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生生吓木了,连回头也不敢,只看着那箭矢一闪没入豹颅之中。这禽兽吃痛,朝着发箭之人扑来,紧接着便是一声猎马的痛嘶。秦念但觉心都挂在了弦儿上,忙定睛看过去,才见马背上的驭手已然翻身跳了下来,而那匹马,竟被豹子划破了胸腹,倒在了地上。
仓皇之间,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面容,只见他一个箭步抢到她身前,手攥住枪杆,一把将锥枪扯了出来。
但说来好笑,她偏生能记住,下午斜着洒进林间的阳光照在那人的手上,骨节匀称,肤色白润几乎剔透。
他站在她身前,身体微微压低,看着那转身时动作已然明显跌撞的花豹。
秦念不敢出声,手却兀地摸到了方才掉落在地上的弓。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然将弓握在手中,掌心细细沁出汗珠,而腿上的伤,却再不那么疼了。
花豹大概是因瞎了一只眼的缘故,再扑上来时方向已然偏移。挡在她身前的人双手持枪,却是不避不让,将枪尖从斜下方狠狠捅入了豹子的胸膛。
那豹子余势极大,带着来人一起向前冲摔过去。饶是彼人动作迅捷,松了锥枪,也还是被带得滚了几圈,撞在了树上。秦念生怕那豹子濒死反扑,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将鹿颈上白琅那一支箭给拔了下来,搭在弦上,射了出去。
这一箭,从侧后方射瞎了花豹的另一只眼。这畜生便是有一身蛮力,瞎了双眼,一时也只能原地痛鸣跳跃撕抓。那救命的人物却已然站起了身,从腰上拔了直刀,猛地一跃,从后头跳上豹子脊背,那一条雪亮的刀锋便从豹子脊梁上直戳下去。秦念生生看得他双手握了刀柄一转,那豹子终于是软瘫在了地上。
而她仍坐在死鹿旁边,手上紧紧攥着弓,面色苍白,望着他走过来——她认出他了。
“白将军。”她小声道:“多…多谢了。”
白琅不应她的谢,只是信手捋了几片阔大树叶,将手上沾的豹血擦了去,又道:“腿上伤了?可能站起来?”
秦念这才想起自己还坐在地上,不由脸上一红,忙点了头便扶着身边的树要站立。可这一用劲儿,她才感觉那受伤的右腿竟全然不能着地,整个人身子一晃,若不是手还按在树上,几乎要跌倒了。
白琅自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又问一句:“你的马呢?”
秦念的脸便更红,道:“大概是闻到了花豹的气味儿,方才受惊,跑了…”
她看着他皱了眉,心中更是忐忑,不知他要说什么——秦念还是很怕这始终一脸严肃的白将军的,可她却如何也料不到,他会转过身,背对她,单膝跪了下去。
“上来,我背你走。”
秦念哪儿敢伏在他背上,牙齿仿佛要咬了舌头一般只是说:“这般不可,将军先去告诉我阿兄,再牵马来接我不迟。”
白琅却头也不回,只道:“血腥味儿会招来旁的凶兽。天快黑了,莫再耽搁。”
第22章 恩情
秦念在白琅背上待得极其难受。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年纪相当的男人挨得这样近——虽然她已然竭力将上身挺直,不要蹭着他了,可他的臂弯钳着她的腿,她的手也必须扶住他肩头,这样的动作,看着便暧昧之至。
她腿腹伤口一直流着血,疼痛倒也不太明显了,可她头却越发地沉越发地晕。她也不知晓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事儿,偏又不好意思和白琅说,忍着忍着,竟将头贴在他肩上,昏睡了过去。
是而她不知晓他到底走了多久才碰上了旁的人,更不知那时的情景如何,总之醒来之时已然躺在了一顶营帐之中,秦愈的表情很是复杂,见她睁眼,方才吁一口气:“你可算是睁眼了。”
秦念头疼的很,只能躺着听他道:“白琅说你们遇上豹子了——没事跑那么远做什么?不过是一头鹿!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阿爷非生撕了我不可!”
“我觉得我没什么大不了的。”秦念小声道。
“是啊,你能有什么大不了!”秦愈瞥她一眼,道:“你的命比仓中硕鼠的都牢靠。腿腹都伤成那般模样,口子再深一点点,伤了筋脉,你这条腿便废了,你可知晓?若是腿不好了,你今后这一辈子,可怎么是好哟。”
“…阿兄比阿娘还唠叨。”秦念道:“我要是废了腿,是不是便算不得秦家的女儿了?阿爷会不要我么?爷娘百年之后,你们会把我这可怜的小七娘赶出门外么?左右我一辈子吃喝不愁,阿兄何必因了这个为我担忧啊。”
她自己的腿上在疼,心里也不是不后怕,然而见得秦愈这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实在不能忍住唱几声反调的念头。
欺负一下秦愈,简直是人生中最欢喜振奋的事儿。趁着他孩儿还没长大,暂且还不需要做阿爷的权威,秦念很是珍惜这做妹子的好处!
“你还真打算在娘家住一辈子?”秦愈一怔:“你…你不是说气话?不是逗我开心?”
秦念也不意他这样说,抬眼望他:“我说什么气话?为何要逗你开心?阿兄这意思…难不成是要我非得嫁人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方二八好岁数,难道就在家里头枯守一辈子?”
“我…我倒是觉得,在家里头挺好。”秦念心知秦愈这话说出来,十个人有十个半人是要赞同的,少女嫩妇,不再嫁做什么?若是广平王死时她还是王妃,那么三年之内还不能嫁人,可她捅他的时候,他们已然义绝了,他死活和她没关系,父兄自然便急于再为她寻个良配。
然而,秦念目下实在是很难对男人再抱有什么念想了。
世上不是没有钟情一个女人一世的男儿,然而实在是太少。与其嫁了人与阿家斗智与妾婢斗勇,那还不若在娘家做小姑,由着阿爷兄长侄子当家,都得护着她。
嫁人比不嫁的好处,不过是多个夫君。但那又算的什么真好处了?
她自己心里头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出口,因而上一句话讲得格外小声,畏畏缩缩的,浑不似她平时光华耀扬的风格。
“你一定是流血太多糊涂了。”秦愈断言,朝着帐外瞄一眼,然后凑到秦念跟前,小声道:“你是个女人吧?”
“我倒希望我是个男人。”
“那你这…”秦愈抬了手,遥遥指指她胸口:“你这心有毛病么?怎么生出了在娘家住一世的鬼念头——实话同你说,这次围猎,白琅也没打算来,我软磨硬泡把他拽来的,就是为了叫你们俩相看相看。他人不坏,前途不坏,长相更没得挑剔,你们女郎行,不就爱一个郎君俊俏么?你看不上他?”
“我…”
“你怎么的?”秦愈道:“难不成还是因为那个死鬼?我同你说啊,你个痴儿,你记好了,他人都死了,就算你猪油蒙了心还爱重他,他也活不转了,你知道不知道?再找个好男儿,成了婚,好好过日子,生上几个儿女!白头偕老,那才是死后合葬的郎君呢。”
“阿兄,我不是喜欢他!只是世上男子,有几个肯守着一个女人一世的?”秦念蹙眉道:“那个人自然算得是渣滓之中的领袖,混货之间的翘楚,可寻常男儿眠宿于外,身边姬妾也少不下四五个的…做正室的,一个月到头未必能见得夫婿几回,便是能管着一大宅子的人,我看也没什么可欢喜的。”
“寻常,寻常!你也看看,总有不寻常的啊,你看阿爷,再看看你阿兄我。”秦愈一双明湛湛的眼睛闪着几分得色:“我心里头还是最爱重阿窈,她就是我的心尖子肉。我这样的夫君不好么?”
“你好,你好也是我兄长,你好不好,同我何干。”秦念按了按跳痛的头。
“可白琅也好啊,我和你说,我特意找人打听了——军中那些健儿们是何等习性,你也该听说过,独这白琅连女俘都不沾,回了京中,也没曾与平康坊里的小娘子们沾染什么…这性子拿来做夫婿还不放心?”
“这性子…”秦念沉吟片刻,问道:“他可是有龙阳之好?”
秦愈霍然而起:“和你这鬼东西说话真没意思。让你找个寻常男儿吧,你嫌弃他花街柳巷不检点,找个白琅这般检点的,你又有这样没意思的念头。左右你是打定主意在翼国公府赖一辈子?”
“…是。”秦念考虑片刻,坚定地点了头:“翼国公府里,只有我欺负人,没有人欺负我的。”
“可白琅家里头也没人欺负你啊。”秦愈大概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叫这七娘答应了和白琅这桩事儿,道:“他阿爷,早为国捐躯了,阿娘,他四岁的时候就没了。家里头那个庶母,妾室出身,敢和你摆脸?别的便只剩一个庶妹,他若爱重你,家里头一个庶出的女娃儿有啥大不了?”
秦念只觉头愈发地疼,道:“阿兄你快些住了吧。白将军与我,郎君无情妾无意的,何必非往一起凑?”
“怎么不能凑?我还特意找人看了你们两个的八字,合得很,宜子孙!”秦愈又兜回来,道:“我就你这一个小妹了,做兄长的操心你的婚事,哪儿不妥?你却这般抗拒,难不成有旁的缘由?”
秦念自然不能说人生之希望便在于赖在翼国公府混吃等死,被秦愈逼问急了,也只能道:“这婚姻大事,又不是抢亲来的,阿兄光与我为难作甚。父母命媒妁言,我做女儿的哪有多言语的份儿。阿兄有空与我口舌,不若先问问那白将军,他可愿意娶我?”
秦愈一怔,竟笑了出来,道:“我当你是不喜欢他,却原来是害羞了?”
秦念想申辩,偏又怕说话之间将好容易推开的火再惹到自己身上,便也闷声不语了。她阿兄又要说什么,外头却有人高声唤秦五,正好将事儿岔了开,秦念见他出去方安心,然而立刻便又坐直身子,对秦愈的背影喊一嗓子:“阿兄,我口中渴得很啊!”
秦愈自然吩咐婢女为她倒了温热的水,自己却很久方才回转,脸色竟不复方才的轻松,道:“下人们去把那头鹿与豹子抬回来了…”
秦念深觉他这一句乃是废话,居然也能说的这样慎重且严肃,不由笑了。可秦愈颜色益发沉,竟似是后怕,道:“那两头畜生都被不知什么东西…撕吃得只剩下白骨了!那林子里可还有异状?实在是可怕!”
秦念一怔,莫名打了个哆嗦,道:“有什么异状?我是不曾注意的,要不阿兄问问白将军去——这地方不是经常狩猎的旧围场么?怎会有这须臾时间便能将鹿和豹子这般大物撕吃干净的野兽?”
秦愈严肃起来的面容竟也颇有几分大将风度,他道:“无论是什么东西,总之那地方很是凶险,若不是白琅将你背回来,你们…他真正是救了你两回了。”
“当重谢他才是,”秦念道:“可如今阿兄你们作什么打算?那地方的东西既然这样凶暴,只怕也不是什么善类,天都黑了,咱们还是点起多多的松明火把,以防万一的好——阿兄,带我出去看看那鹿与豹子可好?”
秦愈便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去至帐外。狩猎的贵族少年们所住帐篷围成一圈,独中央留下一大片空地,此刻正被争睹的人群挤满,松明火把照得通亮。秦愈过去,下人们自然让了路,秦念借着兄长高大身材的好处,居高临下,将人堆中间的东西看了个分明,不由打了个寒噤。
那豹子与鹿,活着的时候是何等矫捷美丽的东西,如今堆在中间的,唯余森森白骨。骨架上莫说肉了,连毛都不留一根。
唯余白琅的那支箭仍深入豹颅,箭羽在夜风中微颤。
秦念的手不由攥紧了兄长的衣领,声音绷得有些高:“阿兄,看看这些骨头上…有什么痕迹没有?”
有下人仔细查看后拾起一根骨头捧上来,映着火光,秦念分明看到那骨面上留着深深的痕迹,仿佛是被兽齿啃噬。
第23章 狼群
夜风冰凉地吹,这旧围场的夏夜,比京城之中的凉许多。青草的气息混合着白日里狩猎到的野兽的鲜血气息,夹杂着仆婢们烹煮兽肉与美酒的香气,这个夜晚,原本应该痛饮狂歌,恣情玩乐的。
然而此时的人群却静默无声,贵族子弟们手中传递着那一根齿痕密凿的兽骨,但凡是看过的人,面色都不那么好。
火焰毕剥响声清晰,终于有人问:“这…这骨头是什么东西啃的?”
秦愈张了口,像是想说什么,却终于不曾说出口——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太过清晰,听得出,那马一定被驭者打得快要吐血了,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如同疾雷,由远及近不过转瞬之间的事儿。
所有的目光便都落在那驰来的骏马上,终于,马匹在驰入帐圈后被勒住,驭手滚鞍下马,几步扑上人前跪下,面朝的却是秦愈。
“五郎!是,是狼群!”那人的额上滚落大颗的汗珠,道:“小的方才去了您说的猎户家中…只,在他掌骨中找到了这个。”
那家奴抬起手,秦念分明见得他的手掌在颤抖,那缓缓张开的掌心中,有一簇灰白色的粗糙毛发。
“他…他家人呢?!”
“小的进去时,但见一屋皆是白骨,”那家奴的声音颤着:“独有一人手掌紧攥,小的掰开他手掌,才看到这东西…是狼毛。”
秦念只觉不寒而栗,她看着兄长的脸——他的唇紧紧抿着,她是很少见到秦愈这样认真的表情的,原来他严肃起来,还真有些阿爷的模样。
“阿兄…”她小声唤了他。
寂静之中,秦愈慢慢俯下身,将她放在了地上,道:“你先坐着——各位先召集自家的奴仆!所有的人全都聚在此间,在营地周围全点上篝火!今夜都不要睡了,明日一早,先回了京中再说!”
一众贵族子弟这便要召集家奴,然而偏有一个人立在原地不动,正是白琅。他看着秦愈,道:“狼群为祸百姓,便这般一走了之?”
“此地是围场啊!”秦愈道:“只有几家猎户在此…你同阿念久久不归,我方想到遣家奴去寻本地猎户做向导的。可派出去的家奴如今只有这一个回来——若果然是狼群,定是大狼群。咱们这么些人,还有不少是女子!能逃过今夜便是万幸,至于这狼群,实在不是以现下的能力能剿灭的。”
白琅却也不再置辩,道:“你既然要大家都集中到这里来,便叫他们把今日的猎获也都拿来。那些个猎物身上也有伤口。狼的鼻子灵光得很,嗅到血腥味儿,说不定便跟了过来。刀枪剑戟与猎马,也都弄到近前来才是。”
他说了什么,有道理没有,秦念是没怎么注意。她只惊诧一件事儿——白琅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说这么多话。
那些家奴手脚自然是快的,性命堪虞之时,谁的动作都不慢。过不得多久,所有人便带着猎获与弓马聚集到了营帐围成的空地上。
夜色依旧浓,沉沉笼罩着四野。篝火静默地燃烧,人群聚在一处,却无人说话。
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每个男人的表情都静默又严肃。只是这般严肃之中却也略有不同,秦愈是皱着眉想些什么,白琅却盘腿席地而坐,手持一块生牛皮,慢慢擦拭他的刀。
旁的人也有揪着地上的草的,也有一下一下攥紧刀柄的。
秦念不知道他们都动着什么心思,只觉得这小小的营地上空,连空气都要凝滞了。
她其实并不很怕,这一支队伍人不多,可也有一百来人。狼生性怕人,便是主动袭击人,也往往是挑了人少的时候。前一日打前站的仆婢们都没有遇袭,可见狼群未必敢来袭扰。
便是果然来了,她也不相信这地方会有几百只狼。真正的大狼群,只可能是从相邻的突厥草原跑来。然而若狼群数量惊人,边民又岂会毫无察觉?
然而旁人都毫无笑意,她也不好表现出太过放松的模样。虽然头疼且疲惫,她也只敢将额头抵在膝上,稍作小睡。
她是被狼嚎声给惊醒的,彼时已然快到了下半夜,那一声一声叫人心慌的长啸接连响起,饶是秦念自觉性命无虞,也不由吓得想站起身来——只是腿上新伤,她未及用力,便觉腿上一阵剧痛,若非身边有人扶了一把,便要跌倒了。
这扶她的人,却是白琅。他正站起身,将刀归鞘,看她一眼方道:“你歇着吧,不要紧。”
秦念哪儿能信不要紧?她头皮都快炸了——隔着熊熊的篝火,她分明看到围成一大圈的绿色狼眼。一双一双,如同夏夜腐草间密聚的流萤。
野兽身上的骚臭气味一阵阵扑来,叫她胸口一阵翻滚。
儿郎们俱已持了弓刀,站在篝火后头,严阵以待。人和狼,谁都不敢前进一步,人的眼睛对着狼的眼,中间唯有火苗翻腾。
秦念便在这样的时刻强撑着站了起来,仆妇婢子们在中间陪着,见她起身,自有人忙问她意图,秦念腿疼得不想说话,只伸了手,指了指自己的那匹马。
这马虽然讨人嫌,抛下她自个儿跑了,可她的箭囊还挂在马上。
她虽是女儿家,但这样的时刻,她比那些仆妇婢女们强大许多。她的兄长也站在那里,她要去和他们一起。
这狼群一眼看去不少上百只,能多一个人,也总是好的。
她站到秦愈身边之时,腿上的伤处大概又裂开了,分明能感觉有温热的血流沿着肌肤淌下,只是并不严重,她便咬紧了牙,扣住了弓弦。
秦愈扭头正见得她,不由眉心一蹙,道:“你来做什么?回去坐着去。这儿有的是儿郎子,不用你一个女娃儿家逞英雄。”
“我是翼国公的骨血,可我不能和兄长们一般沙场建功又或者考取功名。我能与你们一道行动的机会,大概也只剩下今夜了。”秦念小声道:“阿兄,别…就给我一次机会。”
“你不怕?”秦愈问着,眼神却不向她这里瞟一下,依旧死死盯着狼群的动向。
“我猜,如果我站在这里的话,别人会少害怕一些。”秦念说着这样的话,自己便仿佛真的不怕了:“你们都在,我不会有事的,我还可以帮你们射几箭!”
“痴儿。”秦愈说着,却也不再赶她,只道:“你若是累了,便退回圈子里头歇息一小会儿。今日你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莫要逞强。”
秦念应一声。
天上星光黯淡,月亮上映着一层毛茸茸的晕。风越来越大,明明是夏日最炽热的时节,这晚风却凉得扎骨头。
狼群开始焦躁不安了,秦念瞥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觉得大概已然快到了四更——若是这群狼再不行动,可马上便要天亮了。
而列成圆阵防御着的贵族子弟并他们的家奴却都有些困倦了。秦念咬了嘴唇,用疼痛来避免自己睡着,然而眼皮子越来越沉,勉强睁眼,却也看到周围几位郎君眼神很有些恍惚。
便是这一刻,狼群之中发出一声长嚎。朦胧的月光底下,秦念看到那条长啸的大狼周身黑毛,体格也比旁的狼巨硕,分明便是这一群恶鬼一样的畜生的头领。
随着这一声狼嚎,她身边的秦愈松开了弓弦,锋锐的箭矢裹挟着飙风激射而出,然而偏是那一瞬,一头灰狼从旁边冲出来,竟用身体挡住了这一支箭。
灰狼在地上翻了一圈,大抵是活不成了,而狼群的包围圈则一点点缩小,朝着火圈压过来。
“畜生。”秦愈低声道:“不怕火么?还是饿疯了?”
“阿兄,那一只是狼王罢?”秦念道。
“是…杀了它大概狼群就会退却…”她不曾见过兄长这样的神情,在秦念眼中,这一刻的秦愈,竟活生生有一种她父亲身上才有的沉着与她从未曾见过的凶狠。
“大概不太好杀…”她也道:“方才那支箭,竟被别的狼挡了去。”
言语未曾落地,几条大狼便率先跃起,竟是要从火圈上方跳过来的架势,早有人开弓发箭,那几头狼尚在空中便被箭矢命中,跌落下来,正落在火堆上。火焰烧焦毛发的臭气大盛,夹杂着凄厉的狼嚎,这令人心生厌恶的体感便如同一枚丢入油锅的火把一般,将狼群激得疯狂了起来。
转瞬之间,几十条狼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冲了过来。箭雨齐发,有狼中箭跌倒,然而后来的却踏在地上的狼身上,接着向前猛冲。
秦念这方才明白了那几户猎户何以全然不能反抗便丢了性命——面对这么多狼,一家人能怎么办呢?他们这一群人都难以坚持啊。
“箭头沾火!”几乎是同时,圆阵两边的秦愈和白琅喊出了同样的话。秦念这方才发现兄长再次扣上弓弦的,乃是箭头上系扎布条的箭。
那布条被放在篝火上引燃了,就在秦愈松手的一刻,几十支带着燃着火苗的箭矢射向了狼群。这箭头的杀伤力自然有限,然而那火苗落出燎着群狼皮毛,却是转瞬即着。
身上着火的狼还不曾死,一边哀嚎一边乱冲乱撞,将更多的同类引燃。
而此刻,秦念听得身后有人骑马疾驰而来,她本能地一让,便见得那骑手驾马一跃,冲出了火圈,径自冲向了狼群。
她几乎惊得喊不出声——那人手上提着一大块用来搭帐篷的篷布,如今也引着了火,随着他的挥舞,那块布简直是一片火云聚成的旗,所到之处群狼凄厉哀鸣一片,自相践踏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