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彼人所乘之马竟也似毫不害怕,只向着狼阵后头的头狼冲过去。
秦念看得只觉心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这人若是一不小心栽下马来,定会叫狼群撕得血骨不留!
这不要命的悍勇啊。
不知那头狼是不是也被这疯癫一般的人给吓着了,又或者对自己的部下有信心,竟仍留在原地,不动不逃。
她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冲向头狼,距离飞快地接近,直至到了头狼面前,他用力一甩手中快要燃尽的布旗,那一块布翻飞如火焰开出的花,正落在头狼身上。
秦念听到头狼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
那冲进狼阵的勇士自拨转马头,然而便是这稍许的速度迟缓,他已然被反应过来的狼群重重包围住了。
秦念但觉一阵绝望,却不料那骏马猛地发力,竟从狼群之上跃了起来,踏着尚未熄灭的篝火,引着一身烧燎的灼热冲入了火圈。
一个多时辰之后,天亮了。
狼群已然彻底退去,地上只余几十具焦臭的狼尸,而惊魂未定的下人们拾掇残局时,方有人从那狼王的身上拔起一把刀来。
秦念已然被兄长扶上了马背,准备启程返京,却正见捧着刀的奴仆朝着白家的营帐过去,不由轻舒了一口气。
白无常啊,果然是无常鬼一般可怕的人物。他冲向狼群的时刻,几乎像是带着死一样的威压。
这样凶悍凌厉的气势,当真是那个面容温润,君子从容的白琅的?
第23章 狼群
夜风冰凉地吹,这旧围场的夏夜,比京城之中的凉许多。青草的气息混合着白日里狩猎到的野兽的鲜血气息,夹杂着仆婢们烹煮兽肉与美酒的香气,这个夜晚,原本应该痛饮狂歌,恣情玩乐的。
然而此时的人群却静默无声,贵族子弟们手中传递着那一根齿痕密凿的兽骨,但凡是看过的人,面色都不那么好。
火焰毕剥响声清晰,终于有人问:“这…这骨头是什么东西啃的?”
秦愈张了口,像是想说什么,却终于不曾说出口——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太过清晰,听得出,那马一定被驭者打得快要吐血了,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如同疾雷,由远及近不过转瞬之间的事儿。
所有的目光便都落在那驰来的骏马上,终于,马匹在驰入帐圈后被勒住,驭手滚鞍下马,几步扑上人前跪下,面朝的却是秦愈。
“五郎!是,是狼群!”那人的额上滚落大颗的汗珠,道:“小的方才去了您说的猎户家中…只,在他掌骨中找到了这个。”
那家奴抬起手,秦念分明见得他的手掌在颤抖,那缓缓张开的掌心中,有一簇灰白色的粗糙毛发。
“他…他家人呢?!”
“小的进去时,但见一屋皆是白骨,”那家奴的声音颤着:“独有一人手掌紧攥,小的掰开他手掌,才看到这东西…是狼毛。”
秦念只觉不寒而栗,她看着兄长的脸——他的唇紧紧抿着,她是很少见到秦愈这样认真的表情的,原来他严肃起来,还真有些阿爷的模样。
“阿兄…”她小声唤了他。
寂静之中,秦愈慢慢俯下身,将她放在了地上,道:“你先坐着——各位先召集自家的奴仆!所有的人全都聚在此间,在营地周围全点上篝火!今夜都不要睡了,明日一早,先回了京中再说!”
一众贵族子弟这便要召集家奴,然而偏有一个人立在原地不动,正是白琅。他看着秦愈,道:“狼群为祸百姓,便这般一走了之?”
“此地是围场啊!”秦愈道:“只有几家猎户在此…你同阿念久久不归,我方想到遣家奴去寻本地猎户做向导的。可派出去的家奴如今只有这一个回来——若果然是狼群,定是大狼群。咱们这么些人,还有不少是女子!能逃过今夜便是万幸,至于这狼群,实在不是以现下的能力能剿灭的。”
白琅却也不再置辩,道:“你既然要大家都集中到这里来,便叫他们把今日的猎获也都拿来。那些个猎物身上也有伤口。狼的鼻子灵光得很,嗅到血腥味儿,说不定便跟了过来。刀枪剑戟与猎马,也都弄到近前来才是。”
他说了什么,有道理没有,秦念是没怎么注意。她只惊诧一件事儿——白琅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说这么多话。
那些家奴手脚自然是快的,性命堪虞之时,谁的动作都不慢。过不得多久,所有人便带着猎获与弓马聚集到了营帐围成的空地上。
夜色依旧浓,沉沉笼罩着四野。篝火静默地燃烧,人群聚在一处,却无人说话。
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每个男人的表情都静默又严肃。只是这般严肃之中却也略有不同,秦愈是皱着眉想些什么,白琅却盘腿席地而坐,手持一块生牛皮,慢慢擦拭他的刀。
旁的人也有揪着地上的草的,也有一下一下攥紧刀柄的。
秦念不知道他们都动着什么心思,只觉得这小小的营地上空,连空气都要凝滞了。
她其实并不很怕,这一支队伍人不多,可也有一百来人。狼生性怕人,便是主动袭击人,也往往是挑了人少的时候。前一日打前站的仆婢们都没有遇袭,可见狼群未必敢来袭扰。
便是果然来了,她也不相信这地方会有几百只狼。真正的大狼群,只可能是从相邻的突厥草原跑来。然而若狼群数量惊人,边民又岂会毫无察觉?
然而旁人都毫无笑意,她也不好表现出太过放松的模样。虽然头疼且疲惫,她也只敢将额头抵在膝上,稍作小睡。
她是被狼嚎声给惊醒的,彼时已然快到了下半夜,那一声一声叫人心慌的长啸接连响起,饶是秦念自觉性命无虞,也不由吓得想站起身来——只是腿上新伤,她未及用力,便觉腿上一阵剧痛,若非身边有人扶了一把,便要跌倒了。
这扶她的人,却是白琅。他正站起身,将刀归鞘,看她一眼方道:“你歇着吧,不要紧。”
秦念哪儿能信不要紧?她头皮都快炸了——隔着熊熊的篝火,她分明看到围成一大圈的绿色狼眼。一双一双,如同夏夜腐草间密聚的流萤。
野兽身上的骚臭气味一阵阵扑来,叫她胸口一阵翻滚。
儿郎们俱已持了弓刀,站在篝火后头,严阵以待。人和狼,谁都不敢前进一步,人的眼睛对着狼的眼,中间唯有火苗翻腾。
秦念便在这样的时刻强撑着站了起来,仆妇婢子们在中间陪着,见她起身,自有人忙问她意图,秦念腿疼得不想说话,只伸了手,指了指自己的那匹马。
这马虽然讨人嫌,抛下她自个儿跑了,可她的箭囊还挂在马上。
她虽是女儿家,但这样的时刻,她比那些仆妇婢女们强大许多。她的兄长也站在那里,她要去和他们一起。
这狼群一眼看去不少上百只,能多一个人,也总是好的。
她站到秦愈身边之时,腿上的伤处大概又裂开了,分明能感觉有温热的血流沿着肌肤淌下,只是并不严重,她便咬紧了牙,扣住了弓弦。
秦愈扭头正见得她,不由眉心一蹙,道:“你来做什么?回去坐着去。这儿有的是儿郎子,不用你一个女娃儿家逞英雄。”
“我是翼国公的骨血,可我不能和兄长们一般沙场建功又或者考取功名。我能与你们一道行动的机会,大概也只剩下今夜了。”秦念小声道:“阿兄,别…就给我一次机会。”
“你不怕?”秦愈问着,眼神却不向她这里瞟一下,依旧死死盯着狼群的动向。
“我猜,如果我站在这里的话,别人会少害怕一些。”秦念说着这样的话,自己便仿佛真的不怕了:“你们都在,我不会有事的,我还可以帮你们射几箭!”
“痴儿。”秦愈说着,却也不再赶她,只道:“你若是累了,便退回圈子里头歇息一小会儿。今日你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莫要逞强。”
秦念应一声。
天上星光黯淡,月亮上映着一层毛茸茸的晕。风越来越大,明明是夏日最炽热的时节,这晚风却凉得扎骨头。
狼群开始焦躁不安了,秦念瞥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觉得大概已然快到了四更——若是这群狼再不行动,可马上便要天亮了。
而列成圆阵防御着的贵族子弟并他们的家奴却都有些困倦了。秦念咬了嘴唇,用疼痛来避免自己睡着,然而眼皮子越来越沉,勉强睁眼,却也看到周围几位郎君眼神很有些恍惚。
便是这一刻,狼群之中发出一声长嚎。朦胧的月光底下,秦念看到那条长啸的大狼周身黑毛,体格也比旁的狼巨硕,分明便是这一群恶鬼一样的畜生的头领。
随着这一声狼嚎,她身边的秦愈松开了弓弦,锋锐的箭矢裹挟着飙风激射而出,然而偏是那一瞬,一头灰狼从旁边冲出来,竟用身体挡住了这一支箭。
灰狼在地上翻了一圈,大抵是活不成了,而狼群的包围圈则一点点缩小,朝着火圈压过来。
“畜生。”秦愈低声道:“不怕火么?还是饿疯了?”
“阿兄,那一只是狼王罢?”秦念道。
“是…杀了它大概狼群就会退却…”她不曾见过兄长这样的神情,在秦念眼中,这一刻的秦愈,竟活生生有一种她父亲身上才有的沉着与她从未曾见过的凶狠。
“大概不太好杀…”她也道:“方才那支箭,竟被别的狼挡了去。”
言语未曾落地,几条大狼便率先跃起,竟是要从火圈上方跳过来的架势,早有人开弓发箭,那几头狼尚在空中便被箭矢命中,跌落下来,正落在火堆上。火焰烧焦毛发的臭气大盛,夹杂着凄厉的狼嚎,这令人心生厌恶的体感便如同一枚丢入油锅的火把一般,将狼群激得疯狂了起来。
转瞬之间,几十条狼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冲了过来。箭雨齐发,有狼中箭跌倒,然而后来的却踏在地上的狼身上,接着向前猛冲。
秦念这方才明白了那几户猎户何以全然不能反抗便丢了性命——面对这么多狼,一家人能怎么办呢?他们这一群人都难以坚持啊。
“箭头沾火!”几乎是同时,圆阵两边的秦愈和白琅喊出了同样的话。秦念这方才发现兄长再次扣上弓弦的,乃是箭头上系扎布条的箭。
那布条被放在篝火上引燃了,就在秦愈松手的一刻,几十支带着燃着火苗的箭矢射向了狼群。这箭头的杀伤力自然有限,然而那火苗落出燎着群狼皮毛,却是转瞬即着。
身上着火的狼还不曾死,一边哀嚎一边乱冲乱撞,将更多的同类引燃。
而此刻,秦念听得身后有人骑马疾驰而来,她本能地一让,便见得那骑手驾马一跃,冲出了火圈,径自冲向了狼群。
她几乎惊得喊不出声——那人手上提着一大块用来搭帐篷的篷布,如今也引着了火,随着他的挥舞,那块布简直是一片火云聚成的旗,所到之处群狼凄厉哀鸣一片,自相践踏逃窜。
而彼人所乘之马竟也似毫不害怕,只向着狼阵后头的头狼冲过去。
秦念看得只觉心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这人若是一不小心栽下马来,定会叫狼群撕得血骨不留!
这不要命的悍勇啊。
不知那头狼是不是也被这疯癫一般的人给吓着了,又或者对自己的部下有信心,竟仍留在原地,不动不逃。
她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冲向头狼,距离飞快地接近,直至到了头狼面前,他用力一甩手中快要燃尽的布旗,那一块布翻飞如火焰开出的花,正落在头狼身上。
秦念听到头狼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
那冲进狼阵的勇士自拨转马头,然而便是这稍许的速度迟缓,他已然被反应过来的狼群重重包围住了。
秦念但觉一阵绝望,却不料那骏马猛地发力,竟从狼群之上跃了起来,踏着尚未熄灭的篝火,引着一身烧燎的灼热冲入了火圈。
一个多时辰之后,天亮了。
狼群已然彻底退去,地上只余几十具焦臭的狼尸,而惊魂未定的下人们拾掇残局时,方有人从那狼王的身上拔起一把刀来。
秦念已然被兄长扶上了马背,准备启程返京,却正见捧着刀的奴仆朝着白家的营帐过去,不由轻舒了一口气。
白无常啊,果然是无常鬼一般可怕的人物。他冲向狼群的时刻,几乎像是带着死一样的威压。
这样凶悍凌厉的气势,当真是那个面容温润,君子从容的白琅的?
第24章 真相
重回翼国公府的日子,于秦念来说是十足惬意的。她腿上的伤口虽深,却不曾伤及筋骨,裴夫人不许她走动,她便也不走动,只安静养着。
夏天暑热,为了防止她伤口溃烂,她屋中甚至还摆满了冰盆,单是这一桩,便是从前如何也享受不到的待遇。至于美食佳肴更是样样不断,生生让她先前瘦削下去的脸复又丰盈起来。
说来也奇怪,自从围猎遇险之后,她便再也梦不到广平王与太后了。先前的那个梦魇,仿佛已然放过了她——秦念的生活,便又恢复到了未嫁时的轻松自得。她甚至还想,若是这样的日子再过一阵子,她会不会也就彻底忘了和广平王那桩糟糕至极的婚事,转而得以用一颗随和的心思,再嫁个什么人?
如果可以再嫁,白琅应当也是良配呢…虽然有他在的时候,她总是落魄又倒霉,可大概正是因了在他面前她总是倒霉的原因,她如今想着白琅,却只觉此人可靠非常。
这般悠闲无事的日子便如水一般流淌着,无波无谰,滋润得秦念脸上的笑影子日日见多,直至某一天,秦愈阴沉着一张脸进了她室中。
彼时秦念正斜倚在榻屏边看书,行迹十分不雅观,见兄长进来,忙坐直了身子——自那一夜之后,她看着秦愈,便总觉得有些敬畏了。
“阿兄,”她叫,脸上现出些笑容:“怎么这时候到我这里来。”
秦愈的眼光沉沉的,环视她房中众婢子一圈,抬手挥了挥,示意她们退出去。秦念不明他意,但也不好逆了他想法,便向脉脉道:“你们出去吧,无妨的,我这里要你们进来伺候,再喊你们。”
她言语落地,婢女们自然一个个出去了,见房中再无旁人,秦愈方开口,道:“阿念,你告诉我一件事——广平王,是怎么死的?”
那一刻,秦念脸上的笑容,便如退去了潮水的沙滩一般,眼见干了。
“和你有关系,是吗?”秦愈道。
“我…我…”秦念全然想不到他会突然问这般事情,全然措手不及:“阿兄问这个作甚啊?”
秦愈不说话,只从袖中摸出一把刀来,放在秦念面前的矮几上。
那一霎,秦念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抬起头,望着依旧沉着脸的兄长,道:“阿兄…这…”
“这刀你认识吧?你喜欢,我送给你的。”秦愈道:“你还要我再说什么吗?”
秦念咬着嘴唇,慢慢摇了摇头:“阿兄,我…我不是故意要杀了他的…”
“杀了他也该,他该死,可就是杀,那也不是你该做的事!”秦愈一拳打在矮几上,那把精美的小刀跳起来,落在秦念裙边:“你杀了人也就算了,刀子还插在他胸口上——你是怕人不知?”
“我…”秦念道:“我戳了他一刀,他便向后倒了,那时候我慌得要命,如何还顾得…”
“你顾不得。”秦愈苦笑一声:“今日白琅拿着这刀问我,我怎么说?说是我去杀了广平王吗?”
“白琅?”秦念一怔:“怎么又是他?”
“你这意思,便是认了?”秦愈道:“那广平王果然是你杀的?你亲手…”
秦念张着口,迟疑半晌,终于哭了出来:“阿兄,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是我痴愚,我到了他能够得着我的地方,那时候他扼着我的颈子啊,我不反抗,他会杀了我!我是失手的,我不是故意要私杀钦犯的啊!”
“你…”秦愈摇了摇头,道:“所以,那时你噩梦连连,夜夜惊扰,也不是因为怀恋故夫,而是心虚胆怯?”
“我怀恋他什么,我巴不得他骨肉都做了灰!”秦念伏在矮几上,声音都哭得闷郁起来:“他早该死了,早该死了!”
“你…你别哭了!”秦愈将不知哪儿抽出的帕子丢在了秦念面前:“且喜此事没有什么外人知晓,你名声还得以保全——只是,你和白琅…怕是不成了。”
“什么?”秦念抬头看了秦愈,须臾之间,她眼睛已然哭红了,看着像个兔子。
“这刀,是白琅给我的。”秦愈在她对面坐下,深吸一口气,重复道:“这东西是他在外戍守的时候偶然得见,自己便买了留下,后来有一次出去玩耍,他拿着这刀子,我看着漂亮,他便送了我。可巧你也喜欢…”
“你…”秦念竟觉得胸口有千万句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刀,原本是白琅的。它那么精美殊异,只怕找遍整个京城,都再寻不出第二把来。
白琅将它带在身边的话,只怕旁人也看到了。所以处理广平王后事的官员将刀还给了白琅。
而那一天,她偏生一身血迹地进宫,偏生,守宫门的,便是白琅。
以他的聪明,一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他不会知道她当时有多么绝望,不知道她只想活下去,不知道她的恐惧与不安。
他只会知道,是她亲手杀了她的第一个夫君,用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捅进对方的胸膛里去,一刀致命。
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娶一个杀了自己前夫的女人呢。旁人大概以为秦念是个温柔忠贞的人,可白琅,见证了她整个复仇过程的白琅,一定会认为她凶狠毒辣的。
炎炎的夏日,她只觉得手足冰凉。
从前是不喜欢白琅啊,可是,人人都说她该和白琅成婚,对方便是不曾寻媒人上门,可素日里也与五郎走动,她自然觉得白琅迟早是自己的夫君。
再想想他的沉稳英勇,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阿兄,他,他怎么说?”她嗫嚅道:“他应该早就收到这把刀了,为何今日才说?”
“也是我操心,我对他说,他年纪也不小了,该想想成亲的事儿了。”秦愈道:“他便拿了这东西给我——阿念,杀了广平王的罪责,可是他替你背的。”
“可是…”
“你入宫,姨母叫你换了衣裳回来,大概已然是决定遮掩此事了,正好人人皆知白琅是圣人新近提拔的得力将军,又有谁敢多问。”
秦念垂了头,惨笑道:“是了,阿兄替我多谢白将军吧。他定是不会愿意娶我的。”
“你…”听得她这样说话,秦愈一时也再说不出重话来,只能叹一口气,道:“所幸白琅此人话风紧,他不娶你,也不会将这些闲话说得满天飞,也不耽搁你与旁人…”
“阿兄。”秦念打断了他道:“嫁不嫁人,我不在意这些个,只有一桩,烦请阿兄…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爷娘。怕也罢,悔也罢,所有难受的事儿,秦念一个人担当便是。白将军若不喜欢我这般凶狠恶毒的妇人,也是人之常情——你们,不用为我改变什么。”
“阿念…”秦愈叫了她一声,然而目光相触,偏又说不出什么,最终也只得道:“世事不公至此。”
秦念从裙边捡起那把刀,反倒轻轻笑了:“不公?其实并没有。阿兄,是我自己犯痴愚,方有此一劫。姨母已经帮我免去了罪名了,我还能抱怨什么?秦念如今在这里好好活着,而不是因了私杀重犯的名头入狱,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
“你…”秦愈摇摇头,叹道:“罢了。那把刀…你要留着么。”
秦念低着头,挑挑唇角,道:“留着。留着它提醒我,我…做过多么何等愚不可及的事儿。”
秦愈默然良久,终于还是转身出去了。
秦念看着他出去,将手中的刀抽了出来。那刀刃精光闪烁,显然是一柄利器。那上头的血渍,已然被人擦干净了。
她的指腹之间转动着刀柄,嘴唇抿着,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从这一日起,她便也很少笑了。人做错一件什么事,总要有更多的后果,埋伏在今后的路上等着这个人的。她那一日既然去看了广平王,就该承担这一切后果。
也不过是在练字时,将珏写做了琅。
唤婢子取来了火盆,她将那一张纸揉皱,丢了进去。火苗熊熊,袭裹纸张,那雪白的纸被熏黄了,然后变黑,卷曲,边际燃起瑰丽的红色。黑色的字迹,便一点点被那红色的纸边带走。
他大概真是她能遇到的最好的男人了,但他,不是她的。
所有的设计,期许,其实都抵不过现实中的一场落空。
她正看着那张纸的最后一点儿变成飞灰,门外却闯进来了脉脉,这婢子跑得脸通红,见屋内还有别人伺候,忙道:“你们…七娘,叫她们先出去可好?”
秦念出着神儿,叫她打断,不由一怔,方好脾气地笑了笑,道:“好,叫她们出去。”
那些伺候的婢女们退下去,便将门关上了,脉脉趋近两步,向秦念道:“七娘,白将军这几日怎么总不到咱们府上来?”
秦念如今听得那三字,便觉得胸口一疼。他和她根本就不曾有过什么,他也不过是她兄长的友人,与她本人却是不该有什么牵连,但她偏生就记住了,偏生就惦念了,可还…连惦念都没有理由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