权威之下啊。
哥哥以前听的钢琴曲里,有一首叫《恋爱魔术师》的。据说有一户富贵人家的太太,自杀时就听着这首曲子。好像还有一个第一高中的学生,是在山中湖畔,听着舒曼的《梦幻曲》绝命的。
人要从生的一边向另一边跨出脚去,肯定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唱片的曲调就像舞台表演的道具一样,把自己变成一个不是常态的自己,并在自己的背上推上一把。
反过来,如果听上一支明快的曲子,就会觉得心情也开朗了起来——对别人这么说容易,可是当情绪低落的时候,我也会想让哀伤的音乐抚慰自己的心的。
但是,对于哥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哥哥这是失恋了——我不希望他一直停留在阴影中。
人就是那么任性的。


第三章
——也有过和哥哥的这么一番对话。
举头望去,云像一张大黎在缓缓移动,层层叠叠的一片灰色之中,有一个点慢慢地增添了亮色。
……啊,月亮就在那个地方。
一看就明白的。
我思忖道,之所以不是一片漆黑,还能看到流云的模样,是因为上面有个月亮在照着。
当缓缓流动的灰色云层的间隙移到那个亮堂的地方时,就像扣人心弦的戏剧性一幕一样,月亮微微地露出脸来。
那款款地现出身来的模样,就像把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珠从袋子里挤出来一样。在黑暗的夜空里,就那个地方渐渐地明亮了起来。
我出神地望着。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月亮还是只露出半边脸儿:
……啊,我明白了。
因为本来就是半个月亮。虽然云在流动,可是月亮却不再进一步展示她的容颜,恰如快从袋口挤出的宝珠半途卡住了似的。
大自然有时候也会给我们展露这种出乎我们意想的演技:春天的樱花,秋天的月亮,而在接踵而至的冬天里,雪花将会像一位白色的舞者,为我们表演冬季的舞蹈。
想起来了,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个毕业前的大型传统活动。从十一月底开始,要花一个星期时间,去关西修学旅行。
“……啊。”
我不由得低低地叫了一声,因为我的脑海里想起了照相机的事情。
修学旅行时谁都会带去的。大家都想把一生中只有的那么一次的值得纪念的时刻,用胶卷记录下来。
有不少人会利用这个机会,买上一台属于自己的照相机。因为这还能作为出嫁时的一件嫁妆。
至于我自己,我决定借用一下雅吉哥哥爱用的皮莱特【皮莱特(pearlette),折叠式皮腔照相机】。现在,我正在接受初级指导。
……能不能拍下那个有缺的月亮呢?
冬雪、秋月、春花,是日本最其代表性的景物,所以我想拍月亮也为过吧。可是,我马上意识到那是属于“野心”这一范畴的。
我还没有达到看到什么就能拍到什么的地步。人的眼睛真是了不起,能够在亮的地方和暗的地方富动调节光圈:照相机可做不到。这样那样地操作起来非常麻烦。要达到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样运用自如,那可真是要花相当长的时间。
到现在为止,我还只是在白天,而且还是在天气好的时候才拍摄过照片。这样的晚上肯定拍不好。何况拍摄的对象又是月亮。天空中的一个小点。印在相纸上肯定分不清是什么东西的。
皮莱特虽然是国产,但是从大正时期开始,已经推出过好几代改进型产品。再把价格考虑进去的话,应该算是相当不赖的产品。“东西不好的话,就不会有第二代。”哥哥是这么说的,我想也是那么回事吧。不过,即使照相机不错,拍摄的人是我的话,估计照相机的功能也无法充分发挥。
……哎哟哟。
正当我这么瞎想的时候,月亮躲进了云腰里。即使照相的本事再好,这样子也来不及啊。
要“照相”,没有“机”也不行。我还是回屋吧。


第四章
“这次,我让哥哥啊——”
开学典礼那天,我对着别姬小姐的脊背说。
“嗯。”
别姬小姐握着福特车的方向盘应答道。
“带我去看电影。”
“那好啊。”
“今天,日比谷影剧院首映。”
不是平常去的帝国剧场。但是,那里要放映我想看的新片。
“啊。”
我故意探出身去,压低嗓音说道:
“可是啊,女主人公是个‘多情、奔放的荡妇’呢。”
本来就一个人去不了,这种情况下更需要哥哥带去了。我原以为别姬小姐会吃惊的,可是她却淡然回答道:
“是《名利场》【校注:即《浮华世界》(Becky Sharp),鲁本·马莫利安导演,改编自英国作家萨克雷的代表作《名利场》(Vanity Fair),1935年6月上映,为影史上第一部 全彩色长片】吧?”
“什么呀,原来你知道啊。”
我显得有些失望地说。别姬小姐笑道:
“不是只有小姐您一个人看报啊。”
影评和广告也都非常引人注目,所以别姬小姐应该也看到了。反正广告的宣传口号是:“自始至终全部彩色”、“掀起了一场电影史上的革命”。虽然在此之前也有部分彩色的,但这部影片的拍摄完成,无疑是一件引起社会关注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