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珧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深深叹了一口气。安若墨见他这般,自然也是有些难过的,便也不说话了,提箸便吃起东西来——或许,对这个时候的唐书珧来说,只有她乖乖吃喝好生养身体,才能叫他相信她真的并不懊悔这桩婚姻。
唐书珧见她吃得“香甜”,心中的难过劲儿大概也去了几分,甚至也提起筷子尝了几口,却复又蹙了眉头:“这也太咸了些,你从前不是爱清淡的么?怎么吃得这么开怀…难不成真的有了身子就变了口味?”
安若墨实在忍不住了,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我这不是为了叫你看着放心才吃这么多的么?你真当我不知道咸呀?”
唐书珧却终于被她这娇嗔的样子逗笑了,笑过之后,却将她拉进了怀里头抱着,一句话也没说。安若墨怪不自在的,索性扭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唐书珧大抵感觉到了异常,警觉地问道:“你做什么?”
安若墨只笑不答,唐书珧抬手便在自己脸上抹到了一块儿油腻,不由笑叱道:“你拿我的脸揩嘴么?”
“你嫌弃?”安若墨挑了眉问。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唐书珧立刻变了脸,一副谄媚模样,却把安若墨逗笑了。她虽然并不喜欢今后为了养胎就什么都不能干,连动动心思都显得不重视身体的日子,但唐书珧最近和她熟悉起来,脸皮也越来越厚,能开开玩笑打闹打闹,也该是挺有些乐子的。
安若墨想着,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觉得这事情简直太神奇了——原本她所有的想法,都是找个机会吞并几家别人的铺子,然后接着做她的丝绸买卖的。可这机会尚未到来,老天爷却在她的肚子里头放下了这么一个小东西。
别看它小,现在谁都看不出它的存在,它却把她的心思都生生扭转了。安若墨依然很想做女强人,可此刻最大的愿望,却是希望孩子平安健康。
她难免想到有些人总是说的那句话——女人的价值,就在于相夫教子。她是排斥这句话的,女人存在的意义当然不在于委屈自己让另外两个或者几个个体过得更好,但其实,能教养好自己的亲骨肉,也是一件叫人想到就忍不住从心里开出一朵小花儿的事情。
有了这个孩子,她的生命会变得更加饱满。她将不仅是一个会赚钱的女人,更会是一个有着可爱孩子的母亲…
然而,正在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她也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
唐书珧是要考科举的,他如果真的考中了,有了官职了,她…还能再做买卖么?
算着时间,她这几个月孕期过去,唐书珧正好是该去考试的。再过数月,正巧是她出了月子,恢复到可以见人的时候,成绩也会下达。如果唐书珧发挥很好,说不定就中举了,如果中举了,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便要出去做官…
如果他去做官,她肯定是得随行的。可三五年正是一家铺子发展壮大的黄金时期。
一切时间都刚刚好,他要仕途顺畅,她就只能做个居家妇女了。
想到这一出,安若墨便觉得一股气梗在了喉咙上。
“你怎么了?”唐书珧虽然拥着她,看不到她脸容,但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如果…如果你做了官,我是不是就得老老实实在宅子里头做个夫人了?”安若墨想了想,觉得还是和这人说实话的比较好。
“是…什么?”唐书珧应了半声,却惊讶地问了后半句:“你…”
“你做了官,我自然不能再经营铺子…”安若墨垂下眉眼,低声道。
“你不能,可你若是有信得过的人,让人家出面,你在家里头做主,那便依然无妨啊。”唐书珧却笑了,轻轻摸摸她的头发:“我从前说了,你想要铺子,咱们就弄几个,你好生经营着,能挤垮瑞祥号是最好——我说这话的时候,可没想着自己考不上功名,也没想着不让你生养孩子。世上所有的事儿,其实都有法子双全,只是看用不用心罢了。”
安若墨一怔,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倒是自己愚钝了。还好你想得周全。”
唐书珧亲昵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以示对愚蠢的她的怜爱。安若墨脸色微红,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外头灵芝一路奔跑过来的声音。
灵芝的脚步声很有特色,是极快的交替,莫说安若墨了,连唐书珧这几个月都听熟了,忙放开了怀里的人,生怕叫她的随身丫鬟看得尴尬来。
可灵芝上来的时候,面色却是满满惶急,全然不像要看什么尴尬戏的样子:“姐儿,安乐来了…”
“什么?”安若墨道:“这中秋佳节的,他…他怎么来了?”
那一霎,她心里有一种极强的不安。
娘家来人,总归是好事儿的,可来的人带来的是不是好事儿,那便另说了。
若是陈氏或者旁的什么人想念她了,派人来看看,那当然是好的,顺便还可以把她有了身孕的好消息送回去。可她却直觉——安乐来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如果是好事,不该在这个中秋节刚刚过去一天的时候赶到省城里。再算上她和唐书珧搬出了唐家宅子,安乐要找到这里来的时间,他应该是在中秋节的前一天便出了门了。
“说…说是…有事儿。”灵芝却是垂下了头。
安若墨方才和唐书珧说话时,脸上还带着笑容,到了这一刻,笑容却没了。
灵芝这么说,肯定是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只是她不敢就在这里把这件事说给她听。
“叫他来。”安若墨说着,又看了唐书珧一眼,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如何,只知道唐书珧方才温柔的神色,此刻也全然不见了。
“别怕,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唐书珧低声道。
是啊,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差点全家完蛋的事儿她都经历过了,还能有什么危机比那更大?只要家里头人没事儿,别的事,都不算是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再赴锦西
安乐很快便被请到了堂上来,他见得安若墨,开口尚未说话,两行眼泪便落了下来。
安若墨刚到县城里的时候,他和安喜都不过是十三四岁上的小厮,然而此刻,连安若墨都怀孕了,时间都过去好几年了,安乐早就长成了高大的小伙子。此刻扑在地上大哭的模样,实在是叫人格外心慌一些。
“你哭什么?”安若墨听得自己的声音都很有些喉咙发紧的意思:“怎么了?”
“姐儿快回家看看吧。”安乐哽咽着说:“老爷快不行了,两天前我出来的时候,他便…”
“老爷?我爹,还是我祖父?”安若墨脱口问道。
“是老爷,不是太老爷…”
“我爹怎么了?”安若墨蹙眉,在听说出事儿的不是陈氏之后,她便觉得悬起来的心放了一多半在肚子里头。说句刻薄的话——安胜居这个半死不活的状态,真要是不行了,痛痛快快去了,说不定比苟延残喘着还舒服一些。他也解脱了,陈氏也松快了。
“不知道,请来的郎中也都说不知道。”安乐用手背抹抹眼泪:“老爷一向是那个模样,姐儿您知道,可谁曾想突然一天就翻起白眼儿来,口中一直吐着白沫,手足也僵着抽筋儿。郎中们只说经脉痹堵已久,早晚有这么一天,救,是救不过来了…夫人这才遣小的来请姐儿快回去呢。”
安若墨抬眼看看唐书珧,唐书珧也看着她,半晌,却是唐书珧开口了:“你家姐儿的身子不大方便出远门——这么的吧,你先去用饭,歇息歇息,我叫人准备一辆舒服的马车,咱们和你一起回去,你看行不行?”
安乐忙点着头,却是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姐儿身子不方便”的意义,只没口子称赞姑爷良善,赞了许久,突然醒过神儿,方道:“姐儿您是怎的?难道…”
安若墨想答,却觉得这话题臊得很,没法开口。唐书珧道:“岳丈大人莫说多半没事儿,便是有事,听了这消息也会好个多半的——你先歇着吧,我们也是时候做些准备,好上路了。”
安乐自然不便再问,跟了灵芝出门,方道:“好姐姐,姐儿那是怎么的?”
灵芝对安胜居的看法,自然也不同于男人们,她倒也不十分挂心安胜居死活,只是怕姐儿孝敬,因为爹重病而急坏了身子,这才怏着一张脸。听闻安乐问这个,不由叹了一口气:“姐儿…姐儿有身子了。”
安乐一怔,叫道:“哎呀,那的确是出门不得…这,老爷要是没病,听闻这消息该多欢喜呀。只是,这…现下姐儿要是不回去,是不是也不妥当?”
灵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都来了,姐儿能不回去吗?老实跟我去厨房吃几口东西,等着路上伺候吧——你和我说,老爷真病到了不行了的份儿上?”
“好姐姐,这我哪儿敢唬人呢?”安乐左右瞥瞥,叹了一口气:“好姐姐,你是不知道,老爷已然几天不曾睁眼了,要不是因了这个,夫人哪儿会差遣我来请姐儿呀。您想想,如今的安家,老的老,小的小,不是疯的就是傻的,您说,还能有什么办法?”
灵芝也叹了一口气,道:“老爷要是没毛病,家里也不致如此…他要是真没了,夫人和小少爷可怎么办?别说那还有两个祖宗…大爷家的那位,不也还在咱们那里住着?”
“老爷要是没了,别人倒是无妨的,大爷家那位也有亲闺女,料想吃喝不到咱们那点儿钱财。只是这家里头没个男人…别看老爷如今和没有一般,什么都不管,可有和没有,到底两回事儿。若不是玉姨娘那兄弟同铺子里几个伙计忠心,谁知道咱们家都完了多少次了。”安乐叹息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么一步了呢,姐儿要是没嫁人,那可多好。”
“我拧了你的嘴!”灵芝挑起了眼:“姐儿要是没嫁人这种昏话你也说得出!姐儿好好的姑娘家,哪儿能不嫁人!如今小主子都快有了,你还胡吣!赶明儿叫夫人知道了,大棍子打你出去才是!”
“好姐姐,是,是我的不是,我不会说话。”安乐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只是,我这可还没讨到婆娘呢,安家要是不好了,我这辈子可就…姐姐,您在姐儿身边伺候,就不能同她和姐夫说一声?这安家要是没了当家的,小少爷还年幼,这做姐姐姐丈的,可不能看着不管啊!”
“这要你说,真是该烂了你这破嘴!”灵芝一路骂着安乐,到了厨房,气哼哼地从井里头吊出一笼剩饭菜,放锅里头热了,端给安乐吃了些。安乐那筷子朝着两碟荤菜下得发狠,叫灵芝看得又可怜又想啐:“好没出息!捡着个荤的就吃个没完。”
安乐用手背擦了擦嘴:“姐姐,你真是饱的不知饿的饥!你可想想吧,咱们家的老夫人和夫人,那都是什么性子,有口油吃都要往里拌三两糠的。这如今老爷又…真要有个什么,我这一年都别想见半点儿荤腥了。”
“就你这臭嘴,人话都不会说,也是一定要天天咬自己舌头的。”灵芝道:“怕什么没肉吃,你就从自个儿嘴里咬一块儿下来嚼嚼,包管没人知道——我倒是怕,老爷要真有个什么事儿,姐儿别伤心坏了身子呀。她一向孝顺…”
“嗨,这家里便是有热丧,有身子的女人也不在其内的。姐儿再孝顺,也是要当娘的人,肚子里的骨肉自然比天大比地大,断不会坏了身子。”安乐一边说一边咽下一块儿腌鱼,突然便瞪了眼,白珠子只往外翻。灵芝看了不住骂:“你个饿死鬼投胎的,满嘴跑得牛马!该卡死你个多嘴的!”说着起身给他找醋,却是忙活了好一阵子。
此刻,安若墨与唐书珧在房内却也没闲着,她这一出去比不得从前。不知道的时候也便罢了,如今既然知道她腹中揣了个如珠似宝的小的,唐书珧哪儿敢怠慢?真恨不能弄来全城的棉花给她垫在马车上。衣裳靠枕,自然也是样样不敢怠慢,眼见着指使两个粗使丫头收拾出了整整两大包东西,唐书珧仍意犹未尽地瞥着房中还有什么可以带上车的。若不是安若墨叠声道够了够了,他几乎能把多宝格给拆下来塞进包裹里头去。
“咱们要不要请个郎中给你爹看看?”唐书珧甚至还问了这么一句。
安若墨这个郁闷啊。唐书珧是真的不知道她对她爹的感情比他对他爹的还淡薄,竟然想到用这种法子讨岳丈家欢喜,简直是马屁拍在了马脚上。然而她也不好说“就让我爹死着”,只得勉强道:“这不是还要耽搁时间么?咱们回去便也是了…我爹…若是寻不到十成能治好的法子,我看还不如…”
唐书珧吃惊地看着她,安若墨却叹了一口气,用极其忧伤的神情望着他:“他有多难过,我和我娘,都清楚得很。我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却日日苟活在床上,他若是能选,只怕也…”
唐书珧默然,也叹了一口气,将泫然欲泣的安若墨拉进怀中轻轻抚慰:“这是上天的意思…你不要难过,岳丈大人若是有后福,听说你有了身子,想必也能好起来。”
安若墨趴他怀里却只想表示——她一点儿也不希望安胜居好起来。倒不是天生凉薄,可谁摊上这么个爹能父女情深?偏心就算了,偏心还蠢,蠢极了还偏心极了。
他死,他活,关她什么事儿?若是他曾给过她哪怕一点点父亲的温暖,她都不会这样漠不关心…这一霎安若墨甚至想起了她在现代的那个父亲,如果是他快死了,她也会难过吧?毕竟,在现代的那个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父亲也曾经放任她,宠爱她,给她一切能给的。
一切从他辞职经商然后赚了大钱开始变化。他一开始只是没空陪她,后来连晚上都不一定会回家,再然后,她的母亲很有尊严地选择了离婚,留下一个心有不甘的她,和已经不可能逆转的现实碰得头破血流,最后死于非命——嗯,就算是这样的父亲,她也还会关心,还会顾念父女之情,而和安胜居,她连半点儿回忆都没有。
当初那些装成小白花时和安胜居表达的孺慕之情,他居然会相信,也真是难得了。如今她的母亲还想叫她回去见他最后一面…见是要见的,不见就是不孝,可见了要说什么呢?说爹一定要养好身子等着抱外孙?别闹了,就算安胜居完全康复,她也不会给他看到她的孩子的机会的。
曾有人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可如今她都怀孕了,每次看着唐书珧对她腹中的小生命表示关怀和温情时,她都特别想抽安胜居两个耳光。
在陈氏怀着她的时候,安胜居据说是在念书,整整十个月,不曾回家一趟。听闻生了个女儿,更是将家里去报信的人撵了回来。
这么渣的一个人,凭什么让他享受天伦之乐啊?或许有人觉得她应该对生父宽容些,可安若墨深知,自己压根做不到。
没有感情,没有记忆,每当想到他,她就觉得这个身体和她的灵魂是抽离的。
她该怎么去面对他,以“怀孕的女儿”的身份,去面对一个垂死的血缘上的父亲?让这样的人知道他就要有孙辈了,真的好吗?
回锦西的路上,安若墨一直躺在被铺垫得柔软舒适的马车上。唐书珧就在她身边,原本他伤口好了该骑马,可这一回,不知是不是为了便于照顾她,他硬是挤上了马车,把灵芝赶到车角上缩着去了。
这一路,倒是比从前的颠簸要舒服许多了。只是安若墨有身孕,不能太过劳累,于是路上停歇的时间也多了。待得到了锦西县,安若墨还没下车,便听得先跳下马车预备接她的灵芝叫了一声。
她揭开了车帘,只见安家宅子里外都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事
那一刻,安若墨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了。她回过头,看了看唐书珧,勉强道:“我爹不在了。”
唐书珧却是极其紧张地盯着她,大概是怕她昏过去或者大哭起来,但安若墨一点儿哭的念头都没有,她又重复一遍:“我爹不在了。”
唐书珧却被这有点儿神经质的重复给吓住了。他一把抓住了安若墨的手臂,将她拖过来,紧紧抱住,低声道:“你…你可别伤心坏了身子。想哭就哭吧,别憋着,对身子不好。”
“我不想哭。”安若墨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此刻听在别人耳中,却多半会误解她坚强勇敢,唐书珧也不例外,他柔声抚慰道:“你是怕你娘看你哭更没了主心骨吗?别硬撑着,有我在,天不会塌的…”
安若墨挣开他的怀抱,眼睛仍旧是干的,她低声道:“我不想哭,不是不敢哭…”
她绝对不会和唐书珧解释为什么自己不想哭,而唐书珧一怔之后,也不知脑补了什么东西,倒也不劝她哭出来纾解纾解了,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道:“你缓一会儿,咱们再下去…”
他话音未落,车外的灵芝却叫了一声夫人。安若墨听到,知晓是陈氏到了,忙掀开车帘,果然见得一身白衣素服的陈氏过来,脚步还有些踉跄。她还哪里坐得下,忙跳下了车,若不是灵芝接着,险些绊一跤。
“娘…”安若墨一声尚未喊罢,便被陈氏劈头抱住了。陈氏放声痛哭,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若墨只能拍着她的背,却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不该。陈氏背后立着玉姨娘,手边还牵着盛哥儿,都拿帕子抹着眼泪,却没有像陈氏哭得这般凶的。
唐书珧也下了马车,陈氏多半也听到了,这才狼狈之极地擦擦眼泪,看着唐书珧道:“失态了,姐夫莫要见怪才好。”
“娘…”唐书珧却是半点儿不别扭地叫了一声:“您要节哀。”
陈氏一口气提着,还没提到口里头,便泄了下去,闷闷哼了一声,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起来。安若墨此刻也等不得了,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一声声喊着娘,劝着她:“咱们先回去,在外头叫街坊邻居看了也不大好…”
陈氏哽咽着点点头,一行人这才进了门。安若墨住惯了唐家的宅子,这一时半会儿,看着自己家里头,却觉得连院子都小了一多半。那飘动的挽联幡帐,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娘…”她扶住已然哭得有些头重脚轻的陈氏:“爹…什么时候没的?”
“就在昨天,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陈氏开口说不了半句,便会流泪:“你爹走的时候,眼睛是清明的,我抱着盛哥儿给他看了,可他的眼光还往后瞟…是在望你呢,招儿,可惜你不在。你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陈氏想来是气苦极了,边说边哭,哽咽不停。安若墨却暗叹一口气——他最后张望,会是在张望她吗?打死她她都不信。安胜居心头,除了他的铺子,顶紧要的就是安若香,那才是他的心肝宝贝儿。安若墨?呵呵,姑娘,你哪位啊?
“还没过头七,爹说不准还回来看看呢。”她安抚陈氏:“咱们虽然见不到他,但他一定能见着想见的人的。”
“他…”陈氏一句话说不出口,却也再不说了,只拉了安若墨到灵堂里:“你给你爹磕头吧。”
安若墨倒是没想别的,正要跪下去,唐书珧却一个箭步抢了上来,将她生生拎住,不让她跪下去。陈氏惊了一大跳,问道:“姐夫这是怎么的?”
唐书珧两条俊挺的眉蹙了起来,道:“娘,借一步说话。”
陈氏不明所以,跟着他便出去了,单留下玉姨娘与盛哥儿两个在灵堂里头站着。安若墨成婚之时盛哥儿已然大了,早就认得姐姐了,此时哭哭啼啼蹭上来。安若墨对这个弟弟还是怜惜的,便将他搂在胸前,用手抚摸他绒绒的头发:“盛哥儿,别哭。”
“姐姐,”盛哥儿抽噎道:“爹爹没了吗?”
安若墨点头,抽出自己的帕子来给他擦掉脸上泪水干结后的盐花儿:“爹没了,祖父还病着,你就是家里头唯一的男子汉,知道么?”
她原以为这话会叫盛哥儿勇敢起来,却不料盛哥儿哇地一声哭得更惨了:“姐姐,我怕,我不想当什么男子汉,我要爹…”
“爹原本不都一直病着吗?”
“可是爹还在呀!”盛哥儿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睛:“爹没了,以后都不会看我了…”
安若墨心中默叹一声。这到底还是个孩子,他从来没经历过自己母女被安胜居无视的那段时光,陈氏更加不会告诉他他爹是个怎样的渣男,于是此刻这小家伙深深陷入了失去父亲的恐惧之中,却没有想到,这个爹,有和没有,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差别。
“别哭了。”安若墨抚着他头发的手微微用了点儿力量:“爹就是没了,也会在天上看着咱们的。你哭成这副模样,爹怎么能放心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你,怎么能放心让你照顾娘呢?你看娘哭得那么难过,如果你也哭了,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娘今后靠谁呢?”
“姐姐回来了啊?”盛哥儿眨眼眼睛:“还有姐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