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那小姑娘穿着工装伫立一旁,满眼艳羡地瞧着他们,季邺南抱温渺在怀里摇了摇,随后扶她起来:“别老坐着,地上凉。”
这么一茬儿过去,礼服最终仍然待定,温渺情绪不佳,季邺南不想敷衍了事,便和店里说好改天再来,于是载着温渺回去。
天气早已暖和,今日阳光尤为强烈,更有甚者穿着短袖溜达。温渺坐在副驾驶,脊梁却浸出阵阵寒意,她双手紧紧攥着安全带,肩胛骨紧绷至极限,她此刻很想去医院看看温如泉,却迟迟不敢开口,她十分恐惧,她害怕内心深处的推测变为无法挽回的现实。
且不说她震惊于秦孝派温如泉杀害季渊的事实,她根本来不及消化温如泉的残暴,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过往。若只如此,她定会伤心难过,为她对季邺南的种种误会,为她深爱的季邺南遭受如此大的伤害。原来他每每在她提及温如泉时,总是躲闪回避是因为这,原来他找大夫出药钱,却从不踏进病房门一步去看看温如泉,是因为这。
可是,方才在婚纱店里季邺南的手势,她太熟悉。从很久以前开始,但凡老钟拿不定主意的事儿都会请示季邺南,他要么一口应允,要么果断否决,若是遇上他也为难的,他都会略显烦躁地挥挥手,虽不说出口,那意思却是叫老钟看着办。
老钟跟随季渊大半辈子,感情深厚如亲兄弟,就方才那短暂的一瞬,他已怒发冲冠,扬言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季邺南已表明态度要他看着办,除了那唯一的选择,他还会怎么办?
人说晴天霹雳大概就是她此刻的滋味,可一颗心却要同时承受俩重磅炸弹,她感到很吃力。她还来不及为他心疼,来不及为他自责和懊悔,他却要下令杀了她父亲。
毕竟是老头儿过错在先,她这样想,却起不了任何作用。温如泉即使罪大于死,她怎么也不希望施罪的人是季邺南,更何况他已为那些过错承担太多,早年医生就说过温如泉是因压力太大,想忘记一些事才因抑郁导致老年痴呆,她没当回事,又怎么会当成一回事?那么善良阳光的老头儿,何时有过不可告人的压力和秘密。
现博物馆馆长在不久前告诉她,说温如泉在早年欠了秦孝一天大的恩情,他既是那么重情义的人,定会想方设法还了那情,于此说来,真正的凶手只秦孝一人,和温如泉没有半点关系,在杀害季渊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季渊是何人。
可季渊又死得何其冤枉,她不是不能理解,却潜意识站在温如泉这边,这让她很苦恼无助。
“想什么呢?”季邺南偏头看她一眼,“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她开口时,甚至感觉到牙齿瑟瑟发抖,问:“老钟呢?刚才还看见他,怎么这会儿人不见了。”
季邺南顿了顿,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说:“回单位了吧,一堆事儿。”
说完也陷入沉默,两人之间忽然无比安静,谁也不再说话,各自揣着心思,也没察觉沉默有何不妥。
季邺南早知真相,自然能够淡定自若,温渺却藏不住情绪,她像极了初知真相时的季邺南,好奇心占了上风,却似乎永远不敢求证。几番怀疑,加之事情烦乱如麻,她心中装了一堆情绪和疑问,行动上自然会露出马脚。
饭吃到一半,季邺南终于不能忍受,放下筷子看着她:“你究竟怎么回事儿,这老半天还缓不过神,是身体不舒服?”
她一口米包在口腔,却味同嚼蜡,机械地嚼了几下便咽进肚:“没什么,大概是累的,吃完饭睡一觉就没事儿了。”
他又盯了她半晌,确实看不出异样才稍稍放心,说:“吃完饭去我那儿睡,你这样子我不太放心。”
她乖乖点头,饭后跟着他走,从沙发换到床上,眼睛闭上又张开,张开再闭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到后期只觉得头疼,越来越疼。季邺南陪着她睡,伸手摸了一把,却沾了一手的汗,他立马翻身找药,再敷冷毛巾,给她换了床单和睡衣,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听他叨叨:“好好儿的,怎么就病了。”
接着,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跌入无边无境的梦里,梦中出现很多人,有早年陪她玩耍的温如泉,总和她唱反调的倪翼,还有不屑她追逐的季邺南,后来还出现了秦孝的脸,梦中的温如泉站在秦孝身侧,毕恭毕敬听从,似隔了一结界,任她怎么呼喊他都听不见。
最后,她是被惊醒的,因为梦中的季邺南手握淌着鲜血的匕首,冷冷地看着她说:“这是你爸欠我的。”
乍一惊醒,天色清亮,她以为还是头天下午,却不知已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拥在被窝里,眼皮下垂,看上去极累,被里极暖和,她慢吞吞翻了个身,却不见另一侧的人,伸手摸了摸枕头,尚有余温,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
她又仰头盯着天花板,脑袋苍茫一片空白,似乎连最近的记忆都丢失了。直到手机铃响,突兀的铃声响彻安静的空间,她被吓了一跳,凝神片刻才伸手接听。
是倪翼妈打来的,她的声音即使隔着听筒,都掩盖不住强烈的哭意。
她说:“渺渺,你爸走了。”
第六十二章
几乎脱离世界的她在那一刻被极速拉扯进现实,前一天的记忆像猛泄的洪水,全部喷涌进大脑,她的头又开始疼了,她最担心,最不想面对的终究发生了,如此之快,即使做好准备却仍旧难以接受。她四肢乏力,呼吸急促间手机掉落在地,床下铺了地毯,那手机便埋入地毯里,几乎没传出一点儿动静。
这时客厅却传来声响,原是季邺南趿着拖鞋来看她,他腰上系了一围裙,一手端了碗,一手握着筷子打鸡蛋,涮得啪啪直响,看见她时咧嘴一笑:“醒了?真能睡,都快成猪了,等着啊,我给你做好吃的,别老坐着,盖上被子。”
她看着他:“季邺南,我爸死了。”
他手上一松,半碗搅散的鸡蛋扣了一地,朝她走过去时脚上又被绊了一下,差点儿一个踉跄栽倒,他面色沉静,阴郁如雷雨前的乌云,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说:“我送你过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温渺和温如泉作最后告别时,竟没留下一滴眼泪,泣不成声的是倪翼一家和他生前几个老同事。
倪翼妈噙着眼泪握她的手:“这对他来说或许是种解脱。”
她何尝不知道,却更加记得和温如泉最后说过的话,竟是宣布她要和季邺南结婚,从最初计划离家出走,到后来温如泉老年痴呆,再到他毫无知觉躺床上,每逢诀别,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全是表明要和季邺南在一起的决心。
这个人即使再不好,即使是杀人凶手,却也是她唯一的父亲,而她连他唯一的心愿都实现不了,哪怕说句假的哄哄他也算,却连假的都不曾有过。
后来的葬礼她依旧没哭,穿着条黑裙,头发高高扎起,胸前别了朵百花,伫立在灵堂前,和每一个来者致意。大部分朋友都知道她即将举行婚礼,在这节骨眼儿上发生这事儿,都觉得惋惜,难免宽慰她几句,她只淡淡笑着回应,脑里反复回荡的声音是,幸好没结婚。
她一直盼着秦孝能出现,她一定会拿起灵牌砸他的头,会当着众人的面揭露他的真面目,这世上竟有这种人,仗着别人重情义,指挥别人去杀人。她只知坏事需要曝光于天下,从而使坏人受到惩罚,却丝毫没有想过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能轻易揭晓,就像她不敢揭穿季邺南。
季邺南和秦孝之间的关系她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长久以来他就像在夹缝中生存,往左是筹划杀死季渊的人,往右是下手杀掉季渊的人,其实季邺南很可怜,偏还无人倾诉,难怪早以前他总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到现在温渺才明白那种痛到骨髓却无人可说的感觉。
她终于能够理解他,却不能继续再爱他。温如泉的死像一道鸿沟,不仅将俩人的距离拉远,连通往彼此的道路都被砍断了。
所以,当季邺南搂着她的肩,想要给她安慰和鼓励时,她轻巧躲开了,说:“这是老头儿的葬礼,他本就不喜欢我们走太近,别让他最后一程还走得不安宁好吗?”
他没说话,捞空的手在半空僵了僵,只目不转睛盯着她,那眼神柔情似水,温柔得太不像话。
人们遭逢变故,总会变得成熟。温渺也是如此,短短几天像换了个人,沉着冷静到让人钦佩,她安静地接待前来送别温如泉的客人,安静地折纸烧香,安静地看着一堆纸钱被大火烧成青灰,甚至安静地看着骨灰安放,墓碑立起。
季邺南只当她压力太大,悲伤无处可放,默默站在她身旁,只是注视,没有越矩。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面容清瘦,袖上还戴着孝章,才终于正眼看着他:“我饿了,想吃建国门的烧鹅仔。”
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她主动要东西吃,见她那样子,又万分怜惜,连忙把人圈进怀里,柔声道:“我这就带你去吃。”
他们照旧点了咖喱牛腩和红豆炒百合,温渺还特地要了瓶酒,倒之前闪亮着眼睛看他:“你也来点儿?”
他夹了些菜到她碗里,说:“待会儿还开车,我就不喝了,你这几天太累,想喝就喝吧,醉了不是还有我么。”
她舒展嘴角,露出个笑,举杯冲他示意:“这第一杯,敬我认识你这么多年。”
季邺南却没跟着笑,这语调不是她的一贯风格,他吃不准她想表达什么,却见她已一饮而尽,于是出声阻止:“你着什么急,慢点儿喝。”
温渺不理会,吃了口菜,接着问:“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他张了嘴将想回答,却听她说:“不是篮球场,比那会儿早多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新生典礼的主席台上,当时的你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发表致辞,我是站在角落的礼仪小姐,你颁给新生代表的绶带,还是从我手里接过去的,可你一丁点儿都不记得。”
话到末尾,竟多了几分颤音,全是委屈之意。季邺南着实吃惊,又觉得十分温暖:“我还真没什么印象,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她捧着杯子抿酒:“现在说晚了么?”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去紧挨她坐下,埋头亲吻她:“一点儿不晚,只是不知道我家小丫头那么早就盯上我了。”
她眼睛红红的,又喝了一口酒:“不告诉你,是因为你总是嫌弃我,怕说了之后更被你嫌弃。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肯定是上辈子我欠你的。”
他揉了揉她的头,若有所思看着她,温柔地说:“我上辈子也欠你的。”
她想了想,笑道:“可这辈子我们都还不清了,我对你的爱太深,投入的感情太多,其实我知道你也是很爱我的,可我越来越明白,两个人并不是足够相爱就能够在一起,我们肩负的感情太多了。”
说着,温渺再次喝下一口酒。从前她是标准的一杯倒,还有醉后没玩没了念绕口令的毛病,这一次却怎么也醉不了,酒在口中有多辣,头脑就有多清醒。
季邺南坐在她身旁,高大的身体遮去大半灯影,他看着她头顶柔顺的发,似乎能闻见淡淡的清香,那是他最熟悉的味儿,此刻喝酒的是温渺,微醉的却是季邺南。
俩人莫名沉默一阵,温渺平静地看着未动过的菜,淡淡地说:“季邺南,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我知道。”他说,“过了这阵儿再说吧,不急于这一时。”
他以为是因为温如泉的丧事,可她又笑了,道:“先前你那么着急,这会儿怎么又变了,当真因为我爸的事儿体谅我,还是因为大仇已报,没必要急了?”
季邺南顿住,目不转睛看着她。
“我知道老头儿为什么会死。那天试礼服,你和老钟的谈话我一字儿不落全听见了。”季邺南陷入巨大的震惊,她仍不慌不忙道,“我可真傻,全世界人都知道了,就自己还蒙在鼓里,原来是我爸杀了你爸,咱俩这缘分可真够深的。”
他说:“你别误会,我虽想过报仇,但从未下过手。”
“老钟会那么做难道不是你的意思?你只是借了只手杀人而已,和秦孝没有任何分别,你面对秦孝什么心情,我面对你时就是什么心情。”她哽咽道,“就算不是你的意思,可你并没阻止他,我知道你的难处,我爸杀了你爸,你怎么可能还维护他,可就算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我依然会怪你,我没办法原谅你,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和杀父仇人在一起。”
说着,已哭出来,泪痕爬满整张脸。他掰过她的脸,一点点擦掉眼泪,声音黯哑道:“要不是因为爱你,我早亲自动手了,一直没把真相告诉你,也是因为我爱你,温渺我爱你,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好好在一起行吗。”
她摇头:“对你来说一切都过去了,对我来说却才刚开始,我过不去这坎儿,我没办法原谅你,只要一想到我爸的死是因为你,我就很痛苦,越痛越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们分手吧。”
他坐在灯下,周围是散客的喧闹和服务员来回走动的窸窣声,头顶的光晕扩散成一个个圈,似层极薄的雾笼罩着他,看上去一动不动,像尊化石。
几乎参与过他们这段感情的所有人,包括温渺在内,都觉得温渺给他的爱最深。可事实上,他已经为她抛弃杀父之仇,在很早以前本可神不知鬼不觉把温如泉干掉,甚至不让温渺察觉出任何异样,但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温渺只有温如泉一个亲人,他想给她一个家,保留属于她的父爱,可后来掩盖多年的秘密被曝光,痛处再次被提醒,他半推半就促成温如泉的死,又有什么错。
若不如此,复仇这事儿或许就过去了,这是温渺于他。而他于温渺却不如此,从她了解真相到现在,已过了好一段儿,她从未提及关于此事的任何一句话,定是因为她在思考,在挣扎,而思考的结果却是这样。他即使再最无助难过的时候,也没和她提过分手,反而是她轻易就说出口,他们俩之间到底谁爱得深一些?
他看着她,眼色颓然,面色沉着,说:“我们再给彼此一点时间,你一定能够走出来,我陪着你走出来。”
她继续喝酒,也不看他,说:“我试过了,没用,因为我只要一看见你的脸,就很痛苦,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如果继续在一起,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起来…我们放过彼此吧,退出彼此的生活才能治愈伤口。”
他想了很久,问:“你面对我时很痛苦?”
她哭:“很痛苦。”接着双手捂脸,头快埋到饭桌上,哭到肩膀颤抖,嘤嘤地说:“我很痛苦,我们这辈子不可能了季邺南,再也不可能了…”
那夜晴空朗朗,他的心中却下了一场大雪,冰冻了目之所及的整个世界。他们从未如此认真而平静地谈过话,第一次这样聊天,说的却是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那夜繁星点点,他背着心爱的女人徒步跨越了半个城市,她伏在他背上,暖热的体温传递到他身上,一颗心却依旧冰凉。他背着她一直走,仿佛要走到世界尽头,经过流窜的人群,路过琳琅的商店,掠过这世间的繁华,她终于醉了,趴在他背上,睡得浑然不知,浓烈的酒气肆意流窜,竟连这点儿和她相关联的,他也无比贪念。
他背着她经过已动工拆迁的小区,走过楼下狭长的过道,登上灰尘扑扑的楼梯,直把她背进倪翼家的门。他把她平放在床上,又扯开被褥仔细盖上,丝毫不管紧追进门的倪翼妈的絮叨和倪翼的嘲弄。
最后站起来,他看着倪翼说:“替我好好照顾她。”
说完便往外走,倪翼呆了片刻,紧追出去:“自己的女人自己照顾,你丢给我算什么事儿?”
第六十三章
他走得不慌不忙,一步步踩得稳当,内心却慌乱如麻,不敢回头。从知道真相到彻底接受并决定过往不究,这一过程他用了整整七年,温渺能用多少年他不知道,对于一从小没有母亲只有父爱陪伴的姑娘,她对父亲的爱是双倍的,因此这痛苦也是常人的双倍。
对于这种痛苦,季邺南毫无办法,因他的存在已成为她痛苦的源头。一想到此,他便心脏麻痹,浑身不能自已。他马不停蹄回到棕榈泉,看似很忙碌,实则一踏进家门便彻底松懈,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开了灯又开电视,遥控器从头按到尾,却缓解不了心中的情绪。
后来折腾累了,却睡不着,睁眼在沙发上躺了俩小时,再跑去阳台上的躺椅上坐着,看城市灯火一盏盏熄灭,再看天边泛起鱼肚白,期间手机响了很多次,他只淡淡瞥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似根本听不见那动静,只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因此老钟开门进来时,乍一眼被阳台上的人吓一跳,他本是安排钟点工过来打扫,却正好撞见他回了家,自从温家出事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回家。
老钟走过去,看他见猩红的眼,顿时又吓一跳:“你怎么回事儿,一夜没睡?”见他没反应,又问,“刚回来?”
他依旧没反应,老钟琢磨片刻,试探道:“又吵架了?”
他动了动干涸的唇,声音十分沙哑,问:“你真杀了温如泉?”
老钟一愣,没有作答,再说话时态度明显有变化:“我不想和你谈这,不管怎么死,都是他罪有应得,你早知凶手是谁,却迟迟不做决定,连一点儿反击措施都没有,亏我之前还费心费神查找凶手,我看你根本没把你爸的事儿当事儿,你喜欢那丫头,我对她可没有感情,我不动手,她爸迟早也会天诛地灭,提早让他结束生命,我那是帮他解脱,就算有报应我也认了,老命一条,我怕什么。”
话音将落,也不见季邺南有脾气,他乘胜追击:“你不是也没意见么,你要是阻拦,我下手也没这么快,你和季老先生感情深厚,说不恨他我可是一点儿也不相信,其实你也想他得到报应,是不是?”
隔了好一会儿,只见他怅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按压太阳穴时,额上已青筋突冒。老钟见他这样子,心中有些不安,放缓了语气问:“出什么事了?”
他跟随这对父子多年,尤其是季邺南,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一个细微眼神,随意一小动作,和什么人什么事儿有关,他往往只需一眼就能明白。这次见他依然不回答,心中已猜到大概,又试探道:“是不是她听说了什么?”
季邺南捏了捏眉心,阖眼道:“那天在婚纱店,我们的对话,她全听见了。”
老钟浑身一滞,脑中浮现温渺的笑脸,那姑娘总是活泼开朗,眉眼间尽是对季邺南的深爱眷恋。他顿时觉得于心不忍,伸手拍着季邺南肩膀:“你们之间本就是一段孽缘,早些分开也好。”
竟连旁人,也知他们这种情况必分无疑。不用谁明说,谁都知道他们分手是必然结局。他沉默片刻,忽然扶着老钟的胳膊,将头靠了过去,老钟原以为他仅是伤心需要宽慰,怎料后来他已双肩微颤,而自己胳膊上的衬衣正渐渐浸出湿意。
他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看见这少爷哭,他究竟受了多大的伤,竟然会哭。那女孩儿对他来说,真就这么重要?可不论多重要,俩人这关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老钟由他枕着胳膊,拍他的肩安慰:“这事儿怪我,一切罪过都是我造成的,和你没有关系,你们俩人仅是没有缘分,你要想开些。”
他若是能想开,又何至于此,不过另一方面倒是想开了,再接下来的时间,他几乎把全部精力用来对抗秦孝,颇有一种因无后患而豁出全部的架势。
因为温渺,他原本很顾忌秦孝,怕他一个不高兴把温如泉杀害季渊的事儿捅出去,所以对付他时
有所保留,甚至因为快结婚几乎放弃对付他的念头,而如今,他再没什么顾忌。
玉渊潭还是老样子,院里的那棵老树今年却不再长新芽,小池里的水清澈依旧,却只剩下零稀的几尾鱼。这地方已很久无人光顾,四下出奇安静,他穿着合体西装,闲庭信步踩着一地枯枝败叶,直走了进去。
正对门的落地窗洒进一地阳光,靠墙的盆栽在晨风中微微颤抖,忽闻砰一声脆响,接着是七零八落的破碎声,季邺南抬眼看去,原是倚窗而坐的秦钦,打碎了手中的瓷杯。
他转眼看着蜷在轮椅上打盹儿的秦孝,那老头儿似乎又老了许多,这大一动静,只微微掀了眼皮,立马又睡着过去,生生隔了半分钟才吃力地睁开眼,也不知道屋里来了人,只看着秦钦说:“又怎么了?十天半月见不着人,好不容易见一面,你不是训我就是冲我发脾气,到底为的什么事儿?”
季邺南走过去:“你做了什么事儿还需要别人提醒?”
秦孝一愣,转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笑,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边往沙发上坐边说:“来看看你还活着没。”
那俩人却笑不出来,尤其是秦孝,重重咳了两声,整个人呈现病态的瘦,已近六月,他却还穿着棉衣厚裤,等从咳嗽中缓过来时,眉已皱成一团:“我好得很,不用你操心,倒是担心你,听说你要结婚了,和你妈解释温家那姑娘的来历了么,前段儿还是秦钦女朋友,转眼又要和你结婚,这姑娘的底细,你还是摸清楚些好。”
“这你放心,我不仅摸清了她的底细,连你的底细也一清二楚。”他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直接挑明,“怎么着啊,都别装了吧,你找人杀了我爸,我还供你吃喝给你地儿住,把你当老子一样伺候着,这笔账是时候算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