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想这么喊你一声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呢?我若是与你好,我阿娘不答应的啊。”他慢慢地说:“你以为,我当真就半点儿不喜欢你,愿意那样伤你么。只是想着,你若能出了这王府,今后日子也好过些,只是…”
秦念不由向后退一步,哑声问:“当真?”
“我都要死了,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他道:“如今我阿娘不在这牢房中,我却有一事相求…能握一握你的手么,这一世缘分将尽,最后一点儿盼望,你不会不答应吧。”
秦念摇头,她本能的想躲开他,但在见他微微落魄的眼神之时,终究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抓住她的手腕,动作温和轻缓,仿佛怕碰疼了她。口中缓缓讷出的一句“阿念”,竟叫秦念颤了唇,半晌方回了一声“大王”。
“靠近些…靠近些。”
秦念犹疑着,却还是站到了木栅跟前。广平王的另一只手亦从木栅里伸出,圈上她手腕,道:“若是能早些如此,该多好。”
他的话音依然轻柔,然而秦念却没来由地心慌,她想挣开他,然而心念动时,已然晚了。他握着她皓腕向内猛地发力,秦念始料不及,狠狠地撞上了木栅。
而她疼的几乎落泪的时刻,他飞快地将她手腕以身体压牢,空出一只手,捏住了秦念的喉头。用力之大,叫秦念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她拼命向后靠,意图挣脱他,全然顾不得手腕被粗糙的木栅磨出火辣辣的疼痛。她要活,可她喊不出声,没有人能来救她,她只有她自己。
“你这样的蛇蝎妇人为什么没有早点去死?”他声音如同索命毒蛇的狞牙:“我倒是真希望那时诅咒你的是我,定不容你活下来。想让我死么,你也需随着去死。你今日自己送上门来,可真真是老天有眼。”
秦念耳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胸口的心跳勃然,仿佛要从被他扼住的喉管里挣出来。她不要命般向后抽身,宁可将手骨折断也绝不要被他掐死!
手腕处猛然传来一阵火烧一般的疼,秦念竟然将她的手从他身体压制下拔了出来。整个人的身子也便侧了过去,广平王的手不便再发力,却依然不肯放开她颈项。
秦念张着口,只觉呼吸之间尽是血腥气。她空出的手在身上掏摸——她记得自己是带着刀的,今日早上从翼国公府出来之前,她犹豫再三,虽不知为什么,可到底还是将一把秦愈送她玩儿的小刀带上了。
那是一把西突厥的刀子,刃窄而锐利,刀柄上嵌着铜银与琉璃牛骨,煞是好看。
她终于将那把刀子掏出来了,用口噙住牛皮鞘,大力一抽,便朝着广平王仍然掐着她喉管的手上割了过去。她喘不上气,手上也没什么力量,然而借了刀刃的锐利,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还是窜入了她鼻中。
他灼烫的血液滴上她前胸,秦念几乎已然没有什么想法,她只是下了意识要割断让她喘不过气的东西。广平王先前还死不肯松手,然而大抵是被她连着割了数刀,终于是再无法用力。
扼着她咽喉的手松开了,然而秦念已然被血腥气息激得昏了头。仿佛是骨子里世出悍勇的血液复燃,这娇媚的小娘子握了刀,伸过木栅,照着广平王仍攥着她的左手乱捅猛戳。她顾不得刀刃划伤的到底是他的手还是她的手,动作狠烈,不顾一切。
他终于吃不住疼痛放开了她,而她却并没有就此打住。
秦念亦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听得他一声痛哼之时,她手上的刀已然全刃没入了他胸膛。
她惊骇地松了手,连退几步,直到背贴上对面牢房的木栅。那个受伤的男人蜷在地上,地牢里阴沉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黑得泛红,他仿佛想说什么,但张了口,只有血从他口边流下。
她的手紧抓背后的木栅,方才擦伤的所在贴在肮脏的木栅上扎着疼。
“来人!”她终于喊出声来,然而却等不得狱卒赶到,便跌跌撞撞沿着来路逃走了。
小半个时辰后,秦念那乌骊马拖曳的高轮车便停在了宫城外官女眷出入的侧门边。拱卫宫城的鹰扬卫卫士上来查看,但见她撩了车帘,面色惨白,道:“为我通禀——翼国公府七娘求见太后。”
如今人人皆知,秦七娘是因了发现广平王府有心谋反,周旋不成反被下咒,才将这一出惊天反案揭出来的,她秦七娘乃是江山社稷的功臣。那上前的鹰扬卫卫士哪里敢怠慢,转身便要去,却正遇得一人驾马而来,由是停了脚步,行礼唤一声:“白郎将。”
“这是何人?”
“翼国公府七娘,求见太后。”
“事先不通禀,没有太后旨意,哪能说见便见?”白琅说罢这一句,后半句便是说给秦念听了:“请七娘暂回翼国公府,向太后上书请求,待得了旨意再入宫。”
秦念早就知晓白琅是个认死理不认六亲的人物,然而此刻要她回翼国公府,她哪儿有那胆子?只得掀了车帘,哀求道:“白将军!奴实在是有了不得等不得的事情啊!”
白琅抬了头看她,目光在她雪一样颈前一顿,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七娘稍候吧。”
秦念不知他今日怎的这样好说话,然而得了这一句,心也便放下了多半。她靠回车中,方听得脉脉道:“七娘到底是怎的?方才出来便失魂落魄——您倒是说一声啊,身上沾这样多的血,手上也处处是伤!如今白将军答应让您稍候入宫,这时分您便同奴婢们说一声,叫咱们放下心也好啊…”
秦念听得她这话,方才看了看自己身上,她果然是一身血渍斑斑…方才白琅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看到她身上的血了?
也罢,看到便看到吧。她将广平王捅成重伤,他若是死了,她私杀大逆钦犯也要背罪名。相比这罪过,被人看到身上的血渍有什么呢?白琅算得是自己人,如果,如果姨母愿意为她遮掩,也许白琅也不会说出去吧。
第20章 遣怀
夜色到了最是深浓的时刻,便连夏虫的低鸣都开始变得模糊。然而偏在这样的一霎,秦念猛地翻身从榻上坐起来,背后冷汗涔涔而下,竟是湿了寝衣。
大抵是她动作太过迅猛,将身边睡着的人儿也惊了起来。那正是崔窈,她揉揉眼,惺忪道:“阿念?”
秦念抱着被,呆坐了片刻,方才垂首,低声道:“五嫂…我,我又做噩梦了。”
崔窈便坐起身,将秦念揽在怀中,轻轻拍抚她脊背。秦念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先前微圆的脸已然清减,只显得眼睛格外的大。此刻秦念将头埋在崔窈温软的颈窝中,低声道:“独我一个人睡不着也便罢了,白拉着五嫂也跟着受折腾。”
“莫说这姑嫂一桩,我也是你阿窈姊姊,来陪着你,亦是应当应分。再者,若没有我陪你,难道你要将这一件事闷在心里头吗。”崔窈的声音温软,手轻轻拍抚秦念后背。
秦念自那一日一刀捅了广平王之后便进了宫,回来时只不过换了一身太后赏的新衣裳。而自那时起,她便夜夜难眠。
叫旁人看来,不过是广平王“暴病身亡”,而秦念身为他前妻,心思柔善,终究难以全然抛弃夫妻之情而悲伤。可唯有那一日被她惊慌地拖到房中的崔窈才知道,那一天的地牢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因而当秦念夜夜失眠之时,她自去向秦愈说了要来陪秦念。秦愈却是不知内情的,皱了眉只道:“你也劝劝她——已然义绝了,还何必在乎那畜生的生死?他对阿念可是半点儿不好,为他憔悴,算得上什么事!改日另寻良配才是正理,这样憔悴下去,损了姿容,岂不是白白亏负了自己。”
崔窈也将这话与秦念说过,然而秦念只能一声惨笑:“五嫂,我再不想嫁人了。男儿说起假话来,我连听都听不出,索性便不要再与他们接近来得干脆。再说,阿兄不知我为何恍惚,你却是知晓的,如何也这样说起来?那把刀,是我亲手捅进去的,我永远都忘不掉,那刀刃戳进人肉身的感觉…”
崔窈每每想起这话,都觉得脊梁骨上一阵生凉。是而这般时分,她也只能连声道:“阿念莫要怕,他活着都奈何不得你,如今又能怎的?是他自己作孽,不怪你…你没什么好后悔的。”
秦念摇头,道:“五嫂,我哪儿是后悔呢?我一点也不悔——若是能重来,我还是要捅这一刀的。他叫我伤心了那么久!姨母帮了我再多的忙又如何呢,我,我自己做的,只有这一刀。他让我吃了那么多苦,这一刀,是他活该的。”
“…”崔窈沉默须臾,道:“你若果真觉得自己杀了他是该的,如何现下又夜夜惊醒?”
秦念看着崔窈,道:“我怕。我杀了他,那是杀了要犯,是不小的罪过呀。”
“太后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崔窈道:“你这痴儿,为了这般事情害怕,太也可笑。”
秦念抿了唇,苦苦笑了一声,道:“我也没想过自个儿这样胆小的。”
她终究还是省了些东西不曾告诉崔窈。地牢里广平王的言语,自然多半儿都是假的,然而他对于她那一天突然发起病来的解释,却容不得她不细细思忖。
或许他那些话都是有心想叫她与太后之间生了嫌隙的捏造。可秦念却也知晓,无论她怎么告诫自己莫要信他,从前面对着姨母的那般信任,都再也找不回来了。他说的一切,实是都太有可能了——咒魇的事儿,原本真假便无人知晓。而熙宁堂里没人能插得了手,唯一可能和外头传递消息的,除了她身边带来的脉脉殷殷,便是几个太后交代过的“自己人”。
太后对她这小甥女自然是没什么敌意的,秦念深信这一点。但是,这位姨母能随时拿自己的性命去作赌,她又如何敢似从前般毫无保留地信任姨母?将自己私杀重犯的事儿告知了姨母,她又怎样能放得了心呢。
这些日子的噩梦里,有一半是梦得广平王满身鲜血地站在她面前,另一半却是梦见太后看着她,神色中全无半分慈爱,目光冷冽…能将她吓醒的,唯有那些太后出现的梦。
这样的话,是不能同任何旁人说的。而崔窈揽着她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双双睡下。
夜已然快到了尽头,秦念悄悄睁开眼,瞥了崔窈一眼——她果然又睡熟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睡意甜美得叫人羡慕。
秦念心里头不由叹那么一声,同样是贵人女眷,她和崔窈的命运,便就这样判若云泥。虽然想来以崔窈的性子,便是真走了她这一步,也断断不会多事到去看前夫一眼问一声究竟…
这么想着想着,天便亮了。这和广平王死后的许多个清晨并没有什么差别。夏日的早上,总归是清凉而叫人舒服的,只是秦念依旧带着一张疲惫的面容去给裴夫人请安,不由引了做娘亲的一阵哀叹。
若说这一日的早上与平时有何不同,大抵便在于,翼国公秦云衡这一日还在裴夫人房中,刚刚起身,未曾离开。
“我看阿念这几日身子也不见好,安神的药怕也吃了不少。”他看了看幼女,只道:“过几日叫五郎带她出门玩耍吧。散散心也好…”
秦念一怔,她便是再如何忧心姨母那边,到底是小娘子心性,听得父亲这么说,眉宇间便见得明快起来:“阿爷!当真?去哪儿玩耍?”
翼国公看她如此,也是笑了,道:“叫你阿兄带你去狩猎吧。他们几个年轻郎君带着仆役,顺便捎上你一个也无妨。”
秦念正在兴头上,只笑得脸蛋儿上如同绽开了花一般,忙不迭应了。这夏日里贵族子弟们的狩猎,能不能打到猎物倒不重要,她阿爷大概也不指望做女儿的能百步穿杨再为秦氏将门争光,不过是由她出门散心遣怀罢了。然而秦念自己却不愿怠慢,将下人们好一通折腾,她自己人尚未出门,竟也颇有几分神采奕奕了。
待得终于要出去狩猎的一日,秦愈还没拾掇好,秦念便已然一身胡服穿得利落,端端站在他院子前头等着了。
先出来的却是崔窈,她见得秦念这般,不由笑啐道:“你这讨人嫌的!我陪你那许多日,不见你好,如今能出门玩耍了,竟如同没事儿人一般!早知道便叫五郎先带你去划划船,看看花,指不定也就没事儿了呢!倒搅扰得我几夜不曾入眠。”
“是五嫂自己说了应当应分!”秦念嗔道:“如今倒嫌我不招人喜欢了。”
“你哪儿能不招人喜欢,这么俊朗的小郎君。”崔窈绷不住脸上的“嫌恶”,兀自笑了出来,携了秦念的手,向刚刚踏出门槛的秦愈道:“你看看阿念,这么好看!怎么偏不是个小郎君呢,否则我倒是要回娘家说说,将我小叔叔家的十八娘嫁了她。”
秦愈看了幼妹男装的模样,亦不由笑道:“她是小娘子也好啊——说来,今日的狩猎,明毅他也是要去的。阿念你当真不要再去上个妆?”
秦念如今听得“明毅”二字,便觉头涨得疼。她做广平王妃时,妾室推庶子下水,是白琅救的,府上闹疫病,是白琅带兵围的,她捅了广平王一刀,一身血迹出现在宫城门口时,值守的恰巧又是他白琅——所有丢人失份没颜面的事儿,全叫白琅给见证过一遍了!她哪儿还想见他。
可秦愈这说话的口气,偏生叫人心下生疑。如何白琅要去,便要她补妆?难不成这一场散心的狩猎,是把她拿去给白琅相看的么?
“我不去。”秦念硬邦邦道:“去狩猎还上什么妆。马跑起来,那脸上的粉叫风一吹十里,好看么?你们男儿都不涂脂抹粉的,别来说我。”
秦愈莫名被她一顶,虽然不明情形,却也不曾恼怒,只笑道:“怪生生的。罢了,你不愿意涂脂抹粉,那便不打扮无妨。反正我家阿念俊俏,我看啊,便是不打扮,也比旁的女儿家梳妆了好看。”
秦念不想听他打趣,索性瞪他一眼,转了头便走,道:“马厩边儿等你。我同阿爷说了,玉花骢今日是我的,至于阿兄,便随手找一匹马凑合吧。”
“…你…你还真打算大显神威啊?”秦愈怔了一怔。
“阿兄是带我去狩猎的。”秦念站在门边,回头满是挑衅地一笑:“我可听说阿兄箭术欠佳,上一回空手而归,丢尽了翼国公府的颜面啊。”
“我那是坠马伤了手腕!”秦愈争辩道:“你这讨打的!世上可有你这般打趣兄长的小娘子!”
“有啊,我啊。”秦念曼声道:“有你这般最宜被拿来打趣的兄长,便须得有我这样凑趣的妹子——今日你若比不过我,我今后可便唤你阿姊了…”
秦愈怒不得笑不得,还未及说什么,倒是崔窈掩了口弯了眼,笑道:“你叫他阿姊,又要如何称呼我?”
秦念眨眨眼,笑道:“姊丈?”
第21章 相救
贵族子弟狩猎,同寻常农夫猎户自然不同。那正经打猎的没几个人,随员扈从猎鹰犬豹,倒是可以浩浩荡荡排出老远去。
秦念策马在秦愈身后一点儿跟着。一众少年郎君,从官衔上来看也分不出个上下,便这么热热闹闹并一处行了说笑。这一群人中,多半是秦念自小便相熟,一道翻墙偷果喧哗祸害的,如今虽经年不见,却也算不得见外,自然你来我往也说得几句话。
喧闹的一群人中,唯有白琅一个安静的。秦念如今见得他便想起从前那些提不上愉快的事儿,又因了兄长言语中明明暗暗的示意,益发觉得尴尬,目光连往他脸上扫过去都不敢。
那猎场离京城倒也不近,饶是诸人皆骑马驰骋,到得前头也到了半下午的时刻。且喜先前到的奴仆们已然做过准备,趁着天黑之前,倒也还能先玩个半天。
下人们早将野兽驱赶出来,一众少年便也不客气,各自催了马弯了弓逐猎去了。那猎鹰在天上旋着,猎犬在草中窜过去,人喊马嘶,倒是好生热闹。
秦愈回头正看着秦念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失笑道:“等什么?还要我许了你去你才肯去么?”
秦念笑着摇头,道:“我要等个漂亮的…”
话音未落,她便双膝一磕,鞭马冲了出去。秦愈顺着她方向看过去,那果然是个“漂亮”的,正是一头生着好看犄角的大雄鹿。
秦念的箭法素来是不错的,她开弓,箭矢便稳稳朝着雄鹿后脑射过去,可那鹿倒也似是成了精了,身形一闪,竟然避开了这一箭。
秦念哪儿能就这么放过它,径自策马追上去。雄鹿跑得脚下生风,她也不想落了半步。今日她原是想着要霸占了阿爷的玉花骢的,只是恰好赶上这马闹不爽利,骑不成,因而只好选了匹俗常良马来骑乘了。
莫看那只是些许的速度差异,秦念便因了这一点,始终追不上那头雄鹿。连发数箭,都在差那么毫分的地方力尽而坠。
倘若这鹿吃她一箭便栽倒,那也就罢了。可越是这样射也射不到,秦念便越发好胜。那猎马狂奔,扬起一路飞灰,她竟是丝毫也顾不得,越去越远——虽然是女眷,但倘若顾念形容不肯放肆玩耍一回的话,又何必出来狩猎呢?
那鹿倒也聪明,这猎场周围原也有树林山地的,它是从树林中被赶出来,如今也是身子一晃,直朝着另一处树林的方向冲过去。秦念勒马不及,险些把自己摔下去,只这耽搁的刹那功夫,雄鹿便已然接近了树林边缘。
由得秦念再追上去时,它早就撞开了一溜儿矮树逃远了。她哪肯放弃,竟也不曾注意那些驱赶兽鸟的仆役并不曾往这边来。且喜这树林算不得多茂密,她不至于叫树枝给挂下马来。
雄鹿大概是以为进得树林便安全了,竟停下了逃奔。秦念遥遥见得树枝一般的鹿角停在那里不动,便一把勒停了狂奔的猎马,再小步靠近。但终究不知是不是她踩动地上细枝木叶的声音惊扰了鹿,它一回头,便与秦念对视个正着。
说得迟那时快,秦念抽箭弯弓射过去,雄鹿却好巧不巧凌空跳起向她撞过来,她惊骇之下手一抖,箭矢便偏了方向,不知射在了什么上——总之,是不曾射到鹿身上。
但她倒也还有一招后手,马鞍后头,还横着一杆短锥枪。秦念摘了枪,侧手一捅。她原也没想这一枪能捅中这头精怪一样的雄鹿,然而耳边偏生便听得一声鹿鸣,手中的锥枪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的脱出去,那头鹿竟向前冲了几步,一头栽倒了。
秦念一怔之下,自然是欣喜这意外收获的,也顾不得手撞得疼痛,忙上前想把锥枪给拔下来,然而靠近了鹿尸方才发现,鹿颈上还插了一支白羽箭。她不记得自己射中过它,便跳下马细看,可这一看心里头便是一沉——箭杆之上,那一个“白”字也太过明显了,她便是想装着看不到也是不能了。
又是白琅。还是白琅。怎么处处都有他?他什么时候射中了这头鹿,难不成他人也在附近?
秦念很是犹豫,她也很想要这头漂亮的大雄鹿。若第一箭是白琅射中的,这便不该是她猎物了,可若要她去找白琅开口央求,她又偏生做不出来…
正在犹豫之间,她却听得那猎马一声长嘶,从她手中挣开了缰绳。秦念不意这马会突然受惊,愣怔之下被拖了一个踉跄,绊了一跤方忙放了手,但见猎马飞跑而去,而她跌坐在鹿尸旁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她从没听说过这样专门用来狩猎的马会怕野兽的尸体。这算是个什么情形?
心里头刚浮上这个念头,耳边便听得一声野兽的低哮。这声音将她吓了个寒颤——这不是鹿,也不是羊,甚至不是野猪…她听得那声音,一定是来自肉食的猛兽。
秦念扭头一看,果然见得是一头斑斓的豹子。它身上没有标记,显然不是他们带来打猎的驯豹,亦不知她如何惹了这畜生,它只步步进逼,秦念便也一步步向后退。
她还能有什么办法?马跑了,弓在手上,可箭囊悬在马鞍上。
至于拔了死鹿身上的锥枪和豹子拼命,她又实在没这个胆气!她一个女孩儿家,哪里能和这样凶暴的野兽拼力气呢!
秦念绕过死鹿,只盼那豹子不过是想要食物,见得这里有头鹿,便能放过她。然而她刚刚退到鹿尸后头,那豹子便纵身朝她扑了过来。
退无可退之间,秦念来不及多想,便侧着翻滚了过去,险险避开那豹子尖牙,然而小腿之上却已然叫利爪给划个正着,一条狰狞的血口子登时便露将出来,那一股子*的疼痛伴着腥浓血味儿,冲得她差点便哭了出来。
然而人于生死关头哪里能落泪?便是她心里怕得想哭,身子早有反应——滚让之间,她已然抓住了锥枪枪杆,只望能把这枪拔了出来。不管能不能胜,总不能生生叫这畜生白白咬死吧?
那豹子转身也快得很,秦念手中的锥枪却还不知卡在鹿颈里什么地方,死生拔不出。
看着那豹子如猫一般压低了重心意欲前扑,秦念几乎万年俱灰,然而偏在这一刻,她眼前一闪,正是一枚箭矢射过耀起的阳光。
豹子吃痛低吼了一声,秦念这才看见一支羽箭正戳在豹眼当中,浓稠的兽血流淌下来。她也不敢耽搁,忙趁了这一刻向后再一滚,可还没起身,第二支箭便擦着她面颊射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