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里头,陈氏直急的嘴上起了一溜儿大泡,杜氏也不敢怠慢,打发了个佃农跑腿儿来了县城里头。消息传来的时候,宅子里安若墨和周老太太正在闲话,旁边玉姨娘给伺候着捶腿。这一天的前夜周老太也不知怎的了做了个噩梦,此刻脸色依旧不好,向安若墨道:“可吓死个人了。我就梦到天上飞下来个大个儿的鹰,抓了你弟弟就走…”
“祖母,鹰是禽鸟里的将军,说不准是弟弟有福分呢。”安若墨道,她不太信做梦这回事儿,真要是谁做个梦都成真,那些个铁口直断怎么还有生意市场呐?
可偏生就在她安慰周氏的时候,那佃户由小厮引着进了门。安若墨和玉姨娘年轻,便要避到屏风后头去,可还没走开呢,那佃户便带着哭腔道:“老夫人,不好了,盛哥儿病倒了!”
那一霎,莫说周老太,连安若墨的脸色都白了。
“病倒了?!”周老太急问:“怎么会病倒了的!”
“是前阵子下雪,染了寒气,小的今儿早上出门,盛哥儿还发着热呢…”那佃户能有多少医学知识,颠三倒四将事情说了一遍,直将周老太急得哭也哭不出来了:“老婆子的乖孙哟!皇天菩萨!那,那,那谁,玉姨娘!我儿今儿个是去哪儿了?快把他叫回来呀!咱们得请个最好的小儿科郎中回去!”
玉姨娘此刻是想往屏风后头躲也躲不成,只得道:“爷他一大早就和东街上李家的三爷出去了…是去哪儿,奴家也不大知晓…”
“快,找小厮去,给我把他找出来!翻地三尺也…”周老太太话音未毕,外头便抢进一个人,不是安胜居又是哪个?他倒是不知情,见里头一片慌乱,又看到了自家的佃户,诧异之下,只道:“难不成来儿又惹事儿了?”
“什么来儿去儿猫儿狗儿的!”周老太太道:“是盛哥儿,盛哥儿染了寒气,病了!正发着热呢,你这做爹的,快去找最好的郎中,咱们回去给盛哥儿瞧病啊!”
“什么?!”安胜居也是变色:“好端端怎么病了!他娘连个娃儿都不会带!”
他情急之下说出这样的话,原本确是情有可原——连亡国都能怪罪女人的时代,孩子生病了,那可不就是证明了做娘亲的不合格么?可安若墨听着却觉得心里头有点些微不适…陈氏不会带孩子,你带一个看看啊?谁家的孩子一路长大没个三病两灾的!若说儿子生病了便是做娘的不称职,那天下有几个女人是像话的娘?
安若墨可不会忘记,她小时候生病了,那是陈氏大半夜不睡,换着凉水帕子,哄着她喝药才好了的。那个时候,莫说安胜居远在县城不闻不问,便是周老太太也丝毫不上心,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块药锭,化在水里给她喝了就算是完成了做祖母的义务了。
若不是陈氏从她那原本便少的可怜的妆奁里抠出一支银簪子卖了请了郎中来,安若墨自己都不信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这样一个充满母爱的陈氏,相比你安胜居,无论如何都大大地有功。你如今倒是指责起人家来了,敢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但安若墨也只能这么想想,一句多的话不敢说——非但她不能为陈氏辩解,即便陈氏自己在,多半也会泪汪汪地承认都是她的错!小孩儿感冒,放在现代都是一不小心就成了肺炎的病,在这个时代,更是容易要了小东西的命去。
那盛哥儿也是她的弟弟,她多少也会怕,也想着若是他不病便好了。可她没法像安胜居一样,将自己不管不问的儿子的病全怪在妻子头上,还觉得自己是个好父亲呢。
而安胜居大概真要表达一下自己的父爱了,他也顾不得刚刚回家头上的汗水都没擦,转身便又出去了。前脚出门后脚便嘱咐小厮备骡车准备接郎中回乡下,声音大得房里头都听得清,周氏的脸色稍霁,又开始唠叨了:“我那盛哥儿有菩萨看着!有神明看着!小鬼害不得他的!区区风寒…”
“是,弟弟是个有福气的。”安若墨忙安慰老太太,心道,这话是周氏自己说,所以没错。要是搁了她或者玉姨娘说盛哥儿福大命大肯定没事,难说要被老太太叱骂没心没肺呢。
可这般时候,她便是想到了,也不会计较这个。盛哥儿若是没事,周老太太怎么啰嗦废话都成!她这做姐姐的,没怎么和盛哥儿接触过,感情说是没有,那定不至于,可若说是天高海深,那也是在唬人的。但她清楚着呢,若是没有盛哥儿,陈氏能不能活下去都两说…这弟弟,可一万零一个要好好活下去啊。
安胜居着了急,办事儿还算得有效率。不到半个时辰,安若墨同周老太太便被塞进了一辆骡车,小儿科郎中并他的针灸箱子药箱子和僮儿,被塞进了另一辆骡车。加上个骑马的安胜居,一行人便出了县城。
说来也是赶巧,安胜居再晚上那么一盏茶时分,城门便要落锁了,可就赶着这一会儿,他们到了安家老宅也就是第二日早上——若是有人有心吃饭,还很能吃一餐早饭。
但安家众人哪儿有这个心思?他们自然是一口都塞不下去的。若不是郎中不能怠慢,安胜居直要恨不得将郎中提到房里去诊治了。而周老太听说郎中先吃了几口早餐,也很是皱了皱眉。
那病的可是她的宝贝孙子,做郎中的,怎么能放着生病的孩儿不管,自己去用饭呢?太也过分了!
所幸那锦西县城第一小儿科郎中的名牌儿不是白打的,他几针下去,盛哥儿便出了一身汗,烧却退下去了。也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便睡了。陈氏可算是松下一口气,那眼窝下两洼子乌青,看着都怕人,望着那郎中泪汪汪的,更是叫人看了心塞。
郎中也认得出这位想必是孩儿的亲娘了,正要安抚几句,安胜居杀将出来,却是呵斥道:“你这婆娘有什么用处!连个孩儿都看不好…”
陈氏张了张口,只道:“是奴家的不是…”
果然,果然,果然!你永远都别指望包子能有毒,包子就是包子,包子永远是包子!安若墨郁闷,愤慨,却也无可奈何。陈氏自己都觉得是自己的错了,难道还容得下你做女儿的给她出头?无奈之下,也只得悄声道:“爹小声些,弟弟才睡下…”
安胜居此刻便是想接着发火,也得考虑一下女儿的建议,这方才饶过了陈氏。又陪着笑脸好生谢了那郎中一番,才将人送走了。那郎中虽然一到了安家先吃饭,可到底还是负责的,走之前再三叮嘱了这孩子不能见风,得好生暖着,陈氏自用心记了。待送走了郎中,才安排饭食给周老太太与安胜居吃。
陈氏自己是个最累的人,偏生伺候罢了丈夫婆婆之前绝不能休息,守在一边儿上眼皮子都打架。安若墨看着心酸,却只能问一句:“娘去歇着吧,我留着伺候祖母和爹爹便是。”
陈氏登时便清醒了过来,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必不必,这是做媳妇的事儿,你一个姐儿搀和什么?你先去歇着吧…在自己家里头,这些事儿娘替你做了,今后嫁了人,可万万不敢叫自己的姐儿做!”
她两个在下头说话,上头的周老太太也听到了,见缝插针,接着给安胜居上眼药:“看看,这才是贤德妇人呢!疼爱姐儿,更要把今后做了媳妇的本分说个清楚!像你那裘姨娘,看把香姐儿教成了个什么东西?早就不该叫她进门的!盛哥儿也没什么大事,她都急成这般模样,你还责难她,有良心没有了?”
安胜居对自己的骨肉安若香是有情的,对害得宝贝女儿成了这德行的裘姨娘,却是厌憎到了骨头里。再加上他的小心肝儿玉姨娘,正是因了裘氏的嫉妒才绝了生养的可能,日日以泪洗面憔悴可怜,他对裘姨娘便更是暗恨。若不是为了仁义的好名声,他几乎能把裘姨娘打出去了!如今亲娘也说是裘姨娘不好,他又哪儿会反驳?直道:“娘说的是。若是当初我不叫那裘姨娘迷了眼,早些将来儿送回来养,现下定然也是个好姐儿了。”
周老太太的表情,那一刻很值得寻味,既说不上赞同,也说不上不赞同。只向陈氏问道:“三姐儿在家里头,如今可还混闹?”
陈氏听闻此语,表情瞬时比周老太太还要值得寻味:“这…还,还好…”
还好?还好才怪!安若墨看着陈氏这样子,便能猜出七八分来。安若香但凡老实,以陈氏的性子,都会大大美言一番的,可这一句“还好”,多半便是真不好了。
但安胜居似乎听不懂,兴致一提,道:“是吗?我也有日子没见她了,让她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装委屈
陈氏面上显出几丝犹豫,却终究是不敢违抗丈夫的意思:“是…”
安若墨看着,心知必有蹊跷,却碍着安胜居和周老太太,不敢多问。过得不一会儿,安若香共陈氏一道来了,那模样却是叫安若墨大吃一惊。
什么叫憔悴,什么叫苦逼,什么叫看着就受了天大虐待…看看安若香这样子便知道了。她从小月子里出来的时候,原本便已然是憔悴得很了,可现下竟比当时还要显眼些。
那时候,安若香不过是精神颓废,游魂一般飘来荡去。如今,她却是活生生的面黄肌瘦,仿佛是逃难的一般。
怪不得陈氏犹豫…
以安若墨那随时可以用最坏的恶意去揣度安若香的思维方式来说,她当下便反应出了安若香又做了些什么。有人看着,糟践别人是不成了,糟践自己可不是容易得很么?
想把自己饿成这熊样,一点也不难啊。那吴三家两个媳妇,能看着安若香不叫她乱跑,可总不能按着安若香给她灌饭食下去吧?又不是填鸭!三来两不来,可不就成了这副被陈氏虐待惨了的模样么。
见她这般,连周老太太都惊住了,更莫要说安胜居,登时便提起了眉毛:“来儿这是怎的了?怎么成了这样…”
“爹…”安若香算是学乖了,又或者是装乖了,此刻开口先哽咽,未语泪先流,两道泪水从眼里头直挂下去:“爹,我知晓错了,求爹爹和祖母…”
她仿佛是说不下去了,但安胜居看着陈氏的眼神,已然出离愤怒了,他问道:“来儿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现下成了这副模样?你这做母亲的,竟然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吗?”
陈氏当即便跪下了,道:“是妾身无德,三姐儿心思不乐,不愿用饭,妾身劝了也没有用…便想着放着她饿了总会吃的,却…”
“饿了总会吃?”安胜居道:“你这是为人母的做法么?她不吃,你便多陪她说说话,开解开解也便罢了…”
陈氏头也不抬,诺诺连声。安若墨听着,直恨不得指着安胜居的鼻子骂一场。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不是东西的男人,还真有她娘这样懦弱的女人!偏生还搭配在一起,看的旁人的肺都要炸了,他们两个还只当是寻常呢!
安胜居训了陈氏一顿,心意稍平,看向安若香:“来儿,过来,叫爹爹看看你…真清减了不少!”
安若香也不跋扈了,也不叛逆了,委委屈屈挨到了安胜居身边,一声“爹爹”叫得既眷恋又委屈。
安若墨的手指甲却分明掐进了肉里头。早该知道这样的不是吗,安若香这人虽然蠢,但不管作践自己还是作践别人都特别舍得…这样的混蛋,放在老实的陈氏身边,陈氏得吃她多少气?
说来做嫡母的疼爱庶生子女是整个社会都喜闻乐见的贤德,可大家却仿佛都一致地忘了,真正的“疼爱”,是关怀更是管教!如陈氏这般处处容让着安若香的,非但跌了嫡庶的差别,混了长幼的秩序,从长远来看也是不对的!
只是,父母的不是,做子女的怎么能说呢?安若墨便是有心想点醒陈氏,也只能寻个机会旁敲侧击。作为“有教养”的姐儿,她根本不可能直接和陈氏说娘你这儿那儿不对啊!
人活在古代,真特么的心塞…有话说不出心塞,有事不能做心塞,看着一个渣货一个贱货面对面秀父女情,更是心塞!
安若墨真是恨不得能当下出去,可看着这一幕心塞的想必不止是她一个人。老祖宗终于发话了,简直宛若及时雨:“哦?你知道错了?那你母亲怎的说,是你不愿饮食,劝也不听?”
安若香原本正在为安胜居扮演一个饱受正房夫人欺压却不敢言语的可怜庶女形象,听得老太太此言,先是一怔,复又泪水涟涟,道:“想到先前做下的错事,来儿一口也吃不下…从前当真是太过无知,否则断断不至于叫祖母与父亲如此操劳…”
她说着,便向后退了一步,要给周老太太跪下磕头。老太太却冷哼一声:“罢了吧,别麻烦你了!老婆子没念过书,却也知晓,有一般道理,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若真孝顺,便会老实反省着!既不该饿坏了自己,叫你爹心疼,也不能这般委屈,让你母亲蒙冤!”
“祖母,我…我只是见得爹爹,心思…”
“你心思不平。”周老太太眼光多毒啊,冷笑道:“真像你说的,仔细反省了,知道自己错了,此刻见得你父亲,便该好好磕几个头,显出像样人家姐儿的模样来,叫你爹放心!如今你是什么情状?一脸委屈,就像是叫大婆欺压了的贱妾一般!你真要是明白自己错哪儿了啊,断断不会将话只说一半,有意引得你爹叱骂你母亲!”
“娘,来儿也知道错了…”安胜居忙出来打圆场:“无论来儿如何,都还小…”
“小?你差点儿都做上外祖父了,她还小?”周氏瞥了安若香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我看啊,这三姐儿真是个有造化的。生下来是正经人家的姐儿,却不知从哪儿学了一手贱妾才要的争宠吃醋本事。也好,那唐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脏的臭的往一个坑里头搅,只今后再别出来歪缠了便是!”
安若香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必然是为了有一天能在安胜居面前黑一把陈氏——毕竟,饿成什么样子,是她自己能够决定的。安胜居真要是不来,她也不会把自己饿死,但万一来了,这可怜模样岂不就是陈氏面红心黑的最好证据?原看着安胜居已然上当了,他责骂陈氏的时候,安若香面上都流露出得色了,此刻却被周老太拆破,一顿羞骂——安若香这一回是真哭了,委屈得要命。
“哭什么?看了叫人觉得祖母苛待你,好让人家看来是老婆子的不是?”周氏益发不耐烦,叱骂道:“你不是自思过错不愿饮食么?好了,我们现下都知道你思过了,既往不咎了,你吃吧,这一桌子的鱼肉,你都吃,老身看着你吃!这可不委屈你了吧?”
那饿得久了的人,哪里能大吃大喝?安若墨知道这个道理,周氏多半也知道,可从小没挨过饿受过苦的安胜居哪儿知道呢。听到母亲这么说,虽然话里带刺儿,但好赖也提供了个下台阶的机会,忙将自个儿的筷子塞给了安若香,道:“祖母叫你吃,就吃吧。”
乡下老宅里平日能吃上个什么?鸡鸭猪羊虽然都有,却不是平日里杀来吃的,安若香日日面对的不过粗茶淡饭,这也才能坚定了心性把自己饿瘦——否则若是日日都有点心肉菜,她哪儿经得住饥饿折磨?此刻看着这一桌子好吃的,迟疑了片刻,对上周氏那不逼着她吃饭便要掐死她的目光,便一边战战兢兢一边激动不已地开始吃东西了。
“你们也来吃!”周氏看了陈氏和安若墨一眼,招呼道:“没有叫小的养的吃,正房和嫡女在一边儿看的道理!我安家是讲规矩的人家,不是什么脏臭肉都上席面的没眼王八!”
这话一出,安若香的手抓着筷子,登时僵在了半空中。她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半块原本咽下去的肉也在喉管里堵了堵。
陈氏却谦卑道:“媳妇不敢…”
“老婆子的话你也敢不听?”周氏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你都做了三十年媳妇了,如今也好直接说与你听!这安家,外头有的规矩,我们家都有,外头没有的规矩呢,我们家还多一条——我说的话,那就是规矩!随你们小辈怎么的,都得听!”
说着这话,她的眼光还特意瞄了安若香一眼。那一霎,安若香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面部扭曲的程度堪比叫人抡了十几拖鞋。
于是,陈氏和安若墨也上桌吃饭了。这母女两个却是不说话,眼光都不乱瞟,正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规范。安胜居便是不悦母亲挤兑爱女,此刻面对着一点儿毛病挑不出来的正室与嫡女,却也是没法发火。
周氏说得对,外头的规矩,安家都得守。但周氏自己就是最大的规矩这一点,才真真是安家的天。他做儿子的,永远都不能越过了娘去,娘便是将他疼爱的小女儿骂得分文不值…好吧,确实全怪安若香自己。
若是安若香能像安若墨一样守规矩便好了,这样,安慰她时他也能略略说几句好听的。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明明知道安若香心里头委屈,却是一句好话也不能说——毕竟,周氏讨厌安若香,那全都是安若香做出的错事,一桩桩列明了证据的啊。
这一餐饭,虽是有肉有菜,在这乡下老宅里算是格外的美味,可在场的每个人都吃得不大痛快——大概唯一快活的是安家老爷子,他虽然被周老太太欺压了一辈子,可看着老妻从县城里回来了,宝贝孙子的病况也稳定了,即便他既不能出来和一家人喝酒说笑,甚至连走动都不大方便,可他还是高兴的。
哪怕只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头,他也高兴。待周老太气鼓鼓地回来,看着他傻笑,又将他骂了一通,骂罢了却也消了气,在一边儿坐下:“我把你个老不死的哟,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东西,一窝子小的,没一个叫人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
圣母的天职
周老太太这么说,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她看看自己的小辈们,哪儿有不哀伤的道理。
她养了三个儿子,书读的最好的那个,早早就没了,留下了一个遗腹姐儿。最小最灵光的那个,还没等去考科举,便生了一场重病,也没了。唯独剩下个安胜居,虽然才干不如兄弟,可当年到底也是个愿意好生读书的少年!周氏对自己的人生原本还有着比较美好的规划的,所以才为安胜居娶了秀才家的姐儿陈氏,这么的,等儿子出息,说出去也比讨个农女好听不少不是?
但是,她的二儿子,出息的方式居然是做买卖。这样的结局要是让当年刚刚生下他的周氏知道,只怕当场就能把那襁褓里的小子掐死——丢人啊!真是丢人,可如今三个儿子只剩了一个,再丢人,也不能打包扔出去了…
但好在这一个生意做得还不坏,让周氏慢慢感受到了,原来不做读书人的母亲,虽然颜面上不大好看,可日子过的倒也不错。正是渐渐原谅儿子的时候,却发现儿子的孩子们更不靠谱不像话!
嫡生的二姐儿不愿嫁人!若是不赶紧找个好人家把她许出去,今后怕是叫人家指戳安家脊梁骨,说他们不把家里的姐儿当人呢。另一个庶生的却是刚好相反,非但愿意嫁人,还愿意到了厚颜无耻的境地…
周氏想想这些个子孙们,实在是纵有千般豪情也全无用力之处。她能骂安若香,能骂她想骂的任何人,但骂能解决什么问题吗?最多不过是叫她暂时出出气,很快,安若香那天打雷劈的玩意儿就能折腾出更多让她骂都骂不出来的难受事儿!
所以,今日她才会叫安若香吃那些个鱼肉。她看的出来,这安若香是真的没救了,非但丝毫也不肯正视自己无德庶女的身份,反倒想法子祸害嫡母!
手段若是高明些,叫谁都看不出来也便罢了,可安若香的伎俩那么拙劣,她都能看出问题来,今后这姑娘嫁了人,能叫那边儿的母亲高兴么?唐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周氏稍稍用心,就能打听出不少事儿来…
安若香的婚事,在周老太太心中已然走近了不可挽回的深渊。这未来的唐六夫人是过不了什么好日子的!寻常人家,姐儿许了人了,家里头便要对她好些,可周老太太全然没有那个打算——安若香嫁出去了也不会被人重视珍惜,那她何必对这个讨人嫌的孙女儿客气?
叫她空着肚子吃鱼吃肉,好好难受一番,长些记性吧!
安若香果然难受。她这一顿饭,吃的原本便是憋闷得很。周老太那指桑骂槐谁听不出来?她虽然是庶女,可到底也是姐儿啊!怎么能用那样脏污的言辞来羞辱她…她是庶生的,可庶生就卑贱么?凭什么安若墨有心设计她都能被宽恕,而她,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都要被周氏那般嫌弃?
她只当自己的痛苦全是因了周氏的言语,却没想到饿了太久的人吃大鱼大肉,肠胃原本便受不了。好在她先前也没把自己往死里饿,否则这么狠吃一顿,人怕是就活活撑死了。如今只是涨得难受腹中疼痛久久不能入睡,却还不至于翻起白眼翘了辫子。
只是,也没有人为她请郎中便是了。那吴三家两个媳妇都是粗豪的庄稼婆娘,哪儿见过这吃肉吃得肚子疼的?想也不想便觉得是这事儿精又在捣鬼,塞了个热汤婆子给她也便是尽了看守的职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