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家的人便这么抬着尸首走了,院子里终于恢复宁静之时,周老太方看了安若墨一眼,张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祖母莫要再想了。”安若墨硬着头皮道:“事已至此,只要不闹出去,不丢了家里的面子,便这样吧…”
周老太太不说话,只向着安置荣哥儿和李家儿子的小屋走过去。发现此事之后她便赶着叫人请了郎中来,此刻已然折腾了半晌了。安若墨也想知道那边儿抢救的进展,便跟着去了,可刚一进门看了个清醒,便生了一种想法——倘若中了煤毒在这个时必须用这种法子治疗的话,她宁可直接死了算了…
往嘴里灌粪汤,这算是哪门子的偏方?弄得整间房中一片恶臭,两个娃儿却没有醒来的意思。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这种治疗方法的有效性在哪里,难道是指望把昏迷的人活活熏醒,而不是直接熏死?!
于是,安若墨告了个借口,说要去看看盛哥儿,拔腿就溜了。她不是好人,她真的不是好人,在那种地方伺候昏迷的小朋友,她真的没有足够的爱心值的啊。
而且,相比在那房中被熏得吐出来,她还是离开,至少不添乱的比较好吧?
这么想着,安若墨便不觉得心虚了。她赶回了陈氏的房中,一进门却是怔住了。
陈氏端端正正坐在炕边,双手紧紧抓着一把匕首。鲜血淋漓沿着匕首锋刃流下来,在她深蓝的裙摆上点染成大团的褐红色。
盛哥儿躺在炕上,还安安静静睡着。
“娘!”安若墨喊了一声,几步抢上前,将她手中匕首夺了:“这是做什么?”
“娘要是死了,你看好盛哥儿啊。”陈氏的声音漂浮不定。
“娘说什么傻话?真凶已然找出来了,您不会再蒙冤了,何必…”
“什么?”陈氏一怔,望向她,安若墨第一次看到陈氏眼中也会出现愤怒与憎恨:“谁?”
“安若香!”她连名带姓地称呼那个人,这样的叫法,已然是全不当安若香是自己妹妹的决绝了。
“…什么…”陈氏愣了好一阵子,道:“那孩子…这样心毒?”
“她自己承认的。”安若墨道:“娘,您受了冤枉,为什么不和祖母说?要是,要是今天我没过去,您是不是就这么等着拿了休书,回外祖家去?”
陈氏看看她,道:“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有很多的办法,娘。您可以和祖母说的,您可以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安若墨道:“为什么我们要忍,为什么我们要让啊?娘,您知道吗,安若香那个贱人,她到现在,还觉得爹爹的疼爱,就该是那裘姨娘和她的!可您才是嫡妻,我才是嫡女啊,娘,您这样懦弱,难道要盛哥儿长大了,也空背着嫡子的名号,一点儿好处都沾不上么?”
“不是我懦弱,不是我懦弱!为什么那裘姨娘母女,就这么心狠呢?我已然让了,圣人的教诲,不是这样的…她们,她们怎么一点儿也没有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马上马上就要虐安胜居那个渣渣了。。。
庸医和急症
“为什么把自己一生的荣辱安危,托付在别人的良心上?”安若墨在陈氏哭了许久之后,开口了。
她只问了这一句,陈氏却怔住了。
“人行善则有好报,作恶必有恶果。可是,娘,若是自己行善只会让别人当你好欺负,从而做下更多的恶,这样的善…当真是善么?为了自己的阴德,叫旁人累了罪孽。”
陈氏一言不发,定定看着她。
“若是娘能像个真正的嫡妻一般,管着家事,安若香不会被养得这样跋扈,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娘想着容让裘姨娘,可是,有些人天资本便不高,容着让着,最后或许只让他们一点点飞扬跋扈,最后再无法拯救。”
“譬如当今的皇帝陛下,自然是圣明的,可他手下也有官府捕快,要捉住那些作恶的人。作奸犯科罪不至死也必须入狱,不正是为了教那些做了错事的人知晓进退,再也不敢行更大的恶事么?治国与治家,说到底是一样的。”
“娘…”
“你别说了!”陈氏猛然站了起来,字字切齿:“我知道了,你…你不用想那么多了。招儿,这家中如此乱,我,我是有错的。可是,我若是还这样认错而不敢出面,就是更大的错,是不是?”
安若墨点头。
她也是才想到如何劝陈氏拿出点儿嫡妻范儿的。如陈氏这样的人,你鼓动她去争取自己的权益,对不起,那定然是没门的,陈氏压根就没觉得自己该有什么权益。但是,如果你告诉她当下的情况她也有责任,她的行为可以影响到这一个家族的话,陈氏却不见得还和从前一般逆来顺受。
而且,安若墨的劝说从道理上完全说得过去。人言妻贤夫兴旺,但陈氏这样让来让去,安胜居事实上的“妻”就变成了裘姨娘,这样的家族,嫡庶不正妻妾不分,怎么可能兴盛发达?将这样一套现代人看来简直无力吐槽的理论涂一涂刷一刷,放到这时候用来劝说陈氏,却再不能更合适。
抛除那唯唯诺诺的性子,单说品德本事,陈氏真真是个好嫡妻。只要她愿意出面管事,加上裘姨娘儿子生死未卜女儿屡闯大祸,早就无力抗争了,说不定陈氏还真能渐渐做一个优秀的主妇呢。
真要是那样,也许盛哥儿的成长便不用担心了。只是,要达成这个目的,安若墨必须确定一点——打狗,就要打到落水也不松手,除恶,那必须是斩尽杀绝绝不留情!
安若香现在能动手想闷死盛哥儿,为此不惜饶上亲弟弟的性命,今后往井水里下毒,搭上自己也要药死全家也是小意思。这一回,不管安胜居拦着不拦着,安若墨都不能让这畜生东西再在安家活下去了。
那些个族中长老,大概还得过个两三天才能赶到,在那之前,她一定得保证周老太太没有半点儿原谅安若香的意思!
安若墨这决心下得斩钉截铁,却是万万不曾想到,上天的意思比人的意志来得更无可阻挡,当天傍晚,昏迷不醒又被折腾了许久的荣哥儿抽搐了两下,人就断送了。
这消息传来的时候,安若墨正被周氏叫道了救治荣哥儿的小院里。她年纪大了,折腾了一天,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的,便叫安若墨来给她捶揉。安若墨不想理她,但总不能真不理她,于是也便就这么去了。
可直到进了周氏所在的另一间屋子,她才发现安胜居也在。
那一霎,她真想转头就出去。这样一个渣男,就算是她这身体的亲爹,她也不愿多看一眼了。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死掉?这样无用而缺德的人,活着做什么?
安胜居看着她,反倒有些讪讪,想说什么,终于是没有说。
安若墨平平淡淡叫了一声“爹”,便走到了周氏身边,半跪下来给周氏捶腿。房内静静的,没人说话,于是连她的拳头捶在周氏腿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再于是,外头那一声惊呼“哥儿”,便更加清晰了。
紧跟着,杜氏便和一阵子旋风一样卷了进来,进门便跪:“娘!荣哥儿,荣哥儿…”
周氏陡然坐直了身子:“怎…怎么?”
“哥儿没了。”杜氏深深埋下了头,不敢对上婆母的眼神。
安若墨分明发现周氏身子一颤,眼中的光彩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之后,老太太却徐徐出了一口气,干干地道:“没了?没了…就没了吧。这孩儿命不好,愿他来生投个好人家。”
这话…仿佛别有些意思啊?安若墨听着,不由抿了唇。这不是祖母听说自己唯二的俩孙子里翘掉一个该有的反应,若是换了旁的老妇,此刻应当悲痛欲绝,昏过去也好,哭起来也罢,总不该是这样的表现啊。
她甚至有些怀疑,荣哥儿的死,对于周氏来说,是解脱,还是绝望?是周氏早就想到了这孩子活不下去,还是压根不在意他的性命?
毕竟,现在周氏还有个名正言顺的嫡孙盛哥儿,而安胜居身边还有年轻漂亮的玉姨娘。周老太太不知道玉姨娘已然不能生养了,只怕听说庶长孙没了,还会盼着玉姨娘生几个不对嫡孙形成威胁的庶孙…
再说那一句“命不好”,一个刚出生三年的孩子,有什么命好命不好的说法?若是硬要说什么东西上天注定,那便是他生母的身份无法更改,而他又在嫡母身边长大,这样的身份,今后定是不能快活的。
那么,来生投个好人家吧。安若墨此刻心里头自然也有些难过,可未尝不觉得解脱。她现下回想一下荣哥儿的事情,也觉得那孩子救不好才是最大的可能——人家煤气中毒应该紧急补充氧气并且注射针剂,古代条件所限,别的做不到,那也该将孩子放在通风且不寒冷的地方。
奈何那用来抢救他的一间房原本不大,里头却是人来人往。更兼之那往嘴里灌粪汁的恶心抢救法,活人都能给弄死了,更何况是一个深度煤气中毒昏迷的幼儿?
倘若她当时能想到这些不妥,暗示一些什么,是不是荣哥儿就不会死?可她偏生就没有想到,如今即便有了主意,也是事后诸葛亮,一点儿没有用场了。
一时间,祖孙两个虽然都算不上开心,可也什么事儿都没有。却是安胜居,竟霍然站了起来,色言俱疾:“什么?!嫂嫂!”
杜氏原本便是个经不住吓唬的人,安胜居这一炸毛,她登时便哆嗦了:“我…我是说,荣哥儿,过去了。”
那一霎,安若墨看着安胜居,她甚至怀疑安胜居会不会冲上去打杜氏——大概,大概不会吧?这起码的伦理道德,安胜居总没有本事当着周老太太的面违反吧?
但事实证明,她的猜测,还是错了。
安胜居的确是不曾冲上去殴打杜氏,但那却不是因为什么懂礼貌讲文明。
在听到杜氏确定他儿子死了之后,安胜居身子一晃,直挺挺地就栽了过去。说来他也是够悲催的,每次周老太太或真或假要摔的时候,身边总是跟着个安若墨能扶一把。可他这一摔时,慢说安若墨正跪着起不来,便是能起来,只怕也要“赶不及”一下,而杜氏早就吓住了,反应也慢,就看着小叔子这么一头栽倒了。
这么的,第一个做出反应的竟然是周氏,她一声尖叫声震屋宇,却正是将先前抢救荣哥儿的庸医给招了过来。
说来这时代,真能找到几个靠谱的医生,实在是太难了。毕竟这医术不登大雅之堂,更兼许多医书都不是人人能见到的。是而这乡下好找到的土郎中,十个里头有八个不过是知晓几个偏方,会伺弄几个草药的寻常人。
而电视剧里那种一把银针起死回生的神医有是没有?多半是有的,只可惜谁都见不到…至少,非但安若墨没见过,这请来抢救荣哥儿的郎中自己也没有见过,否则断断不会做出这么瞎的诊疗方案来。
万幸他这一次说安胜居乃是血气上涌才昏倒的,不用灌粪水了,否则安若墨便是为了自己不当众呕吐,也得冒着被说成不孝的危险逃之夭夭。
但令她无语的是,这郎中虽然放弃了把病人熏醒的主意,想出的法子却也仍旧那么的不靠谱。他竟然催杜氏去打一盆冷水给安胜居擦脸…你怎么不一盆子冰浇上去呢?保证直接就冻醒了,冻不醒也砸醒了啊。
这血气上涌的病人,你用冷水给他擦脸,醒固然是能醒,可是好吗?譬如一个人出了一身的汗,你立刻给扔到冰窟里去,保证瞬间清爽,可是之后是伤风呢还是肺炎呢?
安若墨原本想拦,但想了想今日安胜居急匆匆拿着休书来找周氏的模样,她终于是咬紧了嘴唇,微微转过了头。
不必和郎中说这些个。若是他的本事真好,安胜居能治好呢,那挺好,治不好呢——昏倒还能有治不好的?也不过是叫安胜居头疼脑热个几天罢了。
反正这人已然什么用都没有了,丢回哪儿养病去,也没什么损失。
果然,那冷帕子往安胜居脸上一抹,他便睁开了眼睛,周氏原本哭天喊地的,这时候也一下子便不哭了,伸手抓了安胜居的手:“我儿呀,你可狠狠心,了断了那贱货吧。她不是什么姐儿,她是来咱们家里做鬼的罗刹婆子啊!”
那一刻,安若墨分明看到安胜居眼中光色复杂,之后他张开口,想说什么,可发音模糊至极。
“你说什么?我儿!”周氏也分明察觉了不对。
这一刻,安胜居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又或者想说些什么的。可他口唇动弹,发音谁也听不清,手足更是抬都抬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适当装死
县城里头的郎中来得比安家那些磨磨蹭蹭的族老还快些,可即便如此,周氏仍然嫌人家慢了——要整死安若香的事情,老太太表示可以先放一下,可是她儿子的病,却是万万拖不得。
这拖不得,比安葬荣哥儿还要重要千百倍呢。郎中前脚进门,还没吃一口茶,周氏便催着他去看安胜居。郎中自然是不满意的,但念在诊费的份儿上,也便强捺了不快去了安胜居跟前。
这个时候,陈氏已然回到了安胜居病榻前伺候着。她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哭了许久,周氏看着,虽然厌恶儿媳妇这种时候哭,仿佛不吉利,却也没什么话好说——陈氏只是安胜居的媳妇,丈夫出了事儿,她慌张地哭了出来,到底也胜过没心没肺不惊不诧。
可只有安若墨知晓,陈氏到底是为了谁哭。
那个死去的孩子,那个在自己亲姐姐的报复中莫名牺牲的孩子,是陈氏一手带了两年的。他和她自己的儿子一起长大,在她的怀里学会说话,用稚嫩的声音喊她母亲,见到她就张开怀抱,求她抱…
这一段日子,安若墨是住在县城里的。她忙,她忙得想不到乡下的母亲和婶母有多么孤独。那空落落的一座宅子里,连第三个能说话的人都寻不到…老爷子是长辈,要好好伺候,佃户们是外人,不该对他们和善。两个人到中年的妇人,除了那已经死了的李家媳妇之外,唯一能找些乐子的,便是在这荣哥儿身上。
日子久了,荣哥儿是从谁的肚皮里爬出来的,根本就没什么要紧。杜氏与陈氏眼里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天天长大的小男孩儿,胖胖的,白白的,那么可爱。
在知道荣哥儿的死讯时,陈氏的面色是安若墨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差。但她当时并没有哭,仍是舀了米汤喂饱了盛哥儿,默默将盛哥儿安顿了睡下,方才扭头道:“你祖母…要怎么处置荣哥儿的身子?”
三岁的孩子,死了也是夭折,那是不能进祖坟的。有心的家人,会打一口小小的棺木,找个地方安葬了。可若是家里头的人相信这样早亡的孩子是讨债鬼的话,连一口棺木都不会给,用席子一卷,挖个浅坑埋了,也就是了…
“大概…祖母还没说。”安若墨实在不忍心和母亲说祖母面对荣哥儿的尸体时那副表情。周氏的性子,也不知是天生凉薄,还是因了对裘氏母女的恨迁怒了荣哥儿,她看着自己的亲孙子,那神色里尽是鄙弃疏离。
安若墨也想找到一些关于周氏有些难过的证据,可是,周氏的不快,仿佛尽是源于荣哥儿的死将她的儿子给气病了这件事,对荣哥儿这一条小生命,却着实找不出什么怜惜。
哪怕是她再去问,周氏也只道叫你娘处置了,既没有给钱的意思,也没有做些指示的打算。
这样的话,应该说给陈氏吗?那时,安若墨犹豫至极。
但陈氏的作为,却叫她觉得自己说不说这话都没了所谓。陈氏走到自己的妆奁跟前,取了一支赤金簪子地给她:“这是今年你爹爹给我的,我年纪大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叫个佃户去当了,买一口小棺木吧。那孩子和我,母子一场,不能看着他就…就这么走了。”
陈氏先前的话语仍然平静,可说着说着,声音却哽咽了。安若墨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眶红了,看着她跌坐下去,看着她肩头抽动,仿佛是哭了。
在那个时候,她突然便觉得,荣哥儿的夭亡,真正难过的人既不是安胜居也不是裘姨娘,更不是那个凶手安若香,同样也不是她和周氏这样的旁观者——真正去承担一个孩子死亡的痛苦的人,是陈氏。
陈氏,才是荣哥儿的母亲。相比裘姨娘能拿着哥儿做筏子给自己争权逐利结果还失败了的行为,陈氏虽然包子得不像话,但总得来说,是个好人。
安若墨一言未发,走到陈氏身边,将赤金簪子放回了案上。
“怎么?”陈氏抬起头,脸上泪痕明显。
“我攒了些私房钱。”安若墨道:“没有叫娘亲拿着爹给的首饰当了去安葬弟弟的事情。娘放心。”
陈氏错愕地看着她:“你一个姐儿,哪儿来的私房钱?你爹爹给的?你可要端正,不能拿别个的钱财…”
“是大姐姐的姑子看上了我给大姐姐做的嫁裙,要我也帮她做了几件衣裳。”安若墨道:“给了些手工钱罢了。爹说了,这些钱钞我自己留着自己花,如今可不就是花的时候了?”
陈氏怔了许久,拉住了安若墨的手,道:“你是个善心的好孩子…”
安若墨的手指,能触摸到陈氏粗糙的掌心上才结了不久的疤——陈氏是嫡妻,可家里头里里外外的活儿,没有她不亲自操劳的。这样的人,说她善良…这“善良”,她当得起吗?
即便是当下她答应出钱安葬荣哥儿,也是因为陈氏难过,并不是因为她自己对这个庶弟有什么同情关爱。
这样的自己,善良?实在是称不上吧,往好里说,也不过是有几分没死绝的良心罢了。
而第二天,她找了人去采买了棺木,将荣哥儿装殓了。安家的本支要越过两个县境,祖坟也在那边儿,如荣哥儿这样夭亡的孩子不能归葬祖坟,她便按着陈氏的意思求人将荣哥儿埋在了村里的百姓旧有的坟园子里头。
荣哥儿的死,就此打住了。周氏再也没问过一句,而安胜居,便是想问,也问不出来。他连着挨了七八天的针灸,终于不再流口水了,可想说话想动弹,却仍旧是不能的。
这七八天里头,安家那些移动如蜗牛的族老们也终于赶来了。周氏大概原本是计划痛诉一番安若香的行径,让族老们得出一个这姑娘应该被处死的决定,然后一了百了的,可现下她心里头挂着儿子,又哪儿有心思伺候老头子们去?倒是安家老爷子,这几日屡遭打击,头发已然全白了,身子也不若前几日利落,却还要蹒跚着出来见族老们,很是辛苦。
这就是养孩子不教好的结果啊。安若墨看着,心中真是万分赞同穿越之前看到的那一句名言——儿子养不好,祸害自己。女儿养不好,祸害婆家。安若香这样的奇葩,倘若再过个两年再爆发出奇葩的特性来,只怕唐家也要抖三抖,可惜她爆发早了,于是还是祸害在安家自己身上。
族老们听闻此事,纷纷叹表不可思议。安若墨此刻也被拖去端茶倒水了,看着那些和自己同一姓氏,算得上血脉相连的人,心里却越来越觉得别扭难受。
这些人的神情,很有些看了一场家庭伦理狗血剧的满足感和几丝不关疼痒的义愤填膺…其实想想,她们家这一支,已然不算是什么血缘相近的了,人家真没把他们当自己人,怕也是有的。他们的感叹,他们的惊诧,全都那么不痛不痒,仿佛只是来听一个笑话。
而之后,那最为年长的一个,却是捻着一部白胡子,道:“这事情当真是匪夷所思了!哪儿有这样狠心,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害死的人!我们倒是也想见一面这香姐儿,她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周氏面色一滞,道:“她言行无状,若是冲撞了族老,可怎么是好?”
“我们几个老头子了,还怕一个娇滴滴的姐儿吗?带上来,看看吧。这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可不能妄下决断。”
这是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安若墨心思转得何等之快,此刻早就想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安若香必定是不想死的,她会做出用唐家来威胁周氏的行止,便说明她以为自己凭借着未婚夫家的势头能逃过一命…这想法虽然不经,但只要安若香想活下去,面对着安家的族老们,她便一定会做垂死的挣扎。
她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一切吧?如果她要否认…又该怎么办呢?
她想着,周氏那边却找不到理由推脱了。人家族老要见,她总不能拦着,不让见,倒显得心虚了。于是迫不得已,也只能向杜氏吩咐道:“叫吴家媳妇把香姐儿带来!”
杜氏默默出去了,安家几个族老也不说话,慢慢啜着茶。他们大概觉得自己的裁定公正得很,或许就避免了一场恶妇祖母对可怜的庶孙女的迫害吧?
须臾,吴家两个媳妇果然将安若香带了上来。她们倒也聪明,事先将捆着安若香的绳子给去了,否则那五花大绑如扎蟹一般弄上来,安家的族老们非当场翻过去不可。
可安若香哪儿是个省油的灯?她上来之时便是极其憔悴,走路都晃着的模样,看着便饱受了一番摧残,见得族老们,尚且来不及说话,身子晃了晃便昏倒了。
安若墨原以为她要争辩一番,却不想她这干净利落地一栽,便是周氏想对质都没了法子。如今在族老们面前的,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饱受虐待的可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