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上河堤,意外发现河堤下有几个人影。
“搞什么,原来是高尔夫球场。”
河的两岸都有占地不小的高尔夫球场。听到我失望的语气,江美莞尔一笑。
“难不成,妳以为民子会在那里挥手?”
06
惊奇一桩接着一桩。
“哎呀——”
我在草丛中发现眼熟的黄色,不禁惊叫。走近一看,虽然长得低矮但分明是蒲公英。
“妳们看,明明都秋天了。”
这么看来,蒲公英在春天开花的说法或许只是迷信。真可谓“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与其说不可思议,不如说这是明确的事实。我们会觉得某些事不可思议,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用心观察吧。
说到花,在高中时期,友人告诉我波斯菊的花语是“少女的真心”(不知是真是假。这位当今少见的多愁善感友人,同时也把樱草的花语告诉我,据说是“青涩的爱与哀伤”。)
原来如此啊,我感叹道,因此有段时期特别注意波斯菊。我发现,波斯菊其实在严冬的一月也照常开花,早一点的从七月就开花了。
“真的耶!”
小正她们也凑了过来。我们在那边站了一会儿,眺望远处辽阔的风景。河川的上、下游都有桥,不过两者距离很远,渡船正要启航,我们就算用跑的也赶不上。反正不赶时间,索性悠哉闲晃。快下午一点了,想必对岸的柴又老街有很多商店,还不至于让我们饿得昏倒,需要当地人搭救吧。
“啊,妳们看,那边在拍电视剧耶!”
对面的渡船口,有一群人拿着打光板和摄影机之类的器材正准备离开。每个人看起来都只有指尖大。
“哇,走在前头的是女主角耶,跟在后面的助理还替她撑伞。”
一名女性正躲着太阳往前走。或许是避免掉妆,也有可能怕流汗。那女人对撑伞的人视若无睹,沿着河川地的道路大步走去,频频与身旁的男子交谈。
“如果早点来,搞不好还可以看到他们拍戏。”
“如果早点来,人家就会叫我们走开,以免碍事。”
也许吧。总之,不管怎样,我再度意识到这里是拍戏的热门景点。之前在矢切,只不过零星与几群人擦身而过,这艘渡船却搭载了不少人,宛如葛饰北斋【注:一七六〇~一八四九,江户中期至后期的浮世绘画师。】描绘的富岳三十六景“自御厩川岸远眺两国桥夕阳”中的小舟。说不定,也有人只是想亲身“体验一下”,所以从柴又往返。小舟,已驶到闪着粼粼波光的河心。很遗憾,这艘船采用引擎发动,但渴望由船夫操桨毕竟是人之常情吧。
我们走下坡,边走边被“当心飞球”的警告牌吓得提心吊胆,沿着高尔夫球场之间的小径朝码头走去,那距离近得可以听见打球者的说话声。
走到河水近在眼前的地方,我们发现一张长椅,决定坐下来休息。附近还有卖纪念品的小店。小船刚离开,还有几个人留在原地,或许正在享受这番风情吧。一对情侣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互搂着腰相视而笑,我看他们也犯不着特地出门,在家里打情骂俏不就得了。
我们不打算排队,只是漫步走向码头,三人并肩坐在横卧的木头上。
望着随风摇曳的芦苇,江美眨巴着眼看着我,
“对于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人类的听力可以辨认到什么程度?”
我知道她在说津田学妹的事,所以很紧张。
“大概都判断得出来吧。不过,我的房间不是在二楼吗?晚上有时候听到隔壁邻居的电话响起,我还会怀疑是不是我家的电话。如果走到楼梯那边仔细听,就能确认了。”
江美想了一下,才说:“这种怀疑,尤其在等电话的时候特别强烈吧?”
“那当然。”
碰上小正会打电话来的日子,我老是觉得楼下的电话在响。
“就像表演腹语的人偶,看起来也像在说话,这大概是因为观众受到它嘴巴牵动的影响。所以,如果站在顶楼的门口全神贯注聆听,举例来说,即使从三楼坠落,搞不好也会以为是从顶楼坠落吧。”
对此,我不知如何反驳,只能不置可否地沉吟。小正说:“这个假设更简单,也更具现实性,所以更可怕。”
“是啊,若真是如此,已经不算是意外了。”
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是因为顶楼的状况吧!”
“对呀,现场遗留了当天刚买的小玩偶和一只鞋,再加上门是上锁的。可是,如果真的从三楼坠落,那就表示是刻意伪装成自杀,并不是失足坠楼,而是被推下去的。”
原本绝不可能是他杀的状况,现在却一下子在他杀方面出现了两种答案。
07
“还有,”江美还没说完,“那本教科书的复印件。”
“嗯。”
“除了和泉没有其他的可能人选吗?”
“对呀,说到我家附近的相关者,也只有她。”
“若说相关者,应该还有别人吧。”
“别人?”
江美毫不迟疑地说:“津田的妈妈。”
我大吃一惊。
“可是,她干嘛那么做?”
“她在吶喊‘我女儿在无形之手的翻弄下被迫离开人世’。!会不会是这样?”
“为什么要对我吶喊?”
“也许是想到妳跟和泉的连接点吧。从国小到高中,妳一直是她们俩的学姊吧。开学时她们还一起去跟妳打过招呼。”
“换言之,妳是说津田她妈妈基于某种意味在怀疑和泉学妹?”
“可以这么说。”
“可是,若是那样,她的作法也未免不按牌理出牌了吧。和泉的确不对劲,或许她觉得和泉‘隐瞒了什么’。可是,若是这样,她应该直接把复印件放进和泉家的信箱呀,那样就可以根据和泉的反应,逼她吐实。可是,送来我家只会像现在这样,令我百思不解罢了。”
况且(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在台风的前一天遇到津田妈妈,她那种沉稳的态度又该怎么解释?看她那样,实在无法想象她会做出我们现在假设的行为。
江美意外地妥协了。
“说的也是。”
“妳怎会有那种想法?”
“因为我认为这件事——津田发生不幸的这件事,最放不开的应该是她母亲。而且,不是说那课本早就烧掉了吗?所以……”
“有什么不对劲?”
“最后把书放进棺材中的,是她母亲吧。当然,她也可以事先藏起来。”
我一惊,越听越胡涂了。我像身陷深沼般求助:“那么,拿铁管决斗的事呢?那又怎么解释?”
两人面面相觑,一起摇头。
小船顾虑到水势,画出大弧从上游驶来,将船头猛地停靠在码头。
08
我霸占船边的右侧位置。木头被阳光晒得暖洋洋,也许是坐下来视点变低了,感觉河面好像变宽了。不知是因为光线的明暗或河底的深浅,水流不时变色,宛如条条丝带。从上方远观河景固然很美,近看实在算不上清流。不管怎样,任由吹抚河面的清风戏弄秀发,还是很舒服。
“那么多泡泡……”
小正她们在我的催促下也瞪着河面说“真的耶”。也许是水势激起了水花,只见河面上处处冒出小水泡,旋即随波消失。
那对打情骂俏的情侣也上了船,大叔、大婶及其他乘客纷纷坐下。
一只红蜻蜓倏地飞来,彷佛晃动空气般颤动着翅膀,在河面上二十公分处对着我。
“午安!”我一出声,蜻蜓好像心愿已了,立即乘风飞去。此时,引擎声提高,小船启航了。
我蓦地试问:“这是什么河来着?”
小正一副很受不了地说:“当然是江户川,妳在说什么傻话啊!”
我顿时失声惊叫。该说是粗心大意吗?在这之前我压根儿没想过,听起来像骗人却是真的。如果小正说的没错,那不就是从我家骑脚踏车也到得了的那条河吗?
“那,只要沿着堤防一直走,就能走到我家附近了。”
“是吗?”
我抓着船缘,如同点头娃娃般频频点头。
“欸,我家在哪一边?我家在哪一边?”
“这种问题不该问神奈川县民吧。不过,就常识而言,这条河流经千叶县入海,所以妳家应该在那一头吧。”
小正倏然伸出裹着佛青色衣袖的手臂,指着河川上游。
第七章
01
我还是忍不住写信给圆紫大师。
不过,形式上是谢函。我先就季节变化寒暄一番,然后感谢他送的邀请卡,最后再任性地添上一笔“有件事想跟您谈谈”。
几天后,我收到明信片,上面写着“一起吃午餐吧。期待与妳见面!”。
随着十一月份的来临,邻市的文化会馆开始举办各种表演活动。端歌的公演,适时搭配讲解,感觉好像国立剧场的歌舞伎教室,对外行人来说颇为有趣。
在圆紫大师表演落语的文化节当天,据说是个晴天机率极高的好天气。不料,今年以来一直维持晴天的秋日,偏偏从前一天开始时阴时雨,转为古怪的天气。我搭电车出门,再从车站走过去,天空一片阴霾。
总算赶在下雨前抵达,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在会馆大厅找到一张黑椅坐下,面向大会场的入口,大厅的蔷薇色地毯前端如红舌般延伸。我觉得在太大的会场表演落语似乎值得商榷,不过这可能是包含在整个企画内的活动吧。票价也很便宜,想必是希望县民踊跃参与,但愿没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大声吵闹,身为县民之一的我,连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都操心了起来。
主办单位在入口处设置纯白色柜台,贩卖当日票。后面的墙上贴有节目表,演出者有三人,各自表演大作,圆紫大师排在第二,演出的段子是《御神酒德利》,殿后的是由协会会长表演的《寝床》【注:故事是说某房东热爱表演义太夫,可惜技巧拙劣却毫无自觉,因此房客纷纷托辞走避不愿观赏的趣事。】,大概是顾及下午演出的义太夫吧。
正如此浮想之际,我看到一个身穿灰蓝色高领衫搭外套的男人,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朝我这边走来。就男人的标准来说,他的肤色白皙、五官立体,略细的双眼目光柔和,那是我熟悉的面孔。不过,别人好像没认出来。我起身行礼。
“好久不见!”
自夏天一别就没见面,现在都快入冬了。圆紫大师寒暄完毕,隔着直抵天花板的玻璃墙向外望,柔声地说:“真不巧。”
我转身一看,星星点点的水滴点缀着玻璃墙面,我们不约而同地迈步向前,好像来到水族馆般,并肩凝望着室外。中庭彼端有一座同样有玻璃墙的图书馆,那面墙没有耀眼的阳光,附近栽种的树木也落叶大半,灰色地板好像生病了,染上黑渍般的点点雨滴。那景致彷佛悄然缩成一团,我猛地打哆嗦,说:“开始变冷了呢!”
说出口后寒意更甚。我的白色长袖T恤外面罩了一件熏衣草色的开襟外套,现在却恨不得多穿一件。
“冬天又来了。”
“是的。”
“妳明年就大四了吧。”
这表示更上一层楼,因为我的生日在十二月底。
“真的耶,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我的真实感受。彷佛不久前才刚入学。我不禁暗忖,这两年半的时间,究竟做了些什么。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完全没有头绪,可能会找份工作吧!”
“我如果是大公司的董事长或总经理,还可以替妳关说一下。总不能让妳来当我的徒弟吧!”
想象自己上台表演落语的模样,不禁莞尔。我一定会变成玷污大师名声的不肖弟子。
“不可能吧。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只确定一点——明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拼死拼活地写毕业论文。”
“毕业论文要写什么题目?”
“芥川。”
圆紫大师不胜感怀地聊起自己很久以前的“当年勇”。大厅的人渐渐变多了,开始出现进场人潮。
“那么,表演结束后就在这里碰面吧。”
圆紫大师就此结束话题,微微行礼。
02
我进场时,前座【注:正式演出前负责暖场的落语表演者。日本落语家的等级由高至低依次为“真打”、“二目”、“前座”。】正在表演余兴节目“道具屋”。也许是因为很多观众不谙此道,到处都有人慌忙看时间,或翻阅节目表看那是谁的演出。
十点整铃声准时响起,我以为节目要开始了,结果是某位大人物上台致词。那才真的像在听《寝床》的义太夫,不过这大概是政府主办文化活动的宿命吧。我环视会场,一楼的座位大约坐了七成,这种程度正好吧。
三场演出打头阵的是《三轩长屋》,这是一场长达五十分钟的精采表演。最后一场开始之前才是中场休息时间,我不禁觉得圆紫大师排在第二场表演有点吃亏。事实上,果然有人溜出去,也有小孩开始吃零食,甚至还有幼童吵着要回家。
卷帘升起,出现了墨色鲜明的春樱亭圆紫五个大字,坐垫翻面。《外记猿》的出场伴奏响起,圆紫大师登场了。
在掌声中就座、深深低头行礼的大师,一抬头忽然开始聊起小孩。他举例说明刚开始牙牙学语的童言童语,有时候比落语更好笑。一连串令人忍俊不禁又天真无邪的例子,顿时吸引观众的注意。
这种像是要表演《返乡省亲》【注:落语的段子之一,故事是说溺爱宝贝儿子的阿熊得知儿子即将返乡放年假为之兴奋不已。】的开场方式,令我有点纳闷。不过,话题渐渐转向时令季节,谈到七五三【注:男童在三岁及五岁、女童在三岁及七岁的十一月十五曰,都穿盛装打扮参拜神社,庆祝孩童顺利成长。】,聊起小朋友的礼服有多贵、和服勒着肚子令小朋友苦不堪言之类的写实话题,以及形形色色的奇装异服,我微笑聆听,逐渐忘了原先的疑问。
赫然回神,才发现话题从神社聊到神坛和神酒,不知不觉,已说明起这年头罕见的御神酒德利。那是指装满酒献给神明的一对小酒瓶。圆紫大师屈肘竖起双臂,在脸颊两侧打直,模仿那个形态。
至于故事的内容,则是描述某家旅馆视为传家宝的御神酒德利不翼而飞,引起一阵大乱。没想到,德利其实晾在厨房里,掌柜看到了怕被偷走,所以暂时浸入水缸中。胡涂的掌柜才走几步路,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主人问起时也顺口回答“不知道”,直到回家后才想起。这下子可伤脑筋了。幸好他妻子脑筋动得快,教他宣称“一生中有三度机会,无论什么问题都卜算得出来”。他妻子是算命师的女儿,所以当下利落地对他展开一番特训,以便当场唬过众人——以上就是这个家喻户晓的段子。
掌柜一说到“三度”【注:除了三次之意,也指每月往返江户与关西之间三次的信差。】就差点被派去关西,幸好他巧妙地化解,既帮了别人,自己也得到莫大奖赏,结局圆满收场,皆大欢喜。
节奏明快的落语令人时而提心吊胆,时而开怀大笑,不知不觉已接近尾声。我一点也不觉得漫长,直到看见中场休息二十分钟的告示亮起,低头看表,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
03
会长表演的《寝床》也准时结束了。我跟着喧闹的退场人龙步出大厅,站在墙边。天空的阴霾依旧,令人联想到日暮黄昏,不过雨已经停了。
等了一会儿,圆紫大师以原先的打扮出现了。
“这里到底是妳的地盘吧,那就麻烦妳带路啰。”
大师虽然这么说,不过我根本不知道带他去哪里。说到念女高常去的店家,只有校门前的面包店和不远处的拉面店。总不能请人家坐在店门前的长椅吃菠萝面包,然后传授那种“内行人先吃内馅”之类的秘诀吧。
困扰了老半天,最后我把大师带去隔壁百货公司的美食街。真是没创意。
我们在一家日本料理店相对而坐,顿时有种大船入港的心情。想必是圆紫大师的温和性情带来的安心感吧,此外,对于这一个多月以来困扰我的难题,也有这个人肯定能解答的笃定;终于走到这一步的笃定。只是,要听那个解答,也有一种不得不打开神秘箱的恐惧。
定睛一看,圆紫大师一边聆听最后的假设部分,一边抿紧嘴巴微微摇头。好像很想说“别闹了”,这表示他已经想出解答了吗?
“您觉得怎么样?”
“这个嘛……”圆紫大师边说边拿起筷子。“我们先开动吧!”
我心急之下忘了此刻已经过了午后一点。被他这么一提醒,我不禁也感到饿了。
我说了声“那我开动了”,再次看着托盘上的菜色,说:“和圆紫大师有因缘关系耶。”
“妳是指什么?”
“缘饭。”
盘中放了一丝紫中带红的草叶。“紫之缘【注:“缘”亦指紫色或紫草,此语出自《古今和歌集》“一抹紫意令人望着武藏野之草心生爱怜”,有爱屋及乌之意。】”光是念出来就很优雅。
“原来如此。这个缘字,妳知道指的是什么吗?”
“紫苏吗?”
“没错。把紫苏和梅子一起腌渍,风干之后再切碎。”
我们边吃边聊起美食话题。
“名称很风雅耶。”说到这里,我蓦地想起,“有一种长崎蛋糕也搀了红豆,看起来带着紫色。”
好一阵子,我就这么莫名地轻抚红漆桌缘有点斑驳的地方。
前来点菜的店员说:“可能要等一阵子,可以吗?”圆紫大师看看我,然后回答:“没关系。”他的视线应该是在暗示这样毋宁更好吧。
“——说吧,什么事?”
等店员离开后,圆紫大师主动催问。我抬起脸。
“又是一桩令人一头雾水的怪事,希望您能像《御神酒德利》的掌柜那样,替我算算真相到底在何处。”
圆紫大师好像女儿节已过却忘了收拾的雏形娃娃,表情沉稳地略微侧头说:“奇怪,妳的问题,我记得应该回答过三次了。”
“圆紫大师的神机妙算可不是假的,我想应该还可以再继续仰仗。”
大师苦笑。
“妳真是个可爱的信徒。”
“我是‘fan’兼‘信徒’。”
“伤脑筋,我不确定灵不灵,总之先替妳卜一卦吧。”
我不时端起胡枝花纹路的茶杯喝茶润喉,一边叙述漫长的故事。圆紫大师很少发问,只是默默倾听。我将那张教科书复印件递给他,他也只是审视半晌就还给我。当我快说完时,终于上菜了。圆紫大师提议边吃边说。不过,我能说的几乎都说完了,最后,我补上去矢切健行时小正与江美提出的假设,就此打住。
“哦?”
“那种蛋糕的盒子上,还写着‘一抹紫意令人望着武藏野之草心生爱怜’。”
“真是匠心别具,连盒子都有呼之欲出的韵味。”
我们点的菜色,无论生鱼片或烤鱼的份量都很少,对于胃口小的我恰到好处,我不禁有点担心圆紫大师没吃饱。当店员送上餐后甜点香草冰淇淋时,大师说:“说到匠心别具,我的落语……”
“是。”
“我把失踪的‘德利’改成只有一个不见了。妳注意到了吗?”
“嗯——女佣正要把‘御神酒德利’从盒中取出时,听到有人喊她,于是拿着其中一支酒瓶去厨房,顺手往那里一搁,就去做别人吩咐的差事,把酒瓶忘了。等她赫然想起,赶回厨房时,瓶子已经被掌柜藏起来。她发现瓶子不见了,非常害怕,只好把剩下的另一支酒瓶放回盒中,佯装不知情。”
“被妳这么细细说来,情节设定好像很啰唆。”
“不会。”我说着摇摇头。“我说的大纲和圆紫大师说的完全不同,大师很懂得掌控节奏,每个场景与人物都历历在目。事情闹得那么大,八成有人拔脚就逃,嘴里猛说不知道,推得一乾二净,说着说着,自己也开始觉得毫不知情了。在那个段子里,女佣只让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现实生活中要是真有这种人,那可就麻烦了。”
“我想也是。”
“所以‘德利’只有一个不见了,两个少了一个,更能营造出不可思议的感觉。”
“对,这也是我的用意之一。如果是小偷偷走的,应该会拿走两个。成对的东西只偷一个没有意义。于是,老爷面对剩下的‘德利’,脸色发白又纳闷地猛说‘怪了怪了’。当东西找到时,掌柜的解释是所谓的‘神隐’【注:原指小孩致姑娘忽然失踪,老百姓相信这是山神或天狗作崇。】,于是老爷才释怀。”
“是。”
“这样掌柜才能在占卜时放下仅存的那支酒瓶,说什么‘德利大仙正在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