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一声呸的余韵还在空气中回荡,人仰马翻的声音便响出了新高度。
“不理他们。走!”安若墨只说了五个字,心里头爽得不能更爽——欺负井底之蛙?井底之蛙也是会怒的!马车摔翻是死不了人的,但是头破血流却也逃不过。
如果他们够好运,车还没坏,跑了今儿一夜,再跑到明儿个早上,就能在隔壁的锦中县城找到大夫帮他们包包伤口了。
至于那路上的石头——本地人知道这路上有个急弯的,谁来了不减速?减速了又如何会避不开那石头!
但秉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思,安若墨一到乡下院子,便先找了个自家的佃农,安排他装作过路的,去把石头搬开。
那农夫到了第二日早上才来同她回话——他到场时,路边正有主仆二人和一架翻了的马车。但他实在不大能听懂他们的话,只得略尽人事,好心的塞给了他们俩野菜饼子。
安若墨险些没忍住笑喷出来。是啊,一个车夫和一个细皮嫩肉的少爷怎么可能把沉重的马车扶起来呢?也不知道这俩人何去何从,能不能碰上从锦中县出来的好心人把他们捎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滑脉
自打回了乡下老宅,安若墨的日子就变得轻松起来。 她们院子里头有长工媳妇们伺候,其实原本也不用自己动手做太多事儿的,尤其是在周氏不在的时候,陈氏与杜氏也舍不得叫自己的骨肉千金辛劳。
再加上这院子中又没有安若香那惹人嫌的,安若墨觉得日子简直不能更舒坦了。至于裘姨娘生下的那个荣哥儿,她如今看着虽仍有些芥蒂,却也并不大讨厌了——荣哥儿同陈氏早就混熟了,见得陈氏来,便张着两只小爪子咿咿呀呀地喊娘…
出生一岁的孩子,未必认得亲娘是谁,可发音却已然不成问题了。安若墨看着陈氏抱着荣哥儿,荣哥儿蹭了陈氏一脸口水的模样,不由脑补了一下:若是叫裘姨娘看到自己的儿子这“认贼为母”的德行,是不是直接就气死了?
现下想想,周氏这一手,也真够绝的。左右陈氏年纪到了,十有八九是生养不出自己的哥儿来了,那索性先下手,就让荣哥儿把陈氏当亲娘。
再这么下去,荣哥儿连裘姨娘是谁估计都记不得。
也难怪裘姨娘着急上火呢——荣哥儿现下同陈氏那是一点儿也不见外了。这小东西长得白胖可爱的,人也聪明,陈氏教了两句,便会喊安若墨“二姐姐”了。虽然舌头还不甚好使,喊出来的音节听着很像“饿姐姐”…
若是叫旁人看了陈氏母女带着这小东西的场景,一定会觉得这才是一家人。至于那县城里的裘姨娘——那是谁呀,有这么个人吗?
陈氏甚至还给小东西做了不少小玩意儿,这里头荣哥儿最喜欢一只花布做的小老鼠。每每他抓着那小老鼠放在嘴边儿啃,安若墨作势要抢,他都立时瘪了嘴哭出来。等安若墨不抢了,复又甜甜地叫起“饿姐姐”来。
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和他亲娘一脉相承,比那脑袋里捅了根铁杵子不转弯的安若香,却是灵光多了啊…
能生出这样的感叹,安若墨自然还是没有把这小东西当做自己人。这毕竟是裘姨娘生的,是那个将她娘害的如此落魄的裘姨娘生的,单是想到这一出,她便实在是平不下心头一股意气了。
但她不能完全接受这小东西,不代表陈氏不能。陈氏抱着荣哥儿时口口声声的“我荣哥儿”,听得安若墨心里头像是搅翻了一坛子酱,不由多话问了一句:“娘,这荣哥儿…若是您生的便好了。”
那一霎,陈氏愣怔了,随机唇边抬起一丝苦笑:“老天爷不叫我养下哥儿来啊,那还能有什么法子?只指望好生将荣哥儿养大了,今后他念着我养育之恩,给我养老送终,便是万幸…”
安若墨垂下眼,却也不知能说什么了。这是她的不是,万万不该提这样的一句话,伤了陈氏的心!
她知道,自从这过了年,陈氏断了药之后,那月水便再不来了。一个停经的女人,能有的一点儿指望,也就都在这荣哥儿身上了。至于养大的会是孝子还是豺狼,当下谁能说得准呢?总要先养大了,再说今后的事儿吧。
但愿你是个有良心的。安若墨看着荣哥儿,心中时常这般默默祝祷。如陈氏这样的一个好人,即便是如此软弱,上天也应该赏她一个不差的晚年。而这样的未来,自己做女儿的,却是没有把握能给得了她。
女人的一辈子,在这个时代是要依附于男人的。男人有钱而有良心,那自然是最好的,没钱而有良心或者有钱没良心,日子过得苦闷,却也不至于活不下去。至于那没钱又没良心的,老婆女儿最后都得卖了抵债——能卖进别人家里头做丫头,那是命好的,命不好的,只怕进了窑子就再也出不来。
安若墨看看自己,这出身其实也算不坏了。比不得人家一穿越就是公主郡主,但总比一穿就成了个“姑娘”又或者丫头好太多。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敢断言自己的命运。
她的脸长得很好看的,不然也不至叫那骄横跋扈的少年一看便顿时换了神色。可是好看有什么用呢,一个女人的一辈子究竟过成什么样,一半儿要靠命,一半儿要靠自己经营。这一份经营里口蜜腹剑勾心斗角自然都少不了,生闷气或者叫别人生闷气也很是寻常…
这宅斗啊,斗一辈子,也就那么点儿破事。格局小得要死,三五两银子算得比命都重要。
出生在没有兄弟的家庭里头,安若墨比谁都明白身为女人有多无力。除非她能弄到个尊重女性且愿意成全她的丈夫——这一出,想想就得了,不用太抱有指望。这种年代能找到这种男人,那概率比她能入宫当皇后还小。
就这么过吧,先把娘家这一头安顿好了,今后不管自己嫁给谁,别让陈氏在安家过得凄惨落魄就好。
至于她自己,好生用用心,想来不至于过得四面楚歌。
安家大院的日子,便这么一天天流水样过去了。转眼春天到了尾巴上,天气一日日热起来,陈氏却突然不大舒服了,整日里神色恹恹的,又不大想饮食,眼看着人一天天瘦了下去。
安若墨初时没当回事儿,只以为她是苦夏没胃口,可越看越不对,不由偷偷跑去了杜氏那里,说了几句。杜氏听着,不由停了手上的针线,道:“这可还没到苦夏的时候呢。莫不是什么慢症?叫人去请了郎中来看看吧。钱钞我这里是有的。”
安若墨忙点了头。她自然不希望陈氏患什么病,可眼看情况不对总不能拖着。杜氏在周氏不在的时候奉命掌家,又是个好说话的,安若墨便也不怕花钱了。她叫家里的佃农跑腿儿,请了个算得上有名的郎中来。
却不料那郎中诊了脉便变了颜色,眉梢眼角都像要开出花来,一副要讨赏钱的喜气样:“陈娘子!您这几日可有食滞又或发热?"
至于这样高兴么?安若墨在一边儿看着,不由接口道:“我娘这一个多月都不怎么饮食,哪儿来的食滞呢,她手足还时常冰凉…”
那郎中倒也是个表演天赋点满了的人物,此时面上喜色更浓,击掌道:“若是陈娘子身体一向安康,那便是大好的喜事——这滑脉,若不是上头几般病由,便是有身子了!”
此言一出,陈氏愣了,安若墨也愣了。连在一边儿看场子的杜氏,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颤声道:“这…这…你可能确诊,她确是有身子?!”
这一带的人,多少都是互相知根底的,那郎中也识得安家人,此刻便是兴冲冲道:“自然是能断定的!陈娘子是个最心善的人,上天怎么也会赏陈娘子一个大胖哥儿!”
他这话自然有几分恭维的意思,听在安若墨耳朵里,却并不觉得哪儿不对。陈氏这样包子的人,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那能不是大善人么?和安家那泼妇老太太一比,更是大善人了啊。
按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传统理论来看,陈氏这孩子怀的,倒也还真顺理成章。只是安若墨却仍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所以不敢确定的眩晕感…
这就有了?!就是安胜居“赏”她的那几天,就刚好怀上了?
安若墨有点儿想哭,又有点儿想笑,一时半会儿实在回不过来神。倒是杜氏还算得上沉着冷静,除了诊费又额外给那郎中多包了三钱银子。郎中欢天喜地走了,丢下还如梦似幻的安家一屋子女眷。
这几个人里,安若墨是在发呆的,杜氏是在屋子里搓着手团团转的,陈氏手里头绞着条帕子,好一会儿才叫安若墨一声:“招儿,来掐娘一把!”
安若墨上前在她手臂上扭了一把,陈氏哎呦一声,方道:“挺疼,不是我做梦啊…”
安若墨听了想笑,可陈氏却将脸埋在她怀里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她也不说话,只那么哭着,仿佛要把怀不上孩子养不下哥儿的委屈都哭出来。
安若墨又怎么能把她推开?虽然陈氏这样一个年近五十的人哭成这样儿是有点难看,可到底是情绪起来了,总不能喜极而泣都不让人家泣一回啊。
杜氏却是一点儿哭的意思也没有。这是个高高大大的妇人,看着一个能打仨男人的,平时虽也是个温和性子,却不若陈氏一样看着就好欺负——当然在周老太太眼里头是个例外。对周老太来说,天下只有人是她不想欺负的,没有人是她不能欺负的。
如今也正是这个杜氏做了主心骨,她道:“你也莫要哭了,郎中都说了,自然十有八九是真揣上了。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儿么?仔细哭猛了对身子不好!我看啊,当下还是先派个人,去和爹娘说了这事儿才妥当!”
陈氏听着“哭猛了对身子不好”,才算是抽抽搭搭止住了。可脸上的神色还扭曲着,说是笑,也不大是笑,只是眼光之欢喜,看着简直叫人心疼。
要知道,一个接近五十岁的妇女怀孕,这说出去简直有点儿丢人。对于陈氏这种读书人家出身的女人更是如此。可是如今她为了这一胎欢喜成这个样子…是有多可怜啊。
第二日,杜氏便寻了个老实的佃农去县城里头送信儿了。这事情自然不好张扬得天下皆知,是而那个佃农托给周老太太的,也不过是一句“陈娘子身子不大舒服,请老太太回去一遭主事儿。”
周老太太大怒,对为什么儿媳妇生病要劳动婆婆这老人家东跑西颠表示了极强烈的不满,还叫那佃农带回话去令陈氏莫要猖狂。
可佃农前脚走,老太太后脚便觉察出不对来了。
于是第三天,周老太太飞速赶回了乡下宅子里,连脸都没顾得上擦洗一把,便直冲进了陈氏房中。过了不到一刻,便欢天喜地出来,一叠声叫安若墨把安胜居给她的绸缎都拿出来,好给必然要生下来的小哥儿做襁褓。
若是个古代女孩子,听了祖母这样期待自己的亲弟弟,想必心情不会太差。但安若墨听了,心中却不由苦笑一声。
对她来说没有绝对的好事,只有失去与得到之间的衡量。可想而知,若是陈氏生了一个弟弟,她的一切也都将是他的。整个安家都会认为为这嫡生的哥儿付出理所应当…最最理所应当伺候他的,想必就是她这个亲姐姐。
拿出自己的绸缎给弟弟,这事儿只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她的料想果然没错,作为安家即将到来的嫡生哥儿的娘,陈氏立马得到了周老太太不一般的照顾——那一天一个鸡蛋的待遇赶上了安老太爷,那绝不许她下地干活的呵护,也只有周老太太自己崴了脚的时候才享受过。
陈氏正是在没食欲的时候,那一天一个鸡蛋她吃了几天就厌了,于是统统塞给了安若墨。鸡蛋是好东西,在这个蛋白质普遍缺乏的时代,这一天一个蛋的待遇足够安若墨这身形再往上拔那么一拔了…可陈氏断了这一条营养来源,便怎么也不见胖。
周老太索性一咬牙,每天都叫佃农家的小子们下河摸鱼,再拿那小鱼炖汤叫陈氏喝。过得一阵子更是将罪恶的黑手伸向了她亲爱的母鸡们…这可是下血本了。安若墨看得分明!
陈氏要是能顺顺当当生个大胖儿子,这周老太太高兴,先前的成本再多都无所谓。可若是一不小心生了个姐儿…
安若墨真怀疑这一回周老太面对着尿罐子还有没有饶小孙女一命的爱心了。
陈氏何止是大龄产妇啊,简直是高龄产妇了。要不是安家的生活还算不上贫穷,陈氏的身子也不算差,能不能活到这年纪都是个问题。如今老蚌生珠,喜,自然是喜的,可安若墨还是忍不住隐约担心。
即便不说生下来的那个带不带把儿,便只说这生育一件事,那也是有风险的啊…只可惜安若墨不知道什么优生优育的知识,只能向天祷告。若知道还有伺候孕妇的差事,她穿越之前就该了解一下的!
但这般听天由命之中,安若墨心底下也很有些庆幸——还好安胜居和陈氏的关系没那么好,听说正房怀孕了,也没有把她接到县城里好生照顾的意思。这一份薄情寡义,却正是给陈氏一个好生养胎的机会了!
试想,若是陈氏现下在裘氏眼面前,裘氏会就这么看着她怀孕产子无动于衷么?安若墨也是知道的,这怀孕是一个女人翻身的关键,顺利了能凭着儿子过一辈子还不算坏的日子,不顺利了或者遭人陷害了,能把自己的命也直接搭进去。那裘姨娘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有她在旁边,安若墨只怕要把心再提高一些了…
而没人捣乱,陈氏这胎养得便还算是顺利的。那腰腹眼看着一天天膨大起来,谁看了谁说陈娘子这回怀的定是个大胖哥儿,把个周氏喜欢得不行。
这么凶暴的一老太太,如今看着陈氏也是整日里眉花眼笑的…安若墨看在眼里,越发了解了当初发现落地的是自己时她们婆媳俩的极度失望与悲伤了。
只希望,这一回陈氏真的生个儿子吧…这并不是因为她也重男轻女,实在是当下的情形没有儿子真过不下去了!
陈氏虽然怀孕可也没耽搁照料荣哥儿,看起来荣哥儿和陈氏也和睦的很。可谁不知道,天下最亲的,还得是自己肚皮里头爬出来的那个呢?
指望别人的儿子,终究会有那么几分的不放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风流和不知廉耻的差距
陈氏养胎期间,安家还出了一桩好事儿——有媒人登门,为杜氏的女儿安若砚说了一门亲事。
这安若砚是个正派姑娘,见得媒人上门,早就躲了个无影无踪。她是害羞了,她娘杜氏与祖母周氏却是高兴得很,那来说亲的是临县一户殷实人家,那少年说起来也是个好的。更叫人喜欢的是,连送上门的聘礼,都那么叫人心满意足…
虽然安若墨很怀疑周氏的高兴是基于这满满当当的十箱子聘礼的,但不争的事实是,这阵子周氏确实欢快得和个刚出生的小马驹似的,走路都仿佛能蹦起来。
而为了大孙女的婚事也赶回了乡下老宅的安老爷子,也颇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面貌,那先前中风的迹象都好了多半。由着人搀扶,也能下地走几步了。
倘若事情只是这般,倒很像是上天格外看顾安家似的。然而世上哪儿有好事儿全叫一家人占全了的——安胜居如今便不十分高兴,连带着安若香母女也没法儿高兴起来。
这绸缎铺子在县城之中,原本便不是人人都去得起的地方。先前只有安胜居一个人做这买卖,生意还很算过得去,不少乡绅贵族甚至和他来来往往得有些交情了。可如今突然天降下来另一个铺子,虽然老板是人生地不熟的,可架不住人家价格便宜啊。
他的那些个老主顾,有的还念着多年交情,和他提那么几句,言下之意也是要他降价的。有的更是悄没声儿就去了人家家的铺子里,走路都绕着他。
安胜居能不愁么?他也试着降价了,可他降人家便降得更多…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他便撑不住了。对方竟像是家底雄厚的样子,那卖价比他收丝绸的价格都低得多了,再这么做下去,赚的还不够赔。
他咬了几天的牙,决定亲自去人家铺子里头看看,可进了门便遭了掌柜一通奚落——也不知道那掌柜是如何认得他的,口口声声道“难得安二爷有心来小店儿里看一眼”“敝店货次怕是难入安二爷法眼”…
可安胜居做了那么久的绸缎生意,哪儿能看不出这“瑞祥号”的绸缎,比他店里的丝毫不差?慢说那手感光色,便是单比品种和价钱,他都毫无胜算!
安胜居几乎觉得绝望了,趁着生意冷清,又走了一趟省城。先前与他做买卖的豪商这一回总算是跟他透了底儿了——原来这叫做瑞祥号的新铺子,在省城也是有店铺的。主人乃是姓唐的一户人家,那钱,可真是不缺的。
为了证明这一点,那商人还带着安胜居去了省城里唐家宅子门口指了指:“你看,他们家这底气…啧啧,他们可是有亲眷从江南蜀中购入丝绸,直接送来,不经别人的手,本钱自然比咱们低!我看啊,你还是去找他们商量一声!”
商量?商量什么?安胜居清楚的很,他就算进了人家店里头,能说出“商量”的话,人家也分明读得懂他那是求饶的意思!可人做起生意来,又哪儿会给对手留下指望呢?那自然是巴不得对方的铺子倒得越快越好!
安胜居是愁着脸去了省城的,回来时那张脸更是宛如被揉了千百遍的抹布。
他到家原本想找裘姨娘商量的,却没想还没进裘姨娘的门,便听得两个丫头悄悄说什么。仔细一听,更是险些将安胜居气的吐血…
就在他去省城那阵子,裘姨娘与安若香借着“求菩萨保佑陈娘子腹中的孩儿”为名头,坐了骡车出门上香。却不知怎么的,叫安若香遇到个清俊富贵的少年公子来。
那公子捡了安若香的手帕,还了回来,两厢对了眼,这几天正诗词往来传下佳话呢。
说来,公子小姐一见钟情这戏码,安胜居年轻读书时也喜欢听,听着也好幻想一下有一日自己遇到这么一个懂诗文又有风情的大家小姐,你来我往两心相悦共证鸳盟…只是每当想起家里头还有个陈氏,这梦想便灰溜溜地破灭了。
哼,陈氏的爹还是个秀才呢,也不说教陈氏识字作诗,更不教陈氏穿衣打扮!好好一个美人儿,娶回来时还能当做心头肉,可过了不到一年便越看越乏味——她做不到他想要的红颜知音娇妻三合一!
于是后来他逛起了窑子,遇上了虽然不会作诗却精于顶真续麻的裘氏。这裘氏比不上他发妻长得好,却很是有一番风情,又懂得撩拨。三下两下,裘氏便代替了他心上明月光一般的“大家小姐”了。
这一段恋情,现在的安胜居想起来还是要自命风流心下窃喜的。
但他再如何风流,也决计不想同样风流的男人打看到他闺女身上!
安胜居当下暴怒,将那两个丫头揪扯住,非要她们说个子丑寅卯出来。那两个丫头见得家主从天而降,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三口两口便将她两个知道的一切吐了个干净。安胜居不听还好,越听却是越怒!
此时他也不去想自己年轻时也希望和未婚的大家闺秀有点儿什么来往了,一股子血将他脑袋都冲得大了一圈——未婚之女和陌生男人书信往来那是什么行为?那是不丨贞!是荡丨妇!他安胜居一辈子没干过什么亏心事儿,怎么会有个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于是,安胜居连处置这俩丫头都忘了,直杀入安若香房中。安若香哪儿知晓爹回来了,正临着窗子写什么呢,听着沉重的男人脚步,回头便是一惊,伸手正要将在写的东西揉成团儿丢掉,面前的字纸便被健步如飞的安胜居给抽了过去。
安胜居长得原本也挺好看的,可此时的脸色不亚于一个猪腰子。待得看到爱女的纸上写了什么,猪腰子便变成了发臭的猪腰子。
他抬起手指着安若香的鼻尖,颤悠悠道:“不知廉耻!”
他实在也想不出别的话能用来骂安若香了,就这句“不知廉耻”骂出口,他都快要哭了出来。
他膝下有两个姐儿和一个哥儿,可是长女不在身边长大,荣哥儿更是还在祖宅。唯一一个他看着长大的香姐儿,居然成了这副样子!这叫他如何是好!
安若香的脸也涨红了:“爹!”
“别叫我爹!我养不下你这样的姐儿!”安胜居怒极了反而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最难听的话如开闸洪水一般冲出来:“你这样尚未及笄就和人眉来眼去的小蹄子!天生的贱丨货!窑子里卖笑的嫩雏儿都干不出你这样事儿!”
安若香听着,面上的潮红登时便变了死白。
安胜居再要骂,却见得安若香冷笑了出声:“我是窑子里头的人养下的,自然一身窑子味儿!你先前不说,不过是为了骗我姨娘和你同甘共苦,可你心底下也是看不起我姨娘的!所以那二姐姐一来,你满眼都是你的嫡女,你的嫡女,你的嫡女!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给她的东西,哪一样不比给我的好千倍?还天天顺着她的意思挑剔指摘我!如今我与人见了,心思通了,自然是不好的,可世上哪有做爹的会骂亲生的姐儿还不如窑子里的嫩雏儿?!我到底,是不是你的种?你待我,可有半点儿像爹的样子?”
安胜居气得浑身发抖——安若香长得和他也有五六分像,说她不是他的,他都不相信,可她这一番话偏偏就戳得他完全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