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瑶只有在皇后这,还能得些少女时的快活,也只有从皇后处回去,谢家那无时无刻的不存在的压迫才能减轻些。
苏令蛮这才注意到苏玉瑶面色,阿瑶她早就帮其把过脉,无甚问题,谢郎君那,她也央了居士去看过,两人都无甚问题,恐怕只是儿女缘分未到。
幸得谢郎君爱重阿瑶,扛了里外的压力,从未与她催过一次,便阿瑶婆母催着纳妾抬姨娘,也一并拒了。
只可惜这世道对女儿家来说,无子便是大事,抬不起头来。
她换了个话题:“阿瑶,留姐姐这吃午食,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小酥肉。”
苏玉瑶这才应景地亮了亮眼睛,杏眼弯成了一弯月牙儿,流露出少女时的娇憨来:“阿瑶还想吃翡翠鱼。”
这也是御膳才吃得到的一道时鲜了,据说是当日皇后娘娘害喜时想吃鱼,偏生一闻鱼腥味便想吐,圣人亲自翻遍各家藏书楼,才在古早的藏书楼里得了这么一道鱼膳的做法,亲自下厨研究许久做了出来。
也奇了。
皇后一吃这翡翠鱼,后来的害喜便好了。
后来这道鱼膳便由圣人手把手教给了如今的厨子,成了旁处都吃不到的一道稀罕物。
苏玉瑶支着脑袋笑嘻嘻地由她点,点着苏令蛮鼻子嗔道:“当心将你吃成了个小胖子,谢郎君认不出你。”
“他敢?!”
苏玉瑶瞪眼道,不一会两人便又对目吃吃笑了。
杨临午食一向是回关雎宫与母后一道进的。
圣人倒看前朝,忙不忙,说起来,近些年他也算勤勉,虽偶或有罢朝的赖皮时刻,大部分时间都兢兢业业地做着好皇帝,好等将来将权柄顺顺当当地传给阿临。
杨临一进门,便见着常来的熟面孔,忙有模有样地拱手行了一礼:“姨母。”
“既然姨母在这,阿临便先告退了。”
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绷着,黑玉葡萄似的眼睛平静如水,可苏令蛮看得出阿临那平静里带着的一点…小崩溃。
苏玉瑶自己没孩子,见了团子样的小阿临极是欢喜,忙招手道:“别啊,姨母才来,太子便要走?快些来让姨母瞧瞧。”
杨临朝母后看了一眼,见母后促狭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显然是不打算帮他脱身,才皱着眉叹了口气:
罢了,父皇说,男人天生得让着些女人,既然姨母爱捏他脸,就让她捏吧。
屁点大的孩子纡尊降贵地想道。
苏玉瑶看得眉开眼笑,待杨临如临大敌似的过来,忍不住伸手捏了又捏,捏了又捏,欢喜道:“太子来得巧,一会陪姨母用膳。”
这般被捏,杨临才显出一点孩子该有的扭捏劲来。
可他又力持男人不该与女人计较,便一直绷着脸等传膳,连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都给忘了教育姨母。
午膳的气氛一直很好,如果忽略杨临时不时的无奈外——
直到苏玉瑶指定要的翡翠鱼送上来,往日她最爱吃的时鲜此时却透着股放人作呕的腥味,苏玉瑶捂着胸口猛地站了起来,紫檀木仙鹤八仙桌发出一阵刺耳的“刺啦”声。
苏令蛮担忧地看着她发白的面色:“阿瑶?”
她突然想起另一重可能,眼神发亮:“小八,快将翡翠鱼撤了。”
杨临担忧地看着这素来大大咧咧的姨母,为难地想:若是小姨母生病了,他这脸……
罢了,父皇说了,男人得宠着女人。
熟料小姨母没生病,小姨母是有喜了。
谢道阳步履生风地跑到宫门口,如临大敌似的将自家妻子从宫中接回了谢家,一年后一举得男不说,还是一胎两儿——
苏玉瑶坚持认为,她这是捏了太子的脸,沾上了仙气。
从此后,谢家再不拿无子说是,谢道阳倒也挺住了,终身未提纳妾二字。

 

第220章 帝后番外(五)
杨临长至十岁时,人生中有了除母后以外第二重要的女人——
他的父皇母后没忍住,一不小心给他添了个妹妹。
杨临很新奇,襁褓里那小小的一团,除了一双过分明亮的大眼睛外,整个一皱皮猴子,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戳,触感软软嫩嫩,奇道:
“母后,妹妹长得……”
母后在睡觉。
与第一胎顺顺当当地生产不同,肚里怀着的简直是个日天日地的祖宗,头三个月半点荤腥都沾不得,连翡翠鱼都不好使,日日吐了塞、塞了吐,整个人轻得没有四两重,把杨廷急得跟什么似的,连远在长白山找人参的麇谷居士都被千里迢迢找了来——
奈何该吐还是吐。
过了四个半月,这症状才好了些,只是之前怀相漂亮的皇后在这一胎,整个人浮肿得厉害,皮肤也粗糙了些,乍一眼看去,虽还漂亮,到底没有从前那夺人心魄的绝艳。
后宫人心浮动,连前朝也忍不住期盼着:这下……圣人也该重新选秀了吧?
可这么等来等去,除了等到几个宫婢被板子打得去了半条命的消息外,后宫该如何还是如何。
圣人照常在关雎宫里与皇后同进同出,据说连穿衣吃饭都是小心伺候着的,半点没见厌烦,反倒更显得如胶似漆了。
论理,再美的美人,看了这么多年,也早该稀松平常,何况这美人如今褪去了光环,挺了大肚子,既不能承宠,又不能下饭,怎么圣人就不厌呢?
宫婢们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些个自持年轻貌美的,总以为怎么轮也该轮着自己了,奈何圣人专情,半点眼神不往外瞟,她们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机会。
关雎宫被皇后治得跟铁桶一般,而圣人日子过得极是规矩板正,除了外朝、明正宫、关雎宫这几个常去的,等闲不往外去。
偶或见到,那冷面也常常冻得人既瑟瑟发抖,又心如鹿撞,没有一个女人不想降服这般一个极权势与专情于一身的郎君,何况这郎君还有天下无双的俊朗——
奈何,这郎君好似被人上了锁,不是没那胆大的,各种手段迭出,只会引起圣人注意,可都没成功。
宫婢们纷纷死了心,眼看着容颜凋了一半的皇后独占着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圣人,心里酸得可以沤小菜了。
这酸着酸着,小公主便诞生了。
“长得什么?”梁武帝不悦地看着自家儿郎,凌厉的眉峰拢成了一座高高的山峰,道:“当年你生下来还不如你妹妹呢。”
杨临自然是不信的。
他虽然不大爱照西洋镜,可偶尔经过照见时,也知晓自己确实是如宫婢们所言,“朗若皓月当空”,将来长成必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何况母后寝宫中有一块巨大的落地西洋镜,简直跟照妖镜似的,能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两年前谢七姨远渡重洋归来时,投其所好送上的这么一座西洋镜,还得了父皇百匹绢丝的褒奖呢。
言归正传,小太子素来自信到自负,不肯信父皇所言,可又觉得与襁褓中还在吐泡泡的妹妹比较谁出生时更好看这话题,极为羞耻,便干脆板着脸打住不严,只闷闷道:
“哦。”
“以后莫拿手指戳你妹妹,当心戳疼了。”
杨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的地位,不同了。
可他没想到,这地位何止是不同,简直是一落千丈,再无回头。
父皇这心眼,偏得没边了。
比起妹妹,他便是那地里捡来的孩子,妹妹打碎了花瓶,他受罚;妹妹经受了风寒,他受累……言而总之,妹妹是天边云掌心花,他就是那河边草脚边泥,完全无可比拟。
杨临有时候想想,亏得他天生气量大,不爱计较,否则必是要走上话本里所言的“孤独天涯路”了。
“你还走天涯路?”
杨廷嘲笑他:“阿临,你好意思与一个奶娃娃计较?”
对,这便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他的阿爹将这奶娃娃疼入骨髓,对着杨临那是阎王做派,整日好端个姿态,从没见着好脸色,偏生对着奶娃娃,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前朝群臣最推崇的“不怒而威”“高贵无尘”全不见了,整日里笑得跟傻子似的,连奶娃娃尿尿,都得道一声尿得好尿得妙尿得呱呱叫。
杨临绝不肯承认西洋镜里那个脸泛酸意的人是自己——
他杨临,天生就该是高贵而宽容的,他不能与奶娃娃计较。
杨临也确实没与奶娃娃计较,在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个极为称职的大兄,十分疼爱小了一大截的妹妹,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单手换尿布,双手抱奶娃的技巧,在许多时候,主动为淘气得没边的妹妹承担责任。
何况,就如父皇偏疼妹妹,母后却偏疼他。
许是本着同性相斥的关系,苏令蛮对这意外的来的小女儿极为头疼,在腹中便与自己不大对付,出生后更是一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阿临是个谦谦小君子,凡事多有忍让,偏这小魔王不是,性子又独又霸道,看中的东西便是坑蒙拐骗,都千方百计地要得到,加上阿廷过于旺盛的宠爱,常常闹得整个后宫鸡飞狗跳,全不见过去的宁静。
苏令蛮生完在药汤与及时锻炼的帮助下,便迅速恢复了从前的容光,
可这混世小魔王却不得不想法子节制其性子,偶或与杨廷谈起儿女经,杨廷却全然不是这个想法:
“阿临是太子,自当是稳重宽宏,毕竟将来这大梁的天下,要靠他来执掌,是以阿临不可行将踏错。可阿语是公主,我杨廷的女儿,自当是受尽千娇百宠,谁敢与她气受?”
“若她嫁了人呢?”
苏令蛮相比较而言,是从底层爬起的,即便如今成了皇后,那思维也与杨廷不大一样,自然理解不了所谓的唯我独尊当如何,只道:
“是,在闺中时你可以给予她最好的呵护,可嫁了人还是这牛脾气,旁人可会依着她?驸马可能从着她?”
杨廷却是但凡想一想自家女儿要去伺候旁人,便忍不了。
“驸马若不称心,该换,还是得换。”他一脸理所当然:“皇家的公主,没点脾气怎么成?”
苏令蛮说不过他,却不妨碍时不时地想压一压女儿这刁蛮的性子,两人这般磕磕绊绊教育出的杨菡语,刁蛮尚存,却也晓得了迂回,加之外貌气度出众,很能唬一唬人。
杨临十三,杨菡语四岁时,杨宰辅的夫人去了,享年不到四十。
“阿妪前几日来看我时,看上去精神尚好。”
杨临说起这便宜阿妪来,面色并不如何伤怀,宰辅府白丧办得极其隆重,作为直属儿孙,圣人与小太子一同列席,意思意思地跪了半日,尽到责任便回了皇宫。
小菡语奶声奶气地点头附和,一双大眼睛乌溜乌溜地转,皮肤白雪似的,可爱极了:
“阿妪不好。”
苏令蛮捂了她嘴,嘘了一声将:“莫瞎说。”
小菡语张牙舞爪地抓下她手,苏令蛮怕弄疼她,顺势放下了手,便听闻小女儿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
“上回阿语见阿翁与阿妪吵架,阿语喜欢阿翁,不喜欢阿妪。”
这话说得逻辑极为清楚了。
孩童的世界极其简单,喜欢与讨厌,也都泾渭分明。
苏令蛮哑然失笑,杨夫人与宰辅大人从来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在外红脸吵架?这听起来倒是有点离奇。
不过她知晓女儿没说谎,回头私下里与杨廷说起此事,还觉不可思议:
“公公与婆母吵过架?”
即便在一块了这么多年,她眉眼一如从前所见的妍丽清新,肌肤瓷白如霜雪,半点没见老,依然能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杨廷捉了她手细细把玩,沉吟半晌才道:
“大约有这回事。”
他不想与她说那些肮脏事,毕竟这牵涉到父亲那些不堪的过去,杨廷自己想一想,都觉得不能忍:那到底是给予他父精母血的长辈。
苏令蛮看出他眉眼蹊跷,也不欲深究,却不料杨廷自己说出来了。
“当年孤不是与你说了一道公案?”
“这里其实还有一段公案。”
苏令蛮洗耳恭听,杨廷抿了抿唇,薄薄的唇线在情绪的激荡中崩成了一条直线,逼人的冷意似乎从骨子里散出来。
“孤的母亲,当年与父亲确实是两情相悦,可奈何情深不寿,不到五年,孤的父亲又看上了旁人,这人便是如今过身的继夫人。”
继夫人姓孙。
在当时的圣人面前,孙家极为得脸,还有个亲妹妹做了皇后,是以圣人极为信赖孙氏,当年托孤时,孙家谏言,并将杨文栩作为辅政大臣推了上去。
“所以……”苏令蛮听出了点言下之意,杨宰辅与杨夫人的结合,还不全是无媒苟合这一条,恐怕这政治条件才是将两人牢牢系紧的真正缘由?
“是。”
杨廷苦笑:“孤的母亲,在父亲停妻另娶时,郁郁而终,虽外界多有猜测,孤却还记得,当年她临死时,对孤的那一番话。”
她作为母亲,却不为母则强,反而柔弱如一株菟丝花,爱凋了,这花也就谢了。
“那这吵架,是怎么回事?”

 

 

第221章 帝后番外(六)
杨宰辅老谋深算,逼着自家儿郎无可奈何地一条道走到黑,蹿上了皇位,自然不会正儿八经地与后院一个愚妇吵架。
既然当真吵了,要么是做戏,要么……是当真忍不了了。
“杨夫人想要混个太后当当,阿爹自然是不依了。”
杨廷说得轻描淡写,杨夫人私底下动作频频,烂船还有三寸钉,孙家虽败落了,可纠集一帮子顽固不化的老势力还是能够的……
何况这世道虽讲究风流不羁,可更讲究:百善孝为先。
圣人与宰辅明明为亲父子,宰辅却连个太上皇的名头都没担上,皇宫里没个地界呆,还无名无分地呆在宰辅府,眼见是半退的架势——
这大约是挑战了“父为子纲”的传统,杨夫人这般一个后院夫人,不甘心做那被比下去的绿叶,自然也要想法子为自己争取些权益:这世道,做女人的极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比皇后还要更胜一筹的,自当是能用孝道压人的太后了。
凡圣人顶不住,将她与宰辅供上去了,那她就有权力作威作福了。
“可……公爹与婆母的感情不是向来很好?”
杨廷抿唇不语,眼中是明晃晃的冷淡。
他登位数十载,年近不惑,经历得多了,从前少年意气时总想弄分明之事,此时一眼便能洞明,也正因明彻,反倒欢喜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派了。
“好与不好与我何干?”
苏令蛮这些年,被人一门心思地宠着,反倒对那些个脏污之事越发离得远,少女心性不失,扯着杨廷便撒娇。
“阿廷、阿廷,你便告诉蛮蛮吧?”
她嘟着嘴,艳粉色的唇瓣菱角似的翘着,这么多年,竟是一点没见老,反跟养熟了的精怪似的,越瞧越惊艳,少女做派看来丝毫不违和。
杨廷看得心早化成了被她随意搓揉的一弯蒲草,心里不免苦笑着想:若让外朝那些素来对他噤若寒蝉的朝臣们看到,他这说一不二的威风恐怕立刻要扫地了。
“不好。”
但凡一个男人,也忍不了一个女人日复一日地挟恩求报,除非他是个傻子。
杨夫人是何等样人,杨廷看得比谁都清楚,面甜心苦,容不下人——杨廷虽然欢喜自家蛮蛮的醋意,可这醋意放到旁人身上,便无论如何都不大赞同了。
何况,阿爹与杨夫人之间,利益多过感情,阿爹能容忍这许多年没动手,杨廷都觉得奇怪。
苏令蛮素来晓得阿廷对公爹的评价不高,从前偶尔提之,也不过是“沽名钓誉”、“凉薄贪狠”云云,近些年因看在公爹对阿临的疼宠下已好了许多,可到底亲近不起来,此时听他这般道,不由对继婆婆这般巧合的“过身”有些忖度。
对枕边人尚能如此,苏令蛮想来不免背脊发凉,可又觉得——
这才符合公爹的性子。
权臣一做这许多年,一步步将梯子铺好,杨廷能这般顺顺利利地登基,暗地里哪能没有这公爹的相帮?
近些年被公爹展露出来含饴弄孙的温和假象给蒙蔽了,竟当真以为这是卸了虎皮的家猫了。
苏令蛮警醒自己,近些年养得单纯,面上不免透出些来,不料额头被重重一弹,疼得泪珠儿都快出来了,她抚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杨廷,却见这说一不二的圣人好笑地道:
“想这些作甚?”
“阿爹再不济,总不会动手脚到自家人身上。”
苏令蛮撇了撇嘴,杨廷贪看着她这娇俏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他还能陪她多久。今晨盥洗时,不意竟在鬓边寻到了一丝白发,朝政之事到底磋磨人,蛮蛮却还跟年轻时那般,丁点没见着老。
就在杨廷心里起了危机感,专门找麇谷居士探讨“如何永葆青春”的秘诀时,杨临愕然发觉:
自家父皇变了。
从前那个粗糙地随便搓把脸就能出门的郎君,竟然一忽儿重视起自家容貌来,每日在西洋镜前,都好涂抹些师伯送来的瓶瓶罐罐,连胡子都每日必一丝不苟地刮干净,务必保持“俊美潇洒”的气度才肯出门。
杨临的第一反应便是——父皇爆发第二春了。
他自忖自己大小也是个男人,一个维持了多年的男人突然性情大变,必有诱因,而这等关乎容貌的诱因,通常只有一个可能:
那必须是父皇身边又出现个美人,还必须是年轻貌美的。
是以父皇才感觉到中年危机了。
杨临看着自家娇憨貌美还被蒙在鼓里的母后,心里酸得发疼,怒气冲天,又不敢让母后知晓,便日日找了各种由头,太傅一下课便专程拿着书册,挑些早就烂熟于心的知识去明正宫请教父皇。
还时不时不着痕迹地观察,以求能察觉父皇身边那年轻貌美不知检点的“姘头”。
杨廷只觉得自打开蒙以后便十足独立的儿郎突然起了尊父重道的心思,缠人得不行,心里颇为受用,虽对阿临连那些个简单的知识都不明白不大满意,可想着儿郎有这向学的心思,不该打击,便也顺水推舟地让缠了。
这一缠,就是大半年。
连阿蛮在后宫,都对这父子俩连体婴的架势感到奇怪,问起时,却被儿郎怜悯的眼神给吓住了。
杨临看着自家一无所知的母后,不免感觉人生任重道远,古人有堂前教子的习俗,他今番却还得肩负一个“教父”的职责,长长叹了口大气,抚了抚母后的脑袋,安慰道:
“母后,你放心。”
苏令蛮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大人似的儿郎,绷着一张俊俏的小脸蛋敛容肃目地出门,竟一时间被那“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给唬住了。
回头问绿萝,绿萝也莫名摇头:“小太子约莫是大了,有心事了?”
小公主杨菡语如今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纪,听罢不懂装懂地告了大兄一状:“阿宇说大兄要找个漂亮姐姐当媳妇。”
阿宇是杨临的陪读。
“这臭小子。”
苏令蛮笑嗔道,想到大儿也到了想媳妇的年纪,不免对着西洋镜照了照,自觉老了许多,问绿萝:
“阿萝,我是不是老了?”
绿萝看着自家二娘子十年如一日的鲜妍脸庞,这皮肤水嘟嘟滑嫩嫩,说起来十八恐怕都有人信,说“老”可是太亏心了。
倒是自己,眼角都有皱纹了,可皇后站出去,仍跟二八少女似的,莫说官员家眷们,便那些自诩第一美人的京中贵女与娘娘站一块,也成了凤凰与野鸡的区别。
想到前年那小了娘娘一半有余、自诩美貌的艾娘子在宫宴上大胆勾搭圣人未果,在皇后站出一瞬间如斗败公鸡的模样,绿萝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安慰正无事伤怀的自家皇后:
“娘娘不老。”
小八“噗嗤”笑了声,她掩唇促狭道:“娘娘您年年十八!”
看看圣人就知道了,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哪儿舍得让娘娘露出一点不开心?
小公主素来怵她这母后,见之也胡乱拍起了马屁:“母后,就跟阿语一样,漂亮。”
她满脸自豪,说起苏令蛮这一儿一女,长得好看不假,还如出一辙的臭美自傲。在小小的杨公主心里,如果她母后是天下第二美,那她就是天下第一美,全大梁所有的美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母后的一只胳膊,自然更比不上她的一只小拇指了。
如今愿意纡尊降贵地承认母后与她一道漂亮,已经是破天荒的马屁了。
苏令蛮素来晓得这小人儿的臭德性,登时被逗得咯咯笑,瞬间便将老不老的事儿给抛到脑后了。
那边厢杨临还在苦恼如何不动声色地解决父皇的第二春,没过多久,便自认为发现了端倪。
明正宫里自然是干干净净的,可每日从关雎宫到明正宫,必经过御花园,那儿总有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宫婢每日风雨无阻地等在路上,还好拿楚楚可怜的眼神觑他父皇。
偶一回还让他瞧见父皇停下来与小宫婢说了两句话。
这还了得?!
父皇那性子,目下无尘,眼里除了母后瞧不见一个母的,怎会特地停下来与旁的女子说话?莫非是被那风雨无阻的执着给打动了?
杨临自诩了解男人的臭德行,不免如临大敌起来。
圣人身边之人也开始意动,准备投其所好了——毕竟皇后那般的大鱼大肉一吃这么多年,看样子,也该改改口吃些清粥小菜换换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