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安若香的房中和安家二老的房中,灯光都是久久才熄灭。这实在是少见的——周氏这样小气的人,从前是巴不得天一黑所有人都瞬时睡死过去呢,连半夜起夜都最好摸着黑去…万万不要烧了她的灯油!如今她自己点着灯发呆,倒是叫安老爷子感叹了一番。
他老伴儿和儿子过了阵好日子,连人都宽泛了…
抛出这两间屋子里如豆的灯光亮到半夜,整个安家大院却都是黑的。旁的人也都睡了。
安若墨睡得早,毕竟这乡下没什么她能做的事儿。熬夜做女工,也违反了周老太太的省钱大计,因此是一桩大忌讳。而看账本之类的…铺子里的掌柜哪儿有这么脑抽啊,老板和老板家闺女都回家看孩子去了,你还拿买卖上的事儿去烦人,那不是找抽么?
可她却睡得不太熟,到底乡下宅子的炕比不得县城里安胜居特意为她挑的大床,硬板板的,睡着实在不舒服。半梦半醒之间陈氏才进来,不知折腾了些什么,方在她身边躺下。
安若墨分明感觉到她身上的寒气,朦胧中又听得她说什么外头下雨了,便更觉得冷了些——安家也够奇葩的了!这锦西县城虽然不算太冷,到底是北方呢,周老太太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规矩,天不下雪,便不许烧炕!
虽说她年纪小,火力壮,可也架不住这么冻的。哪一年在乡下宅子里,她都要春一场秋一场感冒两回。所幸她从来都知晓,她这一条破命啊,在这宅子里,除了陈氏也就只有她自个儿在心。于是从小注意锻炼身体,到得现在,非但能揍安若香,还能保证不会因为因为一次感冒就翘了辫子。
想想,那盛哥儿感冒,真的就全都怪陈氏看管不严么?这冰凉的天气…
安若墨是困得狠了,勉强想了想这些个,思绪便再次彻底混沌了。于是,她团了团身子,往陈氏那边儿蹭了蹭,互相借着体温,就这么睡了。
还好安胜居早就不和陈氏同住了,否则她就得去婶娘杜氏那儿。如今安若砚嫁了人了,她去杜氏房中,没了堂姐,多少还有些尴尬,哪儿能和自己娘亲一般往身边儿蹭呢。
陈氏仿佛拍了拍她,然后也不动弹了,静静躺着等着睡着。
这一夜,也便这么过去了,直到天色蒙蒙亮起,安若墨感到身边有人动弹,才突然惊醒,正见得陈氏披衣起身,要去伺弄早饭。
“娘?”她喊了一声。
陈氏在唇边比划了一下:“悄声点儿,你弟弟还睡着呢…”
弟弟?安若墨一怔,这方才注意到,母亲的被窝里头正放着个襁褓,里头的不是盛哥儿又是谁?
“他不是同荣哥儿住一个跨间么?”安若墨问道:“娘怎的把他抱了回来,那一间里头不是放了火盆子,也暖和些啊。”
陈氏年纪大了,没什么奶汁,于是便寻了个佃户人家才分娩没多久的妇人来,带着她自己的孩儿,同安家两个哥儿住一间里头好照看。也正是因了这一桩,陈氏的劳碌才算是轻减了些。
“他病了,可千万莫要把荣哥儿也染上了啊。”陈氏道:“那边是点着火盆子呢,可是我把他抱回来,自己揣着,也凉不着…真要是叫荣哥儿也病了,咱们累得挣命都挣不得。再说裘姨娘是个不让人的,要是叫她知道了咱们让盛哥儿和荣哥儿一间里睡,染了荣哥儿,怕是要拼命呢。”
安若墨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陈氏怕盛哥儿传染荣哥儿,说到底居然是因了怕裘姨娘拼命?苍天大地,还有比这更软的正室么!
“娘!”她也顾不得自己不该和长辈这般说话了,道:“您就任着裘姨娘欺负?她人都不在!”
“也不是欺负,你这姐儿,怎的这样说话…”裘氏道:“我也怕盛哥儿半夜吵闹,又或者是再发起热来。我守着,不也放心些么。”
安若墨索性一骨碌爬了起来,用手摸摸盛哥儿的头,道:“他已然是快好了,娘您看他,若是还病着,要用嘴呼吸的,可现下他嘴合着还睡得那么甜!”
——被窝里头的盛哥儿,真是睡得比谁都香甜。脸蛋儿粉扑扑的,小嘴唇上还沾着些口水,润润盈盈的,全然不像是刚刚病过一场的。
“那是你弟弟的福气,我做娘的却是不能不操心。”陈氏一边说,一边将鞋穿了,理好衣襟:“你再睡睡吧,前天连夜赶路,想来累坏了。过阵子你爹你祖父祖母用过早饭了,我再来叫你。”
“娘!”安若墨不死心,又道:“您可有些心思吧,那荣哥儿是您养的,您不必再去想裘姨娘那个泼妇了,该怎么的就怎么的,今后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庶子委屈了正经的嫡子吗?那房里放火盆,原本是昨儿祖母特意为了盛哥儿准备的!如今却是荣哥儿消受…”
陈氏看看她,正色道:“你这么想便是不对了,嫡子庶子,做母亲的都要一视同仁才是。那火盆谁消受不一样?我抱过他来还有人看着,也不坏——再莫要说裘姨娘坏话!什么泼妇…圣人教诲君子不可在背后说人坏话,你虽然是个姐儿,也是一般的,更莫要说她虽然是个姨娘,可也是长辈呢…”
安若墨张张口,算了吧,就该知道是这样!陈氏之所以如此扶不起来,根本就不是因为性格软弱——一个软弱的女人,根本就不可能撑过在安家被人欺负的这些凄苦日子。陈氏到如今都像向阳花儿一般顽强地活着,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受的一切的苦都是应该的,都是符合道德的,都是甘之如饴的啊!
什么叫封建道德扭曲人性,看看陈氏就知道了。随便谁原本都该有趋利避害的天性,但陈氏这般把奉献自己成全他人当做天职的,就活脱脱是真·圣母无双啊…
说不定,陈氏还在帮助别人虐待自己中得到了道德升华的成就感呢。
安若墨也只能郁闷,道:“是了,我知晓了,今后再也不说…”
陈氏这才算是放过了她,便要推门出去。可还没迈出脚来,外头便传来了极快极重的脚步声:“弟妹!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那声音,不是杜氏,又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中毒
杜氏是个壮健却胆小的妇人,从这一桩上来看,她和陈氏倒是不大相同。陈氏老实归老实,心劲儿是有的,遇到事情不大容易惊慌无措。可杜氏却不大沉稳…
但再不沉稳,安家的媳妇们也是被周老太太拾掇了几十年的。“出大事儿”这种词语,通常打死也不会从她们嘴里头吐出来,否则叫周老太太听到,一定会“出什么大事儿?老婆子还没死呢,有什么大事儿”地将她们臭骂一通的。
所以,今日杜氏这么一嗓子,当真叫房内的陈氏和安若墨都惊住了。
而她的声音之大,更是将盛哥儿吵了醒来,小男孩儿病才好些,受了惊吓,又是扯了嗓子就哭。安若墨离得近,忙将他抱起来颠着哄,而盛哥儿虽然小,也能感受到每个人怀抱的不同,这人既不是亲娘又不是乳母的事实,想来更是惊到了他幼小的心灵,于是哭得更惨了。
陈氏忙几步跑过来,将盛哥儿接过去哄着,又向安若墨道:“去开门,问问你婶娘怎的了?”
安若墨也顾不得把衣裳穿齐整了,披了一件外头的,便趿拉着鞋奔了过去。一开门,便见得杜氏面色苍白,站在门口。
“婶娘,怎的…”
“出大事儿,出大事儿了!”杜氏的声音都在颤:“我没敢告诉你祖母——你娘呢?”
“娘在里头,弟弟哭了,哄着呢。”安若墨让开身子:“婶母别慌…”
她话音未落,杜氏已经大步流星冲了进去,向着坐在炕边儿上哄儿子的陈氏道:“弟妹,荣哥儿那一房的人,中,中了煤毒了!”
陈氏一惊,安若墨也怔住了:“婶母怎的…”
“你把盛哥儿抱出来了?”杜氏仿佛现下才明白盛哥儿不在中煤毒的那些个人里,登时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我,我今儿早上,想着去看看盛哥儿好些了没,一推门进去,便觉得屋子里闷得很,再走两步,正看着那李家媳妇和她孩儿躺在外间,个个脸都是红的…”
“婶母可开了门窗?”安若墨也觉得心慌之极,全然找不到一个依托。煤毒,也就是一氧化碳中毒,通常是室内燃火而通风不畅导致的…这过了一夜才发现的一氧化碳中毒,情况势必不轻。室内的人,十有八九是已经挂了。但就算生还的希望极小,也未必全无可能。以杜氏一个人,自然不能将里头一个佃户媳妇和两个孩子都拖出来,能做的也就只有开窗透气了。
“开,开了门。窗子我没注意…”杜氏慌得坐不直身子,只看着陈氏:“咱们怎么办?去和爹娘说?还是去找二弟?怎么办,里头的人…”
“招儿,你看着弟弟。”陈氏此时也顾不得盛哥儿哭了,挣扎着站起来,叫安若墨管了孩子:“我去看看,大嫂,您快去叫爹娘呀。这事儿,咱们两个媳妇,担待不起的呀!”
安若墨和杜氏同时应了声,只是,安若墨还能快步走到炕边将盛哥儿抱起来哄,杜氏却是腿软脚酥,站都站不住,还是叫陈氏给拖起来的。
见着两个妇人要出门,安若墨突然想起来一桩,忙道:“娘,要是可以,把他们拉出来。外头空气好些,说不定…”
陈氏胡乱点了点头,便同杜氏一起走了。而安若墨抱着啼哭不止的盛哥儿,却觉得心底下凉飕飕的。
如果,如果陈氏不是怕盛哥儿的感冒传染了荣哥儿而没有把他抱到这里来,如今的情形会是怎样的?那房中的两个,是安家唯一的子嗣血脉啊。
她和陈氏不一样,在这样的时候,她虽然也害怕也难受,但更多的绝对是庆幸。
盛哥儿还好着呢,那就好。荣哥儿当然也可爱,也乖巧,但到底是裘姨娘生的,真要是没了,那也就没了吧。
或许这就是命…安家很少用到火盆子这种东西,平时也就是老太太老爷子不慎感冒的时候用上那么一下,旁人病了,那都是没有这一份福气的。如今趁着盛哥儿病,荣哥儿同那佃户的妻儿也“享受”一回,可谁知晓能出这样的事情?
难道还真是不该你受用的便不能受用?这话说起来便太过唯心了。安若墨自个儿也不信什么折了福气的说法——不就是点个炭盆么?若是天冷点炭盆都算是无法消受的福气,那现代北方人家家有暖气,岂不是都该下地狱去受苦积德才能攒来这一份受用?
可若说这事情不是命,又该怎么解释呢?一年到头点炭盆的人家有多少,总不见得个个家里头都要一氧化碳中毒的。荣哥儿与那佃户家的母子二人,真真是撞了天大的霉运了。
不知他们还活着没有?安若墨很想过去看一看,却又不敢出去。陈氏将盛哥儿交给她了,这孩子的病还未见得全好,她怎么敢动弹?只能在这里死守着,心里头还隐隐约约地憋闷。
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万幸大家都没死,也断然不是什么好事,安胜居一定会借题发挥接着啰嗦陈氏的。而且,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就连周老太太也不会再为陈氏说话。毕竟,那差点死掉的孙子即便是裘氏那混蛋生的,可也带着她的血脉呢。
而万一,万一里头的三个人都没了,事情会怎样发展,便益发不可测…裘姨娘目下已然是到了再也无可退的地步了,若是再没了儿子,那女人会发疯的。而那佃户家里头想来也不好相与,穷人家讨个媳妇有多难,如今好容易有了儿子了,却母子两个都搭了进去!若是家里头公婆同男人没有良心,拿了再讨个媳妇的钱便将此事作罢,那还好说些。倘若一家人有良心,非要给冤死的儿媳妇同孙子讨个公道呢?那说不得此事还得去官府里头撕扯。
什么脸面呀,什么钱财啊,到了这种时候,安家还能想保住什么东西?所谓时命不顺,喝凉水都塞牙,大概也正是这个意思了!
而直到这一刻,盛哥儿还在持续不懈地哭,仿佛哭闹是他人生的唯一使命似的。安若墨也没法子和小孩儿计较,只能将他抱起来,哄啊哄的。这一回她也算是了解了一点儿当年安若香被荣哥儿翻白眼的感受了——小子,我是你亲姐姐啊,你这么对着我嚎,是在闹什么呀到底?
她在这里正烦着,门却被人从外头一把推开了,不是周氏又是谁?这老太太看着她抱着盛哥儿,先是一怔,然后几步冲上来,道:“盛哥儿昨夜一直在这里?”
安若墨点头,道:“娘怕他的风寒染了荣哥儿,是而把他抱了回来了。天可怜见…”
“你娘什么时候把他抱回来的?怎的不和我说?我们谁都不知道!既然把他抱回来了,怎么还给荣哥儿和那一对母子点火盆呢?!”周氏劈头盖脸一顿问,看不出多少为嫡孙还活着而产生的庆幸,反倒很像是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
安若墨在那一霎,突然便明白了什么——他们难道以为陈氏这样的老好人,能做出把自己的儿子抱走,然后对火盆动手脚,好害死别人的儿子的事情么?
“这深秋时节,冷得够呛,娘大概是怕他们也凉着,才没叫撤了火盆的…”安若墨道:“祖母,那边的情形…如何?”
她敢这么问也是有些把握的。若是那里真出了人命,周氏现在一定在忙着收拾烂摊子,怎么能想到过来问责呢?既然周氏都来了,可见那三个人,怎么的也得有一个或者两个是活着的吧?
“李家那媳妇没了!”周氏提起这事儿,便是一脸怒容:“两个小的现下还昏着呢…要真是这两个也保不住,我看你娘也该收拾东西回娘家了!有这么不当心的…”
“这也怪我娘不当心?”安若墨当即炸了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长辈不长辈:“我娘哪里错了,她犯了七出哪一条?!难道叫他们出事儿,是我娘故意的不成!”
“不是你娘又能是谁?啊?!”周老太太何曾被人这样顶撞过,如今顶撞她的又是她以为很是有礼节教养的安若墨,登时便怒了起来:“难道还能是我不成?我问你,若不是她故意的,何必将盛哥儿提前抱了过来?!你说她不知情吗?”
“我娘素来都是个善心的人,祖母!”安若墨道:“她一定是当真怕盛哥儿把风寒过给了荣哥儿,才会折腾这么一出的!那李家媳妇到底是外人,照料病着的哥儿,哪儿能如自己娘亲一般尽心尽力?我娘这样想,这样做,哪里不合适了么?”
“你倒是也学会了一张好嘴皮子!一口一口为你娘辩解着,这么的,你说,此事若不是你娘动了手脚,还能是谁?!”
“祖母这样笃定,昨儿他们中了煤毒,是有人动了手脚?”安若墨几乎气笑了。别说这个时代了,便是现代,那些个北方城市的贫民聚居区,都可能会有人因为煤炉通风不畅导致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的。按照周氏这个逻辑,这样的意外也能归罪于某个人的有心犯罪吗?那公安局不得破案破得疯掉了!
“不然呢?房中原本的通气口都叫人给堵住了!”周氏怒道:“否则哪里会中煤毒!”
通气口?安若墨一怔,她压根没有注意过此处的房屋还有这么个设施。见她愣住,周氏便一把扯了她,也不顾她怀里还抱着盛哥儿,就将她拖出了房外,指着那高处不起眼的地方道:“你看,就是这地方!烟气是往上的,若是通气口不叫人堵了,那李家媳妇共两个小的,还能是被鬼迷了,将头脸凑到火盆子上呛着的不成?!”
安若墨仰着头,看了看那处通风口,心里头一时茫然。难道陈氏真的想不开做了这样的事?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一来,陈氏原本便不是能下手夺人性命的狠心人,二来,她要是真想弄死荣哥儿,何必用这种手段,还饶上别人的性命?
陈氏,那是养着荣哥儿的“母亲”!真不想让这个庶子活下去的话,每天饭食里头掺上点儿不该放的东西,荣哥儿决计是活不到五岁的。这关了通风口叫一屋子的人跟着煤气中毒,陈氏哪儿有这么狠心又急躁?
“不会的,祖母。”她强压了心神,道:“要不,您带我去看看吧,我不信我娘会做这样的事儿…说不定是误会呢?那通风口,会不会是夏天下雨的时候有人给关了…”
“你也是个空长了人头不长脑的?”周氏怒道:“点炭盆子之前要先看了那通风口开没开!否则那不定是要出人命的吗?你娘也做了这样久的媳妇了,她安排火盆的时候会不知道?哼,要么她是故意不开风口子,要么就是开了,去抱盛哥儿的时候又偷摸堵上了!我说你们一对不知好歹的东西呀,我这么护着你们母女两个,你们就这么蠢,非要对那庶子下个死手,还拖着别人一道?!我也保不得你们了——你要是为你娘好,劝劝她,就接了休书回去吧!真要是揪扯起来进了官府,陈家的名声也叫她坏了!”
“…我,我爹呢?”安若墨很想说陈氏不是那样的人,但听得“休书”二字,登时便把分解申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真要是一纸休书塞给了陈氏,她还能活吗?只怕人还没到娘家,就从车里头翻出来,找个山崖跳下去自尽了!
而写休书,必定是安胜居的事儿!无论如何,这休书决计不能叫安胜居写出来…
“你还要扯些什么?”周氏看她也是眉不对眼不对的:“我可告诉了你!别去为你娘折腾!她做错了事儿,这叫活该!你还要胡搅蛮缠,仔细和那香姐儿一般,成了个没规矩的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自尽
有时候,安若墨真心觉得,做个像安若香一样没规矩的贱人也挺好的…反正大家都知道她没规矩了,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了,所以她更可以愉快地接着没规矩下去…
而她安若墨,算了吧,她要是敢没规矩,第一个上吊跳井的就是她娘陈氏。
所以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眼看着陈氏都要倒这般血霉了,安若墨还是硬捺住了性子。她深吸一口气,尚未说话,周老太太便又不依不饶道:“你还想说什么?”
安若墨看着她,认真道:“求祖母先去与爹爹说一声,这休书,万万不能急着写!我这般说,不全是为了我娘,更是为了咱们家…”
“你这是什么意思?留下她那样的蛇蝎妇人…”
“祖母,我是不信我娘会做出那种事儿的!且无论旁人怎么看,做子女的看自己的爹娘,总归是好人。我娘又素来荏弱,怎么会突然发了狠心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安若墨道:“再者,如今旁人都认为这事儿是我娘做的,可是祖母,若真是我娘有坏心,她能害死荣哥儿的法子不多吗?何必在您与父亲都在的时候做这样的蠢事!”
“我知道你说得有理,可你想过没有,或许她正是借用了你这样的心思,才敢这样下黑手…”
“祖母,若这一切推论都只是或许,为何要急着写休书?查个水落石出不好么?”安若墨道:“您想想,若此事真是人为的,且不是我娘做下的,我娘走了,那做坏事的人却还留在家里。下一次,那人会害谁?又要栽赃嫁祸谁?”
周老太太一时怔住了,看着她。
“祖母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或许是家里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叫您太过痛心,才乱了方寸的。”安若墨道:“可若是连祖母都乱了,旁人该怎么办呢?这事儿,已然沾染了一条人命了,断断不是仓促之间确认一个人是替罪羊就能了结的…”
“依你说,还要查?怎么查,你是官府的,你会破案?”周老太太口气已然松动了,却还是有些别。
“自然是要查的。孙女儿没什么本事,但若是祖母肯叫孙女儿过去看看,说不定能看出什么蹊跷来——其实,孙女已然有一事想不通了。”
“什么?”
“屋内有三个人,为什么唯一一个成年的死了,两个小的却都只是昏迷呢?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小孩儿体弱,所以…”
周氏面色骤变,当即道:“走,你跟我去看看去。你这丫头虽然是讨人嫌,脑袋瓜儿还真不坏…”
“盛哥儿…”
“放下!”周氏道:“大白天的,难道还有人敢对盛哥儿怎样不成?”
“他病还没全好呢。要么,祖母叫我娘先回来看着盛哥儿,我再过去看看那屋子?”安若墨道:“也耽误不了多久…”
周氏沉吟了一下,大抵是想想嫡孙还是重要的,这才答应了。过了一阵子,陈氏匆匆回来,抱了盛哥儿便在炕上坐下,一言不发。安若墨看着她肩头抽动,想来一定是在哭了,可周氏在场,她也没法子安慰陈氏,只能跟着周氏先出去。
一定要将事情弄个清楚。陈氏是个挨了多少委屈都能忍着的人,如今却哭了,想来那边的安胜居,说话做事,更是叫人心凉吧?
安家的乡下老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走上一段便到了两个哥儿住着的屋子门口。此时这地方早就乱成一片了,那佃户媳妇的尸首还停在院子里头,她丈夫同两个姑子正哭得见天不见日的,见得周老太太共安若墨进来,哭声额外高了一些,喊声里依稀可辨什么“公道”“冤枉”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