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我打算把那件事告诉圆紫大师。不过,事情总有先后顺序。
“落语一提到俳句,立刻会联想到‘杂俳’【江户时代各种游戏性俳谐文学的统称】,不过提到和歌的段子好像也不少。”
“是啊,比方说《西行》【一一一八~一一九〇,镰仓时代初期的诗僧。落语中关于西行的有《西行》及《西行鼓之泷》这两个段子】也有所谓的《和歌三神》【内容是某俳谐师赏雪时遇到三名乞丐,由此牵扯出号称“和歌三神”的飞鸟时代诗人柿本人麻吕、以及平安时代的诗人文屋康秀、在原业平】。”
“像那种题材的段子,多半别具巧思,基本上我还蛮喜欢的。就算撇开落语,在古典文学中也有《古今着闻集》【镰仓时代伊贺太守橘成季编纂的通俗话本。从贵族族逸话到平民奇谭,包罗万象,具有百科全书的性质,也包括各种才艺】之流,我还记得其中的某个故事。”
“噢!”
“听到纺织娘的叫声……,我想大概就是现在的蟋蟀吧。某人奉命用这个题材‘咏诗成句’【纺织娘是秋天的季语,因此应该是咏秋】,结果他一开口就说‘青柳——’。”
“噢!”
“‘柳’是春天的季语,所以当场遭到众人取笑,没想到整句话是‘青柳绿丝纺成布,夏去秋来织娘鸣’。”
“亏你记得这么清楚。”
“是啊,看过的东西觉得有趣,往往印象意外深刻。话说回来,故事最后,此人毕竟还是信手捻来纺织娘,切题地咏出了‘犹如柳枝丝丝缠绕,从夏到如今入秋,蟋蟀声声嘶鸣’。还有另一个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于应是秋句的‘初雁’这个诗题,某人劈头就咏出了‘春霞’。”
“这种破题法,换个角度想还真是坏心眼。”
“会吗?”
“不不不,别理我,你继续说。”
红茶已经喝完了,我拿起厚重的水杯喝了一口。
“此人同样遭到嘲笑。可是,他最后咏出了‘春霞朦胧去复返,忽闻雁声秋雾上’”,于是博得满堂彩。”
说到这里,我从包包里取出录音带。圆紫大师露出宛如少年的羞赧表情。
“出版这种东西,名符其实还早了十年。”
“哪里哪里,您别这么说。再过十年,还要请您出一套百卷大全集。”
“你现在就要预约吗?”
“对,我第一个报名。在那之前我会努力存钱。”
圆紫大师微笑了。
“哎呀呀,那我也得赶紧充实表演内容啰。”
接着,我们聊到了录音带,圆紫大师说了一些公开录音的幕后花絮:一旦察觉现在观赏的现场表演要制成录音带,据说观众席中,总会出现大师的表演一结束立刻拍手的人,令制作人很困扰。不过,我能理解那种心情,想想还蛮好笑的,此人一定是想留下自己的掌声,随着表演逐渐接近尾声,想必紧张得严阵以待吧。
我说出对第一卷的感想。第一卷收录了两个段子,都是颇能展现大师特色、与观众融为一体的现场演出。我如此说道。
圆紫大师想了一下才说:“表演时当然很满足,不过也有很多现场演出连我自己都觉得差强人意。有时候,感觉自己和观众都消失了,彷佛眼中只有表演的段子。那对表演者来说,正是无上至福的瞬间。那一刻,在观众看来,或许已经与落语融为一体了。”
对我这种黄毛丫头的意见,大师听得极为认真。
“收录选集的段子,都是很快就决定的吗?”
“是的。该选哪个、该剔除哪个,也不是毫不犹豫,不过算是决定得很顺利。”
“《鳅泽》也有收录耶。【一八三九~一九〇〇,创作多句落语段子,奠定三游派偏重人情义理的风格,被视为落语的中兴始祖】”
那是三游亭圆朝创作的著名段子。
“对啊。”
前往身延山【位于山梨县南巨摩郡身延町,山腰有日莲宗的总本山久远寺】进香的旅人在雪山里迷路,慌乱之际发现了一间屋子。令人惊讶的是,屋中的女子竟然很眼熟,原来是吉原以前的花魁娘子阿熊。旅人喝下阿熊端来的蛋酒,就去休息了……。故事如此发展。
据说这也是初代圆紫拿手的段子,因此算是春樱亭的“传家绝活”。
“这个《鳅泽》,是三题段子吧。”
“是的。”
由客人出三道题目,组成一个段子表演,这就叫做三题段子。若要将题目巧妙地融入故事里想必不容易,因此表演一旦成功,就会显得格外风光。
“三题是〈蛋酒〉和〈解毒符〉,还有……”
“唉,现在已无从确定了。也许是以〈鳅泽〉这个地名为题,也有人说是〈枪炮〉,还有人说是〈膏药〉。”
“三题段子的历史很悠久吧。”
“是的。据说初代的三笑亭可乐【一七七七~一八三三,最早出现的职业落语家之一】表演过了,所以算是很久了。”
最近,和田诚【一九三六~,插画家,也是散文家兼电影导演】有个好玩的提议,由女明星出三道“题目”让作家写成极短篇。附带一提,吉永小百合【一九四五~,昭和时代最具代表性的女明星】出的题目是〈魔法之水,红宝石,白萝卜〉,接招的是名作家野坂昭如【一九三〇~,作家兼歌手,代表作为《萤火虫之墓》】,写成的作品名为《橄榄球指南》。
“圆紫大师表演过吗?”
“有啊。”
“成绩如何。”
“直冒冷汗。”
“好想听听看。”
“你的品味真诡异。”
圆紫大师搔搔头。我继续说:“说到这里……”
“怎么?”
“我也遇过〈三题段子〉。”
“遇过?”
“对。”
我忽然觉得很愉快。若说咏秋时,开口就以《春霞》破题,是一种吊人胃口的说法,那么我现在就是刻意如此。圆紫大师肯定认为我讲话天马行空,毫无章法。
不过,他的表情依然像在旁观玩沙堆的小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题目有三道吧。”
“是的。”
“其中有〈蛋酒〉吗?”
我淘气地笑答:“没有,不过〈蛋〉是第二道题目。”
04
那是大约一年半以前的事,江美的一通电话揭开了事件序幕:“我要去扭紧。”江美悠哉地说道。
“扭紧什么?脖子吗?”
我开玩笑问道,只闻话筒彼端传来呵呵笑声,彷佛看得到江美丰润的圆脸。
“水管的总开关啦。”
“太夸张了吧,关个水居然还要大老远跑去轻井泽。大概有多少公里?”
“我哪知道。”
“你去过吗?”
“没有。”
我也没有。
江美参加的那个社团,社员当中好像有千金小姐〈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千金小姐”,但在轻井泽有别墅,还有进口轿车,这样的条件,在我这种一文不名的平民百姓眼中,自然会想喊声“嗨,千金小姐!”]。
“所以,我得去把别墅的水管总开关关好,把剩下的水放光,那是为了……”
“这点常识我知道啦。”
当然是为了避免水管冻裂。
“哟,好聪明。”
“谢谢夸奖。”
她说过去的时候,还可以顺便享受轻井泽晚秋的情调。
问题是——我问道。
“夏天在那里避暑,回去时先把水放掉不就行了吗?”
“唉,你真外行耶。”
这种事还分什么外不外行。我干咳一声,说:“很抱歉,敝人在下我,和别墅那种玩意儿无缘,顶多自家院子里有间破储藏室。”
“闹什么别扭啊!”
江美又笑了,一边解释给我听。别墅也会出租给外人住到秋天,所以在夏天刻意不关水。话说回来,也不好意思叫最后一位房客把水放光。于是,等到天气变冷时,只好委托某人,或是让不怕麻烦的熟人住下,再不然只好自家人出马。
“所以,峰小姐找上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住一晚?’由她开车,只要跟着坐车就到了。”
峰由加莉是千金小姐的芳名。
“嗯……”
“目前有四个人要去,还可以再坐一个。”
我当下懂了。
“慢着,另外两人是男的?”
“猜对了。”
“太过分了,这是那种配对游戏吧!”
“你在胡说什么!”江美愉快地说,“另外两位是葛西先生和吉村先生,都是三年级学长。葛西先生和峰小姐的交情很好。”
“所以,为了避免形成二对二的局面,才拉我一起去吧。”
“就算没这个打算,你也可以去呀。在那种荒郊野外有保镖当然最好。”
不管怎样,秋天的轻井泽这个描述的确极具魅力。
我们看戏看到太晚时,我曾经在江美家过夜,江美也来我家住过,所以比较好向父母交代。只要说我们仰慕大文豪堀辰雄【一九〇四~一九五三,因患有肺疾几乎年年至轻井泽疗养,也留下许多与轻井泽有关的作品,当地还有一间堀辰雄纪念馆】;与立原道造【一九一四~一九三九,早夭的天才抒情诗人,结识堀辰雄后,每年夏天都会造访轻井泽,后来同样在当地疗养肺疾】,打算来趟文学散步之旅,父母应该会同意。
结果,我还是忍不住答应了。
05
峰小姐的车子是红色的;那种如同酸浆草果实带着橙色的朱红。
对我来说,上高速公路本身就是一种稀罕的经验。看着与我同龄的人握着方向盘,彷佛在高中运动会上看到同学大出风头,忍不住觉得对方好厉害。
峰小姐开车技术很老练,就像在住家附近骑脚踏车般。一路上车子不多,挡风玻璃外是一片蔚蓝如洗的无垠晴空。
车速应该很快吧,但眼前一直出现同样的风景,因此没什么感觉。车子时而响起叮叮叮的电子声响。
“小心点。”江美说。
“好啦。”这是峰小姐的回答。我们坐在后座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江美凑近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超速的警报。”
葛西先生坐在副驾驶座,他是峰小姐的“某某”,个子中等,眼尾微微上扬。容我用奇怪的形容,他长得很像狐狸。不过,浑身墉懒地歪躺着,好歹还是有些魅力。
每当车上响起叮叮声,那样的葛西先生,便在一旁用空虚的声音煽动道,“冲啊冲啊!”
不久,车子开进了休息站的停车场。
我们开门下车,踩着白线挺直腰悍,吹过长空的清风舒爽宜人,江美一边伸懒腰一边说:“好想考驾照。”
据说,峰小姐当初一考完大学,不等发榜就跑去驾训班报名。她说,就是抱着这个期待才熬过升学考试。
“我也打算哪天去考驾照。”
“你一定是那种安全驾驶。”
我皱着脸。
“那可难讲。我本来也这么以为。可是,我刚才发现每当车速加快时,我也在心中高喊
‘冲啊冲啊’。”
“天啊。”
走进休息站的餐厅,三个女生坐在靠墙的长椅,两个男生与女生相对而坐,举目望去客人寥寥无几。
峰小姐在米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条红丝巾,彷佛配合车体的颜色,外罩一件厚重的黑夹克。她的个头娇小、脸蛋浑圆,脸上有小雀斑,还有一封小虎牙。
我们点过餐之后,峰小姐与葛西先生开始聊西洋棋,好像是社团正在流行。他们俩的棋艺似乎在伯仲之间。
我和江美说了声“失礼了”便起身离席。等我们回来时,峰小姐的聊天对象已换成了吉村先生。
葛西先生站在走道上,随手戳戳走在前头的我的衣袖。
“干嘛?”
我一驻足,葛西先生的手就这么往旁一滑,指向吉村先生的头。
我为之愕然。吉村先生蓬乱的卷发中,正冉冉地升起几缕白烟。
06
吉村先生是个彪形大汉,身穿咖啡色粗织毛衣,连长相也像童话故事里的巨汉。
他那头自然卷的长发中,竟然冉冉升起一缕白烟。与其说奇妙,还不如说是奇怪的景象。
峰小姐一边和吉村说话,一边不时偷瞄我这边,好像正在憋笑。
“怎么回事?”我抱着亲眼见到科幻电影场景的心情,终于挤出声音问道。
于是,葛西先生得意地一笑,把手伸到我面前,是香烟。他把烟叼在嘴里,悄悄地凑近吉村先生背后。
“然后啊……”
千金小姐配合他的动作,倾身探向桌面,聊得更起劲。吉村先生已被千金小姐的莺声燕语完全吸引,不时应声附和或热心地发表意见。
葛西先生悄悄地朝着那头卷发吹气,不断地重复这个举动,喷吐出来的烟,变成了几股小狼烟开始在“头山”四处窜升。
“天哪……”我明白了。
不过当下的心情很复杂,不知作何反应。或许是因为我很怕烟味,一想到“要是我的头发被那样玩弄”就笑不出来,不知得用上多少洗发精与润丝精才能洗去那股烟味:
(因为吉村先生是男人,或许没那么在意。)
正当我如此暗想,像是在对自己辩解之际,背后传来江美的声音。
“太不应该了。”
转身一看,江美一如往常笑得像个公主,声音依然温婉悦耳。不过,她的确是在责备。
年过二十的葛西先生,像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般缩起脖子。江美的人品就是有这种影响力。
“你不玩西洋棋吗?”一坐下,峰小姐便开口问道。
“嗯。”
我在朋友家摸过棋子,仅此而已。若是将棋(说句题外话,还有学校严禁的四色牌),高中时期倒是在教室和学生会办公室玩过几次。
“别墅那边也放了一套,到时候再来玩吧。”葛西先生也跟着起哄。
“最强的,是‘女王陛下’。”他不说皇后(queen),却别有意味地如此强调。
“哎哟,我真有那么好强吗?”
千金小姐迫不及待地回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倏地浮现一股蒸腾的妩媚。
“不管怎样都敌不过屋主。万一咱们半夜被赶出屋子,那就麻烦了。”峰小姐娇笑道。
我不清楚这是单纯的对话,抑或别有深意,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很开心。
07
一行人离开休息站,由葛西先生接手驾驶。
我听着单调的引擎声逐渐感到困倦,开始打起瞌睡,脑袋先是狠狠地撞上车窗,接着又甩向反方向,最后倒在江美肩上。
等我清醒时,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车子彷佛行驶在一个美丽的大容器中,四周的群山染上了清晰的秋色。
“那个金色东西是什么?”我望着挥洒在远景与近景的金澄色光辉,不禁高叫。
“哟,你活过来了。”正与吉村先生聊谈的江美,转向我这边说道。
葛西先生头也不扭地回答:“不用说也知道那是落叶松。”他不说我可不知道。
“噢——”我老实地用力感叹。
车子驶进轻井泽的街道,我依然听话,一切都交给他们,叫我下车就下车,叫我走路就走路。
风异常地冷。我合拢外套的前襟,扣上扣子,席卷而来的秋意,索性贴近着肌肤。
我们前往旧三笠饭店【兴建于明治时代的西式豪华建筑,现已列为国家重要文化财产】的遗址。古色古香的外观自不用说,一行人从红叶点缀的前院走入屋内,便看到了徽章,融合了三笠(Mikasa)的M与饭店(Hotel)的H的风雅设计,令人赞叹不已。
我们买了面包、奶油及果酱等食物,这次换峰小姐开车。
“给你们看个有趣的东西。”
车子最后停在中轻井泽的公民馆前面。
庭院里展示着不可思议的车辆。
“那是什么?”
“如假包换的蒸气火车。”
大家下车,围绕着那节车厢观看。据说,那节车厢以前跑过连结轻井泽与草津的铁路。
说到“蒸气火车”通常会联想到“力大无穷”,这节小火车却极为可爱。
它的外形好像一个黑色便当盒,前方有一个黑色驾驶座。“头”上的导电弓架像触角般伸得很长。据说它有个昵称叫“独角仙”,果然取得巧妙。
(超越时空,如今与我相对的“独角仙”小弟,想必过去也载着无数欢喜与忧愁,全力向前奔驰。)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从白栅栏探身,盯着这迷你蒸气火车,顿时有一股情绪涌向对方。这种感觉就是爱吗?
我们离追分的别墅不远了。从一条大路拐个弯,视野突然被无垠森林笼罩着。
我们要找的建筑物在群树之间露了出来,缤纷落叶妆点着一栋绿顶白墙的双层楼建筑,是非常典型的“别墅”。
走在前面的千金小姐,从口袋里铿锵有声地取出钥匙圈,毫不扭捏地开门。
08
待男女生的房间分配好以后,我们在楼下大厅集合。峰小姐泡了红茶、端出点心:
孤陋寡闻的我,在果酱店买了从没听过的大黄果酱。
店内放满了五彩缤纷的果酱瓶,光看就令人赏心悦目。洋槐、桑椹、醋栗、山李、金橘、核桃。我彷佛闯入童话森林,逐一检视漂亮的标签,发现其中有“大黄”。
我的个性保守同时喜新厌旧,我拿起大黄果酱,与江美讨论该不该买。
“如果拿不定主意,干脆买下来。”江美说道。
若是小正,一定会说:“如果拿不定主意,那就别买。”
仔细想想,我真是明知故问。
据说大黄是一种叫“洋欸冬”的蔬菜。我选择它是因为标签上写着“最适合搭配俄罗斯茶”,用果酱代替砂糖就是所谓的俄罗斯红茶。轻井泽的空气微寒,我想象吹着热气喝下它,一定能让身心都温暖起来。
我在浓涩的大吉岭红茶添加了丁香色果酱。
酸酸的滋味果然与红茶很搭配。
“嗯,还可以。”江美说道。吉村先生也一脸认真地吹着热红茶,点头表示赞同。
至于葛西先生,则表示红茶加果酱很难喝,索性喝原味红茶。千金小姐也夫唱妇随。
最后,峰小姐放下茶杯,从暖炉上拿起西洋棋盒。
那套棋不算正统,棋盒是对折式的,打开以后棋子就在里面,款式很常见。感觉很像是渡假时顺手买的。
“来,请吧!”她打开棋盒,往桌上一放,邀请葛西先生。
“好。”葛西先生以熟练的手势开始排放棋子。
我心想,既然不喜欢把果酱加进红茶里,那就换个方式。于是,把硬面包切成薄片,再抹上薄薄一层大黄果酱,排放在盘子里,搁在棋盘旁。
葛西先生以那双凤眼投以一瞥,拿起一片享用,然后朝着棋盘对面的佳人说:“这玩意儿,味道不错。”
他一边蠕动着嘴,手也不停地移动。西洋棋和将棋不同,棋子被吃掉就没了,所以棋盘上越来越空旷。
峰小姐手中的国王四处逃窜,兵败如山倒。
“很不甘心吧!”
葛西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面无表情地说道,并点燃一根烟。此时,峰小姐开始排放第二回合的棋子。
葛西先生叼着烟,继续迎战下一回合。
若以将棋来比喻,皇后等于兼具“飞车”与“角”的功能,非常厉害。
峰小姐大胆地使用大棋,并且在最后舍弃重要的皇后,以骑士进逼获胜。
她交抱着双臂,骄傲地仰靠在椅子上说:“很不甘心吧!”
看来她赢得痛快。
之后,两人起身说要出去买东西。大概等回来时再继续缠斗。
屋里剩下三个人,我们闲聊了一阵子。巨汉吉村先生,局促地跷起又长又粗壮的腿,笑嘻嘻地说话。
我望着桌上的棋盘,问江美:“你不玩吗?”
听说他们的社团正在流行西洋棋。
江美参加的是人偶剧社团,但不管是什么团体,不时会从内部吹起一股跟风,就这么吹上好一阵子。
“这个嘛,我考虑看看。”江美说着,拈起一只白塔形棋子。
我蓦地灵光一闪,问吉村先生,“你的棋艺其实还不错吧?”
这个在一旁观战、一脸佩服的人,其实远比对战者高明许多——若真是如此就有趣了。
名人剑豪总是藏身乡野。不料——
“哪里,我差劲得很。”吉村先生不好意思地抓着一头乱发。现实果真不是电视古装剧。
窗外的光线渐暗,已近黄昏。吉村先生上了二楼。
“我教你吧。”江美说道。当然,她是指西洋棋。
不过,我第一次来轻井泽,今后不知何时还有机会来访。虽感谢江美的好意,我还是只想在别墅四周散散步,于是站了起来。江美好像打算找吉村先生作陪,只见她把棋子收回盒子里。
塑料制的黑白棋撞到木盒发生喀喀声响。江美拿起棋盒上楼。
我走到室外。
院子里有一棵从根分成三股的枫树。我抬头一看,树梢还留有些许日光,叶片像讯号灯般由红转黄,宛如幻灯片般出乎意料地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