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下五除二地抽掉手背上的针头,一只脚还未完全着地,就听小护士心急如焚地劝阻:“烧都还没退,你怎么能下床呢!”话说完时,他已经站起来,体力透支后的面容有些憔悴,心里却是不好受的。
背她下山的那晚淋了雨,第二天就开始咳嗽,谁给药也不搭理,他妈甚至把药混进饭里给他吃,当然他在发了一顿脾气之后连饭也不吃了。
也不知较的什么劲,非得自己虐自己,昨天公司开完会后他整个人就像踩着一团云般的轻飘,后来开车就跟玩漂移似的,东南西北的瞎拐一阵,她居然先一步被展翼拐走。快速从另一个道口拦截,横冲直撞的德行完全就当马路是自己家的,幸亏展翼车技不错,不然铁定撞一块。明明都和他牵手拥抱还接吻了,凭什么一见那男人就又变样了,水性杨花的女人!
水性杨花的女人这时候忽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穿着套马甲的碎花裙子,手里托着一只保温桶。贺煜宸一愣,不知是被惊的还是被气的,竟软趴趴地跌坐在床上。夏尧走过来将保温桶搁在小柜子上,看着他冒起青筋的手背皱眉头,然后吩咐小护士重新把针给扎好了,这回倒不用人说,他自己乖乖地重新躺回床里。
小护士脸红红地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又暧昧不明地瞅了瞅正在晾粥的夏尧,之后才娇羞欲滴又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她往瓷碗里丢了只勺子,将半碗小米粥递给他,薄光下的手指十分白嫩,惹身边的男人忍不住摸了又摸。她狠狠嗔他一眼,这男人都病的卧床了,还死性不改。
见她又生气了,贺煜宸才疲惫地笑了笑,接过碗时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特别不满意地问:“为
什么关机?”夏尧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慢腾腾地翻开包里的手机,抬头笃定地回答:“忘充电了。”他顿时觉得自己又想把这女人往死里掐了。
手捧热腾腾的食物才觉得胃口大开,他埋头吃东西的时候夏尧靠窗坐着,离他远远的。到半碗粥见底,她依然靠窗而坐,还是离他远远的。
“过来。”贺煜宸放下手里的东西,摆出一副大爷般的姿态。她极不情愿地走过去,却还是保持一丈距离。他邪肆地笑,颧骨上的伤牵动面部表情有点奇怪,“站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夏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镇定地告别:“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就真的往外走,床上的人十分敏捷地伸出长腿拦截,这一举动不仅成功堵住对方的路,还成功地将对方绊倒在他的长腿上。她的下巴磕上他的胫骨,突然闭合的牙齿错乱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当时便生出个血印子。
疼得她眼泪直打转,贺煜宸从床上蹦起时带翻了支架上的输液袋。他一把拽过她往自己面前揽:“伤哪儿了,我看看。”
朱唇上的牙齿印赫然明显,惨兮兮的一张脸上梨花带雨,他笑着皱眉,“完了。毁容了,只有我敢要你了。”夏尧一边呲呲倒抽气,一边用眼珠子狠狠瞪他。就势把她圈住,他把头搁在她的肩上,“以前是我不对,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好不好?”
她心下一紧,又开始怀疑他说话的动机,以往凡是落尾加上一句好不好,基本都代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非常不好。夏尧全身心陷入一级备战状态,只要他敢动手动脚,她一定当场打爆他的头。可是并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这种正常的状态在她看来有些不正常。
别扭的还有紧抱着她的这个男人,贺煜宸基本没听过什么人的话,唯独他姥爷要求的俩件事做得非常好。一是练字,一手草书颇有大家之风,连看不到他丝毫缺点也不知其任何优点的贺夫人都赞叹:“我家三儿的书法比唐朝怀素还写得好!”写书法应该是他最沉静的时候,落笔的严谨、投入的神情,骨节分明的手熟练地挥舞,几个漂亮大气的草书便落成。
这第二件事正是在双林湾的那天,老爷子训斥他时说的一番话,他说姑娘家都喜欢实话实说的男人。于是他便遵照老人家的指示,选在此时此刻把真心话告诉她。
可是效果不怎么样,怀里的女人一度怀疑他被烧糊涂了,还煞有介事地伸手试额头的温度。正保
持这个暧昧的姿势,屋外就忽然又风风火火闯进一个男人。
“三哥!哪家兔崽子活腻了敢对你动手!”陆翊明风度翩翩地冲进来,语气分明是生气,可连飞跃起来的头发尖尖都出卖了他此刻极度兴奋的心情。到底是何方高手替他打了一回胜仗,真是不兴奋也不行呀!
兴奋之余,他锐利的小眼神十分精确地飘到夏尧错愕的脸,以及她下唇上十分明显的茄疤,再狐疑地瞅瞅掉在地上的输液袋。啧啧,真激烈!
陆翊明上前几步拎起输液袋重新挂上支架,“都回血了。做这事不要心急嘛,精血充沛才能保证体力!”想想也是,这世上除了夏姐还有谁敢那么不知好歹地对付三哥,想必他颧骨上的伤也是她揍的。啧啧,自作虐不可活呐!
“苏家大胖是这家医院副院长,听说您昨儿晚上就往这儿报道了?”陆翊明拿了苹果,放在嘴里咬得清脆响,“这老小子还算机灵,头一个通知的就是我。刚听护士说他正往外打一连串非常重要的电话,嗯,估计下午这儿就该络绎不绝了。”
贺煜宸不耐烦地皱眉,陆翊明忽然站的笔直,竖起耳朵聆听屋外嗒嗒地高跟鞋撞地的声音,并且在病房门被推开的前一秒,将夏尧从贺煜宸身边拖进自己怀里。
姚漫进来时就骂骂咧咧地咒和贺煜宸干架的那人祖宗十八代,听得夏尧忍不住抽动嘴角,然后她又嘘寒问暖地对心爱的三哥进行一番关怀,当最后的眼神落在立在窗户下的俩人时,舒展的秀眉顿时十分纠结地皱成一团。
“我当你急匆匆赶来是为了什么!”姚漫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紧盯放在夏尧肩膀上的手,“想追我姐,谁给你的胆子!”陆翊明摊开两只手,一个劲地赔笑:“不敢不敢,我对夏姐那是顶礼膜拜,她是我偶像来着。”
姚漫歪歪嘴角,又转向贺煜宸:“到底是跟谁打架呀?”语气却是多了几分失意。“喝高了,都是熟人。”贺煜宸说话的时候用眼神示意陆翊明,他立即领命,过来挽起姚漫的胳膊:“走走,哥继续跟你讲那个纯洁的耽美故事!”
姚漫不耐烦地起身,又嘱咐夏尧好好照顾三哥,这才骂骂咧咧地跟着陆翊明出去,也不知陆翊明悄声跟她说了什么,关门的时候就听见她怒吼:“哪个女人敢勾引她,我抄她祖宗十八代!”
夏尧的小心脏不受控制地抖了两抖。祖宗十八代,那岂不是连姚漫她自己也被自己抄了。半躺在床上的男人却是满脸不解,睁着纯洁疑惑的桃花眼问:“耽美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大概是乱伦那一类的。”夏尧拧了沾水的毛巾,叠了两层盖在他的额头上。刚才拉扯的过程中,分明觉得他的体温过高,一定是烧还没退下来。他扯动嘴角不善地笑:“烫的可不止这儿。”夏尧顺着他的视线往他的腹部盯,顿时红了脸,啪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烫死活该,我正好走人!”
“唉唉,轻点儿!”他拉着她的手往头上盖,“真够狠,我要不是病了,昨儿就被你打残了。”既然给他熬粥,还专门过来照顾,至少说明她对他不再抗拒,可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下那么重的手。“一来就动手,不打你打谁?”她喜欢成熟的,谁叫他这么幼稚!
贺煜宸安分地闭上眼睛,临睡前才半梦半醒地问,“来我这儿就代表不再喜欢他了,是不是?”
她蓦地惊了一跳,昨儿晚上只顾忙着打120,连展翼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清楚。看来贺三错了,被丢下的其实是另一个男人才对。
31
姚漫兴冲冲赶来,又被陆翊明在极短的时间内带走,实际上那天就像地道战似的,托苏大胖的福,探望的人都来去匆匆。
贺煜宸他妈来的时候,夏尧刚好在削苹果,最后一刀在她惊慌失措呼唤三儿的过程中被吓了一跳,于是一刀滑进苹果肉里,硬生生削下一大块来。
宋婉绿精致的眉毛轻轻皱了皱,再看向贺煜宸时已然一副慈爱的模样:“真不听话,给药也不吃,病了该多难受!”说着走到他面前,又是倒水又是换毛巾,“这环境真不好,待会儿带你回家住去。你姥爷听说你病了,专门让小谢叔叔到家里熬汤,说你小时候最爱喝他煮的汤。”
他夺过夏尧手里的苹果,一边啃一边向宋婉绿介绍:“夏尧,我女朋友。”宋婉绿波澜不惊,连眼都不眨一下,替他掖好被子:“我老闻见一股味儿,你不是对消毒水的味道最敏感么?等他们办好手续,咱们马上就走!”
咚的一声,小垃圾桶因为忽然掉进的大半个苹果而重心不稳地左右晃荡几下。贺煜宸扯出几张抽纸胡乱地擦手:“下午出院,公司还有事。”夏尧知道他心情不好了,整理纸巾的时候对他使了使颜色,他突然笑着看她,“你跟我一起走,晚上带你见个人。”
宋婉绿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搁在小柜子上:“你这孩子老不听话,这次我可不顺着你。你姥爷那脾
气谁不了解,他说了一谁敢说二?这公司不是你辛辛苦苦做起来的么,我不信你就忍心看着它倒闭?”
他抓过夏尧的手把玩,毫不在意地说:“随他怎么着。”宋婉绿的眉头又纠结在一块儿,十分怨愤地看了夏尧一眼,吞下半口怨气后才站起来:“你姥爷说的对,真该好好儿治你了。反正这事儿我不依,回头你也甭想我出手帮你!”
气冲冲走了两三步,又回头丢了两张卡在被子上,“就这么多,别指望我会支援你更多。”夏尧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直叹气,被惯成这样,也难怪他这么不讲道理了。
贺煜宸本来想用脚将银行卡扫进垃圾桶里,在扫的途中又突然停下,伸手拿起来递给夏尧:“公司成立后,我没用过他们一分钱。这东西你拿去。”她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好哭笑不得地拒绝:“你都不要,我还要来干什么?”
贺煜宸想了想说:“也对,我的女人只能用我的钱。”夏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仔细回想一遍,真不知为什么会说出那种暧昧的话。两张银行卡还是被他丢进垃圾桶里,不过傍晚依然兴奋的陆翊明又跑来凑热闹,并且在听说此事后,当机立断从废纸篓里翻出崭新的卡:“人民的币啊!怎么能这么糟蹋?捐给希望工程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嘛!”
贺煜宸没有反对,就等于赞同他的说法,“三哥,你晚上真要去见他?听别人说他这个人很不好相处,阴险的很,你还是别去了。缺多少钱,哥儿几个给你凑齐不就完事儿了嘛!”他警告地瞥他一眼,陆翊明立即后悔莫及地闭上嘴巴。
夏尧果然开口问了:“你怎么了,缺钱?”他拍她的脸:“男人的事儿你少搀和,晚上只管吃就行了。”让她少搀和还带她去吃饭,真想不明白。
其实他们不赞同他出院的,陆翊明拎着苏大胖送的水果篮子劝阻:“哥,你脸上还挂着彩呢,烧也刚退,就这么去见他不合适。”他系上衬衣扣子:“他也不是小人物,什么没见过。”陆翊明只好用胳膊肘撞夏尧,夏尧很淡定:“想去就去呗,管我什么事。”陆翊明真想替三哥把她的脑袋敲个洞,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怎么比姚漫那妮子还难懂。
他当然是不敢敲的,如果动手只怕三哥会把他的脑袋敲三个洞,再灌满水,然后滚在草地上当球踢。这难懂的女人不仅摆出一副无辜样,还拒绝和贺煜宸一起出席今晚这个重要的饭局:“我又帮不上忙,不去了。”
贺煜宸开始穿西装了,看着她的眼神难得有点儿认真:“我救你一命,今晚就当回报了。”说的这么严肃,听得人不免伤感。既然是报答救命之恩,那肯定是非去不可了,临走前她不放心地看了看陆翊明,陆翊明丢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拍胸脯保证:“姐你尽管去!姚漫那儿有我,这火目前还包得很严实!”
晚上的饭局倒更像私人聚会,对方是个成熟冷峻的男人,跟一潭水似的,尚且清澈,却不知到底有多深。稍稍与之格格不入的是挨着他身旁坐的女人,清丽的面孔看起像是大学生,吃饭的时候好奇地研究盘子里的冰雕,完全一副未涉世事的模样。
夏尧心底鄙视,这便是传说中的包二奶了。这闷骚男人真看不出来,谈公事居然还把二奶带上。想到这里,她心底忽然咯噔一声往下沉,贺三不会是为了迎合对方的嗜好,专门骗她来充当二奶的吧?
刚想到这里,对面的男人沉着一张脸瞥了身边的女人一眼,小女人立即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乖顺样,谄媚地笑着把面前的冰淇淋往后推了推。夏尧心底更加鄙视了,当二奶还这么不灵光,光顾着吃就够丢脸的,被发现了还不是得卖乖迎合。
“听起来对我并没好处。”贺煜宸口若悬河说了大半天,才换来对面男人的这么一句话。生意人都是无奸不商的,向来不管别人死活,只管自己有没有赚。
“只要陈总加入,事后我们三七分成。”清丽的二奶正对着刚上来的香辣炭烧蟹大快朵颐,辣的双颊红通通也毫不在意。姓陈的男人又把眼神转向旁边的女人了,这次的眉头皱得更深,并且直接叫服务员把一大盘火辣辣香喷喷的食物撤走,她终于不高兴了,也不再谄媚讨好的笑,只放下
筷子不再吃东西。
夏尧心里有点儿不好受,怎么说也是个学生,走上这条路大概也是为生活所迫,于是她情不自禁地替对面的二奶夹了一筷子菜。她没有理陈总递过去的水,只是友好地冲夏尧笑了笑,然后埋头把菜吃掉:“真好吃。我叫筱言西,你叫什么?”
夏尧正在喝水,含糊着回应:“唔,夏尧。”她笑得愈发灿烂:“最近闷死了,下次能约你一起玩儿么,我们算是朋友了吧?”夏尧对她的自来熟感到意外,本来以为这种人向来自持过高不怎么理人的,碍于陈姓奸商冰冷的气场太强大,她立即点头,也装作自来熟的样子:“是,当然是
了。”
她甜甜的笑,清纯得真像清晨绿叶上的露珠。陈总板着一张脸放下被人无视的水杯,又扯出纸巾殷勤地递过去,筱言西依然没搭理,越过盘子自己抽了一张纸。
到底还是小的受宠,他老婆肯定享受不到这待遇。这顿饭最终在陈总一句考虑看看之后结束,贺煜宸听完他这句话后,极轻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似的。
泊车小弟到停车场取车时,餐厅老板还在和贺煜宸寒暄。筱言西皱着一张脸叹气:“这日子没法过了,孩子不在身边,老公也不爱我了。”陈总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开口:“家里没药。”“说好带人家吃好吃的,胃口全开了你又不让吃了,沾那么点儿辣椒能肚子痛么?”
夏尧消化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陈总说的没药指的是没治肚子痛的药。看来二人的关系远不止包养与被包养那么简单,况且她刚才还提到孩子什么的,难到说俩人都有私生子了?
临上车前,筱言西热情地同她握手,之后就被陈总连抱带拖地紧紧牵着手离开。她还没来得及问贺煜宸,他便笑着摇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可真不假。”说完又古里古怪地盯着她看,“看看人家。孩子都两三岁了还那么恩爱,你也向筱言西学学,主动点儿!”
她当场石化,一晚上都鄙视别人当二奶,没想到竟是正宫娘娘。“找个地方,陪我喝酒。”贺煜宸今晚的心情有些不寻常,夏尧自然不敢和他喝酒,又想着有些话应该说清楚,却在刚开了个头就被他打断,“陪陪我,就一会儿。”
她心一软,便什么也说了。酒一杯接一杯的灌,他烦躁地扯松领带,也不劝夏尧陪着喝,倒完一杯又一杯,这种借酒消愁的状态谁都能看出来。她不太习惯,他贺煜宸也有借酒消愁的时候?
陆翊明赶来之前,他已经双眼迷茫,定定地看了她很久才问:“他回来找你了,我是不是没机会了?”说着又颓然地盯着酒杯晃神,半清醒半糊涂地自言自语,“能看出来,他一回来你整个人都慌了。今天陪着我,心里其实想着他。”
她控制了一整天,努力不去回想展翼的模样,可是内心却不受控制地慌乱不已,像不着地的蒲公英,特别不踏实,可这份感觉却和以往有所不同。夏尧松垮着肩膀,盯着桌面说:“我虽然不怎么想见到他,可心里还是放不下。”谁说她今天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逃避某个人呢,“所以我不能骗你,你也别在我身上耗时间了,我不能跟你保证什么。”
那一刻她的呼吸几乎是静止的,看着贺煜宸沉静的表情,以为他终于会正经面对他们的关系。可是下一刻,他却咚地一声将脑门磕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这一下,某个姑娘心底就更加凌乱了,难得听他如此正经地说话,却不知道最后那句话他到底听到没。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睡着,就算听到了,酒醒之后也可以装作没听到,继续死皮赖脸缠着她。可如果真没有听到,岂不是更加死皮赖脸了。
32
展翼打电话来时,她刚洗完澡。这个男人变了,比以前主动许多,也不知是从哪儿弄到她的手机号。她还是很想念他说话的声音,低沉稳重,听着特别踏实。可是现在的她,真不知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
“晚上吃什么了?”手机里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夏尧感觉像回到以前。念书那几年,他也是这样,打来电话问琐事,手里却忙着别的。她仅是听着他的声音,就能想象出那头忙成一团的男人,甚至连他盯着资料的专注眼神也能精确出来。
“明天中午有空吗?”等不到她的回答,他便兀自引出另一个话题。从沉思中醒过来,夏尧丢开擦头发的毛巾问:“有事吗?”那头没有停顿:“手头上有个案子,设计部分需要找你商讨。我已经和你们公司联系过,老板让我直接找你。”
公事公办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确,她既期待见面又抗拒见面。正犹疑不决,展翼又说,“中午下班,我来接你。”以前也是这样,她总抱怨研究生宿舍距校门口太远,他就在电话里说:“站那儿等着,我来接你。”那时候他不是展公子,是实实在在的穷学生。长长的一段路,他骑着自行车载她路过有风吹动的梧桐树下,后座上的夏尧舒服得两只腿直晃荡。
而现在,他的汽车里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累的时候还有随叫随到的司机。可是空调吹出的风,哪有梧桐树下的风清爽,空调散发的暖气哪有梧桐树下的太阳照着暖和。
车子进入平阳大道,再往前走就是T大,窗外熟悉的街景让夏尧感到不自在,展翼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南郭巷的面还不错,很长时间没吃过,带你去尝尝。”什么带她去尝尝,以前那可是她的最爱。这人什么都记着呢,打着办公事的幌子别有居心,偏偏什么也不明说,害她连问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要是换成贺三,他肯定会凑近她的脸,怕天下人不知道似的坦白:“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重温旧情了。”其实打开天窗说亮话最好了,起码活得坦荡自在。虽然贺煜宸总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暧昧话,可并没有真正对她怎么样,他如果想硬来,十个夏尧怕也不是对手。为什么到现在还等她的态度,夏尧其实是很明白的。
让她觉得放心的是,贺煜宸从未给她压力,明里暗里都说她是他的女人,却堪堪忍受她三番五次的不放在心里。也许就是潜意识里清楚他不会拿她怎么样,所以才总是冷言冷语不咸不淡地随便对待着。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盛上桌,展翼用筷子往她的碗里拨葱花。这个时候刚下课,周围满当当的全是学生,有面熟的女生坐在角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夏尧在前两年就习惯了。他冷静自持,做事情又特别认真,儒雅的风范就连坐在图书馆里翻书,远远看上去也像一幅画。明明风靡全校,偏生自己处于全然不知的状态,这便是展翼的风格。
同样的店面,同样的位置,夏尧却再也吃不出原来的味道。细细长长的面条放进嘴里,只觉得缺油少盐,味同嚼蜡。“就是突然想吃了。”展翼抬头看着她,“没别的意思,你别放在心里。”她埋着头,在周围的喧闹声中点点头,却又听他说,“连吃半个月的泡面,换换口味还真不错。”
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地发疼,他还是这样么?没人照顾着就忘记吃东西,以前都是她催着他吃饭,现在身边没人了,竟连吃半个月的泡面。
但是心里那道坎,始终无法逾越,夏尧岔开话题:“对不起,那晚没顾得上你。”他的面还剩半碗,却已经放下筷子:“他病了,你照顾他是应该的。我不在的日子,还多亏他替我照顾你。”
她忽然有些火大,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还不以为然地带过欺骗她的事,这时候居然还摆出一副笃定的样子,以为她爱他爱得毫无原则么。
“我不是为了还人情才送他去医院。”展翼面上依然毫无异样,用同样的语气接话,“我知道。如果被打的是素不相识的人,被你撞见了,也会打急救电话。”夏尧不满意地皱眉:“他不是打不过你,是因为生病才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