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那样吗?”事出突然,害我只能冒出这种傻话。
“就是那样。”
“那得好好庆祝一下。”
小正忍不住插嘴:“喂,应该先说恭喜吧。”
糟糕。
“恭喜!”
“谢谢。”
“什么时候生?”
“大约是明年五月左右。”
或许是在学期间便结婚,一直没听她传出怀孕的喜讯。不过,仔细想想,即使她早就当上妈妈也不足为奇。
“那么,夏天我和小正再去看宝宝。”
“我等你们。”
小正拿电话下楼,回来说:“那丫头也要当妈妈了。”
眼前浮现酷似江美的小婴儿。
“很适合她呀。”
“倒是没错。”
我参考姐姐讲过的话,提议:“欸,关于贺礼,有时会收到相同的婴儿用品。所以,不如挑几件宝宝开始蹒跚学步时的衣服。选那种漂亮时髦的,你觉得如何?这样,当妈妈的也会有‘再长大一点,就能穿这件。只要再过一阵子……’的期待。等终于合身时肯定会拍照,接着便会想添上几句话,寄给当初送衣服的朋友吧?于是,不仅能重温旧交,也能让对方知道,小婴儿已大到穿得上那时收下的衣服。附带的好处是,这样的衣服永远不嫌多,就算送到重复的,也不必伤脑筋。”
“我说你啊。”
“什么?”
“还是老样子,喜欢一个人想太多。”
“可是,你不觉得这主意不错吗?”
最后,我们决定等到五月预产期时,再一起去买礼物。
“对了,讲到想太多……”
我从靠墙的皮包中取出祖父的日记,翻到有神秘文字的那一页。
“这是什么玩意?”
我把那是祖父的日记、小铃是寄宿人家的女儿等细节解释给她听。
“这篇写于昭和六年。换言之,是小正你念小学的时候吧。”
“去你的!”
“我觉得颇适合当聊天话题,所以特地带来。怎样,老师,有没有灵感?”
小正眯起眼打量,“看到汉字这样排列,自然会先算字数。”
接着,她便以食指逐一点过文字。
“我也算过了。”
“呃,暂且不管唯一隔出的‘忍’,从‘破’到‘无’果然有‘三十一个字’。”
“跟目测的差不多。”
“那么,不管怎么看,这都是和歌【注:相较于汉诗,日本的固有诗歌。以五音节和七音节的音律数为基本,包括五七五七七共三十一字的短歌,及五七重复超过三次后以七结束的长歌等。平安时代之后以短歌为主。】吧。”
“唔。”
“如此一来,一个汉字就相当于一个假名发音。”
“嗯嗯。”
小正瞪着蓝色的钢笔字迹半晌,才继续道:“呃,想不出个所以然,又不是万叶假名【注:《万叶集》编纂当时,日本尚无假名文字,因此借用传自中国的汉字。不管汉字的原意,只取其发音来表记日文。】……”
“关于单独隔开的‘忍’字呢?”
“那当然是暗示以下为‘歌咏隐忍的暗恋’。”
“这么说,小铃爱上我爷爷?”
“‘爱上老爷爷’的说法,尽管听着怪异,不过,这样想的确比较有趣。咦……”她歪起脑袋,“这是什么字?”
她是指,一开头接在‘破’下面的‘胞’。我原本也不认识此字。
“查汉和辞典,字体虽然不同,但总归是‘窗’。”
“噢。那不就表示,请打‘破’‘窗’子来找我约会,挺热情的嘛。”
“窗破山河在?”
“少跟我要嘴皮子。”
“那么,接着的‘袖毛太誉’是‘被赞誉袖子的毛很粗【注:日文的“太い”意指“粗”。】’?”
小正噘起嘴,“我知错啦。”
“首先,假如以汉字的意义去解释,前提不就全部瓦解?你不是说‘一个汉字代表一个假名发音’?”
“不然怎么办?你有啥好点子吗?”
“没有。我也跟你一样,然后便钻进死胡同。”
“我就知道。因为,再怎么想,也只能想到这些。”
“可是,‘小铃’当时是问‘你猜得出吗’。若是无解,应该不会特意拿来吧。”
“不,话虽如此,我们推断的依据只有一页日记,且是其中的寥寥数行。所谓的事物,往往要放在那个时代、那个场所,才能理解其涵义。好比,破解这个暗号的关键,或许是当时普通的常识,但‘现今’不等于‘那时候’。在这层意义上,身在现代的我们要理解,恐怕也很困难。”
“这倒是言之成理。”
小正摇头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可惜眼下我们只有两人,想不出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10
初冬的夕阳西沉得早,窗外一片漆黑时,小正说“出门吧”。自家就是卖吃的,她却打算去外头觅食。
这时店里生意想必正忙,她反而要父亲到旁边的停车场把车子往前挪,以便她开出自用车,真是令我不胜惶恐。
发动引擎时——“你想吃什么?”她竟问出这种废话。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是鱼呀,鱼。”
“哎,说得也是。”
这一带没有渔港,不会直接在此卸渔获,但鱼货会经由附近市场送过来。本地的超市,陈列的可是自家门前海里捞到的鲜鱼。
半途,车子钻进旁边的路。我还以为有不为人知的好餐厅,结果确实是卖吃的,不过是卖豆子的。原来是听到我刚才的感言,小正决定“先去买伴手礼”。
这条不是大马路,所以四下昏暗,唯有那间店童话般兀自鲜明浮现。
“我们以前是来这家?”
“我也不确定,这边太多卖花生的店了。”
我随小正走进明亮的店内。
“欢迎光临。”传来招呼声,顾店的是两个女人。浏览陈列的商品,当然也有小包装。人要懂得从错误中学习,这次我打算买小包的就好。隔着玻璃柜,我指着裹砂糖的花生。
“我要买这种。”
“啊,那个卖完了。”
柜子里的是展示样品。很遗憾,裹白砂糖和裹黑糖的都被一扫而空,果然是抢手货。小正见状说:“明天回去前,我再带你来一趟。”
“可是,我打算上午就要告辞。”
“这间店很早开。”
我想了一下:“没关系。如果有缘,应该能重逢。”
“你真是怪胎。”
最后,我买了轻度烘焙、强调花生原味的单纯口味。袋子标签上用红字大大写着“落花生”。
“这个不能送给考生耶。”
“怕落第后,变成丧失花样风采的学生吗?”
“对呀。”
“但也可说……”小正手指逐一滑过金色标签上的字,“即便落第,也要绽放花样年华,继续生活。”
“那不就得多耗上一年?”
“嗯,果然还是不吉利。”
趁店员包装时,我拿起店里的火柴盒。抹茶底色画上落花生的图案,以黑体印着“でんわ(电话)おはこ”。
看着火柴盒侧边的电话号码,我有点纳闷。
“这样,是‘おはこ’?”
“啊?”
“不是‘085’【注:おはこ念为OHAKO,与“085”的日文发音相似。】耶。”
瞥见那个词的瞬间,数字“085”浮现我脑海。然而,小正轻松地将我一招击毙。
“笨蛋。讲到‘おはこ’,当然是指‘十八番’【注:おはこ原指放贵重物品的“御箱”,之后写成“十八番”。据说,最早是因江户时代歌舞伎的市川宗家,将拿手好戏“歌舞伎十八番”的剧本保存在箱中。一般歌舞伎演员都称拿手戏为十八番,引申为强项绝活之意。】。”
原来如此,0018。确实是这样,我无话可说。感到丢脸的同时,我不禁想到,倘若换个观点,或许也能从小铃那行奇妙的文字瞧出什么。
准备离开店面时,小老板模样、戴着眼镜的高个子,从里屋探出头问:“小正,要不要吃柿子?”
“啊,我跟朋友在一起。”
“那你带回去吃嘛。”他指着左边,那好像是主屋。
我先行回到车上,窝进副驾驶座。小正则步出店门,走向店主住宅的玄关。那边的门敞开,小正与对方交谈着。从车窗望去,衬着彷佛自黑暗截下一块长方形的门口灯光,她修长的背影宛如剪影画。
在大学与她相识后,我起初喊她“高冈同学”,之后才改口“小正”。听到陌生人也这么唤她,或许是头一次。不,的确是头一次。我忽然感到很不可思议,像是不经意窥见总在我单方目光注视下的她的另一面。
说来理所当然,原本这就是她生长的地方,这里有她生活的轨迹。我重新体认到这一点。
小正接过一个看似超市购物袋的塑胶袋。袋子鼓鼓的,好像很沉重,大概满满装着柿子。对了,柿子的果实已染上成熟的色彩。
直到几年前,我住的地方也有户人家会邀我们“来拿柿子”。电话总在深秋时节响起。自从那家的太太过世后,那样的交谊亦随之消失。种种事情都在变动。
不过,柿子树并非那户人家独有。从我家二楼窗口放眼望去,宛如以笔尖画上点点橘色,看得见丰饶的秋天果实。不久前,我才发现此番光景,却不知不觉淡忘。下次外出买东西时,穿过那棵树旁,瞧瞧柿子有几分成熟吧。
回到驾驶座的小正,把袋子交给我。我接过放到双脚之间,调侃她:“小正真是本地的人气王。”
她哼地嗤鼻一笑,“那还用说。”
我蓦地想起一件事。“欸,在我家吃花生时,我们也一起吃了新潟县的土产柿种米果,你记得吗?”
“好像有点印象。”
“花生与柿子,果然十分有缘。”
之后,小正便带路前往那家美味的寿司店。
我们也加点几样单品。小正一眼看到白鱼就夸好,店里的人不禁面露喜色。“他们晓得我非常挑剔,不敢拿随便的货色敷衍我。”小正说。同一区内的小餐馆家女儿上门光顾,想必很难做生意。包括装在大碗公里的味尝汤,样样可口。我原本食量不大,也忍不住吃多了。
丢脸的是,我不得不在睡前向小正讨颗胃药。
11
翌日,我终于看到海,听见涛声。那是风平浪静的祥和初冬海洋。
小正任由刘海随风翻飞,开口道:“住在海边,表示能瞧见……会瞧见怒涛汹涌的大海。”
“意思是?”
“观光客鲜少在台风的时候来,对吧。通常,他们只亲近海洋美好的一面,便满足地打道回府。”
“啊,的确。”
“男女之间,交往到论及婚嫁的地步,也意味着将看到对方的另一面。如同看到这没半点蔚蓝、浑浊乌黑、白浪滔天掀起漩涡的大海。饶是如此也不能逃,非面对不可。”
一迈步,脚下便发出沙沙声。
小正的浓眉,和那与我一同聆听安魂曲、又在婚宴重逢的男人,有点相似。
中午过后,我搭上东海道线。学生时代,我俩聊着聊着,小正心情一放松就会自称小弟。然而,这次她没这么说。虽然有些伤感,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老是瞅着往昔过日子。
我任凭电车摇晃,思索起那行文字。依小正所言,解这谜团要有诸葛亮的智慧,我们还少一人。不过,我的诸葛军师就是圆紫先生。下次相见,要等到月底的落语表演会结束。当然,我打算请教他这个“考题”。
上回,圆紫先生以演出的“伏笔”为话题,提示必须为埋下的因缘延续生命。
这么一想,我觉得这“考题”似乎也早有伏笔。很久以前见面时,圆紫先生会把在轻井泽的追分瞥见的一行数字,写给我看。
“八万三千八三六九三三四七一八二四五十三二四六百四亿四六”
见我侧首不解,圆紫先生遂教我用假名读音来拼凑汉字解读。
“山道寒寂一家处,每夜身染百夜霜”
(山道は寒く寂しな一つ家に夜每身に染む百夜置く霜)
那其实是一首和歌。
他是让我见识到这种解读方法的人。所以,即使是如此久远的谜题,他或许也能像阳光照进阴暗角落,为我展现某种答案。
12
说到谜题,接下来那个周日,姐姐带着小孩回娘家来玩。我染上感冒,有点咳嗽。要是传染给他们就糟了,为预防万一,我特地戴上口罩。没想到,从小婴儿逐渐长成幼童的外甥女一步一步走近我。
“胡、子!”小娃娃大叫。
“口罩看起来像胡子吗?”
姐姐摇摇头。“不清楚为什么,最近她老是这样叫。”
原来如此,小娃娃即便去找母亲大人也照样喊“胡、子”。见我吃吃笑,母亲大人居然告诉我:“你以前是喊‘欧呸七’喔。”
“欧呸七?”
“我一直问你那是什么,于是你不知是觉得好玩还是怎样,整天不停地重复着‘欧呸七’。”
那也是个神秘字眼,连当事者自己都听不懂。大伙皆是怀抱种种谜题逐渐长大的。
姐姐他们离开后,傍晚宅急便送来包裹。母亲收下后说:“是寄给你的。”
现下就送新年贺礼未免过早,况且我也没那种身价可以收到礼物。我暗自纳闷着走进厨房,拿起包裹。
“是什么?”母亲大人问。
“不晓得。”
嘴上这么回答,但话才讲完,我便灵光一闪,“啊,我知道了!”寄件人是小正,包裹约有点心盒那么大。拆开一看,是个粉红色盒子。取下盖子,果真是花生综合礼盒。如同骰子上的五点,五个袋子塞满盒内。正中央是带皮花生,对角线上则是里黑糖和裹白糖的各两包。友情果然可贵。“今晚得赶紧打电话去道谢。”不仅收到礼物,还有了通话的理由,我开心不已。
从小正住的城镇到我所在的城镇,包裹为我俩系起一条线。
13
忠臣藏的落语会,在百货公司楼上的展演听举行。宽敞的会场呈现爆满盛况。
一开始的《当铺戏》,似乎原本就是关西的段子。这次由关西的大师表演。
话说,接下来便是圆紫先生的《淀五郎》。
今天我有事想请教,不过在那之前,得仔细思索圆紫先生就《淀五郎》出的“考题”。
当然,先代大师的录音带我反复听了很多遍。遗憾的是,圆紫先生版的《淀五郎》没制成录音带,我无法作弊。
于是,我比平时更拚命聆听。如圆紫先生所书,几乎完全照本宣科。或许就是因为没什么个人特色,才从选集中剔除。不过,那并不表示内容无趣,而是这段子只能这么表演。
倘使圆紫先生没提示,我可能听不出与先代的差异。幸好,我总算……似乎总算找到答案。
表演结束后,我离开会场,走进大马路对面的咖啡店。由于这里营业到比较晚,圆紫先生指定在此碰面。
“怎么样?”圆紫先生一坐下便问道。他的演出早已结束,所以来得很快。
我小心抬起眼,诚惶诚恐地回答:“……‘糟糕,搞砸了’。”
圆紫先生莞尔一笑,向服务生点杯可可。
“对吗?”
“嗯。”
我松一口气:“那句台词就是《淀五郎》的‘刺’吧?”
“没错。”
听录音带,先代的版本是:即便频呼“快点”,团藏仍站在花道上不肯移动,淀五郎见状咕哝“糟糕,搞砸了”。
“您这么一提,那句话确实令人耿耿于怀。”
“是的,他不该在那个地方察觉自己‘失败’、‘演技太差’。”
圆紫先生版本的淀五郎,在那一幕狐疑地说“这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他还无法理解现场的状况。
“那么,在休息室里,淀五郎面对团藏的心情自然也会有所不同吧。”
“对。看着低头的淀五郎,团藏说‘我也正想叫你来’,显然是打算骂他。而后,淀五郎应道……”
我回想着那一幕,试着诵出:“‘请问,原本就有由良之助不来判官身边的表演模式吗?’”
“是的。青涩又认真的淀五郎若已发觉出错,绝不可能装傻,或者该说,他必定开不了口,估计只会不停地鞠躬道歉。”
我点头附和:“听对方吐出‘请问有这种表演模式吗’,团藏的反应,依现下的讲法,大概是抓狂吧。这也是理所当然,而‘有这种模式吗’是句非常巧妙的台词。”
“对。这话隐藏着淀五郎的年轻与淳朴,亦能带出‘即便是无人知晓、令观众跌破眼镜的表演方式,名伶团藏想必也清楚’的氛围。这点不可动摇。如此一来,前面那句‘糟糕,搞砸了’,就的确是很‘糟糕’了。”
圆紫先生喝一口桌上的可可,继续道:“现实中,当下直觉自己失败的醒悟方式或许较自然,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淀五郎最好保持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临时受到重用的他,笼罩在喜悦的光环下,还来不及想太多,才会脱口‘有那种表演模式吗’。此外,正因是这样的淀五郎,即使遭团藏斥骂‘干脆真的切腹吧’,他也不会玩笑带过,只会愣怔回答‘我若真的切腹会死掉’。”
我欣然领会。
“那,通常是怎么演的?”
“昭和时期最棒的《淀五郎》,无疑是圆生大师的版本。他的是‘糟糕,失手了’。而志生大师的版本则同样意识到自己的失败,这点实在教人介意。”
圆紫先生就像谈着最喜欢的人们,嗓音柔和悦耳:“正藏大师的版本,此段是‘不来我身边,这也没办法……’,听者会觉得莫名拔除了那根‘刺’。”
“原版又是如何?”
“你指的是以前吗?讲到落语不得不提到的,便是名人中的名人,第四代橘家圆乔。事实上,‘春樱亭圆紫’的名字,也是这位替初代取的,与我们缘分极深。看他的表演内容速记……”
“是。”
“他的版本中,淀五郎在舞台上心生‘疑惑’,谢幕后立刻前往休息室。”
“原来如此。”
“然后,淀五郎对团藏说‘我让您很难演吧’。这句‘让您很难演’,圆生大师也有说,但比起承认失败,更像不成熟的同剧演员极为一般的客套,所以接‘请问那是哪一种表演模式’并不会格格不入。”
圆紫先生又补上一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想,想必也有听众不在意。”
14
“忠臣藏是歌舞伎的代表作,关于这方面的演艺甘苦谈不胜枚举。其中,我满喜欢尾上多见藏的故事。此人非常用功,出外巡回时,他想做点平常办不到的表演。于是,在由良之助急忙赶到的这一幕,他衣冠不整、蓬头乱发就走出花道。不料,结束后有一名观众问他‘也有那样的表演版本吗’。”
“和淀五郎一样耶。”
“他在腹中暗笑对方怎么连这个都不懂,边回答‘那是我特别设计来表现慌张的模样’。对方接腔:‘不愧是音羽屋【注:歌舞伎演员的屋号,源自初代尾上菊五郎的父亲音羽屋半平。】。但……’在第四段,有由良之助凝视着判官切腹用的刀子,决心报仇这一幕。‘若是如此,也不该在判官府的门前,应该等回到自家、没人看见时,再单独做才对吧。’尾上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个笨蛋,便撇开脸不理会。对方肃然端坐,继续道:‘那就是问题所在,音羽屋先生。这出戏可是忠臣藏,而你是首席演员。由良之助在观众面前头一次现身时,以那副模样出场真的好吗?’多见藏悚然一惊,穷乡僻壤原来也有可畏之客。他连忙道谢,自翌日起,就照一般正常模式表演。”
“噢,这倒是小小的佳话。”
“这也告诉我们,不可轻视别人。此外,写实主义并非万能。无论歌舞伎、落语,或其他任何领域,都得用符合那个世界、那个身分的方式去迫近普遍的真实,一旦偏离那条路线就会变得十分怪异。我的落语诠释,一向尽量小心不落入刻板道理的窠臼。今天的段子,我自认也非根据‘道理’表演,纯粹是认为那样最“自然’,否则会很别扭。”
“是。”演艺的话题告一段落,我缓缓取出布面日记。
“这是什么?”
“有件事想请教您的意见。”
“哎呀呀。”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但圆紫先生似乎颇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