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过,我们总不能告诉老主顾没货。”
我也向鹰城书店订过书。假如连位于镇中心、书种也最多的这家店都找不到,只能乖乖订货。
久别重逢的老同学见面,聊的话题可想而知。我们不断讲起某人最近怎样,好几年没见过谁云云。
不晓得为什么,聊到一半,鹰城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这时,我们等的快速电车滑进月台。
午间车内空旷,我们相向而坐。
“若是搭东武线,快速电车比准急快得多吧?”
列车喀当一声开动。
“嗯。”
“京成线恰好相反。”
“哦,是吗?”
“记得有一次赶时间,看过京成的时刻表后,我没搭准急,特意等快速。岂料,真是慢得不得了。虽然错不在车子,我仍有受骗的感觉。”
所谓的自以为是,便是如此。因为打一开始,他就只认定这样的想法。
下一站的乘客增加不少。鹰城有些坐立不安,闲谈一会儿后,突然冒出一句:“开书店偶尔也会遇上讨厌的事。”
他不一吐心里疙瘩就不痛快般地转移话题。
“啊?”
“本乡她老爸,不是当过校长?”
他在说什么?不管怎样,我姑且点头。
“好像是小学校长。他上任时,我们已毕业。”
“对。之后,他又调到别的学校,似乎是今年退休。”
“唔……”
“他一直独身,感觉很古板守旧。”
我试着在脑中替照片上那张面孔添加十五年岁月。鹰城继续道:“他也常来我们书店,和我老爸颇有话聊。”
“嗯。”
“可是,毕竟年纪大了。”
“嗯。”
鹰城倏地凑近低语:“所以,后来他买一大堆色情书刊。”
我顿时哑然,眼前浮现贴歪的巨大纸门。
“……”
“其实是无所谓,反正我家也在卖那种书。要是年轻小伙子我一点都不在乎,问题在于,他可是小学校长。一把年纪才这样,怪恶心的。”
我认为鹰城错了,某些工作有守密的义务。与书本相关的,比如,读者在图书馆借阅什么书,绝对必须保密,就算警察询问亦不该泄漏。透过阅览纪录,或许能窥见对方的内心世界。那是不容他人践踏的领域。
开书店也一样。不随便谈论顾客买过什么书,是最基本的诚信原则。
但我还是听见了,毋宁说,我目睹某种东西渐渐崩塌瓦解。
无数的人走在前头,教导我各式各样的道理。对于前辈们,我想敬之,爱之。然而,“岁月”带来知识及经验的同时,恐怕也会腐蚀人心吧。
我很难过。
12
考完试,我没特定目标,纯粹习惯性地浏览布告栏时,意外发现加茂老师最后一堂课的通知。
他是教近代文学的老师。在哪里与谁邂逅,人生旅途想必也会因而发生种种改变。以我为例,我能进岬书房工作就是老师介绍的。
早耳闻老师教完这学年便要退休,我取出记事本仔细写下最后一堂课的时间和地点。竟然就在几天后,幸好还来得及。
幸好及时发现的事,同一天尚有另一桩。回到家,我漫不经心地扫过报纸上的电视节目表,才晓得深夜有圆紫先生的落语表演,差点错过。
大家都沉沉入睡后,我泡了红茶独自等待。不久,出场伴奏响起,是耳熟能详的外记猿【注:长歌的曲名,作词者不详,作曲者是第四代杵屋三郎助。】,圆紫先生接着在荧幕里的方形舞台现身。
他仰起总是笑咪咪的脸,“呃——”地开口。我当下忆起曾祖父译的格林童话,就是那句“呃,容小的再说个故事,某地方有个老爹”。
没想到,圆紫先生的段子里也有老爹登场。那角色是房东,剧目为《杂俳》【注:形式与内容较正统更五花八门的游戏性质俳谐,流行于江户中期。】。我今天似乎与五七五特别有缘。
房东老爹和八五郎【注:古典落语,尤其是江户落语中经常出现的虚拟人物。通常个性唠叨又糊涂,话听一半就急着回应,因而掀起骚动。】就俳句展开一席对话。进入主题前,圆紫先生如此开场:“我们这群朋友里,有人十分热衷此道,区区在下也曾被赶鸭子上架。”
真的吗?我暗想。圆紫先生究竟会写出怎样的句子?
“对方要我试做一首,于是我吟道‘八五郎也写俳谐夜晚可真冷’。这儿的‘俳谐’当然不念‘Haikai’,而是‘Heekee’。否则变成八五郎在附近徘徊【注:徘徊的发音也是Haikai。】,误会就大了。”
观众哄堂大笑。
“‘八五郎也写俳谐夜晚可真冷’,八五郎冻得发抖哪。大杂院里既无煤油暖炉,也没热炕。您说火盆?欸,连那种东西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只见他不停哆嗦,最后实在抵挡不住寒气,哇地哀叫一声,即席咏出俳谐。不料,老师称赞‘圆紫先生,这句挺哀愁的,很不错’,被这么一夸,我不禁得意忘形,再接再厉做首‘八五郎也写俳谐天气可真热’。由于实在太闷,八五郎忍不住又即席咏出俳谐。老师便回道,‘圆紫先生,这句挺愚蠢的,很不错’。”
圆紫先生装傻的说词,也逗得我噗哧一笑。
不过,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的,不正是所谓的表现【注:此处的表现,是指以语言或文字之类的方式,客观表达心理、情感、精神等内在层面。】吗?
13
加茂老师的最后一堂课,在文学院二楼的大教室开讲。
和平时不同,研究生和教师们都坐在底下的位子。平日一向待在讲台上的人居然在身旁排排坐,感觉相当奇妙。
加茂老师准时现身门口。掌声响起,他慈祥的脸上浮现有点害羞,又有点不知所措的表情。
一名恭候已久的女子,领着老师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近代文学教授拿起麦克风,介绍老师的功绩。老师如坐针毡,极不自在。
待对方语毕,老师卸下重担般起身,步向讲台。
然后,他毫不做作地谈起上田秋成【注:一七三四~一八〇九,江户后期的国学者、诗人、小说家。】,并以略带笨拙的大字,一笔一画在黑板写下重点,认真而平淡地讲解。
上完课,老师再度被掌声包围。我拚命拍手,只见老师眨着湿润的双眼,深深一鞠躬。
先前那名女子捧着大花束走近讲台,边致意边献花。
糟糕,我暗想,早知道该带礼物来。
打铁趁热,我挤出人潮,马不停蹄地奔下斜坡,快步走向大马路。我的体力没办法跑全程。
在糕点店选好巧克力,我请店员打上金色蝴蝶结。
文学院的电梯爬得很慢,我心急如焚。不过,总算勉强赶上,老师仍在研究室。
“打扰了。”
在场的还有听完课顺路过来的数名老师,我有点怯缩。但是,这时候也顾不得害怕。我一露脸,加茂老师便主动走近。
“哎呀,最后还这么麻烦你。”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谢老师的照顾。”
“哪里。”
我取出名副其实的小礼物,“这个,真的是不成敬意……”
老师展颜一笑,“那我就收下了。”
提早半个多月送上巧克力,我自然地要求握手,老师笑咪咪地回应。
那是双很厚实、很温暖的手。
返家后,母亲大人告诉我,另一位老师的“课程”也画上句点。
我一进厨房,她便说:“丫头,上次不是提到本乡老师吗?”
“嗯。”
“他好像已向俳句教室请辞。”
“噢,因为要退休了?”
“不是。当然,他不算年轻,但还十分硬朗吧。许多人都是退休后才有空间发展兴趣,我倒觉得他不妨再努力一阵子。”
想到那未曾谋面,唯有脸孔莫名清楚的半老男人,我脑中不由得浮现“衰微”这个字眼,嘴上却不痛不痒地应着:“就是啊。”
“小町家的奶奶失望得很。”
“俳句教室会继续吗?”
“嗯,剩下的成员先撑些日子,趁这段期间会重找指导老师。”
我站在暖炉前烘手,边回道:“哦,本乡老师要独自钻研……”
那倒无可厚非。过去,他当义工指导本地居民领略俳句的乐趣,以退休为契机,今后想关起门专心提升自己的境界。
然而,母亲大人摇头。
“不对。”我不禁转身。
“啊?”
“听说,他再也不写俳句了。”
我大吃一惊,接龙似地复述:“不写俳句?他不是投入非常多心血吗?”
“好像是。”
那他真能干脆地放弃吗?我有些怔愣,母亲大人随即呛来一声“别挡着火,我会冷”我离开暖炉,坐到椅子上。她接着道:“噢,还有所谓的最后一句。”
“那又是什么?”
母亲大人挪开桌面的保鲜膜和报纸,回答:“为画下终止线,本乡老师即席披露一首俳句。小町奶奶刚写给我看,啊,在这儿。”
回转寿司的广告传单背面,有着黑签字笔留下的一行,大概是母亲大人递上的吧。字迹相当高雅,但许或许是年岁已高,略显颤抖。
回顾生涯,写遍十万冗句,尽付山眠。
14
岬书房那边,替我拟了份研习计划。
继续负责影印外,我也奉命利用空挡检阅二校稿。当然,还不算当工作处理,仍有校稿部的职员同步进行。
据说,这是要培养我身为编辑的感觉。
我卯起劲审阅。这是由铅字本翻印的书,所以需比对两者异同。发现唯一一个没检查到的错误时,我便像取得魔鬼首级立下大功般沾沾自喜。
时值节分【注:二月三日立春的前一天晚上,按习俗要边撒豆子,边喊“福气进门,魔鬼出去”。】,但愿福气能顺利迎进门。
而后,天城小姐问“接下来试着看原稿吗?”我好紧张,只能回答“是”。她交给我的,是以丛书形式推出的小说之一。虽说是原稿,其实是文字处理机打成,且是我亲手影印的。
以天城小姐的资历,也会就内容毫不客气地挑作者毛病,不过我这小小见习生,只能拿着软芯铅笔,注意假名变换成汉字时的错误,及用语、汉字的不统一。
伏案校阅之际,天城小姐自外归来。她直接走到我身旁,开口道:“你男友托我传话。”
“啊?”
见我愣住,天城小姐噗哧一笑。“是田崎老师。”
对了,她出差去镰仓。
“害我以为发生什么事。”
“很失望?”
“才怪。”
天城小姐从皮包取出一张纸。那是田崎老师的专用稿纸,字迹龙飞凤舞,却是我也看得懂的草书。
花期尚有余无端遭雨淋
原来是上次当回家作业的万太郎俳句。
“不如休息一下?”
天城小姐提议。正值开会前不上不下的空挡,她泡茶和我一块喝。这种时候的闲聊,往往容易扯出许多八卦内幕。
天城小姐说她还是新人时,会将稿子遗忘在地下铁行李架上便直接下电车,之后只好到终点站领取。
“咦,天城小姐也会出那种错?”
“什么意思,”她绷着脸,“别看我这样,高中时我可是绰号丢三的女人。”
“丢三……”
显然是省略后面的落四。如此冷静沉着的天城小姐,怎会赢得那种绰号,真想听听原由。
“提到地下铁,故事还不少。有次,某位作家特地送稿子过来,可是搭乘地下铁时,愈看愈不满意,一下车便很有男子气概地在月台上处理掉。”
“此话怎讲?”
“他往垃圾桶一扔,就打道回府。”
“天啊……”
“原稿装在岬书房的信封里,好心人发现后,想着‘丢失整叠稿子,出版社肯定急得跳脚’,于是专程送来给我们。好啦,这边自然是一头雾水,加上作家不知去哪喝酒,联络不上,于是引起一阵没头没脑的骚动。”
“那真是不可思议。”
“的确。讲到不可思议的事,还有别桩。当时我负责某作家的选集,新出的平装书得和战前的版本互相比对。岂料,不知到第几部短篇小说时,作家做了大幅度的修改。”
“是。”
“若只是这样,其实不足为奇。”
“对,作家不满意的话,更动多少都行。”
天城小姐诡异一笑。
“原本我也这么想,可是,校到某页时,我忽然察觉情况颇为古怪。修改的全是无关紧要的部分,没任何助益,且是周期性地重复。”
“周期性?”
“对,每几个段落就会修改,接着原封不动,间隔差不多行数后又修改。”
“唔……”
“你猜得出是怎么回事吗?”
“不,完全不明白。”
细框眼镜后方,天城小姐充满魅力的眼眸发亮。
“我想也是。那时,我思索好一阵子,注意到某个细节才恍然大悟。确认后,果然如我所料。”
“咦,是怎样?”
“哎呀,该去开会了。”
天城小姐拿着茶杯站起身。
“可恶,故意吊我胃口。”
“才不是。马上告诉你答案不就没乐趣啦?我可是经过一番苦思,所以你也动动脑筋。噢,给你一个提示,那作家性格十分豪放。”
15
并不是我想作弊,之前老早就收到圆紫先生的明信片,邀我观赏二月的个人表演会。演出结束后,还承蒙招待到充满老街风情的炖豆腐店。
宽敞的店内坐满客人。水泥地上摆着使用多年的桌子,看似廉价,却与店内毫不造作的随兴装潢十分搭调。
中央那面墙的高处架着电视,这点也很有老街风情。在热闹的综艺节目陪衬下,几个刚下班的欧吉桑心情极好地品尝小菜,谈笑风生。
正前方有个澡盆般大的锅子,由老板模样的人守着。锅中是以祖传酱汁熬煮的豆腐。
“那口锅子,据说从战前就不停炖煮。”
圆紫先生说明。
“啊?”
“汤汁烧干便加水,烧干再加水,一直维持至今。”
“打仗时怎么办?”
“只好端着锅子逃离。”
我光想像那幅场景,便觉得好笑。虽然那并非好笑的事。
难怪一有机会与此人交谈,我总忍不住顺便倾吐心中的烦恼。
“事情就是这样。”
叙述完天城小姐出的“考题”后,我的解谜之神莞尔一笑。
“这倒有趣。”
“嗯,若参透个中玄机,会更有意思。”
我试图煽风点火,但圆紫先生不为所动,径自赞叹:“这间店便宜又美味。”
确实,主菜的炖豆腐风味绝佳,搭配的凉拌海藻、醋拌地肤子【注:箒木(Kochia scoparai)的果实,形似小米,通常以醋凉拌,号称陆上的鱼子酱。】等(简而言之,就是下酒菜)也通通很好吃。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修改不是周期性的吗?”
“对。”
“那是短篇小说,换言之,当初应是杂志连载,而非一气呵成直接出版。”
“大概吧。”
“如此,出书时不免有那种情形。”
“什么?”
圆紫先生极有耐心地解释:“你影印过文稿吧?”
“是的。”
“影印时要翻开书,用力压住。于是,有时中央会印不清楚,变得黑黑的。”
顿时一愣。
“不过,现下已有专门处理这类情形的机型。总之,假设在那种状况下翻印一篇小说,太靠近相连的两页而无法辨读的中间部分,自然会周期性地出现。”
“……的确。”
“编短篇合集时,若不巧手边只有杂志影印稿,模糊的地方仍不能置之不理。那么,作者当然会以红字补上再交给出版社吧?于是,和原来不同的版本便突然冒出,也就是有周期性差异的小说。”
我暗叹高明。不过,这推论潜藏着根本的错误。我自负地反驳:“但那是战前发表的作品,当时压根没影印这回事。”
不料,圆紫先生笑了出来。
“哎呀,伤脑筋。所谓的影印只是举例,纯粹是为方便理解。其实,不是异曲同工的情形吗?”
“啊?”
“倘使没办法影印,只好如字面所示‘撷取’需要的部分,对吧?”
“您是指割下?”
“是的,或者该说撕下。若印刷得很靠近中间连结处,你猜会怎样?”
我终于明白,真不甘心。
“看不清楚。”
确实是“异曲同工”。
“瞧,从‘作家性格豪放’的提示,不也挺容易联想?面对自己的作品,较神经质的人应该会拿剃刀之类的工具小心翼翼裁下。可是,作家却徒手撕下,且在撕破的地方直接添上红字交给出版社。”
“原来如此。”
“你的前辈不是说‘经过确认,果然如她所料’吗?照我这推理,便完全吻合。她肯定会到国会图书馆比对连载时的中间接缝。”
没错。以天城小姐的行事作风,应该会这么思考、这么做吧。
16
聊到今天落语表演会的内容,圆紫先生谈起《包袱巾》这个段子。
妻子与小伙子说话时,善妒的丈夫突然回来。情急之下,妻子把小伙子藏进壁橱。不料,丈夫竟在壁橱前盘腿坐下。不知所措的妻子,只好向机灵的男子求救。男子听完事情经过,便拿起一条包袱巾,喊声“好咧”,就出门去了。
故事重点在于,如何自不可能的状况脱身。
男子踏进女人的家,丈夫便问“你拿那包袱巾干嘛?”“唔,有个好玩的故事。”男子将眼前的状况,当成别家的八卦讲给丈夫听。“我受人之托,帮那个壁橱里的家伙逃走。”“噢,怎么做?”“我会把包袱巾罩在壁橱前的丈夫头上,”他说着真的动手,“然后打开丈夫身后的壁橱,吆喝:喂,你快逃!东西都带着没遗落吧?”等小伙子脱身后,他取下包袱巾作结“瞧,就是这样”。最后,以丈夫的一句“那倒挺高明的”收尾。
刚才的舞台,圆紫先生则是眨两三次眼,摇动右手展颜笑道“是喔,干得好”,然后退场。
即便是相同的段子,表现方法也会因人而异。圆紫先生说,“直到现在,我仍不时感慨,表演实在有趣”。
“有位落语大师,将《包袱巾》诠释成截然不同的段子。”
“此话怎讲?”
“他假设做丈夫的一切心知肚明。台词大致上都未更改,仅靠动作和表情让观众明白这点。”
“噢。”
“故事中的丈夫不再善妒,他对情况了若指掌,冷眼旁观众人手忙脚乱。”
我侧首不解。
“但,我觉得故事应该不是那样……”
圆紫先生也是照正常版本演出。
“嗯。若要追究对错,那八成会遭到否定吧。然而,运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台词,却能发展出大异其趣的情节,我倒觉得过程挺刺激的。”
同件事换个角度,也能观察出不同的姿态。
落语会的讨论告一段落后,我另起话题:“不久前,我在电视上看了您表演的《杂俳》。”
“哦。”
“最近,我和俳句特别有缘。”
“莫非你开始写俳句?”
“不是,我没那么厉害。”
“俳句的确很深奥。”圆紫先生点点头,“上次,我偶然读到山本健吉【注:一九〇七~一九八八,师事折口信夫,为文艺评论家。】编纂的《新撰百人一句》。其中收录子规【注:正冈子规,一八六七~一九〇二,致力俳句与和歌的改革,门下有高滨虚子、伊藤左千夫等,高徒辈出。】的‘鸡冠花开定有十四五枝’,碧梧桐【注:河东碧梧桐,一八一三~一九三七,俳人、随笔家,与虚子并称子规门下双璧。】的‘红茶花白茶花纷纷落’,虚子【注:高滨虚子,一八七四~一九五九,俳人、小说家,提倡“客观写生”及“花鸟讽咏”。】的‘去年今年如棒一以贯之’。总之,全是大家朗朗上口的名句。至于加藤楸邨【注:一九〇五~一九九三,俳人。以充满浓厚人情味的句风闻名,也被称为人间探究派。】的作品,则是选‘脱离日本语蝴蝶的ハヒフヘホ【注六:同龄且病弱的楸邨,当时前往丝路的沙漠地带旅行,看到异国的蝴蝶飞来,遂用ハヒフヘホ表现蝶翅的舞动。此句描写远在异国试图理解外语的难处,因此译成中文时保留日文假名。】’。”
“噢……”我只能含糊回应。
“我领会不出个中奥妙。恰巧朋友中有个俳人,我便请教‘这是佳句吗’,他定睛赞‘好’。”
“当场就能断言?”
“是的。时值冬天,我不由想起,那位俳句老师对楸邨的‘满面笑咪眯买耶诞蛋糕之男’,也十分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