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珧默然一阵子,道:“我以为我并不清楚。”
“所以大少爷今日来我家,不过是为了告诉我,我祖母还活着,做这事儿的是你的兄弟,是不是?别的…还要说什么吗?”
“要。”唐书珧道:“虽然说起来很是失礼…老夫人,我会送回府上,还望二姐儿叫下人去跑一趟衙门,只说老夫人寻到了,将这案子撤了吧…说到底,也只求姐儿一句话。”
安若墨噗嗤一声恨恨笑了出来:“大少爷今儿说这话,是不是因了杨大人已然快查到您唐家了?于是来寻我这苦主做个撤诉…只是大少爷啊,您想过没有,我拿什么去酬报杨县令和衙役乡勇们这些日子的辛苦?难道贵府小少爷将我安家折腾一月,就这么白白…”
“该打点的该孝敬的,唐家去做便是。”唐书珧道:“姐儿只要一句话,便是天大的恩德。”
“可是大少爷…”
“二姐儿,唐家对您多有冒犯!但若是姐儿能救我家这一回,日后瑞祥号断断不再染指锦西,二姐儿的买卖再也不会有人阻拦!”
安若墨没出口的半句,就被唐书珧这话给堵了回去。
这样的条件,对于她一个商人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哪怕知道这话空口说来没有任何效力,那一份浮在虚空中的好处也叫人心潮澎湃。
“大少爷…此言当真?”她道:“我也不是什么天真的人,大少爷不妨直说——对于这唐家的买卖,您的话到底有多大分量?”
“直说吗?我的话没有半点儿分量,但我若有意,瑞祥号这一家分号,两个月内便可以关门了。”
“哦…”安若墨点点头,想了一会儿,道:“大少爷说的话,我还是可以相信的,是不是?不一定非要您写下文书才行,对不对?”
“…”唐书珧突然笑了:“文书自然要写,便是见不得官,也总要做个字据,姐儿愿意信任我,可我不能叫二姐儿不放心不是?”
安若墨点点头:“大少爷磊落——我祖母什么时候能回来?您是将她送回我们这里么?”
“这要看姐儿希望她在哪里。”
“这是什么意思?”安若墨道:“她是个人,又不是一样事物,难道可以被随便摆在什么地方么?若是她和别人说…”
“她不会和别人说的。”唐书珧打断了她的话,再开口却有些踌躇,想了一会儿才道:“她已然痴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品出色
周氏两天之后便被送回了安家,而安若墨也如约履行了承诺,叫家人去县衙里头将案子撤了下去。没了安家老太太这重量级受害人,单凭一个不知怎么死的老乞婆的事儿,杨县令也是没有心思继续追查了,事情的大头,便这么过去了。
但安若墨心里头却是意难平的。这唐书珍,自己的外祖父家被人坑了个灭门,非但不想着去收拾后事,反而死性不改地接着祸害别人…真是RP掉多了反而不怕遭报应呢。
别的不说,单是从周氏进门之后的模样,她便可以猜出在这老太太身上发生了什么。周氏那一贯骄傲甚至有些跋扈的眼神,如今已然是死鱼一样木然,脸上的皱纹纵横,仿佛比前些日子老了十多岁。
安若墨喊了一身祖母,这老妇人皱起眉头,仿佛在想着什么,但终于还是想不起来,摇摇头,不看她了。
这是真傻了啊,安若墨可是确定的很。以周氏的性子,若是没傻,只怕现下跳出来掐死她都是有的。可是如今,连她翻开她袖子时也不曾有过一点儿动作——周氏的手腕脚腕上都留着深深的青紫勒痕,显然是被人捆了手脚许久,生了淤血,又因年老体弱,那淤血印子至此都不曾消掉。
安若墨的脸色,如此便不能太好了。且不说她和周氏的恩怨,单说周氏好歹是她祖母,便怎么也比唐家要近那么几重。眼见着周氏被唐家欺负了,她如何能开心?而目睹这一切的唐书珧,对上她难掩怒意的眼神,眉心虽有一颤,话语却是镇定。
“二姐儿,如今老夫人已然回来了,”他说:“我做出的承诺自然也该到了兑现的时候…还望二姐儿也遵循诺言,今后再莫追究此事。”
“您的六弟真是好人性。”安若墨不好直接对唐书珧发脾气,可口气也是冷的,隐约藏着针:“我祖母非但痴傻了,手腕脚腕这印子——也当我是傻的,看不出来不成?她是我长辈,吃了这样的屈辱,敢问少爷,我该如何想?”
“我自然是不能拦着二姐儿孝敬的。”唐书珧道:“可二姐儿冰雪聪明,想来定然有不损害我整个唐家而尽孝道的法子。”
安若墨盯着他——她大概天生的良心欠费,火气上来顿时就能忘记人家所有的好处。对于唐书珧这帮了她若干次的人,她也只能用理智来压制自己冲上去殴打他的念头。
什么“不损害唐家而尽孝道”的法子?哪儿有这样的法子!若是非要翻译一下唐书珧的意思,那便是——你自己伺候这老太婆吧,不再闹事可是你答应的。
“好,”她不知道自己盯着唐书珧盯了多久,总之,这家伙仍然是半点儿退缩的意思都没有。这般,他不退让,就只好她来退让了,总不能这么狠狠地盯着人家盯一辈子:“我想法子去尽孝——只是,大少爷也得叫我有那个心力尽孝才是。”
唐书珧笑了,眼睛微微眯起,他长得俊俏,这么笑起来颇有几分狐狸成精的意思:“那是自然,这——这书据,姐儿收着吧。”
他交给丫鬟转递给安若墨的书据,却叫她吓了一跳,简直想将它扯了——唐书珧毫不避讳地将唐家绑架周老太太,他与安若墨私下达成协议的事儿全都写了上去。
这东西要是叫别人看了去,他们两个的名声可就都完蛋了。一个为了生意让自己的祖母受委屈,一个为了打击弟弟转手卖了家族利益…
“这东西…大少爷真的要我收留着?”安若墨道。
唐书珧点头:“那自然,不然二姐儿凭什么相信我呢?真若是觉得此物烫手,不敢留,不妨等到我的诺言全数实现之时毁了便是。”
安若墨沉吟片刻,点了头:“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实现?”
唐书珧只道:“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
安若墨虽然不知道唐书珧说话在唐家有什么效力,然而既然周氏都回来了,可见这事儿在唐家老爷子那边也是有过报备的,否则一间铺子关门哪儿能这么轻易?
唐书珧说完这话的第二天,瑞祥号锦西分号便关上了大门进行盘点,紧跟着理出了原地发卖的货品与运回总号的货品,退房辞人,一桩桩事儿做得有条不紊,仿佛真有什么特长在于倒闭的人员在打理这铺子一般。
要在三个月内关门,瑞祥号的存货自然不能全部运回省城去,多半还是要就地卖了的。而急着出货,价格自然是要低一些。这一点儿道理,人人皆想得到,于是就连安家铺子的几位伙计都急匆匆寻了安若墨,问她是不是也看着情况从瑞祥号手里头吃进一批货物,等着转手赚差价。
赚差价这事儿,换了谁谁不愿意做?便是蝇头微利,那也是利啊。安若墨起先也是很赞同他们的意思的,然而刚打算松口,突然便想起了一桩事,终于是将那一句“好吧”给咽了下去。
锦西县的瑞祥号关门,那是谁的主意?锦西县的瑞祥号,又是谁在实际经营?当两个问题都直指唐书珧的时候,她便本能地觉察到了什么隐约的危险。
唐书珧不是唐书珍,这家伙虽然在本职的念书上表现并不出色,但在做买卖方面,脑袋瓜子的灵光程度当真不逊于任何人。他既然要亲自善后,做这关门的事儿,会留出漏洞给别人钻吗?
“你们还是先去打听打听,瑞祥号这一回要发卖多少货品,什么花色,什么价。”安若墨道。
几名伙计相视,终于由玉简率先道:“可是二姐儿,县里头别的几座绸缎庄子可都在抢货…咱们还打听什么?若是打听齐了,东西都叫人抢完了可怎么是好。”
“急什么?难道没有瑞祥号大家都不做买卖了?”安若墨反倒更平静了一点儿:“大不了这一桩咱们抢不到,来年还去江南采购不就是了?去打听,打听齐全之前不要再来找我说这事儿,我若是不同意,你们也休想拿出一个子儿去买瑞祥号的绸货。”
伙计们便是觉得她过虑,可东家的话他们又有谁敢违抗?只能诺诺连声打听去了。万幸这几个都是老实的,不曾对调查结果做过什么手脚,于是当安若墨拿到他们的调查结果时,那一身冷汗出得是当真透彻。
唐书珧的智商和人品,可都真是出色极了!万幸拦下了自家伙计的贪小便宜行为——唐家这一回甩卖的,本来就是已然卖多了的大路货,数量大,单价低,他们便是折价出售,也远远算不上赔本。甚至可以说,相比正常价位出售,这么卖的相对损失也不算大。
而这些个东西,多半都是被本县旁的几家绸缎庄吃进去了。
真是愚蠢啊,唐家在这儿甩开了卖,你买了难道不许散客买?那些个最终消费者自己从唐家手上买了大量绸缎,难道还要去你们铺子里再被你们赚一道差价么,谁都不是傻的啊。
唐家的瑞祥号,对锦西县绸缎市场的搅乱是从头到尾一刻不停的。当初唐书珍一把把绸价拉到赔本,已然是狠狠充塞了市场了,如今唐书珧再来这么一手,可以说全县对大路货绸缎的需求都被填满了…短期内,甚至中期内都不会有什么人需要买这种绸缎,可绸货放在库里头,放久了就沤成渣了啊。
且不说屯这一笔货需要占用宝贵的流动资金,便只说这买了东西卖不出去的事儿,有心的人想想也知道绝对不合算。这一套谋划中得到最大利处的,还是唐书珧自己…
这简直令人感慨——在缺德方面,唐书珍比唐书珧是差了多少个档次。
若是说唐书珍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豹子,唐书珧便是个心计险恶的猎人。前者自己跳出来招恨,后者却是放下一块下了毒的肉,谁敢吃,谁倒霉。
而唐书珧的行为,则会给瑞祥号锦西分号惨淡的账簿上画一个尽可能圆的句号。他甩卖不曾亏本,更暗戳戳地将整个锦西乃至周围数县的绸缎市场一招喂到饱和,很有些我死之后管他天崩地裂的气概——但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可不就是许多商人奉为人生信条的铁律么?
这家伙还真是不厚道啊。自己的铺子里头,可还有他二成利润,但这一招,差点儿连带着把安家的铺子也扯下水啊。难不成这货还觉得自己一定有法子保证安家的利润不受损失吗?
安若墨想着,觉得自个儿心口被塞了一把子黄连。她还真有办法,但想想她好不容易弄出个法子保住自己家的营业额,到头来却要将其中二成送给将她推进这般困境的罪魁祸首之一,她便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塞进了笼子的仓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是给别人找乐子了…
但事到了如今,她也不能抱着和唐书珧一起倒霉的想法,放任自家也和那些个抢吃了唐家存货的铺子一般被坑啊。
“不买。”她终于向伙计们下达了极其明确的命令:“买了就卖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旅游回来了!
更新更新更新更新…
我的利润分你二成
一样买了就卖不出去的东西,对于商人来说,能有什么意义?安若墨是不大理解为什么别的绸缎铺子会把唐家甩货当成一个好消息,并且抱着占便宜的心态去采购他们出手的锦缎,然而想想这些个家伙和她爹安胜居竞争了几十年都没占过上风的淳朴厚道,她便也释然了。
毕竟,从前的锦西县,那是个多么和平可爱的小地方啊。大家每个铺子守着自己的一点儿天空,谁也别想一家独大,谁也不会赔的倾家荡产…但自打瑞祥号进来插了一手,事情便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这些个小铺子,当初便不是瑞祥号的重点打击对象,在安家绸缎庄子被瑞祥号逼得差点儿关门大吉的时候,他们还能凭借铺子小成本少的优势苟活——其实,锦西县的第一家到底姓唐还是姓安,对他们是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的。
但这可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乐意守着这一份温饱,半点儿进取心都没有的。唐家出货,这些个人只想到能赚差价,却没想到差价也得建立在有人买的基础上才有得赚。
自然,也不是人人都这般冲动。除了安若墨,还有一家小铺子按兵不动,也不知是真的看清楚了市场潜力已然被挖空,还是仅仅因为手上没钱。而这两家不合群的,几乎要成为全县绸缎界人士眼中的异类。
安家的伙计在打听唐家出货价格的时候便颇被热心人问了几句,如今得到了“不买”的指使,更是叫一群人都看不过眼,一个个有意无意询问,安若墨却只着他们回答“没钱”。
如何“没钱”?安家这偌大的铺子,会没钱?这话说出去旁人都不信,可再怎么存疑,也不能抢了安家的伙计要他们一道加入抢购大军中去——再说了,少一家竞争对手,他们还能多囤些货物呢。
但唐家几波甩卖过去,一直以“穷死了揭不开锅”为由高挂免战牌的安家绸缎铺,却干脆关了门,里头热热闹闹敲打起来。有心人细细打听,却是安家乘着这几日生意冷淡,决定要闭门装潢一番了。
除了安家,县里别有的五六家小铺面的掌柜东家们自然是议论纷纷,除了那一家和安若墨一般按兵不动的,旁的还真有几个人来鄙视安若墨不智——果然是个娘们儿!不趁着这大好机会捞一笔,反倒装潢起铺子来了!同样是花钱,那花在装潢上的钱,能和进货的钱相比么?还说什么没钱,这分明是不会钱生钱啊!
更有人拿出安若墨帮人做衣裳的事儿出来嗤笑,女人啊,总是只想着这些个蝇头小利!
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几家商议的,自己原本也是对手,自然有好事的人将事儿传到安家这边来。安若墨却是笑笑,待问过了自家伙计唐家甩卖绸缎的进度,方道:“再有人和你们说我鼠目寸光,你们便回问他们一句——他们花了大价钱抢回来的那么多绸缎,要到多么远大的未来才卖得完?”
她要装潢铺子的真实目的,自然不瞒着自己家的伙计掌柜。而留在安家的,经历了上上下下那么多波折,又有哪一个真的是商场白丁,半点儿争斗伎俩不懂的?听到姐儿对于这一回装潢的格外嘱咐,猜也猜到她想要做什么了,此刻安若墨挑明了自己不肯买入唐家绸缎的原因,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印证了猜想罢了。
可这样的一句话,若是说给那些被唐家带进了坑里的店铺主人,他们该是怎样一番崩溃啊。伙计们想着,便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他们也还真有将这话放出去的。恰好,唐家的东西处理得差不多了,这几日也关了店门做些收尾了。听到安若墨这一句的店主,真有几个不信邪的,接着开了店门号喊着要把从瑞祥号买的货物卖出去,可这县上的人,又有哪个是瞎的?这唐家卖货的价格,他们可还都记得!
这开门卖货的几家,价格居然抬得比唐家还贵,这还是乡里乡亲的锦西人么?这般奸诈狡猾,比起唐家都更显缺德,实在应该去死去死去死!
于是,惹了众怒的几家子,是真真达到了“狐狸没打着,蹭了一身骚”的高超境界。钱是没赚到,名声反倒是坏了!比及此时,那同样没有买货的一家小商铺,悠悠开门,还按原价售卖的行为,简直是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当然,好评归好评,东西还是卖不出去。
毕竟,这是让唐家给毁得差不多的市场了。不走出个市场定位差异,谁都别想把买卖做好,而走差异化营销,却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得来的。最叫人头疼的便是大家手上都没有特殊的货,而有货的那位…有货的那位,关着门大兴土木,倒像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呢!
过了十余天,安若墨的铺子再开门,便已然是隔出了一个“天地”,那里头可真是她费尽心血,弄出的一个“VIP室”了。安若墨自己也舍不得中低档市场,但高档市场却是需要特殊对待的。她的财力有限,于是也只能暂时先这么来——将昂贵稀有的丝绸放在VIP室里单独销售,将常见多用的品种放在外头供大家挑选,这么一来,大抵能做到两边儿都不耽误。
那铺子后头隔出的空间,安若墨自己去看也觉得十分满意。
过了一道门,安家的伙计们便将稀罕的丝绸一样一样挂起来,如同无数重彩色的帘幕。它们分割开狭小的空间,形成曲折的回形廊,走到了尽头便能眼前一亮——那里赫然是一处小院,高高搭起的花架下置着桌椅琴台,院内几处小景极尽秀丽玲珑好处。
这一切的布置,都是螺蛳壳里头做出来的道场。场面不大,但看着很是高端,更将安家所特有的稀罕绸料做了个不动声色的展示…
安若墨对自家这一处安排能不能收回本钱还是有信心的。根据和唐家长期斗法的结果来看,锦西县和周围一带,有钱人还是蛮乐意附庸风雅,弄点儿别人没有的东西来显摆的。虽然他们每一家的采购量都不会太大,可加在一起,数量还真不少。
这不少的数量,全都是她一家的买卖,赚的便是再“不多”,可也决不至于赔进去这装修钱。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被唐家临走一脚搅合得恶心无比的绸缎商人们,便看着安家铺子的前厅同样门可罗雀,可每一个进门的老主顾都被招呼到了后头,最后还心满意足地带着各不相同的货品离开…
眼睁睁看着而不能分一杯羹,这感觉一定是怪恶心的。安家的营业额倒也不是十分高,只是和别人的天天交白卷比,这成绩已然是相当不错了。
安若墨那边做裙子的买卖却也没停下。她家里头那些少见的丝绸毕竟是有限的,真要是全按绸子的价格卖了出去,附加值开发便未必到位。那些个她自觉驾驭不了的颜色面料,方才摆出去任人选购,哪怕叫人选没了都无所谓,可她要拿来做衣裳的,却是不会叫别人随便买走…
安家二姐儿做出来的衣裳,要比她家里头的绸缎还独一无二。唯有这般,才好要高价,攒私房!
作为一个财迷,安若墨每次数着自己的私房钱,都觉得心里头美滋滋地开了一朵小花。但同样,作为一个财迷,当她看到第一个月的店铺账簿,想到这些利润中的二成要分给唐书珧的时候,她的心便被割开了一道小口子,汩汩往外冒血。
安家这铺子的收益,可不全是她的啊。按照她先前和伙计们的约定,铺子的进益,她只要四成,剩下六成是分给别人的,不然怎么调动人家的积极性呢?即便后来韩掌柜出了事,他那二成也归了她,但那也只不过是全部收益的60%啊。和人家家里东家一拿就八成九成,有的比么?
要从这六成里再抠二成给唐书珧,她怎么就觉得心这么塞呢?她虽然也知道,若是没有唐书珧,只怕这铺子已然不是她的了,她可以拾掇拾掇行装,带着一家子老弱病残回乡下种地了,可单是这一份“知道”,也抵不上看着一张银票被唐书珧笑吟吟接过去时的心痛啊!
要感恩,她知道。可再怎么感恩她都会心疼钱啊!这一份感恩只能让她不至于赖账,不能让她给钱给得心情大好愉悦快乐啊!
安若墨原本以为这每个月的分红唐书珧会派个人来拿,却没想到这厮是自己来了。
唐书珧来,和唐书珧派个小厮来,那可是断断不一样的。若是只派个下人来,随便打发几个铜板吃酒便是,银票一塞,眼不见心不烦。可唐书珧自己上门,安若墨总不能叫安乐给他几个铜板嘱咐他去买茴香豆站着嚼吧?说不得,要招待,可谁来招待呢?
安胜居是躺着的,安老爷子也是躺着的。陈氏忙着打理家务,她自己也要支使着绣娘们抓紧做裙子,谁有那个时间和方便的身份陪着唐书珧喝茶谈天聊心情啊?说不得,最后她也只好拉着陈氏,带上下人们一道去了——陈氏是知道这铺子“回来”的内情的,虽然这事儿落在她眼里,又成了唐书珧与自家闺女两情相悦却碍于种种破事儿不能结为伉俪的深深遗憾…
安若墨知道陈氏的想法,原本是想尽办法要躲着唐书珧的,可现下的情形她怎么躲?人家来找她是要钱的,难不成她能遁了,把事儿扔给陈氏?于是唐书珧彬彬有礼,陈氏心情复杂,两人你来我往说个不停。整场会面里头,只有她安若墨尴尬纠结坐立不安。
而随着唐书珧拜访次数的增加,他和陈氏竟然慢慢熟悉起来,安若墨察觉到,便益发觉得苦不堪言。当初是她自己说心里头喜欢他的,喜欢得非他不嫁,如今可算是把自个儿填进坑里了——陈氏对她生死不嫁人的态度头大得很,如今已然开始试探,打听唐书珧的婚姻观了。而唐书珧以“晚辈”自居,话却说得一点不给他的长辈留余地——他只想要一个喜欢的人,不管她是做妻还是做妾,总是心尖上的,便不准旁人欺负她半分毫。甚至,如果他在意的那个人只能做妾,他愿意不再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