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那位先生设计了以后,末黑野先生您的宅子,已经完工了吧?”我问。
我很好奇,从那个奇妙的人物的头脑中会诞生出怎样的现实之物呢?
“是的。去年年底基本完工了。然后内部装修和最后的修整完成后,正好是在前几天,我们举办了展示派对,哎呀哎呀——”末黑野先生惊叹。
“——怎么了?”
末黑野先生露出了略带淘气的表情:“哎呀,百闻不如一见。我和干原有缘,说不定是在什么指引之下。怎么样?我们家的展示会分成几次举办。下一次,光临寒舍亲眼看看怎么样?”
08
邀请、被邀请都是很普通的事。然而,从学校的朋友之外的人发来的,邀请我这样一个人的事情还真令我意外。
这个名叫干原的奇妙的人,会建造怎样“奔放的”建筑物呢。我很有兴趣。因为我已经得到了爸爸的允许,下一个周末,我将前往末黑野先生的宅邸。
东京的二月真冷。正好这些天,西北大陆的一个巨大的冷空气团正在逼近。星期天下午,我裹紧了搭配和服的外套和披肩,和佣人阿芳一起,前往末黑野宅邸。
带有还礼的意思,我被邀请用晚餐,因为我还要参观他家的宅邸,所以准备下午三点左右到达那里。
别姬小姐已经牢记了地址:“在池袋方向的近郊吧。我记得,那儿好像是一眼望去什么都没有的挺荒凉的地方。”她是这样说的。
那儿附近,连可以作为路标的政府机构呀,赏花景点呀什么的都没有。总而言之,好像很难向别人说清楚到底在哪儿。由于末黑野先生乘坐私家车上下班,所以才能住在这种地方。
末黑野先生所从事的工作是与现代社会的匆忙的工作状态直接相关的。所以,大概是因为最起码在他回到家的时候能忘记都市的喧嚣和人世间的全部烦心事吧。
别姬小姐驾驶的福特汽车,在经过池袋车站的地方向左转,开过省线电汽火车的道口。就这样驱逐着寒气,渐渐向郊外驶去。
如果有山有海的话,人的心情也会有所改变吧。但是,单调的风景并不允许我换换心情。就只是在灰色的天空下,像是要被沉重的空气压垮了似的灰暗色的荒野和田野无尽地绵延着。
好不容易,看见了末黑野先生的宅邸的大门。从那儿进入以后,我们沿着被两旁横倒树夹在中间的石砌的道路向前行驶了一会儿。走在石砌路面的汽车轮胎不断发出低沉的打鼓似的声音。
我们的汽车:在常绿的——但是如果这样说的话似乎有损于绿色这个词汇,其实是被青苔包裹着的灰暗的树木之间穿行。在我们这样行驶过并不太远的车行道之后,视野一下宽阔了。于是,突然之间——那座建筑物一下跳入眼帘,就好像从那停滞的阴暗树荫之中挣脱出来一样。
“——停一下。”
福特汽车放慢了速度,靠边停在了路肩上。别姬小姐绕道汽车后座,帮我打开了车门。虽然阿芳叮嘱我“外面很冷的啊”,但我说了句“就一会儿”,向前走了几步,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物。风在耳边呼啸着。
因为,如果我从汽车里伸长了脖子,透过车窗玻璃向外看的话,一定看不清楚。而且,当汽车一旦驶进了玄关前面的停车道以后,可能就完全看不见建筑物的全景了。
——我有点儿失望。
那建筑让我多少有些会把它想象成一个荒谬绝伦的异型之物——仿佛一只色彩鲜艳的毛毛虫直立在那儿一样,花里胡哨的,而且是一个会令人本能地不愿正视的东西。
但确实,眼前的这个三层建筑物,虽然巨大,倒是个规矩的房子。
最近,我们经常能在彩图杂志上看到由长方体组合而成的建筑物。像这类清清爽爽的东西才是现代风味的具有功能性的住宅【校注:应该是指十九世纪后期兴起的功能主义建筑流派】吧。
我觉得末黑野先生的宅邸在构造上是简单的。
进深有多少,从这里看则无从知晓。然而,如果把我看去的样子大概地说一下的话,就如同一个大箱子上放了一个中箱子,上面又放了一个小箱子似的三重构造。其实,大中小之间的差别并不太大。
如果说有什么别致的地方,那就是在停车道的旁边,像是有一条往左边上升的斜道,那斜道像一条缠绕着建筑物的带子,螺旋状地把建筑物缠绕着。从我这里看过去,看不清那斜道到底是台阶还是什么。由于整幢建筑很大,那斜道的坡度并不陡峭。
二层比一层小,这是因为,差不多是小了斜坡的宽度那么多。以粘土建造的角柱为一端,每层缩小斜坡的宽度那么多,一直建造上去,这样就一定会达到上层顶端尖尖的效果。整个建筑就是这种形状的。
看上去仿佛像用砖砌的,但是那是一幢现代建筑。一定是钢筋混凝土的。只是在外墙装修时贴上了看上去像砖的瓷砖罢了。
“您上车吧。”
别姬小姐轻声说。我点点头。在我回到车上之前,又一次回头望了望。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黑色的天空里,仿佛将墨汁倒入水中般的浓淡不一。天空中的黑色不断地从那房子的顶部呼呼地流过。
——这是以阴沉的天际为背景的末黑野宅邸。
在帝都的资产家中,拥有三层建筑的私人宅邸并不少见。然而,建在郊外,在周围完全没有可比的建筑的地方,则失去了现实意义。
那建筑的一层看上去有相当高的层高,而且屋顶的中间部位又有凸起的地方,所以整个建筑看上去非常高。
啊……我感叹。别姬小姐轻轻地转了转头:“您怎么了?”
我说:“——像巴别塔【《圣经·旧约》里的巴别通天塔】一样。”
09
至于巴别塔,我既没去过也没爬过。然而,看那斜道的样子,不知为何,我就觉得像了。
我的福特汽车一直向前,驶进了玄关前的车道。当我们停下车,远看建筑物的时候,主人大概就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末黑野先生亲自出来迎接。穿着厚厚的外套。其原因,立刻就明白了。
“请您先穿着外套。——在脱外套之前,我们先看看外面的样子。”
我没有让阿芳直接去侍者的房间,而是让她在玄关的大厅门口等着。
等着我回来。我身上的衣服是否乱了,若不让她先看过,从她的责任心来说,她是不会退下的。
别姬小姐把汽车驶向停车场。
玄关门厅对面的左侧圆弧的旁边,是刚才看见的斜坡的起点。那斜坡的宽度有三、四个人并排边说话边走的宽度。没有台阶,而是斜坡。
末黑野先生用手示意了那儿:“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走这里吧。”
我放慢了一步,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问:“这个斜坡是干什么用的呢?是用来搬什么东西吗?”
“不是。我希望是一条,通往天际的上升之路——听说是这样。”
“干原先生,是这样说的吗?”
末黑野先生回过头来点了点头:“实际上,我们家的周围有景观很好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这个吧。当然,紧急的时候,打碎玻璃往下跳的话,这条斜坡是很好的逃生之路。”
“难道没有门可以通往这个斜坡吗?”
“没有。因为不安全,连能够窥视的窗子也没有。”
原来如此,是因为不愿意被人从这斜坡偷窥到谁在房子里面。
斜坡的右边,贴着灰青色的砖瓦样式的瓷砖的墙壁一直延续着。随着我们螺旋状地往上走,越走越高。爬这个坡道,比起高跟的鞋子,穿着草屐显然更为轻松。爬坡时和服的下摆摆动很多,多少有些顾虑,但并不太要紧。
右手扶着墙壁,眼前的斜坡一味地延伸。视线向下看,好像一直在同一个地点行走一般,有种奇妙的感觉。
与这人世间告别以后,人们会去哪里?若是日本人,则向着十万亿土走去。在黑暗中,有一条被昏暗的亮光照耀着的平坦的道路,好像要一直从那里向前走。然而,若是西洋流,则向着天际,乘风飞去吧。光是这样想就让我疲惫不堪。当登上云端的时候,腿脚一定已经不听使唤了吧。想一想这样又上天又下地的费劲样子,说不定上天就如同下地狱一样吧。
——等等,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们进入到了螺旋斜坡的二层。向左手下方看下去,能看见我们走过的斜坡。当我们进入三层的时候,就层层叠叠,看上去非常有趣。若是急脾气的人,说不定想要直接在墙壁上挂上扶梯,垂直地爬上来吧。
《枕草子》里写道,“看起来近走起来远的,是京都鞍马寺的那段九十九曲羊肠山道。”就是这种感觉。看起来就在眼前,走起来却很遥远。清少纳言在同一段文章里还说,“不能心意相通的兄弟、亲戚”也是如此。真是个可怕的人。
我们的视线的位置总算高过了树顶。向前看去,是遥远而黑暗的天空。
“天气好的时候,一定很舒服吧。”
“确实如此。晴天的时候,站在这个斜坡上有远离尘世的感觉。——不是有人说,仿佛星空降落下来一样吗,这样的夜晚也很好。现在则仿佛像猎户座被打湿了一般,亮闪闪得很漂亮。”
到了春天,一定能看见远方的田野里起飞的云雀。
10
通往天际的道路,忽地一下通向了宽大的屋顶。
远方,看得见帝都的一大片城市。到了晚上,城市大都会的灯光,一定像是撒在地面上的明珠一样。那边是南面。这会儿太阳应该在西面,但是厚厚的云层把它隐藏了起来。
“我想请您看一看。”末黑野先生说。
“这儿的景色——不是吗?”
屋预仿佛是天空的广场。有如站立在半球的中心部分,视野非常有趣。只是一个人来的时候,孤零零的,定会感到很孤单。站在这儿,不能说没有独特的魅力。
然而,这就让人马上想到“什么都没有的魅力”。脚下是毫无生气的混凝土的地面,一直延伸着,除此之外就看不见任何能让眼睛欣赏的东西了。
“这边请。”
末黑野先生向我示意了中间的一个像是机械室的地方。那儿也是被周围的螺旋状斜坡的部分包围着的。让人觉得有从大屋顶再向上爬上小屋顶的感觉。
实际上,那里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放置了机械呀水箱呀什么的。顶上是平的。
然而,大概三帖大小的部分有所不同。我发出了“啊……”的惊叹。美丽的图画,出现在我的脚下。不——正确地说,在坚固的黑色外框里面,镶嵌着美丽的画。
画面是用彩色玻璃制作的。现在快到四点了,又是冬季的傍晚。而且是阴天。白天的细细的光线,有如油灯中的油就要耗尽了一般,快要消失了。与其利用看不清楚的自然阳光,不如说,室内的亮堂堂的照明,使得脚下的画面仿佛浮起来了一样。
——是光的油画。
“这就是彩色玻璃啊。”
“是的。”
画面上,有几只鸟儿在飞翔。是排成队列的大雁。大概,细画的是领队的几只大雁吧。这之后,旅行中雁群延续着。
我指着玻璃鸟儿飞去的方向问:“那边,——是南面吗?”
末黑野先生点点头。
如果是朝着南面飞的话,那一定是从北方飞来的秋天的大雁。
呼呼的风声响起。在没有遮挡的屋顶,更让人感到寒冷。如同有人用冰冷的手指穿过我那暖融融的披肩一直伸进我的脖颈一般。
末黑野先生用目光示意我透过脚下的彩色玻璃,一直往下看。他说道:“这下面一直到底都是挑空的,是建筑物中央位置的中庭。”
听他这样说,我就明白了那大雁图案的意图了。因为,这些彩色玻璃正是想象中的天空。
“这样一来,抬头仰望时,就能看见远方的天空里大雁飞过的景象吧?”
“是的。”
确实很漂亮。那个“眼睛骨碌碌先生”原来想着这样的事情啊。我有点儿意外。
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更加昏暗了。对于彩色玻璃来说,照明效果是必不可缺的。原来如此,像今天这样的黄昏时分,在室内照明的照耀之下看去,也许效果更为美丽。而且,彩色玻璃的下面有很高的距离。
从下面往上看的话,不太能看清楚细微的部位吧。
去年年末的时候,雅吉哥哥的桌上曾经放着一幅智力拼图。完成之后,是一张玛琳·黛德丽的画像。其实彩色玻璃这东西,也像是一幅一片片不厌其烦地拼凑起来的巨大的玻璃智力拼图。那是用铅丝串连起来的。
“……啊。”
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彩色玻璃看时,发现有点奇怪的地方。末黑野先生打趣道:“您发现什么了吗?”
“那个……在那儿,那只大大的大雁的脖子下面……”
在这幅屋顶上的图画里,大雁以外的部分,基本上都描绘着天空和云。就是说,有很多变化微妙的蓝色和白色的玻璃。在接近中央的部分,镶嵌着一块大大的三角形的、接近土耳其石的水粉色的玻璃。在那儿,有一个大概像网球这么大的洞——看上去开着一个洞。
从表面上看,我不觉得这是设计出来的效果。第一,一定会漏雨的。真是奇怪。
“那个是……”
末黑野先生回答了一个谁都知道的答案。
“——是个洞。”
“但是……”
这是一栋刚刚竣工的房子。这里的彩色玻璃也都是新的。为什么要开一个洞呢?
“直到完工庆祝会的那天晚上,还都一切正常呢。——干原那家伙,对这些彩色玻璃的效果喜欢得无与伦比。彩色玻璃是在他的工作室里制作的,直到最后的最后,交货延迟了。工地现场,在开着口的地方放上了一片四棱木材,上面盖上了塑料布,在等着。——真是提心吊胆啊。无论如何,因为那儿是挺醒目的位置嘛。——好不容易,到了庆祝会那天的晚上,总算放进去了。”
“刚刚好……”
“是的,刚刚好来得及。末黑野宅邸,顺利完工。——也能向邀请的客人们炫耀一番了。值得庆祝——本以为会是这样,但是并非如此。”
发生了什么吗?
末黑野先生,仿佛故意要让人等待一下,两手叉腰。高个子的男人,以黄昏昏暗的天空为背景,像影子一样矗立,穿透过彩色玻璃的亮光,从下往上照来。
由于那儿的颇为不同的照明,我好像觉得,挺了不起的。
11
“干原那家伙,竟然彻底胡闹起来了。”
“啊?”
“他说他不满意。说那大雁的彩色玻璃不满意。他说什么‘被催急了,镶嵌进去了一块不满意的玻璃’。——那家伙,在我家里是出入自由的。不仅如此——大概他本人有一半认为,这儿就是他自己的家。完工以后,一直在我的一间客房里住下了。”
我有点幸灾乐祸地说:“……末黑野先生和干原先生的关系是……”
我本意是想说“虽然我并不知道,但一定是什么特殊的关系了”。但我却结结巴巴地只说了一半。很显然,对方察觉了:“以前我也曾经说过,那家伙,是我孩提时代的小尾巴一样的人。小尾巴的意思是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切不断的,是孽缘。”
即便如此也不太好——我想。自由随便地在末黑野先生家住下,这算怎么一回事?
“干原先生,他没有家人吗?”
“——他一个人。七、八年前,变成孑然一身的天涯孤客了。”
“——变成了?”
“是啊。”
“出了什么事故了吗?”
“不是。并不是事故什么的。”
末黑野先生很少见地语塞起来。更增添了忧郁。接下去,难道不是应该进到屋里去的时间了吗。末黑野先生继续说。
“——他父亲是被暴徒袭击了。——干原老师是大学的教授。那天他把在同一所大学工作的同事请到家里,要商量一个难题——很难的事情。天色渐晚了,于是他把客人送到门口。——这时,有几个暴徒早已等在门口了。他们拿着日本刀不由分说地刺了过来。与其被刀砍,被刀刺的危险性更高。无疑这些人是带着杀机来的,所以他们两人都没有被抢救过来。——干原那时不在家里。这成了他一生悲痛的种子。但如果当时他在家的话,一定也没命了。但是,当时他的妹妹在家。——他妹妹,……并不是平常人的身体。”
“……怀了宝宝?”
“是的。——而且,她不是一个健康人。她的胸腔有疾病。——孩子的父亲,当时确有无论如何也无法陪伴她的原因。但是,那孩子的父亲要她一定要健康地把孩子生下来。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并且告诉她无论出现什么状况,即便全家人反对,他也一定会和她结婚的。他在干原教授的面前跪下身子,发誓绝对不会背叛她。”
“……”
“那天她听到了争吵声和呼救声,——于是妹妹也来到了门口。——仅仅是看见这样的惨状,她也差不多要晕倒了,但这时,又被一个逃跑的暴徒撞飞出去。”
我仿佛看见了在那事件发生的深夜,几重鲜血的重叠。这样我就明白了。
——干原先生在“女学生偶人展”的会场上,表现出来的异样的情感起伏,原来原因在这儿。他妹妹大概正好是“女学生”的年龄吧。一定是各种各样的思绪一齐涌上心头,在他的心里,一定是地震般地震动着吧。
末黑野先生在我家晚餐会的时候,没有回答这些。原因很简单,这不是能在晚餐会这种场合里谈论的话题。但是,他绝对忘不了这件事。
不如说,他其实是很想告诉我的。
今天他带我来到这屋顶,只剩下我们两人独处,与其说他是为了让我看一看这里的彩色玻璃——倒不如说他是想要认真答复我。
大概是我想多了,他特地定在这个难以看清对方表情的时间,也许是他为了对我说这件事而特意安排的。昏暗中,他的嘴唇动了动。
“——事情发生之后,我对干原说‘你去欧洲学习吧’。我了解他的才能。只要加以磨炼,他必定会成材。——我恳求我的父亲,让他去留学。如果不这么做,我们都无法承受。在事件刚过去的几天里,我们俩连见面都觉得痛苦不堪。——我父亲也明白事情的原委。如果他当时能及早允许我们结婚,——那么她就不会呆在干原家里,这样,雪子和孩子就都不会遇难了。”
忽地一下,他说出了干原妹妹的名字,末黑野先生无法忘记。当他一个人独处,不经意的时候,那名字一定还会蹦出来。
“——我并没有责备谁。但是,这也许是我父亲赎罪的方式吧。干原去了欧洲。——然后,在我看来,他成为了一个太过气派的建筑家,回来了。由于他的个性比较强,并非能被所有人接受。——所以,我请他在我的公司里工作。不管怎样,是我们嘱托他去欧洲的,这样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末黑野先生忽然背对着四角形的彩色玻璃的亮光,说:“下去吧。”
12
这次我们倒过来向下走那条缠绕着建筑物的斜坡。
“对了。我说到一半。”末黑野先生一边走,一边解释那彩色玻璃上开着一个洞的原因。
“完工庆祝会的第二天,我直到午后还在家里。所以记得很清楚。我正在家读几本书,忽然听到一声巨响。”
“是什么?”
“——您在日本桥的三越百货看见干原那家伙的吧。今天去帝都剧院,明天去三越百货。——什么都有卖的,确实是百货店。但是,我听见的声响,却是那儿没有卖的东西的声响。”
“啊……”
“是手枪。”
确实,三越百货店里没有武器柜台。但是——
“不可能吧……”
“做出这‘不可能’的事的,正是干原。”
末黑野先生愉快地说起这闹哄哄的话题。
“客房在三楼。我的书房在二楼。——围绕着中庭。在这斜坡的内侧,还安装有螺旋楼梯。——我打开房间的门,走到楼梯上向上看去。于是,看见那家伙在摇着手。——天空晴朗。我们的头顶上方,确实有着美丽的玻璃的天空。玻璃的大雁,向冰天雪地的北方说再见后向南飞去。——但是,在那彩色玻璃的正中间,竟然开了一个洞。”
我惊愕不已。
“是不是他不满意,所以用手枪打了那彩色玻璃?”
像个孩子。
“——我在那儿苦笑。”末黑野先生说。
喂,这是苦笑就能了结的事吗?
“这样一下子,玻璃碎片掉得四处都是,那不是太糟糕了吗。有没有人受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