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子小姐会怎样呢?”我担心地说。
“桐原家的小姐吗?”哥哥问。
“是啊。”
“当然是解除婚约吧。”
“会吗?”
即便在学校碰到她,道子小姐总是把她那看上去没睡醒的眼睛里堆满笑意而已,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提起的。其实原本这就不是什么年轻女孩能特地宣传一番的事情。
“当然啦。日复一日,瓜生的第二代的愚蠢程度逐渐暴露出来了。因为牙寅太过于伟大了,这样的一个领头羊没有了啊。所有人,都变成了低着头说‘有些勉强啊,话虽这么说,但是……’的人了。——而豹太氏则对自己的力量不能正确估计。来自威严父亲的压力消失之后的高兴,使他蠢蠢欲动。他误认为自己也是老虎了。于是,凡是他想到的这样那样的生意都做了,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除此之外,更糟的是连他自己的几段艳遇也被流传了出来。——这样的话,少将殿下当然会震怒的。他当然这样想,‘这样的家伙,我怎么能把我的小女儿给他呢?’”
虽然,众所周知,恋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但结婚就不同了——这对于上流社会的小姐们来说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在与她们结婚的男性中,有的甚至已经有孩子了。所以仅仅因为有些艳遇,尚且不足以成为解除婚约的理由。而这次解除了婚约就意味着,桐原少将已经不认为瓜生财团能有什么作为了。
这样说虽然不太好,但我觉得事实就是,由于瓜生家族上一代的去世,应该日后才会品尝到的苦难仿佛提前到来了。
——对道子小姐来说,那样不是更好吗?我不禁这样想道。
哥哥一边把鸡肉饭往嘴里放,一边说:“这事可不能大声说,——其实那个末野黑正在组织发起整垮豹太的活动呢——我听说的。在利润这个猎物面前,瓜分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的。”
“啊?”
“一般情况下不可能爆出来的一些事情,咕噜咕噜地往外蹦,都被写在了报纸上。难道不是瓜生集团的内部出了内奸吗?——而在幕后下棋局的人,是谁呢?”
“……末野黑先生吗?”
“反正,不管是谁,都会藏好马脚的吧。所以全部都是人们的揣测而已。——无论如何,末野黑是一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不知会做出什么’的家伙,这一点肯定不会有假。精明能干吧?”
哥哥舒了口气,继续说道:“——确实,在那些精明能干的家伙看来,无能的人实在让人看着着急,简直无法忍受吧。”
脆皮肉饼和鸡肉炒饭的味道都非常好,而我们的谈话却似乎与之不相匹配。
吃完饭,哥哥站起身来,伸手向挂帽钩去取自己的礼帽。这一瞬间,像是在河对岸的座位上的末野黑氏,呼地向我们这边看过来。仿佛早已在等待着哥哥的注意力转向他的帽子一般。
末野黑氏抓住这一瞬间,仿佛在说:“——啊,小姐你好。”
他对着我笑了一笑。那是一张稍有些长的,很适合于傲慢的表情的整洁的脸。在那张脸的一边,浮现出了一个带着一半讽刺一半和善的笑容。
我好像是被人告知上当受骗了一般,一愣神。当然,就算耳朵再好,相隔这样的距离是无法听见对面的声音的。
他大概总是对着年轻的女孩子做出这样的表情的吧。他看到别人吃了一惊,大概觉得挺好玩的吧。
“怎么了?走吧。”
“噢……好的。”
我慌了神似的,站了起来。
04
进入了二月。
在我们家,有时也会开晚餐会。和我们相识的那些家族之间,你招待我,我招待你地互相请来请去。另外,我们家还经常邀请客人来参加。
有时会邀请政界和财界的人士前来,而且并不仅限于日本人。英美法国的大使,都来过我们家。
原本爸爸就是亲英国派的。因为他曾经在那里工作过,有点入乡随俗的味道。但其实,他好像本质上就是很喜欢那些“英国流”的东西。
而这个月,在我们家的晚餐会的主客里,有末黑野贵明的名字。我一听吓了一跳。
末黑野氏年纪轻轻就成了仿佛手握经济界钥匙的重要人物。既然如此,什么时候成为我们家的座上宾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我在资生堂茶餐厅刚刚经历过那样的偶遇,稍微有点尴尬。
——原本,既然是一个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虽然这样说,但其实我并没有会过这位不择手段先生),他对那个他曾经面露笑容的女孩,大概早已忘记了吧。
大概,已经结婚了。有关这一点,那确实羞于启齿,无法向爸爸证实。如果知道他是独身,我也许会想:“难道,是相亲?”哎呀,连我自己也是,少女的心无法捉摸。
我和末黑野先生再见面,还算是很自然、很合情合理的。但其实,当我听到他要来我家做客时备感吃惊的原因并不在这儿。——是因为我与另外一个男人,又见面了。就是在资生堂茶餐厅二楼见到过的,穿白色衣服,满头乱蓬蓬的长头发的那个男人。也就是说,令我吃惊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再见面和偶然的重叠。
若把人的活动范围局限在“经常去的地方”,即便是帝都这样的大城市,也许也会变得狭小。这事情就发生在前些天,在我和妈妈去日本桥的三越百货商店的时候。
05
直到我们逛到绘画展览厅、和服带子柜台周围的时候,我还和妈妈在一起。但是走到和服那儿,妈妈总是要花很多时间。我甚至觉得她要看无限长的时间呢,所以总是很无聊。可是这里是天下有名的三越百货,别处还有数不清有趣的地方。
我决定把妈妈和随从留下,在店里四处看看散散步。平时我是不会一个人散步什么的。但在这种地方是不会走错的。所以我和妈妈约定了会合的地点和时间,在店里逛了起来。
店里很拥挤。“唉呀,那个老奶奶在自动扶梯前不敢走出第一步呢。噢噢,那店员在帮助她呢。哎呀,好像没问题了。嗯嗯,礼品装的盒饭看上去很好吃呢。那么,接下去到七楼的书籍柜台去看看吧。”——等等,正当我享受着除了溜银以外还有溜三越的乐趣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用手抚摸着粗粗的柱子笑眯眯地抬头看向天井的男人。
不是女人却留着长发。比什么都奇怪的是他的举动。我觉得他周围的空气有些异样,发现人们都避开他的身边远远地走过。我,当然也是,带着浑然不知的表情正想绕道过去。然而,走近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什么。
在他那突出的面颊骨上,有着一双仿佛能发出强光的骨碌碌的眼睛。
就是那个男人。今天他戴着礼帽,穿着两排纽扣的茶色西服。因为那茶色比较明亮所以很醒目。
我稍稍离得远一些,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那个眼睛骨碌碌的先生仿佛厌倦了抚摸柱子。他离开那里向电梯走去。
我跟着他进了同一部电梯的轿厢,那男人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六楼的三越大厅。
我曾经在几年前跟着父亲来过这里。因为当时父亲有清元会的富余的门票。这里的聚会并不只是叙旧的聚会。而且聚会晚上才开始,在百货商店的营业都已经结束的时间段。平时热闹非凡的百货商店像空空如也的洞窟一般。我记得那时在陈列的商品上都盖上了白布。最后,的确有一个叫——延寿太夫的当代名人出场,那是一个特别的聚会。
有关那里的票价,不管什么样的演员出场演出,只要当天延寿出场——票价就会上涨一日元,但就算涨价,观众们也会蜂拥而至。
当时爸爸这样对我说:“你还小,不管你明不明白都不要紧。但你应该知道,有些名人是会让你觉得仅仅是‘能和他呼吸着同一个时代的空气’都令人感到难能可贵的。廷寿太夫就是这样的名人。”
我当时确实没听明白。但是,当我跟着人流来到这个会场,那圆润而富有质感的声音却一直留在了我的耳朵的某个地方。仿佛被温润舒适的温水洗过一般。我听着听着,变得迷迷糊糊的。结束的时候,我没有一下站起来,而是伸直了头颈。我仿佛看到了舞台那儿飘浮着紫色的云朵。
头顶上好像是格子天花板。格子外框里面,并非是凤凰或龙的图案,取而代之的是近代风味的彩色玻璃图案。那儿很明亮。当时是夜晚,所以光线不是来自室外。但是,看着蜂蜜色和海蓝色分割的彩色玻璃的反光,让人不禁觉得那彩色玻璃后面还有一重天空。
——这些记忆仿佛复苏了。
要说今天有些什么活动,是长歌会。大概是因为我两次都看见他穿着洋装,我觉得那个眼睛骨碌碌先生和长歌并不搭调。但是,就算我这样认为,事实上他已经走了进去,我也没办法。就好像我一边说“它又不是鱼类”,鲸鱼一边跳入海中游走了一样。不,鲸鱼那东西原本就是住在海里的。
不管怎样,我没有入场票。而且还和妈妈约好了等候的时间,所以我是不能进去的。于是我还是按照最初的想法,走进了书籍卖场。东京的大型书店里,很多都拥有充实的进口书柜台,而这里作为“百货商店的一部分”一点儿也不逊色。横向印刷的文字排得齐刷刷的,远远望去都会让人觉得享受。
即便是哪儿都没有卖的书籍,从欧洲预定后两个月、从美国预定后一个月就能送到,实在了不起。现代社会,世界上的国家之间都拉近了距离。如果让江户时代的荷兰学家听见了的话,他一定会睁大了眼睛,羡慕有加的。
从那儿出来后,还有些时间。看到正在举办“大东京女学生制作的偶人展”,于是这儿便成了我消磨时间的好去处。好像《爱丽丝漫游仙境》里一样,正巧去那里——打发时间。
然而,我一进入会场就不禁愕然了。那个男人——又在那儿。就是那个眼睛骨碌碌先生。
一瞬间,我的头脑被“无论谁都会出现在这儿”的这种奇怪的想法占据了。当然,不可能这样的。也就是说,出席长歌会的那个眼睛骨碌碌先生,只是稍微露了一下脸,就告辞来到了这儿。但是奇怪的不光只有这些。
那位眼睛骨碌碌先生晃动着他那满头乱蓬蓬的长头发,心情很好似的观看着偶人。说得夸张些的话,他迈着边走边跳般的独特的脚步。如果是看见了好吃的东西而面露喜色的话,尚且能够理解。然而,他的表情不一会儿就变了样。蹙着眉,嘴唇也变成了下弯线,犹如小孩子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的这两种表情,在一段时间的间隔后轮番变化着。
他的表情或明或暗,其中的一种高兴的表情我还能理解。他看着“女学生”制作的“偶人”,看着会让人自然而然地觉得很祥和。因此他的嘴角也渐露笑意。然而,从高兴的表情,为什么会转变为悲哀的表情了呢。
整个会场中,他一个人,就像猴子跳进了兔子群一样特别醒目。不少人对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参观者。
这个奇怪的人,接下去会去哪里,做些什么呢?勾起了我不少的好奇心,但是——可惜,已经到了与妈妈会和的时间了。
06
——由于这些原因,末黑野氏的来访,对我来说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
假设我在晚上眺望庭院。如果那儿,在月光下,我看见驯鹿穿着长袍,和着《越后狮子》的旋律跳舞的话,我一定会想“那究竟是什么”。
头脑中还残留着不明白答案的问题的话,就如同自己的思想无法表达出来,闷在肚子里一样。
爸爸一定是想听听他对于目前财经界的现状的想法,想暗自衡量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年轻人的能力吧。而我,想知道的就只有一个问题。
——那位“眼睛骨碌碌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就是这个问题。
晚餐会,理所当然是厨师前岛展露高超厨艺的场合。这一季的食材,被他调理得美味而美丽。
在招待美国大使的晚餐会上,听说有的家庭还摆出了从美国大陆订购来的巨型猪。听说在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的大盘子里,盛着那只大猪头,所以我也说不清那究竟是豪爽还是恐怖。——不管怎样,像我这般胆小的人,夜晚,像是要做被猪八戒猛追的噩梦了。其实,不那么讲究不是也挺好。只是普通的全套正餐,也就足够了。
在这一天,与客人们一起,围坐在大餐厅的大大的黑色餐桌前。那是一张可以坐十六个人的餐桌,所以平时总是很空。餐具则摆放着印有我们家家徽的英国明顿瓷器或是意大利基诺里的晚餐套餐具。
那天,末黑野氏和另一位大约四十多岁的财经界的先生一起来了。
在互相介绍的时候,末黑野氏稍稍压低了一下下巴,对我微笑起来。
我脱口而出:“……前些天,我在资生堂茶餐厅见过您的。”我一下子说了出来。
作为小姐,我早已习惯了交谈时对方的提醒“您还记得吗”。如果对方说“难道……”,则会让我颇为尴尬。末黑野先生在餐桌的对面向我微微点头。
这位财经界的宠儿,确实,很善于说话。他能使整个晚餐会变得愉快。
他一边熟练地使用着刀和叉,一边能看准时机,披露一件有趣的事情。
“最近,我看了一下报纸上的演艺娱乐栏目,居然看到了这样的消息。”
啊,什么,什么——大家不都会这么想吗?
“——琼·克劳馥在纽约被粉丝们围住了,于是演变成了历来的签名战。”
噢。
“正当她全力以赴签名的时候,有一个人塞进来一张奇怪的纸。她正要签上自己的名字,但仔细一看——那居然是一张借条。”
所有人都爆发出大笑。但是,仔细一想,这真是可怕的事情。
哥哥说:“纽约真是一个雁过拔毛,让人丝毫不能放松警惕的地方啊。”
末黑野先生点点头:“是的。城市也是——乡村也是,总而言之这世间都是雁过拔毛的地方。”
07
饭后茶余,通常是享受余兴之时。欣赏室内乐,或是琐碎的闲聊,或是观看手工表演等。
但是,今天是以男性为主,像是要聊一聊有关国内外的经济形势等。对于雅吉哥哥来说,具有学习的意义。
而我,则可以不必出席这样的场合了。说得明白些,就是“下去吧”的意思。——看来,这次确实不是相亲。
如若如此,有关那个“眼睛骨碌碌先生”的事情,只能趁喝茶的工夫打听清楚。
今天,大概是因为客人们的喜好,饭后饮料变成了咖啡。所用的是德国梅森的咖啡杯具组合。图案是柿右卫门的画像。无论是咖啡碟和杯子都是白色的底瓷,上面用红色或黄绿色、黄色或蓝色,描绘着草木和灵鸟灵兽。
从日本人的角度看,觉得那是以“鹤”或“麒麟”为样本而作。但是,总觉得怪怪的。就如同近邻之间的互相传话一般,不知不觉地,一点一点地与原话不同了。所以,从日本传到了德国之后,就变成了西洋风味的动物。就是说,杯子上描绘的是已经入乡随俗了的“鹤”或“麒麟”。
那脸型那体态都与我们所熟悉的这些动物有所不同。从这些不同之处能让人感觉到幼稚而笨拙,而且有种幽默的感觉。
这当然是梅森的陶瓷艺人完全不可能想到的,这是自然的效果。正是因为把它拿在手中的是我们日本人,所以才能发现图案有所不同。同样一件瓷器,那边的人一定把它当作奇妙的异国风味来欣赏的吧。
到了现代,柿右卫门的复制画像上被歪曲的地方反而让人觉得有趣了,于是在日本也制作这种同样的图案。也就是,演变成了“柿右卫门画像的复制的复制品”。真够复杂的。日本的创意工匠前往德国,把这些瓷器又带回它的家乡,而这一点也是很具日本风格。
言归正传,在咖啡飘香的时候,我正对着末黑野先生,仿佛是要与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样子,加上了一句。
“世上还真有偶然的事。我在前几天,在日本桥的三越百货商店,遇上了一个人。”
“——是吗?”
“就是在资生堂茶餐厅,与末黑野先生谈话的那位先生。那个……穿着白色的西服,……脸部很具有特征的先生。眼睛大大的……”
末黑野先生放下了咖啡杯,好像马上就明白了。
“——他在做什么?”
“那个,……他当时抚摸着柱子,抬头看看天花板呀什么的。”
一说出口来,还真是荒谬。然而末黑野先生的脸上却悄悄地浮上了一种完全理解的笑容。
“——然后呢?”他问。
“啊……”
我把自己看见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大概是我没看仔细,一直表现得相当有趣的末黑野先生的表情,在我说到“偶人展”的故事的地方,稍稍阴沉了一下。
然而,即便这丝毫的阴沉,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了。
“是吗。如您所说,世上确有让人感到偶然的事。——那个男人,名叫干原。”
“——干原吗?”
“叫干原刚造。是我自小时候就结交的朋友。小时候我们是肝胆相照的伙伴——长大之后,才明白肝胆相照是因为我们都是小孩。但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嘬了一口咖啡,继续说下去。
“正因为如此,我和那家伙,直到今天,还保持着一种特殊的交往。”
“不知我能否问问,那是怎样的一位先生?”
“——英子。”爸爸带着责备的口吻制止我。在这种场合的谈话,一般来说是不应该谈论个人的事情的。这是基本的礼貌。
“不不,没关系的。确实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末黑野先生摇着头说:“——干原是一个建筑家。我家的设计也是交给他的。”
“啊……”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看着柱子呀屋顶呀什么的。说不定在他心里正暗自想着“天下的三越百货,对比在我脑海中设计的建筑物来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等等,说不定他在暗自冷笑呢。
“他喜欢彩色玻璃。当他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还去看了法国的一个什么教堂。听说他在那儿被那特别的光线深深触动了。然后,就迷上了。——唉,能迷上这种东西,也确实不寻常。”
我点点头。在帝都的西洋风味的建筑里经常使用彩色玻璃。
两三年前,在帝国学士院旁边建造起来的是东京科学博物馆。这些建筑,我们也去参观过。抬头仰望,能看见美丽的图画熠熠生辉。即将完工的大型建筑,号称东洋第一的新国会议事堂,听说也这儿那儿地使用了彩色玻璃。当然,私人府邸也有,我们家里的虽然不是那么艳丽的图案,但引入光线的玻璃也使用了彩色玻璃。
末黑野先生继续说:“——因为他很喜欢,所以干原这家伙,从庆应的图书馆到大浦的天主教堂,确实四处看了很多。但是,前些天我遇见他时,听说他还没看过三越百货顶层大厅里的彩色玻璃。这样一来,如果不是观众的话,那儿是进不去的。”
“啊……”我明白了。
“于是,我想法儿弄到了长歌会的入场券。什么,那家伙对研精会、《小锻冶》、《吉原雀》都没什么兴趣吗?完全是个令人头痛的客人。大概他进去之后,就对着天花板抬起头,仰视四、五分钟。——然后就出来了吧。”末黑野先生继续说。
研精会是有名的长歌会。作为社交场所相当有名,上流阶层的人士经常光顾。《小锻冶》或是《吉原雀》,当然,是长歌的名曲。
这一下我完全明白了,但是,等一下。即便如此,“偶人展’’上的事情还是不明白。然而,末黑野先生的说明到此为止了。如果他不想说,我再追闻下去,就不是淑女应该做的了。
“——那家伙的设计还是很有趣的啊。他说他是在‘谋求着东洋和西洋的融合’。原本,他认可桂离宫,喜欢日光的东照宫,所以他对于托德先生来说是可以被忽略的。”
去年,德国著名的建筑家布鲁诺·托德【校注:Bruno Taut,1880-1938,德国建筑家,其于1914年展出的设计“玻璃展馆”(The Glass Pavilion)被认为是西方现代表现主义的代表作之一。1933年赴日本滞留至1936年,到日本后参观桂离宫并予以高度评价,后任职于仙台的“商工省工芸指導所”(现在的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在热海留下在日本的唯一作品(日向邸)。后赴伊斯坦布尔任教并于此地去世】先生来到了日本。他说桂离宫是“美得让人想哭”,让皇室备感激动。然而他又反过来一刀,否定了东照宫,这就更令皇室感慨。而大名华族的人好像不太高兴。
“——无论好坏或是什么,连最近流行的风潮他也是全然不在乎呢,不管怎样,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完全不顾一切地去做。我嘛,就喜欢他这种奔放的地方。”末黑野先生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