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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菀自修道以来,便自清凉无汗,而身上的法袍还有冬暖夏凉之像,可这太阳,倒像是作用在心理,让她汗出如浆。
她以袍袖揩了揩额头的汗,眯起眼:
“怎么越来越热了?”
书远也一脸汗:
“我怀疑我们是入了四时阵。”
四时阵?
郑菀面色一凝,她在藏书阁的册子上见过这种阵,据说一入四时阵,一日遍尝春夏秋冬,春有花时,夏为流火,秋为果藏,冬为寒霜。
每一季,都有绝杀,唯有四时都闯过,才能顺利出阵。
她停下脚步:
“那不走了。”
走也无用。
书远也是此意,他将罗盘一收:
“再等上一刻,若旭日变为火轮,便可以确定了。”
郑菀摇头:
“此时便能确定了。”
她将皂靴从黄沙里拔出:
“难道书真人没发现,脚底的黄沙已经可以烫死凡蚁了么。”
粉糯糯的漂亮皂靴上,死了十几只黑色的凡蚁,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蕊芯,这皂靴还是崔望给她买的——郑菀垂下眼,嫌恶地将凡蚁尸体抖落。
“这般称呼来称呼去未免麻烦,郑真人便叫我书远吧。”
书远提议。
郑菀想了想,同意了。
现在她还指望靠着这个北冕门擅阵的阵修出阵呢,不过是个称呼,无甚大不了,她笑了笑:“书远也可叫我郑菀。”
书远笑笑,从储物囊中重新取出一个圆形的阵盘,放了四枚下阶元石上去,阵盘“嗡嗡嗡”响声大作,他道:“夏时有流火,到阵法最盛之时,旭日便会化为重重流火,将阵内一切焚尽,我们需尽快找到阵中阴眼之地,据地镇守,否则……”
“郑真人,啊不,郑菀,你随我来。”
听到“郑菀”二字,郑菀竟是愣了一会,才抬脚跟了上去。
在郑菀寻找阴地之时,崔望也遇到了一项难题。
他牵在掌中的郑菀不见了。
魂识四顾,却发现原来展开能有十来里的魂识只能离周身两尺,元力被禁。
无元之地。
“离微真君?”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带着惊喜:
“真君也落到了此处?太好了。”
“原来是千霜真君。”
崔望略略颔首,眉微簇,看着前方长长的甬道,只觉得此处分外眼熟。
千霜看着待她格外冷淡的剑修,心中自失,倒也不再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跟在崔望身后,两人往甬道外走。
甬道内一片漆黑,唯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在耳边回响。
“呀——”
千霜被骤然淋到头顶的一滴湿冷吓了一跳。失去习惯已久的元力让她不安。
“离微真君,未免你我二人失散,可否能让我牵着你,袖子……”
千霜知道,传闻中离微真君从来不让陌生人近身,尤其是女子。
但想来,一截袖子还是无妨的。
第85章 幻境重
甬道内传来呼呼的风声。
千霜抬起眼,却见那白袍剑修充耳不闻地往前走, 手中的鸿羽流光剑在甬道内发出莹润的微光:“真君?”
崔望似才回神, 他掀起袍摆,鸿羽流光剑利落地划过, 但听一阵“撕啦”声,袍摆顿时被斩下寸许宽的一条绸布。
“给。”
千霜看着递到眼前的布条, 布条上还绣着一支支金色暗纹小剑, 接了过来, 垂目谢道:“多谢真君。”
崔望这才回过身去, 牵着布条的另一端往前走, 千霜亦步亦趋地跟着, 抬目望去, 只能见他一袭白衣如雪,肩背挺阔, 连迈步时被风吹起、短了的一截袍摆都分外可爱。
在这等黑暗静谧的甬道,有这样一人伴在身侧, 心里突然安定得很。
千霜叹了口气, 思及之前被他揽在怀中珍之爱之的女子, 不禁生出一丝艳羡:“真君可是在忧心郑真人?”
崔望不答,可甬道中气氛却无形凝重上许多。
千霜哪里还不懂,强自一笑:
“郑真人吉人自有天相, 必不会有事。”
“我知。”
崔望道。
一落入此处, 龙珏与凤佩之间的联系便断开了。
可情蛊很安分, 郑菀无事。
千霜自小被同门师兄弟们宠着, 哪里见过这般冷言少语之人,强撑着叙了几句闲话,见崔望还是淡淡,便也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甬道的穿堂风渐渐烈了起来,吹得布条一晃一晃的,千霜拽紧手中柔软的绸缎,指腹滑过略略凸起的金色小剑,只觉得自己这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涟漪四起,久久不散。
甬道越变越窄,直到最后只能容纳一人经过。
千霜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处水潭,拎起被墙壁挂住的裙摆,只觉得足底越发粘稠起来,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真君,你可觉得有些奇怪?”
“快些。”
崔望回她的,却是一声催促。
千霜下意识回望了一眼。
这一眼,几让她目眦欲裂,但见身后贴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眼对眼,鼻对鼻,唇对唇,就这么飘在空中——
那张脸朝她咧嘴一笑。
“啊!真君救我!”
千霜吓得头皮发麻,猛地往前扑去,意图拽住崔望,谁知还没碰到人,却被一股力道弹了开来。
“真君?”
千霜不解地抬头,不明白崔望为何会在这时弹开她。
崔望哪里顾得上她,旋身一错,已经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战了起来。
这脸只有一张皮,无发无骨,飘荡在半空,经过时,还有淋漓的血落下来。
“避开血液。”
崔望道。
千霜拎着裙摆,往后退了退。
从她角度看去,能见真君与那鬼脸战得难分上下。
只是此地地形不便,委实狭窄,又无法使用元力,魂识才及周身,鬼脸来去如风,行动轨迹极难捕捉到,她看得出,离微真君不过是凭剑修本能在与对方作战。
道修若失了元力,也不过是比凡人身骨强健些,失去绵绵不绝的体力支撑,与这等妖物作战,落败是迟早之事。
而离微真君能与对方相持不下,已是出乎千霜预料。
“嘶嘶”一阵细小的叫声在耳边响起,千霜一把抱起之前放出探路的雪玉兔,竟一时无法可想。
但见那鬼脸久攻不下,竟爆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千霜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蹲在角落,却不知哪儿滴来一滴浓稠的鲜血,落在她散开的裙摆,迅速渗了进去。
千霜只感觉小腿一阵发热,紧接着发麻。
雪玉兔猛地“嘶嘶嘶”叫了起来,崔望回头一望,剑芒暴涨,直接往前一斩——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鬼脸竟叫他斩了个正着。
但见鬼脸与鸿羽流光剑接触的半面,发出一阵“滋滋滋”的声响,凭空腐蚀了一大块。
鬼脸怨毒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如何动作,竟直接绕过崔望,连连闪现,出现在千霜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咬住了她的小腿。
千霜低头一看,但见自己的一截左腿落了地。
鬼脸嘴巴咧至脑后,嚼巴几下,吞了,它缺失的一小块迅速补了回来。眼看崔望快到,遗憾地看了眼千霜,直接消失在了原处。
“真君、真君救我……”
千霜抱住雪玉兔,吓得眼泪直掉。
即使丹心门有使断肢重生的灵药,可若离微真君嫌她是累赘,不将她带出去……
崔望俯身,看着她半截被啃噬的左肢,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汇聚成一条小溪,略显不耐地皱眉,储物囊不能用,若继续流血,怕是要血尽而死。
“撕啦——”
他又截去了一截门派法袍,俯身替她将左肢包好。
千霜愣愣地看着他,她从未与他这般接近过,倒显得他漆漆的眉目越发好看了。
冷峻的眉,睫长如鸦羽,其下凤眸微垂,包住一双深邃的眼睛,千霜知道,当那双眼睛彻底睁开,必是寒冷彻骨。
可她记得,当他注视着另一人时,便像要将那人望进眼里去一般,充满着融融暖意。
“好了。”
崔望冷冷地站起。
千霜真君犹自反应不过来,强烈的落差感让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若是郑真人受了伤,你也会如此无情?”
崔望这才抬眉望了她一眼,似是对她的问题感到奇怪:“她是她,你是你。”
“我知道了,若郑真人在,你必是不会让她受上一丝伤。”千霜苦笑道。
“菀菀若在,也不会让自己碰到血。”
崔望似是对这问题感到不耐,“千霜真君可还能站起?我等还欲赶路。”
“我腿断了。”
“希望千霜真君莫忘了,你已是知微境修者。”
崔望望向甬道另一头,眉峰拧得越发紧了。
“……是。”
千霜想,这人可当真是铁石心肠。
只能从郑真人的角度说动他了。
“真君身上若是有郑真人的贴身之物,”她道,“千霜这兔儿,可以帮忙。”
她这雪玉兔有趋吉避凶之能,甚至在短距离内,可无视壁垒寻人,极为珍罕。
“你想要什么?”
之前不提,此时却提,必是有事相求。
“只期望真君能尽快破阵,将千霜送回太白门。”断肢重生,超过十二个时辰,便会失效。
“成交。”
崔望垂目在身上看了会,竟然在胸口的襟带上小心地扯出了一根长长的发丝,递给了千霜。
千霜接过,在雪玉兔鼻下一放,但见小兔儿屁股一撅,直接往继续往前走,边走还边回头看,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这是要他们跟上了。
千霜扶墙站了起来,正想叫他搀上一搀,谁知身后的腰带便叫一股力道拎着了。
“莫动。”
千霜一动不敢动,头和脚一同对着地,心想,这离微真君当真与传闻一般,半点不怜香惜玉。
崔望拎着她,几个提气,使起凡人的外家功夫,跟在了小兔儿身后。
不到一会儿,便到了甬道尽头。
一道白光打了进来,千霜艰难地直起头,眼睛被光刺得泪水盈盈,想着终于到了……
崔望拎着她出了甬道,千霜被放到了地上。
还未看清,便听头顶一道清冷的声音:
“果然如此。”
千霜眯眼往前看,但见十来丈远,悬崖高耸,一道天堑横跨眼前,白雾弥漫,唯有一块长形石碑立在崖边,上刻三字:“一人渡”。
她的小兔儿一会儿伸出一双前爪往悬崖去,还没触到白雾,便又缩了回来。
“一人渡?”千霜奇道,“何意?”
“一人可过天堑,两人,则会沉入崖底。”
千霜坐在地上,抬起头,只觉离微真君眼中的神色,她明明看不真切,却仿佛有股柔软的……怀念。
“我们此次,怕是入了我的幻境。”
崔望回过头来,“要破境,只能重新走原路。”
“我欲下崖。”
“那我呢?”千霜急急道,“我兔儿不能离我太远,否则,必会一命呜呼。真君想要寻得郑真人,出境后,还需我兔儿一臂之力——”
“你自是与我一同下崖。”
“可我的腿……”
崔望闭了闭眼:“若要快些下去,只能得罪了。”
第86章 原无缘
四时阵内,天上旭日化作重重流火, 每隔半刻, 天地之间便会劈头盖脸地下一场火雨。
此火为“重二”,仅比三味真火弱上一些, 莫说守中境,连玉成境碰上一丝, 都会立时烧成焦炭。
书远找到阴眼, 连连下了七七四十九枚阵旗, 才列出了四阶冰旭阴罗阵, 靠着这阵转阳为阴, 才能在满天满地的火海之中, 得到一处可以安歇的阴凉之地。
此地不过半寸方圆, 仅容两人立足。
可每一场火雨落下,都会对冰旭阴罗阵造成一次冲击, 每一次冲击,都会造成阵法的削弱。
书远几乎将全部心力放在了维持阵法上, 可他估算了下, 仅靠着自己这副傀身, 不够将阵法撑到夏时结束。
“在下一场火雨来时,我会留出一面,将一部分火雨引进来, ”书远道, “郑菀, 你要负责将这些引进来的火雨在十几息内消耗掉。”
“好。”
郑菀赤足站在黄沙上, 阵内的黄沙有些凉,可这凉意让她浑身舒坦,“你记得提前说一声。”
书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原以为这女修又要哭哭啼啼,可在今日第一次见她哭鼻子后,便再没见她流过泪。
反倒是一直笑盈盈的,不喊苦也不叫累。
“你脚还疼么?”
书远瞧着她几乎陷进黄沙里的一双玉足,确切的说,是一双血足——
已经看不出原来玉雪可爱的样子了,一双赤足,布满了红色的血泡,有的破了,血渍糊拉的,有的还鼓着包,对比那张过分精致漂亮的脸蛋,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书远记得,在找到阴眼之前,郑菀的皂靴便被脚底下的黄沙焚穿了,后来更是化成了灰。
可她并未要他帮忙,反而一声不吭地以元力裹着过来,便是这样,那双柔嫩的赤足也还是成了如今模样。
书远一边想着暴殄天物,一边又觉得心中奇异,这人总每每出乎他意料。
“疼啊。”郑菀鼓了鼓腮帮子,做了鬼脸,笑嘻嘻道,“疼死了。”
“我这有药膏。”
书远却腾不出手来取。
“等过了这关罢。”郑菀看着天空,那金灿灿的大太阳像是凡间烤得酥脆酥脆的金罗酥,可惜很凶,“我可得留着这条命回家呢。”
“来了。”
正说着,又一道火雨铺天盖地而下,打得冰旭阴罗阵一阵阵颤抖,书远倏地对空一点:“放!”
东面阵法整个嚯开一道口子,阵法不颤了,可口子内却一瞬间扑进来无数朵金灿灿的流火——
郑菀不进则退,一脚踏出,一块冰晶从她掌心飘出,落地便涨,成为一块巨大的冰盾,冰盾挡住了空出的一道口子,也挡住了袭来的火雨。
流火与寒冰相撞,发出一阵烤肉般的“滋滋滋”声响,无数烟气腾地飞起。
郑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起来。
一面墙大小的冰盾消耗太大了,即使她恢复元力比一般人快,也还是跟不上消耗。
她能感觉到储存在元窍里的冰元力在迅速消失。
冰盾被火雨烧穿了。
数十朵金色流火朝书远射去,书远正忙于维持阵法不匮,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郑菀抬手便一打冰箭符射出,她魂识因着仉魂诀日日不辍的关系,堪比玉成境,指哪打哪儿,冰箭符一一与流火相撞,在半空便抵消了。
“精彩。”
即使书远本尊战力不凡,也不免为郑菀这一手感到惊艳。
这等神识掌控力,可不是一个守中境修士所能拥有。
“还行,还行。”
郑菀苦中作乐,冰盾是二阶术法,尤其这般大的冰盾耗费太过巨大,实在不适宜长久作战,若是像刚才的冰箭符一般,直接以神识指挥冰箭,与那流火相耗……
一阶法术对上漫天流火,若是小心些,未必不能成事。
郑菀从来都是想做便做之人,拂袖一挥,散去冰盾,顿时,漫天流火射了进来。
书远皱了皱眉,也不知这位先天道种脑子犯了什么轴,恐怕他这具傀身要浪费了……
这密密麻麻如蜂窝的流火,让人根本无从闪避。
便是以玉成境大圆满来,怕也只能得到具稍微完整些的焦尸。
便在此时,十,二十,三十,……数百支冰箭凭空出现,以乱叶飞花之法,向点点流火冲去。
幽蓝与赤火相撞,“噗噗噗——”化成无数蓬飞烟,四散入了空中。
像一场盛大的凡间焰火,炫目而美丽。
流火一扫而空。
阵法迅速合拢了来。
郑菀跌坐在地,忙往嘴里滴了一滴樱露,前日崔望又给了她十来瓶,樱露一落腹,方才损耗掉的元力立刻便补满了大半。
她盘膝打坐了一会,直到将所有元力都补齐,才叹了口气,揩揩脸:“吓死我了。”
书远看着她因近距离与流火接触,而被燎得灰扑扑的脸蛋,嘴角弯了弯:“《莫虚经》不愧是仙经要卷,未想到……”
“半算吧。”
郑菀也没想到,竟然会误打误撞地被自己发现莫虚经,或者说,造幻诀的另一种用法。
造幻诀一层,晓月清,便有这乱叶飞花之术,她原来只用来指使幻术,此时挪用到冰箭术,竟然也成功了。
若是以此类推,当她学会的术法越多,能指挥的便也越多……
当然,这等群攻之术,也只适合于低阶的。
“又来了。”
休息不到片刻,下一场火雨如期而至。
郑菀不再焦虑,反而沉下心来,将这一场场火雨当作陪练,这等声势浩大的攻势,让她的落叶飞花之术越发纯熟——
她能感觉到,等这夏时结束,别说守中境,便是玉成境修士,她都有一战之力。
书远作为旁观者,更能感觉到这人由生涩到纯熟的过程:要知道,这等群攻术,历来最是难练,没有顶尖的悟性,没有合适的陪练,没有身处不敌便死的绝境——
便只能靠时间磨,有些人磨了百年,也未必有她现在的进步。
“怎么这么看我?”
夏时终于结束,郑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没有讲究所谓名门仪态,直喘着气。
这等高强度的战斗,元力可以补充,精神上的疲惫却无从缓解。
书远递来一块帕子,指指她的脸:
“擦擦。”
郑菀这才唤出耙镜,镜子一照,里面出现个灰扑扑的鬼脸,鬼脸上油光满面,汗渍像在脸上纵横穿梭的小溪……
她竟是顶了这么一张脸出现在人前的。
郑菀脸唰的红了,对着自己连施了两个涤尘诀,直到自己重现青春貌美,才有时间观察周围。
不过短短几句话,漠漠黄沙退去,地面出现一片青草地。
“不是该秋时?”
“这是四时乱阵,属杀阵,难怪……”
“如果是正常的四时阵,刚才度过夏时流火,这流火火种便该成为我等过关之礼,可礼物没出现……”
“四时阵虽凶险,但不会致命,而四时乱阵,倒转阴阳,即使过了四时,我们也未必能够破阵而出。”书远面色凝重,“怕是……你我今日,都要交代在此处了。”
“不,不可能。”
郑菀想到那只瑞麒麟,即使无缘,也不必摁着她这等人一直打吧?
“恕我冒昧问上一句,坊间传闻,郑真人是断命之人,是真是假?”
“真。”
“这便是了,断命之人,天机本断,阴阳倒转,混沌难分,进入先天阵法,极易引起紊乱,到这时,只能听天由命了。”
书远说着听天由命,面上却丝毫不惧,眸中竟透出些微兴奋。
郑菀已是呆了。
无缘,竟是这个无缘?
无缘天机。
“妄揣天机,孽!”
她捧住头,只觉得头又开始钝钝地发疼,她想起那一日,金砖一个个往她魂识跳。
“崔望。”
她在心里念了一声,唯有在这天命之人旁边,她才能感到一丝安稳。
而崔望,则在徒手攀悬崖。
他未穿外袍,只着中衣,左肩坐着只瑟瑟发抖的雪玉兔。雪玉兔前爪乖乖捧了只果子,两只后爪牢牢地钉在他的肩膀。
双手被崖壁磨出了淋漓的鲜血,深可见骨,一前一后地往下挪。
而右脚腕,却系着一条长形布带,布带一晃一晃,下面挂了个白色布兜,这布兜里,还装了个人。
千霜真君将自己的残腿往里缩了缩,护住头,好让自己不被撞到。
千霜想,她错了。
原以为能在十二主城担任大司卿的离微真君,纵使修的是无情道,也当是怜贫惜弱之人。
怜贫也许有,但惜弱却是差了一筹。
她该庆幸的是,两人穿的,都是法袍,不存在凡布那等因超重而撕裂的情况——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要像五爪刨地的小猪一样被吊下去。
想起之前,离微真君连连提醒她:
“请真君将腰带系得更紧一些。”
更紧一些为何呢?
便是将这腰带系在上方那布条,免得松了开来,徒劳伤了一条人命。
千霜只觉得,她太白门宗掌之女的自尊,以及本身身为女子的自尊一齐遭到了践踏,颜面无存。
“真君缘何要如此麻烦?当真不怕得罪太白门?”
千霜犹记得,在当时她被置入这白色法袍做的猪兜里,气急败坏问出的一句话,那时,离微真君的面色有些奇异。
不那么冷,好似想起了某些趣事,她听他道:“相信太白门门主,不会为了区区一件小事,便与我归墟门为难。”
千霜哀怜地想,即使他这般不假辞色,可他肯带着她,偷来两人这一小段独处,她……竟也是乐意的。
那些捧着她的人,她不欢喜,却要来欢喜这样一个冷心冷面之人。
突然,上面攀爬的动静停了。
千霜捂住被撞得脑袋,往上看了一眼,魂识过处,却见头顶那人突然一手捂着心口,喊了声:“菀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