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墨应了一声,待与唐书珧起身去安老爷子房中之时,陈氏却又嘱咐道:“你千万别和他说你爹没了!”
安若墨的背影便顿了一顿,半晌方轻轻应了一声,同唐书珧一道出去了。
两个人走在院子里头,唐书珧便道:“你不会是真想告诉你祖父,你爹没了吧?”
“我…”安若墨踌躇一会儿,道:“我先前觉得该告诉他,现下又觉得,不该是我说了。”
唐书珧微微眯了眼,点了点头,道:“你知晓这一出关节便好,我真怕你一不小心说出去,可还真是大不孝了。”
安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如今是住在院子的最后头的, 安胜居的灵堂却是在前头,听不到那边哭闹的声音。安若墨与唐书珧两个虽然穿得素净,可也还没来得及换孝衣,看着不像是回来奔丧的,大抵不会叫人瞧出蹊跷来。
两个老的如今日日要吃药,一栋大屋推门进去便是一股子苦香扑过来,安若墨不禁皱了皱眉头,正这时里头传来了安老爷的声音:“老二家的?”
他瘫久了,话虽然能说,可说得也不大清爽。安若墨能听得懂,唐书珧便未必能。
“祖父,”她叫道:“我回来啦!”
里头静了一霎,老头子的声音再响起来便是满满惊喜:“招儿?你怎么回门了?”
安若墨在内室门口一顿足,调了调神容才和唐书珧一道往里走,到得安老爷子床前,方笑道:“祖父,我还带了谁一道回来呢!”
安老爷子也看到孙女身边长身玉立的青年,自然知晓是唐书珧,迭声招呼了,又道:“老头子身体不便起不来,怠慢二姐夫,怎么,这非年非节的…”
“祖父…”安若墨已然拿出了在路上便想好的说辞,脸颊恰到好处地那么一红,微微俯身,在老头子耳边道:“您要做外曾祖父啦!”
安老爷子听闻此语,一双老眼便瞪大了:“这么快?好事,喜事!只是,你叫个下人回来说一声不就是了?巴巴自己赶回来,不累吗?”
“这不是想着,亲眼看看祖父有多欢喜吗?”安若墨娇娇地回答,唐书珧也跟着讨了几句好,将老头子哄得开怀大笑。正是和乐融融之时,周氏却被人扶了进来,想是去后园里头遛了两圈弯儿才回来。
周氏虽然痴傻了,可到底还是有些意识的。安若墨忙起身喊了一声祖母。安老爷子更是笑呵呵地想将这好消息说给老妻听,却不料周氏的眼光死死粘在了唐书珧脸上,再也拔不下来。
那一霎,安若墨想到了什么,暗叫一声不好——周氏是唐书珧送回来的,难说在周氏精神崩溃之前见过他呢?
“祖母!”唐书珧却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也唤了这么一声。
周氏竟然颤巍巍地应了,丢了拐杖便跑了过来,将唐书珧紧紧搂住:“我的好哥儿呀,你可长大了,真俊…祖母可算等到你长大了!”
安若墨站着,整个人都傻了。周氏便是一心盼着孙子长大,可也不至于认错了唐书珧吧?唐书珧和安家的人可是半点儿不像的。
安老爷也觉得脸面过不去,咳嗽一声:“这不是咱们家的哥儿,是招儿的夫婿…”
然而,在他说话的同时,周氏可也没有闭嘴的打算,她接着道:“你考中了秀才没有哇?要是中了,你爹九泉之下也能合眼了…”
两个人同时听到了对方的话,室内一时静寂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离之事
这安静,憋得人要窒息一般。安老爷子便是努力克制,也克制不住呼吸中越来越快的不安。
“招儿,你祖母…说的是真的?”他终于忍不住了。
安若墨不忍心抬头看他,只勾着头,慢慢点了两下——她自己也觉着,这头点下去,便仿佛没有力气再抬起来似的。
但她又不敢不看安老爷子——这年纪大的人,万一气头上来,眼睛一翻厥过去,她怎么和陈氏交代?于是只好用余光瞥着安老爷子,但他却并没有什么异动。
安若墨稍稍大了大胆子,抬起头来,却见得老头子面色惨白。张大了口,方才能喘上气来。
“祖父!”她吃了一惊,抢上前去,却是唐书珧更快些,早上前一步将老爷子的上背稍稍抬高,眼见着他呼吸便稍稍顺畅了那么几分。
周氏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瞧着这三人忙活,只嘿嘿傻乐。仿佛这场景她瞧着很好玩儿似的,竟开口问道:“你们不高兴吗?哥儿都长得这么大了。已经比他姐姐还大了!”
安老爷子如今刚刚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没了,听老妻这般说话又如何会感到滑稽好笑?只不过是心上一道伤再添一道愁,蹙眉道:“你别说了,出去玩,啊?”
周氏愣了一愣,点点头,转身便又拉着扶她进来的丫鬟一道出去了,可出去没几步,又折回来,从一口匣子里头翻出几颗松子糖来,往唐书珧手里塞:“好孙儿,你吃,祖母看着你吃…”
唐书珧尴尬至极,却又不敢不吃,将那几颗能硌断人牙齿的糖放口中含着,却连嚼都不敢嚼。安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向周氏说话,声音却又得放得和缓,生怕招了老太太愤怒一般:“你先出去,可好?我还有事儿同他们说。”
“你有什么事不同我说?”
安若墨简直扶额,老太太就算是傻掉了,也这么难缠——不,或许更难缠了。从前你和她说话,还能指望她权衡利弊的理智,现在,她连理智都没了,听不听你的话,完全取决于她心情好不好了。
也亏的是和她在一起磨蹭了一辈子的安老爷子,这才能在承受丧子之痛的时候还和这老太太纠缠不清还没有炸毛。好说歹说哄了许久,周氏才算是相信了安老爷子让她出去并没有要背地里说她坏话的意思,哼哼唧唧地出去了。
而在一边听着的安若墨和唐书珧两个,已然都出了一脊背的冷汗——这安老爷子的舌头不灵光啊,罗里吧嗦说了那么多,他们两个听着都觉得那条疲惫的舌头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被他自己咬中了…
待周氏出门,安老太爷先看了唐书珧一眼,叹了口气:“吐了吧…你们,回来是奔丧的?”
见两个人点了头,老人沉默了很久很久,却道:“万幸你祖母如今是痴傻的。”
安若墨一怔,却是飞快的明白了过来——老头子这是庆幸妻子不会如自己一般被儿子的死亡伤害到呢。
且不论周氏这个人张扬跋扈有多么讨厌,但安老爷子对她,却真是死心塌地地忍了一辈子,也设身处地地关照了她一辈子啊。想来安老爷子对她是真有心,真有情的,自己这般痛苦,想着的却是幸好她痴傻…
“你们…不要同她计较了吧。”安老爷子看看唐书珧:“她盼着孙儿长大,大概是记深了…只是不知道,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能不能看到盛哥儿长得和姐夫一般年纪,能不能看到他讨媳妇…”
唐书珧忙说了几句好听的,想劝慰一下老头子,却不料安老爷子那痛失爱子的哀伤,哪里是他几句话能抚得平的?难免又是一阵子长吁短叹,最终才对两人道:“老头子自己也知晓这身子…居儿方当盛年,说去也就那么去了,我原本便不知明日的太阳还见不见得到…招儿,过来,祖父有两句话要同你说。”
安若墨看了唐书珧一眼,见他若有所思,便向前走了两步,跪在了榻前。老头子的手不能动,但她分明看着他极力想抓住她的手,便自己伸手,双掌合握了祖父的一只手——那只手已经枯瘦了。
“祖父,您说。”
“你是人家的人,我不该说…只是,要是我们都没了…你弟弟…你可…多看顾啊。”老头子说话断断续续的,仿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沾着他锥刺心腑的血:“祖父…这辈子没求过谁…如今…安家只剩你了。”
安若墨原本对这个家族是没什么感情的,可听得这重病的老爷子这般煎熬地说话,心头却酸得像是被人浇了一整壶醋:“祖父,招儿一定尽力…可你们不要走啊。”
她说着,也觉得鼻端梗塞,险些要哭出来。安家的这两个老的,从前虽然不曾格外喜爱过她,但也不曾亏待过她。周氏凶霸,在她幼年的记忆里,倒是永远没有主意的这个祖父更亲近些,如今听着他说这种话,她哪儿有不心酸的?
安老爷子这样,她觉得自己时刻可能落泪,但若是周氏这样,她多半会腹诽你好大脸面,居然好意思把安家再推给我。倘若是安胜居这样…她没在心中暗道您早点儿咽气早点儿解脱都是不容易了。
只是,这般心思,安老爷子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这个在身边长大的孙女的一片纯孝。
安老爷子也是叹息,听着孙女一声声带着哭腔的话语,半晌才道:“好,祖父使劲儿活着,招儿你别难过,你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是你的小哥儿小姐儿落了地,祖父还活着,你可别嫌祖父动弹不得,带他回来给我看看…”
安若墨一边儿怕这老头子身子真不妥当了,这话说出来是遗言,不敢随便答应,怕了却了他最后一个心念他就好撒手西去了,一边儿又怕自己装傻充愣就不答应让老头子心情更差,来回说了几趟要他一定保重身子,才终于是点了头。
老爷子听了她的话,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合上眼睛,一滴眼泪从他眼里头落下来:“你们出去吧,走吧。你有身子的人,不要在这地方长久住着…好好回去养着,老头子等着看曾外孙…”
安若墨还想说什么,唐书珧却牵了她的手,轻轻扯了扯,示意她跟着自己出来。两人这方才离开老爷子的屋子,一出门,唐书珧便长出了一口气,将口中的糖吐了去:“这糖放了有年头了吧?你祖父当真是个好性子的人,祖母便是这般作弄胡闹,也没有个红脸的意思。”
“他…”安若墨原本想说老爷子若不是这么好脾气,周老太太也不会被惯到如今这个地步,可话到了嘴边,想想唐书珧的身份,这么说仿佛很不像话,便道:“也是我祖母的命好。如今虽然是痴傻了,可祖父还让着她,想来倒是比清醒着还好些。”
唐书珧沉默好一阵子,苦笑了一声:“是啊,命好的人,便是痴傻了,也有另一番福气——你说,咱们两个算是命好的吗?”
安若墨想了想,道:“总之也算不得命不好——真若说起不好来,你家的那位六弟都比你不好许多。”
“他有什么不好的?若是我,宁可不要功名,不要这嫡长子的身份,换我娘在世…”
“有母亲在世自然好,可是,如果母亲在世不能孝养,自己的性命反倒如风中飘萍难以保全…那不是更不好吗?”安若墨道。
“他的事,哪里怪得命!那是自己不做人事儿,难不成还要怪命运不济?”
“总归是惯坏了的——你看,若我祖母这般的妇人,叫做丈夫的宠惯了,不过是胡搅蛮缠不讲理罢了。若是家里的男孩儿叫做娘的给惯坏了,只怕今后就是偌大一个麻烦。”
“你…”唐书珧的眼睛往她小腹一瞥:“你会惯着这个不会?”
安若墨眨眨眼,道:“要是个女娃儿,就惯着,使劲儿惯着。要是个哥儿,自然不能惯着,就交给做教师的拿去揉扁了搓圆了,那才能教导出来个人样子。”
唐书珧面上浮起了一点微笑:“但愿真是个哥儿你也能这么做…”
两人这么说着便回了前头,陈氏几个听闻老爷子叫他们走,又念着安若墨腹中孩儿,便是再不舍,也只好应许了。留安若墨与唐书珧两个吃了一顿素的,这夫妇两个便要告辞回家。临出门陈氏狠狠揉了揉眼睛,倒是也不怎么哭了——想来,走的人已经走了,但前头还有希望念想,那便还要鼓起勇气前行。
回省城的路上,安若墨依旧是一直躺着靠着。马车这一回走得很稳,一天多的路程竟比先前要轻松了许多,至少那般甩散了骨头的疲惫是再没有了。
可眼见得要到了省城,车夫却突然勒住了马。
“怎么?”唐书珧在车厢里轻轻淡淡问了一句。
“敢问这是唐家大少爷的马车?”外头却有陌生男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唐书珧不解其意,应了一声,正掀开车帘去看,可身形却突然僵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买命钱
“怎么了?”安若墨问道,然而唐书珧还没来得及回答,外头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即便嗓子哑了,那股子飞扬跋扈的劲儿也没了,安若墨还是能听出此人是谁。
唐书珍。
“大哥。”这个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我走之前还能见得大哥一面,实在上天眷顾。”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唐书珍出现,安若墨便本能地产生“一定又要害人了”的强烈防备情绪,唐书珧的感觉大抵也是如此。于是相比唐书珍这情感充沛的一声招呼,唐书珧的回答里头情绪极其内敛:“你…这是判了?”
“是。判了充军,如今要先去吉州府衙里头,再听差官的命令…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唐书珍几度欲哭:“我走之前,爹都没来看我一眼…”
安若墨心中暗叹一声,你爹那种老狐狸会来看你么?你这样一个欺男霸女的角色,如今好容易被抓走判了,只怕全省城被你欺负过的人都暗自叫好呢,再往里深究,你去坐牢更牵惹着贩私盐的事儿,这是多大一口痰盂啊。
对你来说,唐老爷是唯一的爹,对他来说,你只是他一群儿子里头的六分之一。就算不把庶子们当人看,也还有个嫡长子比你更金贵。他会为了你去顶这口痰盂,那才奇怪呢。
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自家爹都不待见自己了,这唐书珍才会对路上遇到唐书珧这事儿万般激动倍感亲切吧。好歹他大哥还和他打了个照面…
“爹没去?”唐书珧却是有些惊奇:“你娘呢?”
唐书珍还真是个没耳朵的傻子,硬是没听出“你娘呢”里头的机锋,泣道:“娘来了,可是娘只顾着哭,什么都没有交代…”
安若墨分明看着唐书珧眼中有厌恶不耐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他道:“你也不要想着你娘如何哭了,顶什么用场?去了吉州府衙,好生听着官长的言语,说不定还有早些回来的指望…”
“是,弟弟记下了。”唐书珍狠狠抽噎的声音,连里头的安若墨都听到了。只是安若墨不是个菩萨心肠的好女人,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现在哭,你早干什么去了?
“好了,七尺男儿,掉这眼泪珠子做什么!二位差爷,”唐书珧却是朝着押解唐书珍的差兵道:“我弟弟自幼儿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人却是乖觉的。如今路上若是有些不妥当,还望差爷们管教之时多多提点,想来不至于惹差爷们太恼怒。”
那提带唐书珍的官差亦是省城里的本地人,又哪儿有不知道唐家大少爷的道理?想到这大少爷还是个秀才,声音也尊敬些:“既然大少爷有吩咐,咱们一定看顾好他。大少爷且放心——只是到了那边儿,咱们可就得回来交差了。真要想看顾您这兄弟,那边可少不了孝敬,如今特说给大少爷知晓!”
安若墨的心头,飞过一排乌鸦。
“孝敬的事儿,唐家不缺。”唐书珧平平淡淡回答了,向唐书珍道:“你也记好了,到了那边,该孝敬的不必省。左右你吃喝都有,不至于饿死,身外之物旁人若是要,就给了便是。”
他这话出口,安若墨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官差肯定也想沾点儿好处的,押解穷人他们都能扒下一张皮来,押个富家少爷,不榨出一缸油简直没有职业操守!然而唐书珧是个什么人啊,他会在这个时候兄弟情深,巴巴给他们两个差役塞钱么?那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而且,这货非但自己不给钱,还暗示两个官差回来找唐家要钱,唐家有的是钱…
唐老爷这辈子反正也没干什么好事儿,这不就遭报应了,养的儿子不是败家东西就是卖家东西。
唐书珍听到这话却是快哭出来了:“大哥,我进了牢里,身上便什么都没有了,这身外之物——您看我这张皮值一两银子不值?哥哥若是手上有银钱,求先给我些许,来日我回来了,定当厚报。”
安若墨从唐书珧撩起的帘子里头,分明看到了两个差役互视纳闷的神情。估计这两个人也不知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兄弟,一个装聋作哑,一个撕脸要钱,还来日必当厚报——哪儿有这样没皮没脸的!
唐书珧却笑了:“厚报?我是实在不敢指望你能厚报我…罢了,好歹自家兄弟,你过去了,多当心。”
说着,他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样物事,隔窗递给了两个差役:“两位差爷,我出来得匆忙,身上也只有这二十两的银票了。二位若是便利,到了吉州府衙,帮我兄弟兑换了,自拿了十两也算作酬谢。剩下十两,且帮他打点打点!也是我做兄长的一点儿心意,还望二位成全。”
差役接了银票,紧紧攥在手里头,道:“这哪儿敢当,不过是举手之劳,十两银子实在当不起——唐大少爷真真是个慈心的人!”
“怎么当不起?我兄弟这条命,便交托在二位差爷手上了。”唐书珧宽和道:“唐家在省城里头这么多年,还望差爷们看着桑梓同乡之情,多提点提点这不经事的小子!”
两个官差这才答应了,眼睛里头都险些笑出花儿来。外头唐书珍却真落了泪,他上着枷,不好擦眼泪,便由得泪水扑簌往下滴落:“哥哥,好大哥,等我回来,一定孝敬您。”
“别提这些有的没的,你活着回来就是。”唐书珧却是对他的示好摆了一张扑克脸,一副嘴硬心软好大哥的模样:“两位差爷,我弟弟这身板,想来也不至于能逃跑,二位能不能看着…把这枷去了?”
两个差役拿了人的钱,哪儿有不好的话?忙不迭给唐书珍去了枷。唐书珧这才说了几句场面话,叮嘱了六弟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便与他们别过了。
唐书珧的角色扮演很成功,但安若墨却觉得心里有点儿别扭。倒不光是舍不得那二十两银子,而是——唐书珧这么黑心的人,难道也有当包子的潜质?难不成他忘了被唐书珍捅的那一刀,忘了被他们母子欺负的日子?
唐书珧却仿佛没感受到她的不痛快,只自己向车垫一靠,缓缓出了口气:“这小子真是蠢得没法子救了。”
“你是说他当着那两个差役的面向你要钱?”安若墨道:“可是现在不要钱,以后便没机会再要了。”
“他现下要了钱,今后才会没机会再要!”唐书珧道:“那充军要去的所在,处处皆是虎狼。他这么穷酸委屈着去,人家仔细看看周身上下没有好东西,又念着他家里有钱,多半要照拂些,今后待他回来也好多捞几分好处。可他若是带了钱去——你说,他这钱给谁好?不给谁好?”
安若墨一怔。
“一路上要打点的人多了,除了这两个差役,到了府衙,要不要孝敬?到了军镇,要不要孝敬?那军中恶汉可是比哪儿的都多,给了当官的了,同队的兵丁若是知晓,不也觉得这是肥羊待宰么?区区十两,哪儿当得起这么多虎狼。”
“你是说,带钱上路反而会一直被敲诈?”
“单是被敲诈也便罢了,只怕人家敲诈不成,当他是恶意隐瞒…那些个边苦地方,身子娇弱的,死了也是寻常,谁管是病死的,还是被人打死的?”唐书珧道:“否则你想我继母何其溺爱儿子的人,如何会只抱着他哭,却分文不给?”
“你…你方才给他钱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么多了?”
“是啊,可我也不能不给。那两个差役看着呢。”唐书珧道:“我若是不给,便太没有兄弟之情了,要叫人戳脊梁骨的。总之,他这一条性命,其实是悬在差役手上,若是差役有心思,到了府衙里说几句话,叫府衙里的再与军镇的通个信息,叫人家知晓这小子家里有钱但手上没钱,只有活下去他们才有好处,那他便有可能活着回来。若是差役一句话讲不到…”
唐书珧不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安若墨并不傻,她明白,这二十两银子,怎么说都是买命钱。
是买唐书珍活着的那条命,还是买断了他的那条命,唐书珧给钱的时候只怕也犹豫不决。于是还是掏了钱,把一切交给天命了。
人啊,便是再如何痛恨手足同胞,也是很难下定决心亲手把他们害死的,尤其是在对方已经失去还手能力的情况下…若是当初安若香能被控制住,不至于像个炸弹一样随时可能制造恐怖事件,她只怕也不想让安若香就那么死了,毕竟,人能活着,还是件挺可贵的事儿的。
宅斗宅斗,斗到最后,谁都不会有好心情。你踩着的人若是与自己血脉无干的,说不定还能大感快慰,可真要是把自己的亲人逼死了,哪怕并没有什么感情,从道德伦理和家族脸面上,也都不大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