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渺灿然一笑,高兴得像个孩子:“是呀!”又问,“你怎么把我当贼呢,真有贼你也不能站这儿啊,太危险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儿,得先报警。”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片儿快拆了,盯上咱的人可多了,住附近的基本都被偷了个遍,就剩咱家了,因为孩子小,我睡眠浅耳朵尖,一丁点儿响动也能立即醒过来,都这点儿了哪会想到是你,还以为遭贼了。”
刚说到这儿,倪翼披了外套走出房间,睡眼惺忪地还没看清是谁,便听媳妇儿愉快地招
呼:“你快来看,那谁和渺渺求婚了,这大一钻戒呢。”
倪翼迟疑了片刻,接着面露一丝惊讶,漫不经心一步步走近他们:“动作挺快啊,季邺南?”
温渺红着脸点点头,倪翼老婆抓了她的手,晃呀晃:“看,这大一钻戒呢。”
倪翼拢拢衣服,转身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说:“人有钱人送那大一钻戒不应该的么,瞎激动什么。”
他媳妇儿问:“那你呢?”
“我不是没钱么。”
他老婆立即翻了个白眼:“渺渺你多幸福啊,看看他,一点儿都不体贴,连句好听的都不会说。”
温渺笑:“他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话气人说什么,真要跟人客气了,只能说明他跟那人关系不亲,你就别和他计较了。”
她这嫂子也是个没心肺的,聊了几句便因守贼太累要回房睡觉,还顺便招呼她也赶紧睡。
她却摇头道:“你休息去吧,我回家看看。”
说完便又出了去,站在并不明亮的声控灯照亮的过道,她感觉一米外的绿皮铁门像蒙上一层灰,或许是因物久色衰,也或许是因拆迁楼房,灰土本身就多。
她记得很久以前,那时这绿皮门还搁在楼下刷漆,她因贪玩总想摸一摸,却被温如泉看得死紧,还老威胁她,说:“渺渺啊,那扇门是叔叔的,你要是摸了,叔叔可就把你带走了。”
她脑子机灵,立马就问:“叔叔带我走,那老头儿你在干什么呢,怎么能让陌生人把我带走呢?”
刷油漆那师傅闻言一笑:“小丫头机灵啊,叔叔带你走,等你长大了,娶你给我儿子当媳妇儿好不好?”
她有模有样地问:“你们家住哪儿啊?”
那师傅说:“我们家远着呢,离这儿怎么着也有个十万八千里吧。”
她坚决摇头,傲娇宣布:“那不成,那么远,看我家老头儿不方便,想我家老头儿了还看不
着,那得多难过啊。”
那师傅就夸温如泉:“您这孩子养着了,别的不敢夸,这孝顺可是顶呱呱。”
她极少叫温如泉爸爸,总是老头儿老头儿地喊着,温如泉惯她,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对她发脾
气,难得她没有被惯出一身坏毛病。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开了门进去,屋内的陈设几十年如一,一男人带孩子总归不是太体面,能把屋子收拾干净就不错了,温渺也没指望他能把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风格打造成时下流行的样式。
每回进了这屋,她的回忆总是从各个角落钻出来,屋里任何一处陈列都会勾引出一段回忆,画面全是她和温如泉,栩栩如生,叫人怀念。
她走进客厅,看见靠窗的摇椅,蓦地又回忆起老头儿坐在上面打瞌睡。现在想想,哪怕是胡言乱语,记忆错乱,也是好的,起码比睡在那里什么都感觉不到来得好。
她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机,没一会儿天已蒙蒙亮。正想着要干点儿什么好,却听见门从外被打开,想是倪翼妈来了,于是抬了头张望,果然看见她。
倪翼妈穿着睡衣,砰一声关了门,哆哆嗦嗦小跑进来:“这些拆房子的真没良心,不是挖断水管就是挖断暖气管,这会儿又没暖气了,冻死我。”
温渺跑去拿了电暖炉,又给她倒了热水:“这么早你不搁被窝里睡会儿,冷飕飕的跑这儿来干嘛?”
倪翼妈一脸惊喜:“季邺南跟你求婚了?”
温渺笑着点头,有点儿不好意思。
“真好。”她说,“你妈要知道了该多好,要是你爸还醒着,看着你出嫁,该多好。不过他们都不在也没关系,我不是还在么,我真高兴,真的,特别高兴。”
说着竟带出哭意,她仅是带了哭意。温渺那一刻眼泪却夺眶而出,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被季邺南求婚,只觉得兴奋,却并没有感到所谓的幸福,因为她没有娘家人,她缺少像样的祝福,而倪翼妈就像是上天派来照顾她的另一个母亲,呵护她怜悯她,像亲生母亲一样去懂她。
第六十章
倪翼妈拍着她的背:“别哭,这是高兴的事儿。”
她们坐在一起唠家常,从小时的趣事聊到如今的拆迁,倪翼妈搂着她叹气:“住这么多年了,老盼着换更好的地儿住,真轮到搬了,又舍不得。”
温渺问:“你们找好地儿了?要搬去哪儿?”
“正找着,看上了几处,还确定不了。你就甭掺和了,你们家拆迁款下来就当嫁妆带走,你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等你结了婚,更不会回来住,那钱啊,就当留个底儿,以防不时之需。赶明儿我们定了地方,再通知你,到时候想来就来,和小时候一样,怎么着也是娘家人啊。”
她感动不已,既幸福又伤心,幸福的是眼前,伤心的是离过去越来越远,即使过去并无特别之处,一路过来却也充满怀念。等到这片儿拆了,博物馆也迁了,什么时候突发奇想想找回从前的感觉就难了。
但相对突如其来的莫大幸福来说,那些小情绪都如云烟,来得快去得也快。倪翼家上下对她满满祝福,还没回过神,季邺南便带她去看望季老太。
话说看望季老太的那天,阳光正好,万里无云。温渺心中却忐忑不已,早知道有今天,就不该同意秦钦搞什么见家长的活动啊,见完秦孝没几天,又来见季家人,多尴尬啊。
事实上尴尬的可不止她,还有季老太。她穿着披肩小外套,纯色连衣裙,头发乖乖顺顺垂在耳后,皮肤细腻白皙,嘴唇樱红灵巧,怎么看怎么一副二十四孝好媳妇儿的模样,老太太却怎么看她怎么膈应。
瞧着这么好一姑娘,男女关系怎么就这么混乱呢,她以秦钦女朋友身份出现在玉渊潭的事儿,距今连一个月都不到,转眼间却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儿…老太太实在难以接受,总觉得是她勾引了儿子。
温渺更是坐如针毡,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规规矩矩坐着,双腿并拢,腰背挺直,视线下垂,做出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季老太因着好奇,又因着生气,两只眼睛不住上下打量她,俩人就这么相持着,一时整间屋子静得出奇。
季邺南挨温渺坐,背靠着沙发,腿搁在茶几,捧着平板玩游戏,一时耳旁尽是胖头鸟打倒绿皮猪后的沙哑尖叫声,那感觉很莫名,就像一严肃正经的场合忽然出现西游记的音乐。温渺想阻止,却不敢冒然行动,只能哭笑不得又紧张不已地憋着。
三人间,最先开口的却是季邺南:“怎么着,人都快被你看出窟窿了,还没看够啊?”
闻言,温渺的头埋得更低,季老太轻轻咳一声,瞥一眼目不转睛盯着平板的儿子,问:“你多大了?”
“二十五。”
季老太点头,比儿子小七岁,倒也不是幼稚的年纪,想了想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一问,温渺的脸蛋儿顿时唰唰变红,本想着季邺南会救场,怎料他动也不动,还露出窃笑的表情。
她捏了捏手指:“那什么…我们很早就认识,那会儿都还上学了。”
“上学?”老太太很意外,“初中?高中?”
“…大学。”
想着俩人差七岁,初高中自然不可能,如果是大学的话,季邺南那会儿应该正忙着考研,当时的他也无心考试,一心想出国,后来季渊出了事儿,他被扣在学校,更无心考试了,就那会儿在学校待了好长一段儿。
季老太点头,原是那会儿,忽又抬头,满脸惊讶:“原是那会儿!难怪那会儿他老是奇奇怪怪,我还当他为他爸的事儿想不开,以为他压力太大造成了心理疾病,还差点儿找大夫治他。”
“治谁呢?”季邺南插话,“一惊一乍什么毛病,审完了没,审完了开饭,饿了。”
“谁审了?”老太太不满,“该问的不都得问清楚?我还没问她和秦钦什么关系呢。”
“没什么关系。”季邺南抬头,笑脸盈盈盯着温渺,“之前有点儿误会,小丫头专门找他激我来着。”
季老太看着温渺:“就这么简单?”
她尴尬地点头,老太太心中松掉一口气,又说:“以后可不能这样,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不带连长辈也蒙在鼓里一块儿骗的。”
她像知错的孩子,立马连连点头保证。
季老太本就对儿子选媳妇这事儿意见不多,她这一关算是轻巧过去,事后她却紧张不已,在季邺南面前跳来跳去,他一把抓住她:“瞎跳什么,追我那会不挺有胆儿么,怎么这点小事儿就吓成这样。”
她咋呼:“那不一样,我生平头一回见婆婆,能不紧张么。”
他拍她屁股:“没事儿,当人媳妇儿不都有这一天么,你表现得不错,老太太铁定喜欢你。”
她躲开他的手,眼睛恨着他:“动手动脚干什么呢?”
季邺南扬眉:“我动我媳妇儿怎么了。”
说完又摸一把,她还未来得及抗拒,又被摁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回,可算是被调戏个遍。
俩人就那么好着,也不嫌腻,走路上手牵一块儿就得了,上车还不分开,季邺南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就抓着她的手,隔一会儿便举起来亲一口,亲得那虎口都发红。温渺早歪在椅子里睡着了,对此毫不知觉,他看着她的睡颜咧嘴一笑,又轻轻揉捏手心的小手。
等到一觉睡醒,车已停在停车场,树荫照在车窗上,她窝在椅子里眨眨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季邺南满眼爱意看着她:“醒了?”
她转头,手还被他握着:“你怎么不叫我啊?”
“看你睡的香,没舍得。”他又捧起她的手亲一口,“醒了下车吧,人等着呢。”
她一边伸懒腰一边开了车锁:“谁啊?”
等到一只脚踏出车门,不等回答便知道了。季邺南此行不是别的地儿,是她每天跑两三趟的医院,她一时有点儿感动,更多说不出的滋味,他终于正视这份感情,也想起主动来看温如泉了。
这一路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走至病房门口,他松开手,往靠墙的椅子上坐下:“进去多待一会儿,我等你。”
她转头:“你不进去看看吗?”
季邺南顿了顿,说:“你不是有很多话想单独和他聊么,我们快结婚了,这好消息你得亲自跟他说。”
她想了想,心情复杂地单独进了病房。温如泉照旧波澜不惊躺着床上,面孔苍白瘦削,看上去比前两天又憔悴几分,加上医疗器械发出冰冷声线,更叫人心中失望难受。
秦钦找的国外专家,季邺南也找来全国最好的大夫,不同的治疗方法,却是同样的口径,都说温如泉情况不至于太坏,却从未有谁保证过他会好起来。
温渺握着他的手,即使隔着一层手套,也能感觉到他手心冰凉,从前的温如泉可不是这样,他的手掌很大,有些粗糙,却十分温暖,这双手替她洗衣煮饭,教她认字读书,他手把手养她成人,却不能亲手把她交给别人,更不能亲眼看着她出嫁。
一想到这些,温渺便情不自已,他看着温如泉瘦削的脸,几乎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老头儿,我快结婚了,你不替我做主,我就自己做了主。”
她眼睛湿润,“我不听你话,和季邺南在一起,现在还要和他结婚,你不是一直反对么,这会儿倒是起来教训我试试。”
她目不转睛盯着温如泉,回应她的却只有心电仪的滴滴声。终是忍不住,她抹了眼泪,换了语气道:“我很幸福,你感觉到了吗,我知道这是你最大的愿望,所以我会一直幸福下去,你能祝福我吗?”
空寂的房间,一旦失去人声,便格外冰冷。她噙着眼泪看向窗外,季邺南正坐在椅子上,微弓着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哭了,他却淡淡地笑,那笑容全是包容和理解,还有你想哭就哭个够的释然。
温渺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不过是你爱的人正如你爱他一般深爱着你,她遇到了,并且获得,所以她会加倍珍惜。
这求婚虽来得突然,他们的爱却并不突然,从十八岁到现在,一颗心怎么折腾也到了该安歇的时候,幸运的是他们仍然面对的是彼此,都没有从彼此的生命中退出。
那之后,他们变得很忙碌,订酒店,试菜,盘算宴客名单…一系列事儿搞得温渺晕晕乎乎,忙得像只没头苍蝇。季邺南因为工作,不能抽出太多时间陪她,于是很多事儿都是她自己拿出方案,再交给他看,俩人商量时季邺南其实没多少建议,结婚么,对他来说就一形式,小姑娘爱怎样就怎样好了。
温渺虽忙碌,却很幸福,所以她不觉得辛苦。烫金的白色喜帖是她亲手挑的,绕边的浅紫玫瑰也是她亲手沾上去。当周礼接过喜帖时,简直不相信,拿着看了又看,那架势,颇有杂货店老板验假钞的气概,说:“你们这太仓促了吧,这么着急干什么,慢慢儿订下来不挺好么,又不是没机会了。”
那时的温渺已有几分熟女的气质,也会在脑后挽个发圈,一颦一笑间有发丝滑落,看上去温婉又美丽。
“我倒无所谓,都是他的主意。再说,你不也挺着急么,当年还没结婚就有了周小礼。”
“那倒是。”周礼说,“那什么,祝你们白头偕老啊,赶紧的生个小崽子陪周小礼玩。”
“边儿去。”温渺说,“敢情我生孩子就是为了给你儿子作伴来着,我同意孩子他爸还不同意呢。”
“哟,这才什么时候啊,孩子他爸这话都用上了,害不害臊啊,这么多年不仅不长智商怎么脸皮还这么厚啊。”
温渺恼羞成怒,作势要揍人,周礼灵活往边上一闪,道了句:“女侠饶命!”
她满心欢喜。有些东西一旦发生,或许永久都不会改变,譬如周礼这声女侠饶命。
“不跟你说了,我今儿还要去试衣服呢,下月初记得参加婚礼啊,你可是我亲自挑选的首席伴郎。”
“哇靠。”周礼一脸惊讶,“人说一孕傻三年,你这还没孕上呢,怎么就傻了万儿八千年似的,找一离了婚的男人当伴郎,你真敢给小爷我机会啊。”
温渺翻白眼:“去不去吧?”
“去!”他一手拍在请柬上,“当然去!我光屁股蛋子长大的好哥儿们结婚,怎么能不去。”
她和周礼分别之后,果然是去婚纱店的。这回季邺南难道早到,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着,见她来了,笑盈盈招招手,她立马奔过去,凑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店员拎出一件曳地长款,裙尾镶了闪亮水钻,在灯光下更显光彩夺目,掐腰的设计简单大方。
她笑,小脸红扑扑:“你都选好啦?”
他也笑,亲亲她的脸:“去试试。”
于是她跑去试礼服,店里那小姑娘帮她托着裙尾,又拿出同系的高跟鞋,夸张地说:“你老公可真帅啊。”
她自是洋洋得意,这会儿却有点儿不好意思:“还行吧,别看他长这样,可难伺候了。”
小姑娘惊讶:“不会吧?我看他对你挺好啊,俩月前开始就老往我们店跑,光礼服都选了好几次。”
温渺纳闷,俩月前?那会儿不是还没求婚么,难道说他在计划求婚时,连穿什么样的礼服都计划好了?这么着急,倒不像他了。
毕竟是新娘子,沉浸在满满的幸福中察觉不到异样,只觉得所有的事儿都和幸福有关,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那姑娘替她拉上藏在侧腰的拉链,又替她顺了顺头发,暗自欣赏道:“真是一漂亮的新娘子,赶紧出去见你的新郎吧。”
于是她提着裙摆,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小姑娘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出去,却没想到外间还有一人,俩人看见她时皆是一震,季邺南极速收回情绪,即便十分迅速,因着彼此太熟悉,温渺也留意到他收回情绪前的眉头紧皱,像陷入什么困境。
倒是老钟先开口,道:“渺渺今儿真漂亮。”
温渺埋头看一眼礼服,随即抬头道:“您怎么也过来了,不是一直忙单位的事儿么,这么着急的样子,出了什么事?”
老钟一时不知怎么开口,顿了顿才道:“都是公家的事儿,没什么要紧。”
他将说完,季邺南却问她:“鞋呢?”
温渺这才反应过来:“忘了穿。”
“去,穿好再出来。”
她只当俩人是因为公事才气氛不对,于是乖乖转身回去找鞋,那过道很长,小姑娘又是新手,将走到一半儿才后知后觉道:“哎呀,我可真笨,你穿这不方便,我替你把鞋拿来不就行了,你站这儿啊,等着,我去拿鞋。”
她于是便站着了,两三秒之后考虑到反正又要走出去,不如先回去好了,于是独自提着裙摆又
往外间走,因着没穿鞋,她走得又慢,因此并没有什么声音,那外间和走道间隔了一遮光帘,末尾有道缝隙。
她将走到口上,一只脚还未踏下台阶,却忽闻老钟一声:“那温如泉怎么办?”
她浑身一激灵,直觉将脚悄悄收回去,就那么站在帘子后,听老钟声声责问:“你早知是秦孝派温如泉杀了季老先生?”
隔着那道逢,她看见季邺南良久才点了点头。
老钟哀叹:“怎么会这样!要不是佳靓查出来,要不是她把这一切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季老先生是被他所杀,可知是怎么杀的?可恨那会儿我天天守着,竟没发觉有人冒充大夫半夜潜进病房,往季老先生的药里注射了整整五百毫升胰岛素,老先生是顷刻间严重低血糖致死!不知那温如泉欠了秦孝什么,活活杀了一人,他良心受到谴责不安心,早年患上老年痴呆,如今变成活死人躺在床上,那是他的报应。可即便如此,你就打算放过他么?是他杀死了你父亲。”
老钟红了眼圈,顿了顿又说,“你能原谅他,我不能。要我说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反正那老头也活不长了,干掉他或许还算帮了他一忙。”
季邺南依旧埋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老钟急得火冒三丈,却尽量压低了声音吼:“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为了所谓的儿女情长,连一向敬重的父亲也不管?他死得冤啊,要不要干,你说句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温渺睁大瞳孔,四月的天,她却如被闷在夏日的密室,细密的汗珠从头皮冒出,她目不转睛盯着季邺南,就那么看着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老钟便知会其意,道了声我明白,便头也不回就走了。
第六十一章
温渺坐在地上,裙尾璀璨的水钻像星星跌落一地,她蜷着腿,纤细的脚踝紧贴米色瓷砖,从身体到心灵,感受彻骨的寒意。身前挡了遮光帘,身后是整排样式各异的礼服,她像被围困在不见底的深渊,只余那道若隐若现的缝隙,透进来的光很明亮,又像带了温度,灼痛她的眼。
季邺南坐在白色皮沙发,身后是面棱镜墙,分割的画面照着他的背影,也照出对面瓷瓶里的百合花。他穿着深色西服,簇新的皮鞋,身体前倾,一手扶额按压着太阳穴,眉头紧皱像陷入极度困境。
走道忽然传来小高跟的脆响,三米外的小姑娘拎着镶满水钻的高跟鞋,小跑步靠近她:“温小姐,你摔倒了吗?”
待那姑娘跑到跟前将她扶起,五米外的沙发也传来动静,只听噔噔几声皮鞋作响,挡在眼前的遮光帘被唰一声拉开,温渺下意识抬手挡脸,却被季邺南伸手从地上扶起,她这一抬胳膊,便露出满是泪痕的脸。
他似怔了怔,握着她胳膊的手当下一紧,问:“你怎么了?”
她止不住泪水,哽咽得喉咙发疼,嘟囔着说:“摔了一跤。”
季邺南扶她到沙发坐下,又掰开胳膊仔细检查,接着蹲□去看她的脚:“想什么呢,这么不小心,摔哪了我看看。”
左右却检查不出问题,那店员不好意思地圆场:“我们这设计不太合理,室内弄了好几层台阶,地又太滑,真对不起,您看哪儿不舒服,咱去医院看看成吗?”
温渺摇头:“哪儿也没摔着。”
“那你哭成这样?”季邺南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替她抹了泪,轻言细语道,“怎么了,这段儿太累了是不是?”
她不说话,听他声音柔如沙,顷刻间泪水又翻涌而出。季邺南笑着把她抱进怀里:“看你这心眼小的,问问还不成了?”
她趴在他肩上哭,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好半天才抽抽搭搭道:“季邺南,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对吗?”
他拍着她的背,虽疲惫至极,却弯了弯嘴角,伏在她耳边说:“当然了,你戒指都戴了,这辈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你这么爱折腾,又不懂事儿,还小孩儿气,我要不看着你,怎么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