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假作真
冥冥之中, 郑菀好似听到崔望在喊她, 下意识回望, 却只看到一片连绵无尽的绿意,那一声“菀菀”, 好似是风过芳草地时,产生的幻觉。
春时, 绿草如茵,花开烂漫。
微风轻拂, 鼻尖能闻到泥土的芬芳, 景色太美太好,以至于让人忍不住忽略其下暗藏的杀机。
“当心!”
书远信手扯过她,两人换了个位置。
郑菀站定时才发现,方才她站着的地方,竟然生出一根儿臂粗的绿色藤蔓, 藤蔓上生满了粉白的小花儿。
她想起藏经阁看过的一卷奇草册:
“噬生藤?”
“好眼力。”
噬生藤已经多年不现于玄苍界。
它常年隐于暗处, 草地便是它最好的保护色, 隐蔽性极强,魂识根本探知不得,只叫人根本防不胜防。
而一旦被它碰到,噬生藤便会如猪笼草一般将人紧紧捆住, 藤上的小花儿也会在同时释放出一种气体,无妄境下修士闻了, 几息之内便会沉入睡眠, 成为噬生藤的腹中之物。
这一眼过去, 全是青青草地,谁也不知道,这草地下躲了多少噬生藤。
书远面色凝重,他从储物囊中重新取出一张罗盘,罗盘内金色指针发出一阵“嗡嗡嗡”的响声:“金克木,我等需尽快找到锐金杀伐之眼,你……可还撑得住?”
他欲言又止地瞥了眼郑菀的赤足,变故生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处理伤口,血泡与血痂汇在一处比方才还严重,一眼看去,跟□□皮一般、让人见之生麻。
郑菀将赤足往青草地里藏了藏,被人看见这般窘态似有些赧然::“无妨,抓紧时间罢。”
“走。”
这回书远不再留力,玉成境修为全开,人已电射出去,淡蓝色法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郑菀几乎要使劲全身解数才能跟得上他,但思及他前任城主之儿的过去,身上有些殊异不凡也不难理解。
噬生藤几乎无处不在。
不过行了短短数十丈路,便已经险象环生,尤其她还要全力为手持罗盘的书远护航……
“小心!”
郑菀抬手便是两道冰箭术,打落两边暴起的噬生藤,冰隐术掠过草地,落地时一个不稳,心道“不好“,书远便已经拦在了她身前。
只听一声“闷哼”,书远的身体倏地弓起,被噬生藤打中后背,藤蔓迅速生出无数尖利的倒刺,将他勾住,一朵朵粉白小花儿在风中急颤,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香气。
“快走!”
郑菀被书远猛地推了开来,回身一看,却见书远朝她露出一脸乖甜的笑,他释然地道,“郑菀,接下来,怕是要看你自己了。”
少年修士瘦削的身体被噬生藤网住,迅速往地底拖去。
……不行。
郑菀心念微动,掌中突地出现一只白茫茫的琉璃珠,她伸手一掷,琉璃珠落地便涨,一道白色剑芒暴起往噬生藤根砍去。
“砰——”
爆开的绿色碎末漫天飞扬,天地滴绿。
郑菀趁势拎住书远一拔,带着他迅速离开了这快爆炸的方寸之地。
书远眯眼朝后看去,熟悉而可怖的力量……
“离微真君的剑丸。”
他用的肯定的语气,“威力竟至于斯。”
剑丸是剑修将自身剑气注入剑珠所制成之物,通常来说,不及剑修本身实力的百之一,而剑丸的制成,需耗费极大的精力和功夫,一般不是极为亲近之人,剑修压根懒得费这个心。
“你有多少?”
“不多,十个。”
郑菀想起得到这剑丸时的情形。
那时她第一次来到西余山营地,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他在她走时往她怀里丢了这些剑丸,脸上的表情轻描淡写,她将之解读为:这些玻璃珠给你弹着顽。
她抿唇道:
“如今用去了一个,还剩九个。”
“可惜……”
书远笑了笑,满脸无谓道:“郑真人,你便将我放下罢,靠着这些剑丸,你说不定能撑到离微真君来救。”
“不行。”郑菀不喜欢欠人,尤其这人方才是为她挡灾,她虽自私,可也不是那般不懂道义之人。“我对阵法一无所知,若剑丸用去了,他还不来呢?”
书远往嘴里塞了一粒丹药,感觉身体的酥麻感被压制了一些,看着罗盘,指了个方向:“往东。”
郑菀带着他一路,使起冰隐术一路往前急奔,又耗去三枚剑丸,才到了书远所谓锐金杀伐之眼。
在漫天遍野的绿色里,有一块三丈方圆的金银草地,金叶子,银茎脉,头顶一点儿白色的蓬蓬花。
而此时,已经不独噬生藤了,漫天都飘起花影,花叶如钢刀所制,两人法袍已经被割成褴褛破布,一道道血口子遍布全身。
郑菀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这落叶飞花之术反噬,疼得浑身忍不住瑟缩起来。
“请真人助我落阵。”
书远看了眼天空,抓出一把阵旗,脚踏七星,开始布阵,等阵布完,郑菀已经几乎成了一个血人,“阵成!”
郑菀再撑不住,直接躺倒在地,金银草地被压歪了一片,叹息了声:“真难啊……”
书远也蹒跚着坐在了地上,这位少年修士面色很是平和,他看了眼天空,粉白、姹紫、胭红色花瓣纷纷扬扬,像是有人自天空撒了一把花雨:“真美……”
“许多年没有见过这般美景了。”
他着迷地看着,似突然起了谈兴:
“我阿娘爱花,阿耶便在城主府圈出一块花圃,花圃内种满了他在各处寻来的名贵花儿,五彩缤纷,我小时常常会躲在花圃等人来找。”
“看来你阿耶阿娘感情很好。”
书远弯了弯嘴角:
“是很好。”
“我阿耶为她寻花死了……”他笑得和软,双眸澄澈,看人时似天地间最干净的泉水,“我阿娘便一病不起了……”
“你可曾有过拼尽全力却不得之事?若有,你会如何?”
郑菀想了想:
“大约是没有的。”
迄今为止,她想要的,都得到了。
“郑真人……当真幸运。”
书远看向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郑菀只觉得,今日这书远时时刻刻都出人意料,他比她想象的要有本事许多,让人很难想象,之前竟然会在小倌馆当跑堂。
“得不到的话,自然是……”
毁了啊。
阵法外突然拍翅飞来一只云雀,书远指挥阵法、信手一道元力打出,但见云雀惨嚎一声,歪着脖子掉了下去,旋即被漫天花雨片成碎肉。
一蓬血肉站在半空散了开来。
郑菀突然道:
“书真人为何总要扭雀儿的脖子?”
“你见到了?”
书远赧然道,“我小时候被雀儿啄过,大约是那时候养成了坏习惯。”
耳边似是响起久远的尖利的训斥:
“阿伦,你儿子的七彩翎雀将你与我的叱紫海仑花给啄了……”
他闭了闭眼睛。
“……哦。”
郑菀被那一蓬血雨浇灭了谈兴,不再躺着,翻身坐起,往嘴里塞了粒疗伤丹药,望着阵外,花雨的攻势一次比一次重:“还是如之前夏时阵一般,你放一面进来。”
“好。”
书远笑看了她一眼,果然在下一轮花雨来时,操纵阵法放了一面进来。
两人艰难地撑过春时,度过秋时,最后终于在冬时弹尽粮绝。
剑丸、丹丸、符箓尽数消耗一空,进入了山穷水尽之境。
这漫漫荒原里,一片雪色,到处是坚硬如铁的寒冰,修士虽不惧冷热,但当寒冷接近极致时,也是不敌的。
体内的血液被冻住,缓而又缓地流淌,直到最后……连着身骨皮肉,一块冻成冰坨子。
“郑真人,把我放下罢。”
书远望着前方,纤瘦袅娜的女子身上藕荷色的法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可便是这褴褛,也遮不住这冰天雪地里的倾城丽色。
她一步一步地拖着他,慢慢往前挪,不曾叫过一声苦,脱离了那位白袍剑修,她便成了天地间最硬的一粒种子。
这种子在发芽、破土,可因其瑰丽柔软的外皮,让人忽略了她坚韧的内核。
书远漫不经心地想,这人,与他阿娘,当真是截然相反。
郑菀回过头,想了想,从储物囊里取了他给她的蚂蚱,白净纤细的十指看不出原貌,皴裂出无数道细小的伤口,血肉外翻,不复美丽:“拿去顽。”
她道,“你阿弟还在你家中等着,我也是要回去的。”
“若是为了我方才的救命之恩,大可不必。”
书远淡淡道,虽说一具傀身毁了,他本尊的修为要下降一层,可修回来,也不过多花上十来年的功夫。
“自然是为了你的救命之恩。”
郑菀笑眯眯道,她还记得,在荒原雪兽奔来时,书远直接扑到她身上,替她挡了那一记撕咬的震撼,当时血肉横飞,少年险些被兽口拦腰咬断,她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不过——
“书真人,你是不是欢喜我?”
她的语气是笃定的。
狂风似刀锋,落在人身上,带起一阵阵彻骨的疼痛。
书远笑眯了眼睛:
“你、猜?”
郑菀眯起眼,看着前方:
“一会你将阵旗给我。”
可世事往往出人料,便在她打算靠着布阵继续强撑上一阵时,脚下一阵剧烈的震动,便仿佛一副水墨画——冰雪色迅速褪去,渐渐恢复出原貌来。
四个朦胧的光团腾地出现在她面前,郑菀惊讶地睁大眼睛:“书远,这是什么?”
她回身问躺在网布里的少年修士,书远抿唇,笑出两个酒窝:“我猜……是奖励。”
他咳了一声,揩去嘴角血:
“四时阵每破一关,都该收获一粒种子,原来乱阵依然也会有……从左起,玄冰焰,生机水,至元果,乾岳晶,分别对应夏、春、秋、冬。”
“倒是比正阵的奖励好了许多。”
郑菀眼睛晶晶亮:
“你两个,我两个。”
她也不贪。
“……”
书远笑了声:“一人只能取一,除非,你还想再来一次。”
郑菀的高兴打了折,“啊”了一声,元力直接裹了最左一团光团收入储物袋:“那我便要玄冰焰了。”
她扶书远起来,助他将生机水收了。
“阵法为何突然散了?”
便在这时,前方出现一团影子,影子越发近,郑菀眯眼看去,发觉那竟是……崔望。
崔望白衣如雪,左肩站了一只雪玉兔,脖上挂了一双手,那双手光洁白皙,十指纤纤如青葱,郑菀顺着那双手看去,发觉崔望背上之人,竟是千霜真君。
千霜真君着一身干净的天羽流光衣,朝她温柔地笑了笑。
在这一片暗淡的峭壁山岭之中,那抹笑漂亮水灵极了。
郑菀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脏兮兮看不出原色的法袍,满是血痂皴口的赤足,不知为何,竟然一步都不敢往前,心口像被人轻轻捏了捏,有点疼。
书远握住了她手:
“郑菀,擦一擦。”
他递来一块帕子,郑菀才发觉,她竟然落泪了。
泪一滴滴地落到泥土地里,一下子便不见了。
她茫然地想:牡丹班的那位角儿说得没错,入戏难,出戏…也难。
竟是一不小心,将这戏唱成真的了。
第88章 莫任性
在这惨淡的光景里, 一抹斜阳穿过峭壁悬崖照进来, 落在这一双璧人的衣角,洒下片片金粉。
郑菀看着崔望, 看着他背上的千霜,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仿佛被火烫,又被水浇, 她嫉妒,嫉妒极了。
她嫉妒她干净的衣裳, 连足底都不染纤尘,她不必淌过污泥, 不必走过血雨, 更不必使劲手段, 便有人替她挡风遮雨。
但她更惶恐。
这一场没有观众的折子戏, 她披红妆、唱大戏,反而将自己……给诓进去了。
“郑菀,郑菀?”
耳边传来轻声的呼唤, “你怎么了?”
郑菀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刚才那副墨画如同山水一般, 迅速从眼前淡去了, 取而代之的, 是书远关切的脸。
他站在她面前, 手里还拿着帕子:
“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我……”
郑菀下意识往前看去, 眼前空空如也。
不, 不对,有一团影子在靠近了,再近一些,便能看到是两个人,那两人互相搀扶着,往自己这边疾走。
男子的白色法袍短了一截,却依然纤尘不染,风一过,与旁边泛着微光蝶影的天羽流光衣交错在一块,竟有了缠绵悱恻的意味。
男子突然抬起头,向自己看来。
郑菀下意识以残存的一点元力使了个除尘诀。
她肩背挺直,手指与赤足一同缩到了那一身褴褛里,她看着崔望肩头的雪玉兔,兔儿两只前爪还捧着颗果儿在啃。
“书远,你看见了吗?”
这不当是幻觉。
“是离微真君与千霜真君?”
书远笑了笑,神情奇异,“他们二人在一块?”
一重幻影,一重真实,将人的欲望放大、拉紧。
话还未完,却见方才还在身边杵着的年轻女修一个提气,跳到了那二人面前。
藕荷色的法袍破破烂烂,与对面那一身光鲜亮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郑真人你来的正好……”
千霜温柔地笑笑,可还未说完,便被一股力道凶猛地撞开,她被狠狠地推离了崔望,藏于裙下的一只残腿站立不稳,“啊呀”一声跌倒了地,重重撞在了一块石头上。
“郑真人你——”
“你让开——”
郑菀瞥了她一眼,像护食的小兽。
她知道,此时该向她从前那般,撩起裙摆,伸出十指,对着崔望哭上一哭,好叫他怜惜,让他不出声斥责自己对千霜的粗鲁,可她……
半点不想。
爱她之人,便该像她阿耶阿娘一般,不论何时何地都无条件站她这边,即使她杀人放火。
“崔望……”
“郑菀,莫任性。”
郑菀的眼泪又落了出来,她狠狠揩了揩,心想,这世上,果然还是只有阿耶阿娘待她最好。
书远上前一步,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莫哭,当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安慰她。
郑菀没挣开,心想,连书远都比她百般讨好的那团冰块强,起码,书远愿意为了她舍身,一次,两次,许多次。
崔望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抿紧了唇。
整个空间内,不知为何,一下子冷了许多。
凛冽的山风将千霜的裙摆吹了开来,露出一截可怖的残肢。
她扶着石头艰难地站了起来,试图解释:
“郑真人,你误会真君了……”
“有你什么事儿?”
郑菀视线掠过她空落落的左腿,紧了紧。
“郑菀,过来。”
崔望看着郑菀,眼神凌厉如刀。
郑菀偏过头,双唇紧抿,左手不声不响地反握住书远,隔着一层袖袍,能感觉出这个少年修士纤细的手腕。
他这样的孱弱,却保护了她许多次;而崔望……
“哟,这么热闹啊。”
便在这时,斜刺里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李司意与明玉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山隙里迈了出来。
两人法袍褴褛,也是一副狼狈样。
“刚才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与明玉都破了阵,竟然还冒出一阵幻影。”
李司意似是看不懂时下紧张的气氛,叹了口气,转头问:“弟媳妇,你看到了吗?”
“请叫我郑真人,小修士也可。”
“……哦。”
李司意左右看看,再看小师弟白得惨烈的脸色,不禁叹了口气,笨嘴拙舌的男人啊,认真相处起来,注定被抛弃的命。
他决定缓解下气氛。
“先说说我看到的吧,我的一千零八个红颜知己同时将我包围住,”李司意打了个寒碜,“真恐怖。”
明玉喑哑了声。
“我看见离微带着她,”她指了指郑菀,“走了。”
“所以……方才是不是有人在解幻境?”
李司意道,“就这么一层余波,都能把我吓死了。也不知道这解境之人,究竟碰到了什么。”
“所以,我们看到的,是恐惧。”
明玉突然道,她向众人看了一眼,“是破阵之人,残存的恐惧。”
千霜惊讶地看着离微真君,她记得,最后他确实对着一座小屋,站了足足一天光景,再出来时,却连站都站不稳,而后来……
“行了,都过去了,还说这些作甚?”
李司意朝崔望伸手,“小师弟,你身上治伤的元丹拿来,我们都用光了。”
崔望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从储物囊中取出一个玉瓶,给他倒了两颗,又走到郑菀面前:“手伸出来。”
郑菀不动,拽住书远的左手越发紧了。
书远伸出手,嘴角的梨涡一抿,露出些微赧然:“真君莫介意,郑菀只是有些闹别扭,我劝她一劝。”
“你叫她郑菀?”
崔望莫测地看他一眼,书远被他看得一怔,郑菀立时站住,将他掩在身后:“你又想像上回那样,打伤他么?”
“你护着他?”
崔望看她良久,眸中光影流动,藏着郑菀看不懂的某种东西,似冰冷,又似受伤,极浅极淡的一丝。
郑菀一愣,再抬头,却发觉那里已经重新凝固上了千年不化的冰雪。
崔望看了眼两人双手交握处,拂袖一股柔和的元力托着玉瓶送到郑菀身前,继而转身便走。
他走到千霜面前:
“走罢。”
“多谢真君。”
千霜扶着石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李司意惊讶了一声:“千霜真君这腿……”
“是,”千霜苦笑,“还得劳烦诸位尽快出阵,我需去丹心门求药。”
“自然,自然。”
李司意连连点头,左右看了看,还是搀着明玉,“你占卜看看,走哪一边儿。”
明玉将龟甲一丢,捏诀掐起来,一阵金光连闪,她指着东面,面上已是惨得毫无人色:“行东,圭为三十八。”
她服下元丹,面色也不见好,显然受的不是皮肉伤,而李司意却看上去要好得多。
“吃罢。”
书远将玉瓶倾倒,浅碧色丹丸落在掌心,他温柔地看着她,“出阵前,还是保持体力为好。”
郑菀看着前方,崔望已经抬步往前了,李司意左手搀着明玉,右手扶着千霜,回过头:“郑真人,快些。”
唯有那人一眼都不往回看。
“怎么这么爱哭。”
书远将帕子塞她手里,看郑菀不动,干脆替她擦,“何必……”
郑菀这才回神,她心里闹别扭,便发着狠,任书远替她擦,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那人白色的袖袍轻轻擦过山崖,似山风,似轻云,风也轻,云也……轻。
她仰头,迅速将丹丸吞了。
全身的创口酥酥麻麻的,有股温和的元力流遍全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她伸出手,发现刚才见骨的创口,已经迅速恢复了平整。
“走罢。”
郑菀放开书远,抬脚跟了上去。
明玉与千霜在前方闲聊。
“你不知道,我与离微真君进的,是一块无元之地,长长的一条甬道,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说着,千霜转过来,嗔怪怨道,“郑真人实在是错怪真君了,我那般怕,求助他,他只肯借我一条带子,牵着走……”
“他借你带子,牵着走了?”
“是。”
第89章 铁索桥
那轻轻一声“是”, 落到郑菀耳里, 却像是往她心里扔了一块大石头。
大石头一声“砰——”重重落下,溅起了无数水花儿, 将一切打得湿淋淋。
郑菀下意识往前看去,却只看到崔望被风吹得扬起的袍摆,归墟门的白袍极其适合他,即使少了一截, 依然不减其风华。
墨发披散,玉骨仙姿。
他走在前, 即使是在这荒凉的山涧、高耸的峭壁,都仿似走在金殿华堂, 衣是他的皮, 剑是他的骨, 折不去他一点儿傲。
可郑菀恨他这样, 他越是这般孤傲清冷,她便越恨,尤其在她动了心之后……
“郑真人, 真君为了寻你,吃了许多苦。”
千霜言语恳切, 话里话外, 都在为崔望说话。
郑菀一声不吭。
她觉得, 自己完蛋了。
她当真是个坏人, 坏透的那种。
千霜越是大方得体, 她便越讨厌。
她讨厌她随口便能说出的“真君”二字, 讨厌她敬慕的口气,更讨厌她好似语重心长的劝解。
她懂什么呢?
郑菀想。
她知道,她与崔望之间经历了什么吗?又凭什么以自己人的口气,来劝慰她?
假惺惺。
“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