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胜居也拉了脸了,谁能忍自己心爱的那个女儿叫人这么挖苦的?
“婚书上你们写着要定我家次女,如今又来挑剔她不是嫡出的,难不成咱们要到官府里请青天老爷给下个裁断?”他道:“无论嫡庶,我安家并不曾隐瞒过两个姐儿的身世,若说弄错了,也是你唐家不曾打听清楚!难道我家里头好好的女孩儿,什么错都没犯,只因为你们莽撞便要被退婚毁了名声吗?!这事儿,是谁不地道?”
那管家自然也知晓自己不占理,脸都扭成了苦瓜,偏生还拿不准事儿:“这,安二老爷您也别急,谁都没说要退婚不是?这事儿我须得回省城同家里头老爷说一声,到时候请了意思再来回您,您看…”
“我是不怕你们缠搅的,只一桩,婚书上有你们唐家按的手印盖的名签,这反悔不得!”安胜居也是怒了,场面话都说得硬气。于是那管家告辞而去的模样更有些屁滚尿流爬撞不迭…
但出了安家的门,他登时便不怂了,照着青幔马车边的一名小厮狠狠甩了两嘴巴子:“我叫你探听谁?啊?安家那厉害的,娘亲名声好的是二姐儿,她不是什么安二老爷的次女!蠢死你个狗娘养的东西,你连二姐儿和次女都分不清!这下给少爷定下个庶女,你等着夫人活扒了你的皮!”
这话自然有安胜居带回来的小厮原样念给安胜居和安若墨听,这父女俩心下可便都明白了。
唐家想要的,是既有“书香门第”外公家,又挺会折腾买卖,硬是将他们的锦西分号整得赔了一大笔钱的安若墨。奈何安若墨身为长女行二,安若香身为次女行三,这刚好错开了一个排行!
县城里头,并不是谁都知晓安二老爷那早早就死掉的哥哥还有个小透明女儿在乡下老宅的。是而在那座宅子里头,有些下人都分不清谁才是“二姐儿”,颇有将安若墨唤作“大姐儿”,将安若香喊做“二姐儿”的,这一番糊涂,外人便更难搅缠清楚。
唐家若是要细细打听,自然是能将这一切打探清楚的…可是,他们偏生就没搞清楚。于是这一桩婚事错得没法反悔!
可是…若那唐家六少爷是夫人的幼子,那当家的夫人怎么会如此疏忽自己儿子的婚事呢?定亲之前的打听询问,仅仅靠一个如此脑抽的小厮就完成了么?就再也没有下一步的审核检查了么?
安若墨越想越觉得看不懂唐家,能表现出这样低下的办事能力,唐家的瑞祥号还能开得这么大,这不符合进化论呐!
作者有话要说:
告状二重奏
安若墨站着说话自然不腰疼,这婚事弄出了多大的乌龙,和她都没什么关系。她可是想一辈子不结婚做个有钱的老板娘的人啊,于是唐家退婚不退婚,退婚了有什么影响,和她都没有关系。这么的,她还能淡然自若地揣想唐家这一回求亲后头的bug。可安胜居就没这么淡定了,被未来的夫家看不上的,那是他心爱的小女儿啊。
这局面便端的是进退两难。若是退婚,那总得有个因由,否则叫人家传出去,倒个三耳两嘴就成了丑事,今后安若香再找人家且不说有没有唐家这样殷实的,便是只要个寻常家门都有些难。若是不退婚呢,人家唐家都明确表示了对他家小女儿的鄙视了,真抱着这婚约嫁过去,也未必能讨到好呢。
他头疼,便想着去找安若墨商量。却不想想,安若墨帮他做买卖,那是出于自救的念头,若不给安若墨什么好处,她凭什么动脑玩花样为庶妹谋福利?于是安若墨和他剖析了许久,把那些他已经知道的事情掰开揉碎好一顿讲,最后却以“女儿涉世未深,这又事关三妹妹一辈子,实在是没有法子”做了个结语。
于是,安胜居更头疼了。
他头疼,安若墨自然要假惺惺安慰一番。这却不过是希望他不要猪油蒙了心,将在此事中原本只跑了个龙套的自己也牵扯进去。此外,她也暗暗嘱咐了玉姨娘一番,于是温柔美丽的玉姨娘这段时间和安胜居的好感度刷得突飞猛进。
然而,不管安胜居现下有多喜欢玉姨娘,他还是更喜欢他的生意的。玉姨娘既然莫名背了今年冲财神的臭名,他便断然不会在本年内把玉姨娘接回去。当准备动身回县城的时候,他的宠爱也只体现在嘱咐了陈氏一句照顾玉姨娘。
玉姨娘当时便感动得快要哭了出来…大概,是感动吧?不过如若害得她沦落老宅的裘姨娘此刻出现,玉姨娘会直接掐死她吧。
“二姐儿!”玉姨娘特意选了个没旁人在的时候,双目通红道:“眼看一年快过去了,烦请二姐儿多上心,若是那贱妇还要在爷面前摇唇鼓舌祸害我,求您提点一句!”
裘姨娘拉下的这仇恨啊。安若墨心中默叹,出口的却是:“无妨,我若听到了,替你收拾她就是了。你安心等着——”
她将口凑在玉姨娘脸边,轻声说了一段话。
玉姨娘一惊,张了张口,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一天之后,安胜居带着周老太太和安若墨回了县城,旁人自然还留在老宅里头“休假”。而安若墨这大忙人,还得赶那条新裙子出来。毕竟,安若砚的小姑子可还不是自己人,这裙子早点儿做好,拿给她看过了,要改也方便不是。
她这一回也是极用心的。那些龙凤图纹在安若砚的裙子上用过的,便断不再用,却是各种福喜字样细细密密地沿着裙摆刺绣了一圈,乍一看像是缝上去的滚金边,是另有一种风味了。然而待这条裙子送过去,安若砚的小姑却不甚满意,于是安若墨只能按客户的要求,比着安若砚的式样“复制”一条出来。至于这一条,索性叫安胜居给挂到铺子里头去了。
他的铺子虽不是成衣店,但有时为了展示商品,弄个一件两件成衣挂起来也是有的。这些个货品迟早也会有人买走,总胜过烂在手上。
而安若墨还得给那看上了嫂子喜裙的姑娘做一件能撞衫的出来,一时间也忙得很,竟很有些把自己锁在闺房里头不出来的意思了。
然而她不出门,别人未必不能进门。譬如安若香,这姑娘的行事比及先前已然有了很大改变,可骨子里那股子骄纵,哪儿是一年半载生活不胜意能磨灭得了的?更况她现下有了个好婆家,正觉得自己腰杆子硬得很。和安若墨冲突一下,那也算事儿么?
而安若墨这一回让她不快的,恰恰就着落在她无比在意的婚事上头——那唐家想娶的人原来不是她,而是讨人厌的嫡姐,这叫人怎么能忍?听闻这消息,安若香先是愣怔了一霎,之后便觉得怒意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唐六少爷怎么会看上安若墨呢!当初与他书信来往颇感郎情妾意的分明是她!至于那些弄混了二姐儿与次女区别的说法,她决计是不信的。
庶女比嫡女差多少?凭什么她为之绝食求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桩姻缘都要被旁人穿凿附会成唐家失败至极的“搞错了”?有人同她说那是因为安若墨的娘亲出身书香门第,可陈氏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就文采还比不上她的生母裘姨娘;也有人说那是因为安若墨好心思,帮着她爹将铺子经营好了,可她爹铺子的对手便是唐家啊,唐家恨安若墨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娶她?再说了,她也在这宅子里过活,怎么她就不知道安若墨有什么手段能帮爹爹经营好铺子了!
只怕,这一切都是安若墨使出的障眼法!安若香越是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安若墨那素来看不上她的人,怎么会容忍她嫁个好婆家,而自己还终身无着呢?定是要使计作梗的。她也许想不到安若墨到底能用什么手段才能达成要唐家的管家跑到乡下祖宅里头充满恶意“大吃一惊”的效果,但有这样叫人恶心的事,一定与安若墨脱不开干系。
于是,她咬着牙,沉着脸,进了安若墨的闺房。安若墨既然不怕她,也没想过要防着她,便不曾与小丫头们交代,于是,安若香就这么挂着一脸积雨云地进门了。
而安若墨听到脚步声,一抬头,方才一怔:“你怎么来了?”
“许你做那样恶心的事儿,难道还不许我来问么?”安若香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红裙,恨到:“我自以为这十几年来不曾害你什么,缘何你偏偏不放过我,告状阴我与姨娘,如今连我的婚事都要出来作梗?”
“你的婚事?”安若墨反问一句,随即领悟,轻笑道:“我阻挠你的婚事做什么?唐家弄错了人,那是他们的管家亲口说的,与我何干?再者,他们不还没退婚么?你一副受了天大伤害的模样来找我,太也着急了。”
大抵是“退婚”二字戳到了安若香心底下不可碰的一角,她登时着起急来:“你还指望我被退婚?你这贱人!我被退婚,与你有何好处?”
她的反应却是叫安若墨先愣怔了一下——能把她的话解释成“你怎么还没被退婚”,安若香是语言理解能力低下,还是干脆是个受迫害妄想症?虽然她也要承认,如果安若香被退婚,她看热闹也会看得很开心的,但方才那句话,还真不是祝福安若香栽一个大跟头啊。
这却叫她一时半会儿没法答话了,安若香气糊涂了,都不能理解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她只能撇撇嘴,道:“听不懂我说什么,就别来撒泼打滚,怪难看的。”
说着,她低头小心翼翼将先前裁好的仙云织对在裙腰上,这已然是最后一片裙褶了。可就在她正要下针的时候,安若香却猛地抢前一步,抓起案几上她润喉的茶水,朝着她膝上的裙子泼了过去。
这茶水早就凉了,自然没有烫伤安若墨,可是那仙云织见一点儿水都会变色,更别说是这样整整一杯!那微微泛着正红色的珍贵织物,色泽一下便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上头还有几片泡软的茶叶和散碎的杂果沫儿,看着极其狼狈。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安若香恨恨道,仿佛这一句说出口,安若墨便能如她所愿,永远也嫁不出去一般——这一霎,她仿佛并没有想过,做姐姐的不嫁,她做妹妹的更是只好孤老终生…
但安若墨这一回没有还口,她看了看手中的喜裙,霍然站起,一把抓住了安若香的手腕。她用力极大,安若香一时抓不住手中未曾放下的瓷杯,杯子坠地,直接摔碎了。
伴着杯子清脆的碎裂声的,乃是安若墨因为极其愤怒而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走,跟我去见爹爹。”
她蓄了很久的长指甲,生生掐进了安若香的皮肉之中,将安若香疼得倒吸一口气:“你放开我!贱人!”
安若墨只当她的抗议不存在,拖着她便朝外走。安若香挣扎无果,干脆也不挣扎了,双眼慢慢红起来,想是打算一见安胜居就告一状。
果然,见得安胜居之时,她一抽出手便带着哭腔:“爹爹!您看二姐姐她…”
她那凝玉的手腕此时非常好看,几乎五色斑斓:有青有肿有破皮还淌血,另外还挂着个亮灿灿的银镯子,一时交相辉映…
安胜居自然心疼,可还没对安若墨说出一句斥责的话,安若墨便将裙子举到了他眼前:“爹,这裙子算是废了,再过半个月就要交货,我是再绣不完一模一样的一条了。您看看怎么同大姐姐的夫家解释吧,人家家里头姐儿的嫁衣,可就差这一样,今日算是叫三妹妹一杯茶毁了个干净!”
安胜居一怔,接过那条湿淋淋的喜裙——安若墨缝上仙云织的时候,便用了红线刺绣出一条装饰线来盖住缝合处,如是,已经缝好的仙云织再也拆不下来,却都被安若香给泼毁了。
而安若墨膝头还是湿的!此时春寒料峭,安若墨也顾不上膝部受寒易染风湿,就这么一路把安若香拖了来,可见真是气狠了。
安若墨能不气么!连安胜居见了这条用来拉近两家关系的裙子成了这德行,也是血往头上冲,虽然不曾动手揍安若香,但刀一样的眼神已然很能说明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今天几更?
爱裙子的姑娘
相比当面告状,安若墨更擅长的,明显是背后给人上眼药。然而此刻和安若香正面对着,却容不得她半点儿退让了,见安胜居面色不好,她便原原本本将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她一个字都不用改,也不需要煽风点火。此时简单的“三妹妹说”“女儿说”“三妹妹说”就足以让安胜居彻底疯掉了。
他实在没想到自家的二闺女这么有魄力啊,说闹就闹,说泼就泼!安若砚夫家若是个寻常人也便算了,可他亲自与那侄女婿谈天说地,分明觉得这人本事扎实得很,中榜授官,那是迟早的事儿。能在他还没考出功名的时候巴结上,那对他今后的生意也是很有好处的!这一条裙子便是最不动身色的巴结礼!
可他那宝贝安若香,一杯茶,一切都完了蛋了。
看看这条毁了的裙子,他越发咬牙。若是安若香不是被安若墨掐伤了正眼泪汪汪,他真想揍她啊。
这仙云织遇了水,还是茶水,红得不像话,压着里头的刺绣都看不出了!这样一条喜裙,人家姐儿能看上才怪。
安胜居捏着薄薄的裙子,手都在抖。而安若香见此,也收了眼泪。
她也察觉到什么不太对了。
这裙子…仿佛很是重要的样子?
“爹爹,这怎么办?难道现下去和人家说,这裙子我们做不出了,请她家另寻高明?”安若墨咬牙切齿地问。
“…”安胜居不答她的话,却是看了安若香一眼,切齿道:“滚!”
安若香愕然,却又气愤——什么时候父亲这样不看重她的感受了?为什么不问她去找嫡姐争执的缘由,难道她的亲事还比不上一条裙子重要?
她的心彻底凉了。原来的父亲是视她如掌上明珠的,可现在的父亲…
现在的父亲,再也不是那个慈爱的爹爹了。他的眼里,如今只有他的买卖和他的长女。她和她的裘姨娘,都已然是个碍事的存在了。
安若香倒也很有几分骨气,气得浑身发抖了,便一个字也不多说了,转头便走了出去。
“她倒是好生气了!”安胜居越看越火大,抖动手中的裙子:“什么破脾气!不会做事,只会添乱!早点儿嫁出去,也省得祸害咱们家!”
安若墨一怔,忽然便想到了“当你想祸害你的仇人,就养个破烂闺女嫁到他们家”的神之论断。却原来安若香身上还承当着安胜居对唐家的深深怨念么?
不过这念头她也就是想一想,安胜居说的也是气话——他怎么会认为他从小疼到大的女儿真的是个祸害呢?
“爹,如今事已至此,责备三妹妹毫无意义。”安若墨虽然声音还在发颤,可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安若香已经走了,若是此刻她还火大说什么坏话,那便是背后阴人,这种招法简直太LOW了:“这嫁裙怎么办?”
“这…”安胜居哪儿能想到怎么办:“这样繁复的绣工,半个月…是真的赶不及么?熬夜呢?多做一阵子呢?这段时间你便不要做别的,只做这一条裙子呢?”
安若墨无言,这还真以为时间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就有啊?要知道,对时间的利用超过了一定限度的话,挤时间可是比挤胸还难!
“爹,做不出来。”她道:“女儿一己之力,先前做这一条裙子便是熬夜也用了二十多天。今后即便不吃不睡,想来也不可能在十五天内做好一条一模一样的…”
安胜居闭了眼,一副被人踹了某处的疼痛神情。
“就…就没有旁的办法了?”他甚至已然脑补了将安若香绑到侄女婿家里头请罪的可行性。
“…”安若香深深呼吸两次,她哪儿能没办法呢,只是此刻,真不想把办法说出来啊!就让安胜居狠狠抽安若香一顿多好啊!
但是,拖不得。这条裙子若是能成功交货,最大的受益方不是安胜居,而是她。安胜居是个卖绸缎的,他不会涉足下游产业——这做衣服的事儿,一向是女眷们的本事。高门大户,自有打小儿调丨教的针黹丫头,一般门第,也有自家媳妇子缝缝补补。做成衣,还真不是支个铺子就能卖出钱的事儿。
安胜居自然是清楚此事的,所以他压根想不到,一桩生意没人做,有可能是真的没法做,但也有可能是没人意识到背后的市场。
这新娘的嫁衣,素来都是姑娘们自己动手的。可说来说去款式就那么几种,能在符合礼制的条件下多开发几个款式,那便很有些赚头了。
须知在这种年代,想改变喜裙的式样并不容易,最容易做的尝试就是更换裙子的面料。这一点,安若墨得天独厚。
在分析清楚这门子生意利弊之后,安若墨是铁了心要把这裙子完美无缺地交货的。如今这最用心的一件作品毁了,她自然愤怒,不然也不能把安若香掐成那个样子,可是,光愤怒是没有用的。从安胜居开始翻安若墨白眼的时候,她便在考虑该如何圆这个场了。
若是这裙子不能交差,打死安若香对她也没有好处啊!
“办法…倒是有,算不得万全,却也总胜过不能交差。”安若墨将裙子接了过来,翻到缝合面,指给安胜居看:“这裙十六间,每四间乃是一面。若是将四面底料分给四个绣娘,想来十天之内必能完成。”安若墨道:“之后四面全部交给女儿,女儿亲手缝合,补绣,加一层仙云织,十五天内大概可以完成。”
这法子其实极其简单,但是安胜居那急得上了火,一时片刻哪能就想到了?
这下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样啊…好,我现下便差遣人去寻绣工…”
可这话说到一半儿,忽然便被他咽下去了。
他上哪儿找绣工去!锦西县城和那些以织造扬名的江南城镇不同,女子擅针黹的,能绣出这样花样的,多半都是在人家家里头的针线丫头!
他是认识不少富贵人家的管家,可…这忙不好帮啊。找人家的针黹丫头帮着干活,说不得,好处是要掏的。
他盘算了许久,总算是狠下心来——勾搭好一门好亲戚,很有必要!和这个相比,单是给点儿好处费,算什么呢?
于是,十天不到,四面按照安若墨原本花样做好的裙面,便放到了安若墨面前。那些个针黹丫头的水平有高有低,不过安胜居既然下定决心砸钱也要办好此事,那么到手的四面裙面看着都很是不错。
这一回安若香是被气着了,连路上见到她,也只是别开眼,什么都不说。非但先前的恭顺自然没了,连刚刚听闻自己要嫁到唐家去的那一份显摆都没了…那神色,仿佛安若墨不过是一团诡异的空气。
这样的安若香,自然不会再来找她捣乱了。于是这补做的一条新裙子,出得便格外顺当。待得大成的时候,她自己将裙子展平,才长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几乎要报废的脖子。
看着不错,低调华丽。
这一回,安胜居是亲自带着安若墨走了一趟临县,去给安若砚的婆家小姑子送裙子了。
安若砚嫁进去的周家很是殷实,虽然家里头的地亩只比安家略多些,可因为人多族大,便显得更有气象。外加宗族里颇有些念书念成了的,看着实在比安家上档次得多。
——最直白的一点,安家的那院子,只能叫宅子。周家的院子,那可是能叫“府”的。
这一点差别,放到人心里掂量,便能读出千万气象来。那安胜居进了周府的门,神色便有些波动,安若墨看在眼中,也把他心思揣想出了几分。
安胜居从前也是个读书人啊。要不是耽于某人的温柔乡…真读出个功名来,如今他的家也是这样的“府第”了。
而正是因为他年轻风流的那一段往事,累得如今他只能是个暴发户。他爹他兄长也都读过书,兄长也有过秀才功名,于是安若砚还算是士人的女儿。而他…他的女儿,是商人的女儿,再怎么聪明美丽,也叫人看不起。
这个世界上最能勾人心痛的,不是让他去看那些他从来没有得到的东西,而是把他原本有可能得到却终于失去的东西摆在他面前。
对于安胜居这样一个遇事喜欢怪别人的人来说,两厢比对,只怕他不光会为自己的命运不佳而难过,更会暗中恼恨“那个人”吧?
然而此刻在人家家里,安胜居胸中便是有万千不平,也只能先压那么一压。他是男子,自然不能去见人家的女眷,也只好先拜望了侄女婿的爹,再和侄女婿说几句话。却是安若墨叫小丫头引着,去见堂姐和堂姐的小姑去了。
这倒是她第一回见那周家闺秀,女孩儿排行第七,长得算不上多漂亮,但家教放在那里,看着也端然得很——当然,不联想到她闹着要一条和嫂子一模一样的裙子这种小女孩行径的话。
排除这一份幼稚来看,周七姐儿倒很称得上那条裙子的华贵大气,至少比她安若墨的堂姐安若砚有气派多了。
待丫头捧上那一条红裙来,周七姐点点头,便有另一名丫头上前,抖开了裙子给她看。这是她要的,和嫂子一模一样的裙子…
“好看,好看!”周七姐眼前一亮,连着赞了两声,欢喜不禁:“我当初见嫂嫂穿了就觉得好…如今再细看,竟是比先前更好。”
她招手将展裙的侍女唤到了近前,细细看,看了好一阵子,方扭头向安若砚笑了:“也亏得是嫂嫂娘家的妹子手巧!否则我这一世,竟不知晓有这样的裙裳,可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