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拒绝接手家族生意以后,展家再没给他拿过一分钱,学费靠奖学金,生活费凭自己挣。尹涵说他傻,放着展家太子爷的生活不过,非得自己瞎倒腾,摆明了吃饱撑的。他只顾把堂弟从非洲带回的天竺葵仔细包好,没有理她。

尹涵陷在躺椅里,一双细腿搭上阳台小栏杆,脚尖绕啊绕地坏笑:“你这笑容,春风得意呐!是哪家姑娘这么好命入太子爷眼了?”他有霎那尴尬,微红了脖子说:“快三点了,你再不走可就误机了。”

见他闪避,她越来劲,腾地一下收回两只腿蜷在椅子里,十分鄙夷地瞥了一眼阳台上的天竺葵:“还不承认!你几时喜欢上这花花草草的玩意儿了?破塑料袋上还弄一蝴蝶结,一看就是学生妹儿喜欢的东西。”

展翼用手里的剪刀指着她,脸红脖子粗地佯怒:“再不走,我丢刀子了啊。”尹涵拎起三角桌上的包,笑容更加花枝乱颤:“下次回来,我请咱弟妹吃饭哈。”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办完离婚手续,俩人依然按照以前的方式生活。

那个表面坚强,内心软弱的女孩儿对他倾诉所有,他却一个字儿也不敢跟她提自己家的事情。尹涵说他的身份地位往那儿一摆,一拨美女必定争先恐后挤爆展家的门。可她不懂,喜欢一个人竟会如此卑微,卑微到憎恨自己不曾为这桩莫须有的婚姻辩驳。

初识展翼的夏尧特别安静,经常盯着一盏杯一支笔愣神大半天,神情恍惚像陷在梦里。他捧着热奶茶推开自习室的后门,就看见她迷惘无助地望着自己,明晃晃的一张笑脸,瞳孔里却盛满了无助和悲伤。展翼把热奶茶递给她,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不好好学习,瞎想什么?”她啜着吸管,偏头看着他:“你刚才推门进来,我还以为看到爸爸了。”说完又埋着头,小口小口啜着奶茶,安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的手心还留有奶茶的余热,空气中也浅浅飘散甜腻的香味,胸腔里的某个部位在那一刻却钻心地疼。

经历变故的人容易敏感,何况她当时也只是个孩子,连室友替她打饭都要及时请客还回去。他想把自己的事讲给她听,却怕摊开之后,她有了定位和界线,反而距离越来越远。这件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直到展家再出变故。

第二次变故的源头却是尹涵,她去毛里求斯看中国百年版画展,回来的时候居然带了个搞摄影的男人,还当着全家人的面扬言非他不嫁,顺便也把他俩协议离婚的事情给捅了出来。尹家对她实施禁闭的第二天也撤了融入展氏新地皮的股份,总公司的股价因此跌破最低,圈新地的钱是抵押原有的财产换来的,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引来各董事强烈不满,集团分成几派闹着要分家。

展伯羽亲自到尹家赔礼道歉说尽好话,依然被尹家老爷子拒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闺女混账,你儿子也不是好东西。婚姻之事岂能儿戏,他连对待婚姻大事都能如此草率,我又如何能放心把自己的江山传给他?”商人必定是商人,若是念着两家的交情不撤资,这桩亏本生意他们尹家将来只会损失更多。

展伯羽四处求人无果,半月间白了一头黑发,伴随他大半生的老太太本就有心脏病,在这刺激下病倒在床,成天除了咒骂尹家薄情寡义别无他法。

那个新年十分惨淡,往年门庭若市的场面不复存在,亲戚熟人都怕他们借钱,展翼连单纯地上门拜年都被人视作别有用心,随便扯了个借口将他打发走。尹涵向他道了无数次歉,他虽然生气却也没有多加埋怨,这件错事本来就有他的份。

给老太太分药的时候他掐准时机提了提:“再两月你身体好了,我带夏尧来看你。”老人家的精神顿时好了一半,却明显不是很高兴,握着他的手说:“不要怪你爸,他白手起家,当初把你的婚姻当交易也是迫不得已。”他把五颜六色的药丸分成份,浅埋的头在光晕里显得更加柔软,低垂地睫毛下一片阴影,再抬头时一贯地笑意无边:“吃完药睡会儿,晚上给您炖汤喝。”他妈妈若有似无地叹口气,按部就班地吞下药闭目休息。

可能上辈子欠尹涵的,她捅出这么大娄子还不安分,千辛万苦从他爸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又奔到展翼那儿,求他帮忙。本来让她住酒店,她却要死要活偏不干:“我爸那是牛魔王,躲哪儿都能被他揪出来,你给我找别的地儿,越简陋越安全。”

于是他把她带去空无一人的研究生宿舍。展翼计划第二天把事情都告诉夏尧,可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接到电话时他在G城三医院的抢救室外等着老太太做手术。还未解释那头已经摔了手机,那当口尹涵的夺命连环call第二百一十五遍响起,经验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匆匆离去时也未顾得上蹲在地上的夏尧。

展伯羽跑到南方拉关系去了,手术室外就展翼一个人,他在走还是不走之间犹豫了很久,来回踱步的过程中,鬓角的汗水都滴落走廊上明亮的地板。

安顿好母亲再赶过去时已经晚了,姚家有的是能力让他俩见不着面。他发邮件,打手机,想尽办法联系她,可那端的人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不找不见了。夏尧除了姚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于是他就站在楼下等,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却依旧见不到他们家任何人。后来展伯羽开着车找到姚家楼下,他在看到车里吊着点滴瓶的母亲时,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大病一场,重新活过来时他二话不说就接手家族生意。展伯羽对此感到很欣慰,他妈妈也以为别扭这么多年的父子俩终于冰释前嫌,其实展翼还因为别的动力。姚家有权有势,夏书瑜本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如今家道中落只怕离夏尧越来越远,他不仅要面对面地和她解释清楚,还要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把她娶回家。

天南地北到处跑的同时,展翼无数次去C城找寻她的下落,几乎将整座城都翻了遍却仍然不见她的踪影。要挽救一个水深火热甚至面临破产的大公司,需要付出的何止是人脉智慧和商业头脑,他连续三个月每晚睡眠不足五小时,有时候忙昏头了连吃没吃过饭都记不得。展伯羽毕竟是在商场上打滚几十年的老狐狸,再加上得力助手亲儿子的帮助,庞大的企业总算显露起死回生的迹象。

姚漫的手机在数月之前已经拨打不通,因为夏书瑜的阻拦,他根本没有姚家的座机号,发送出去的几百封邮件也不曾有翻阅的迹象。夏尧性子有些寡淡,大学毕业后也没和同学联系,学校那边更是无从下手。他很长时间没见过她。展伯羽的老同学终于出资并亲自北上帮忙,展翼下午刚从南方回来,可算有了片刻安宁。

巧的是,这个夜晚也下着雨。他西装笔挺地撑了伞站在路灯下,再也瞧不出数月前的狼狈。黑色的英菲迪尼拐过弯,明亮的灯柱打在雨里,不过三十米左右便停了下来。他借着光线模糊辨别了坐在车内的两个人,满腹千层浪地朝车子走过去。

故作镇定地敲敲车窗,愕然回头的果真是让他茶饭不思的夏尧。难怪踏遍万里都找不见她,原来是被只手遮天的贺家掳去了。可是,我为了你生病,为了你重新振作,你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别人拥抱接吻?

即便如此。展翼想,第一次瞒住你是我不对,第二次没有能力找不到你也是我的错。可是,这第三次,我相信我们不会再错过。
28
秦依可怜巴巴地望着贺煜宸,背光坐的贺煜景用脚踹他的裤腿,并小声提醒:“飞哪儿去了?姥爷问你话呢。”他刚才陷在有关那个雨夜的回忆里,满脑子都是夏尧站在展翼的伞下让他先走的画面。他怎么可能先走,只听咯噔一声车门锁被打开,还未推开门,那丫头弓着身子对他笑:“你先回啦,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

她笑得十分温柔,眼神里尽是讨好,纵使年少时最腻歪的那段时间,她也鲜少冲他这样笑过。心底的不舒服渐渐被软化,贺煜宸降下车窗,朝她勾勾手指,待她俯下脑袋时,勾住白腻的脖子便是一记深吻,再放开她时心情就好起来:“早点儿回,不许冻着了,回头要把感冒传给我,小心我收拾你!”

见她眼底浮现熟悉的愠怒,他才十分满意地发动车子离开。可是从那晚到现在,夏尧也没给他打过电话,他忍不住拨过去,那头却已经关机。赏颗甜枣就给一巴掌,她这一巴掌可拍得他生疼,他怎么就那么糊涂,当时就应该跳下车把那小子揍一顿,可能是中了她的蛊,区区两句话就把他变得像头被犁头牵引的水牛一样听话。

“随便。”他无精打采地陷在沙发里,看上去颓废又沮丧。贺煜宸一直计划着摊牌的事,不料先被秦依撞个正着。小姑娘回去哭了大半天,在电话里也支支吾吾地讲不清楚。她老子闻讯专程又飞过来,这才把事情摊开来。

贺煜景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秦介霖极轻地叹口气。老爷子气得胸口高频率起伏,半晌才说:“家里养了这么不争气的东西,代我向你父亲赔不是。”秦介霖惶恐,连说好几个言重了,“这件事由我来办,我亲自给秦依找最好的婆家。混小子欠磨练,配不上你家闺女。”秦介霖大喜,早闻贺家这祖宗万花丛中过,他实在不想把女儿嫁过来,偏偏拗不过秦依她爷爷。这下可是一举两得,有了老将军的保证,他既可以向父亲交待,又可以替女儿找到令人放心的婆家。

不过面上还是要故作惋惜状,一脸悲叹地盯着地板,半晌都不说话。秦依就是没长大的小女孩,听老人家这么说之后,眼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和小时候心爱的洋娃娃被人抢走的心情没两样。

秦介霖握着女儿的手,一边心疼一边暗暗埋怨对面毫不知趣的混蛋。老爷子慈祥地对她说:“小丫头乖巧,远看上去和烟烟倒有几分相似。”贺煜景捋着凌烟的马尾辫,笑容十分大家闺秀:“可不是嘛,她爸也这么说。”

吴翠翠过来时手里托着一只盒子,老将军揭开绸缎系带,拿出透绿带蓝的项链交给秦依手上:“这东西是送我外孙媳妇的过门礼,即便我们两家没有结亲的缘分,你依然肯叫我一声姥爷的是不是?”

秦依摇头摆手连连拒绝,秦介霖也认为这么重的礼收不得:“这事情成与不成,您都是秦依的姥爷,自家人还送礼倒显得生分。”老人家拍拍秦依的手:“我这东西也只送给自家人,在我看来这小丫头最合适。”

这话的意思是老将军不认可贺三娶秦依之外的女人,就算真的娶进门,外孙媳妇的地位也比不得秦依在他眼里的重要性。难怪父亲这么多年总说老将军的好处,这样一个义气凛然的人,自然有成为将军的道理。他示意秦依收下,透澈的祖母绿藤叶坠子十分漂亮。秦依握着坠子,想到这就代表他和三哥再无缘分,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齐刷刷往下掉。

坐了不到半小时,秦介霖便拎着女儿告辞,脸上是惋惜,心里却是喜悦。真正疼爱儿女的父亲是顾不得面子的,大不了落个被退婚的名声,孩子的幸福可比名声重要多了。

他们走之后,屋内很平静,忽闻哐地一声,玛瑙镯子四分五裂,溅飞的碎片跌落在地上。老爷子淡定地看着贺煜宸,仿佛刚才猛力掼镯子的是别人,满屋子的人都惊得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面面相觑地瞅着老太爷。刚才他砸的玛瑙包金手镯正是贺煜宸他妈前段时间送给秦依的见面礼,秦介霖带着这东西来摆明了是毫无商量地退婚,却仍然给足了他一张老脸的面子。

“混账东西!几时变得这么顽劣!”老人家站起来,怒不可止地训,“既让人收了东西就好好待人家,若是不诚心,当初就不该给人留念想。你同那些虚虚实实模棱两可的浪荡公子哥有何区别?”

青花瓷屏风旁边的谢东奎一脸恭敬,心里却忍不住狐疑,当初明知道这少爷养了别的女人的人不就是老爷子您嘛,那时候任其自然发展,到这会儿怎么又怪罪起来。要一开始就扼杀源头,至于产生今天这情况么,说到底还不是您老纵容包庇的结果。

可能是都没料到小祖宗会来真的,老爷子这才警觉事态的严重性。他戎马半生、精明睿智,想不到年老之后竟晚节不保,什么三纲五德、七言八律,就连贯穿大半辈子的人生价值观都在面对这个贺家老来子时,崩溃得一败涂地。

难得这样清醒一回,小少爷也到了该教训的时候,谢东奎便十分明智地没有上前劝解,他不仅不去劝解还一把拉住正欲上前的吴翠翠,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吴翠翠很不满意,姓谢的老东西你拉我做什么,我家小少爷要是挨了打,回头我跟你誓不两立。

贺煜景讨好地笑着站起来,给她姥爷端茶:“姥爷,你和他计较什么,别气坏了身体。”他这会儿实在是清醒,逮着贺煜景一块儿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帮他圆过去。都是你们惯的,论谁也惯着,他才这么不知好歹!”

贺煜景立时没吭声,心底的小恶魔却在唱反调,谁惯也不如您惯的厉害。三儿小时候砸烂别人窗玻璃,您老领着他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并且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教训他,那时候我贺煜景多崇拜您呐,还以为这庞大的家族总算有人站在正义的方向,谁知隔天您就差人买了一大堆玻璃回来,搁院子里专门由他踢着玩儿。就这样人家还不领情,成天给您脸色看,最后还不是用什么飞机模型哄得人家笑了笑,人家一露笑脸,您就乐得脸上的皱纹变成一朵花,比千金买笑还助纣为虐。今天这结果,您老就是…嗯,自作自受。

“姑娘家都愿意和实话实说的男人交往。”他还在生气,额上的两根白眉也气呼呼地一上一下,“就你这模棱两可的德行,哪个正经姑娘愿意嫁你!”贺煜宸盯着阳台边的古董花瓶不说话,贺煜景拿胳膊肘撞了撞凌烟,小丫头十分伶俐地蹦跳着到老爷子跟前:“太姥爷,您别生气嘛。我昨天在家写了一张沁园春,您帮我看看哪些地方需要改改?”

他的眼睛一亮,放柔了声音问:“你自个儿主动练的?”凌烟猛点头,终于换来他的放松。临走前又特意看了看贺煜宸,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忽然从沙发里站起来,若有所思地一边点了几个头一边镇定自若地换鞋关门走人。

“唉唉,还没吃饭呐!”谢东奎望着老人家一脸的心疼,以及他吼完这句话后还未来得及闭合的嘴,双唇几乎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29
交完最后一张图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夏尧慢条斯理地喝完瓷杯里的热水才下楼。天冷了,哈一口气出现一团白雾,她刚走出大楼就看见路灯下的人,倚着车门而站。

这个人带给她不少重磅炸弹,以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事实他却已经离过婚,又以为是出自生活略显拮据的家庭,这个时候却开着豪车等她下班。

若隐瞒实情只是为了欺骗她的感情也就罢了,偏偏他在那个雨夜跑回来又讲了那些事情。听他诉说的时候她只是哭,窗户上豆大的雨点噼啪作响,杯里的东西早就凉了,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展翼从没见过她那样伤心,像被困的小动物般颤抖着肩膀,他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惊恐地

躲开了,指尖只余一片清凉。

终于肯抬头看他时,干净的瞳孔还有残余的水分。他凝视她,半湿的西装领子色泽很深,良久才哑着嗓子问:“你不爱我了?”腕上已经痊愈的伤忽然一阵钻心地疼,夏尧到离开前才硬邦邦地回应:“我怎么敢爱你,上一次当不够,难道还要被骗第二次?”丢下一句狠话,冲出门时却已经泣不成声。

她哭成泪人,既伤心又生气,为他瞒了这么多事伤心,为他独自承受的一切心疼,更为自己居然会心疼而生气。

明明都已经分开,她再回来时换了工作环境,连房间里他送的小盆栽都扔掉。好不容易才重新开

始,可刚准备踏入新的生活,他却忽然又回来了,还带给她这么多十分合理的解释。可是有了裂缝的感情,还怎么能够回到从前。夏尧自经历家庭变故后再全心依靠一个人已不是件容易的事,偏偏这个她全心信赖的男人居然隐瞒了那么多事情。

她一连好几天都精神恍惚,仿佛沉浸在梦里醒不来,一向有主见的人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想着避开他,能避多远避多远。

展翼不像某个牛皮糖,成天找各种理由缠着她。可那晚之后也只平静了几天,今天他终于主动找上门来,在她还未考虑清楚要怎么面对的时候。

车窗外的树影借着灯光斑驳交替打在车身上,陌生的真皮味儿让夏尧心里七上八下,驾驶座上的人西装革履,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却也让她感到陌生。记忆中展翼穿西装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迫不得已的正式场合,连带她看着他这幅装扮,也觉得是被什么东西圈住了不得自由。

这个时间的道路很拥挤,满大街的汽车都不断鸣笛,展翼熟练地转过方向盘,车身跟着咻地转弯,落尾麻利又漂亮。挤满小商店的街口迎面而来一辆车,飞快的速度引路人侧目,悠长灯柱忽然对着他们直射过来,接着便是一长串久按喇叭的噪音,幸亏他十分灵敏地打着方向盘,并在俩辆车迎面相撞的前一秒及时踩住刹车。

汽车头撞翻路边的广告灯箱,底盘磕在人行道的菱形方砖上,发出沉闷地声响。周围有逛饰品店的小姑娘,吓得躲回店里不敢出来。

贺煜宸砰地关上车门,摆出一副面瘫样,看着车里惊魂未定的女人。这该死的女人随便撂下一句话就让他干等了好几天,他上午在家挨训,下午处理公司的急事,好不容易抽空赶来,却撞见她和这男人在一起。

展翼紧了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下车后十分波澜不惊,还煞有介事地向他伸出右手。贺煜宸连看都没看他伸过来的手,昂起下巴盯着他:“带人遛马路,也不和人男朋友打声招呼?”展翼轻淡地笑,十分有风度地收回手,也看着他说:“跟自己女朋友在一起,不用特地跟谁招呼。”贺煜宸笑的很痞,瞟了一眼还坐在车里发愣的女人,“你问问她,还是不是你女朋友?”展翼俨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立时回他一句,“还是你先问问,谁是她男朋友?”

贺煜宸非君子,在展翼说完这话后便朝着他的脸甩了一记拳头。他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尤其在姓夏的那蠢姑娘割腕之后。那个女人虽然倔强愚蠢,但到底是他看上的,连他贺煜宸都舍不得欺负的人,凭什么叫这么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浑球伤害。唇枪舌战哪有拳打脚踢来的迅猛果断,他才懒得跟他废话。瞧瞧,贺三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主,伤害了他喜欢的女人就叫浑球,压根儿就不知道他自己才是真的浑球。

女主角刚打开车门便看见牛皮糖又暴露无赖本色,于是咚地跳下车,在他即将甩下另一个拳头时,举起手里的包,狠狠砸向他的头。英伦风的硬质牛皮包是姚漫送她的重生礼物,想不到还能一举两用,夏尧不是柔弱的善类,虽然头一次把包当利器使用,却也知道什么地方最具有攻击性,所以事件的结果就是牛皮包底部的硬棱角将贺煜宸帅气的头颅砸出一个大包。

好在他的头发密度强,大体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某头狮子,他为她忍了贺家多达一个排的训斥,头一次态度良好并且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甚至难得人性化的考虑到要洗涤过去,和她重新开始。可是这女人不但毫不领情,居然还帮着别的男人对付他?

不知是不是砸的用力过猛,楞大一个子居然脚下打起踉跄,还差点一跟头朝地上栽去。展翼沉着一张脸,上前逮住他的衣领就是一个踢腿,用十分狠的力道撞击他的小腹。贺煜宸承受不住,踉跄着步伐往后退,展翼借此乘胜追击,最终他倒在他的拳头下。

这实在是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连陆翊明那厮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今天却被文质彬彬的展翼打趴下,旁边一直试图劝架的夏尧甚至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当展翼揪着半躺在地上的贺煜宸的领子,准备再送上几拳头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奔过去将他拉开。

展翼口角挂着血,被她拉开时,眼睛里还蕴藏着愤怒,却也只是轻巧地往地上轻啐了一口。夏尧将他拉上车,本来不打算理躺在地上的男人,在她眼里,那男人轻浮幼稚又自以为是,是个从来不讲道理的人,可大冷天的,要冻死了也污染环境,于是又走回去踹踹他的腿:“警察来拖车了!”

说完又想起就算车真的被拖走,他也能毫无损失地弄出来,更何况弄不弄出来都不管她的事,于是转身又走开。刚走了三四步,不知是受不住周围人的指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又掉头走向躺在地上的男人,带着一脸的不耐烦和嫌弃。

这次却是蹲下去戳他的头,一边戳一边唉了几声,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她顿感不对劲,于是整只手掌覆上去,滚烫的温度灼得她手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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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稀薄的阳光洒在头发上,懒洋洋的轻飘浮动。贺煜宸睁开眼睛后吃痛地牵了牵嘴角,然后就看着四周的雪白皱眉,再瞟到手背上的输液管时,眉头皱的更深。

他三两下从床上坐起,刚准备拔掉碍事的小管子,门外就突然闯进个白衣白帽的小护士。小护士端着医用托盘,朝着他悄然一笑:“该吃药了。”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他依然皱着眉,对自己一觉醒来就出现在这个地方感到愤怒,难道那女人昨晚就把他一个人丢下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