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圣人这般长情,也实在是出乎人意料了。
这么一点风吹草动出去,朝臣们不免风闻,心里却不由有一种“另一只鞋掉下来的”松快感。
只那些嫁了人的妇人不免感觉复杂难言,圣人专情,她们嫉妒,却又不免歆羡皇后娘娘的好福气,也深信起话本子里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传说是基于现实的。
可圣人不专情,要打些野食,她们不免又觉得:这世道的男人,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些未嫁的小娘子们也开始做起了好降服这雄狮的准备,打算做那专情圣人的最后一个终结者——毕竟,不试一试,谁知道呢?
于是,再有宫宴,杨廷便奇怪地发觉,地上的娟帕或跌倒投怀的小妇人越发多了。
而每出现一个,那寸步不离的阿临便忍不住要瞪他一眼,活似他干了什么不道德之事,杨廷不免悻悻地摸摸鼻子,幸好这些人,他一个都没沾身。
否则这臭小子与蛮蛮告状去,岂不是几日上不了榻?
“圣人。”
又一矫揉造作的声音传来,随着一身“哎哟”,角度计算贼溜地眼看要倒入明黄冕服的圣人怀里,即便年近不惑,圣人那张俊脸依然让见者目眩神迷,尤其近来很注重保养,比那少年郎君还添了天子威严,这些个涉世不深的小娘子哪里抵挡得了?
旁边燕红柳绿眼看那小娘皮要得逞,恨得几乎是要揉碎了帕子。
这钦天监家的二娘子也愣是不要脸皮,青天白日地往郎君身上贴,不就仗着那一身好皮肉?听闻还给自己造势,言有“皇后”少女时的风范。
“呀呀个呸!”
苏玉瑶冷眼旁观,恨不得上去替阿蛮手撕了这些个不要脸的小娘子们,镇天价地惦记旁人家的夫郎。谢道阳看她还跟闺中时那暴脾气,忍不住轻笑了声,只觉这般模样的阿瑶越看越可爱,道:
“阿瑶,你想多了。”
可不是想多了?
圣人近前,有两大黑面金刚,莫侍卫与林侍卫一左一右,神出鬼没恰到好处地拦住了这投怀送抱的钦天监二娘子,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回去。
连半点圣人的衣角都没摸着。
眼见圣人依然是端坐金銮殿一朵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大有一辈子为皇后娘娘守身如玉的架势,而皇后多年不见老,仍如二八少女花开正艳地出现在宫宴之上,满堂都夺不去其华彩的绝世姿容——
众人不免更好奇起那能让圣人停下脚步问一句话的小娘子,是何倾国倾城貌了。
杨临却是早就让人打探清楚了,作为东宫小太子,旁的不多,狗腿子多,早在前几日那小宫婢的资料便齐全地放在了他案头上,小太子机警地发觉:
这小宫婢不但也姓苏,更是自定州远道而来的,甚至从那画师草草话就的一点轮廓里,还能发觉其侧脸与自家母后有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大约就跟正品与赝品的区别。
只是妙就妙在这次了许多的赝品有真正二八少女的水灵,那就是枝头最嫩的一点花芯,连叶子都透着股好年华。
莫不是老来思春?
杨临朝大堂之上般配至极的父皇母后看去,婴儿肥的小白脸上难得带了一点青春期难解的忧郁和烦躁,心中不免想起前回那风流恣睢的大舅舅说过一句话:
天底下的老男人,都有那么一点怀旧情怀。
是以,便格外稀罕寻新鲜幼嫩的花骨朵。
莫非父皇也是如此?
杨临面临着人生最重要的难题,只觉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父皇在他心中,从来都如一尊难以逾越的丰碑,如今这丰碑不小心裂了条缝,他当如何弥补?
苏令蛮在上座看着小儿郎白嫩小脸上一脸苦大仇深,忍不住笑了:“前几日阿语还说起一件事,说我们阿临想娶媳妇了。莫非当真如此?”
杨廷傲慢地“唔”了一声,只觉一眼看去全是庸脂俗粉,没一个能配上自家儿郎的。
宫宴自然是要喝酒,大臣虽无甚胆子来灌圣人酒,可架不住杨廷高兴,自己喝多了。
皇后不胜酒力,早就由左右女官扶着进关雎宫休憩,这下圣人由伺候的扶上御辇,昏昏沉沉地往寝宫去。
杨临悄没声地跟了上去,他想看一看,父皇这回——会怎么做。
可心里头又乱糟糟一片,生平头一次觉得,这事约莫比处理一千本奏折还来得麻烦得多。
前边御辇摇摇晃晃,到了明正宫内,杨廷掀眼皮一看,嘿,地方挺熟悉,可就没见着想见之人,大声嚷嚷着将皇后找来。素来冷情冷面的帝王难得耍起疯来,让底下人着实招架不住。
李德富年事已高,五年前便由圣人安排出宫颐养天年去了,圣人身边如今得用的一等大太监,正是李公公当年□□出来的小刘公公,但见小刘公公目光闪烁着朝里榻看了看,嘴里哄着好话,将圣人连哄带劝地扶到了明正宫平日的休憩之处。
杨廷眯缝着眼,里殿袅袅婷婷地站着一个小娘子,艳红的衫儿,灯下半侧着的脸朦朦胧胧,他愣了愣,稀里糊涂地喊道:
“蛮蛮?”
这一声蛮蛮,当真是唤得缠绵悱恻,低沉的音儿在殿内回响,好似能勾出人心底的魔鬼。
红衫儿心中一荡,眼里便闪了泪珠,低垂着脑袋,含糊地应了一声。
杨廷孩子气地笑了声,又连唤了两声“蛮蛮”,跟孩儿似的,小刘公公眼看成了,忙闷头退了出去,不意撞见小太子狼崽子一样恶狠狠的眼神,心中一唬,魂都快吓没了。
杨临压低着声,还在少年期的声线从牙缝里挤了出去:“小刘公公,好大的胆子!”
小刘公公魂不附体,忙趴伏在地,只想着:小命休已。
那边厢内殿却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小刘公公不免想着,看这架势,圣人宝刀未老,恐怕是鏖战正酣,但成了好事,自己想也能从小太子手里得翻身。
却不料方才还袅袅婷婷的小红衫儿花容失色半跌半爬着出来,半裸的心口上一个脚印得真真的,还未爬到门槛,便径直昏了过去。
“看好了人。”
待侍卫将这小刘公公与这小宫婢押在一旁候着,杨临挥袍径自去了内殿,进殿一看,却好笑地发觉,自家父皇正温柔地抱着一根柱子喊着“蛮蛮”“蛮蛮”,嘴里含糊不清地邀功:方、方才…有个坏人想、想冒充蛮蛮…孤、孤将她一脚踢、踢出去了…一点、都没让人占、占着便宜……
敢情父皇觉得,让人近身,是被占便宜了?
杨临眼看昔日高高在上的父皇对着一柱子都能撒娇卖痴,只觉得从前那父皇的丰碑碎成了粉尘,“轰隆”一声砸在了地上。
可另一座不可高攀逾越的石碑,又迅速在废土之上立了起来,名曰:丈夫。
只是明正宫这儿的荒唐事到底让关雎宫听闻了,皇后尚在安睡,绿姑姑却马不停蹄地来了,见那红衫儿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冷酷道:
“泼水。”
泼完水,红衫儿宫婢醒了,一见绿萝,立时便晓得这一步登天的梦:碎了。
倒也乖觉,伏地全招了。
原来当初圣人停步问话,不过是看御花园里那一圃专门给皇后育来染丹蔻的凤仙花蔫头耷脑的,嘱咐她务必精心,只是这小宫婢虚荣,旁人问起,只答是圣人另眼相看。
这一来二去的,传闻便变样了。
小宫婢虽心里清楚,可说着说着,竟连自己也信了这谎言,认定圣人不过是贪她新鲜,才找由头搭了两句话。
只是今日这冲心一脚,将她从美梦里踢醒了过来。
如今不说前程,恐怕性命都得交代在这,小宫婢抖如筛糠,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后头帮着撺掇安排的一连串人都给出卖了。
小刘公公脸若死灰,只当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一时就想不开了呢?
杨临心情极好地去了关雎宫,顺道也将大失帝王仪态的父皇也藏在御辇里好心地送到了母后身边,看着两人安安静静地并排睡着,才翘着嘴角出了去。
这事一出,宫内又是一阵大动,只是传扬出去,妇人们却又不免赞一声:皇后好福气。
圣人连娘娘染丹蔻的凤仙花都要关注长势好不好,喝醉了还晓得系紧裤腰带,不让人随便……占了便宜去,可见娘娘平日里过得是何等神仙日子,恐怕泡在蜜缸里也不外如是了。
日子顺心如意,养得好吃得开,难怪怎么也不见老。
这事让麇谷居士听到了,只哈哈一笑:“娘炮!”
却被蒋思娘拎着耳朵,念了半宿才肯歇,还道一月不许上榻,居士不免叫苦连天,只连声恨杨小子害人,拉高了妇人攀比的水准。
烈女怕缠郎。
早在五年前,蒋思娘终于被麇谷磨得松了口,只是始终不肯正正式式地披盖嫁人,卷了铺盖放到一块合伙过日子便算,言“这大半辈子都过了,好一日算一日罢”。
麇谷拿不住人,只得扭扭捏捏地做了蒋思娘的“姘头”,正式大被同眠过起了日子。
日子一程一程地过,直到杨临终于长大成人,举行了盛大的加冠之礼后,一直未见老的圣人便潇洒地退位,做起了太上皇,与新任太后常年不出宫城,由着儿郎折腾这大梁天下。
唯独新上任的梁煊帝知晓:
他那不负责任的父皇母后早就挂冠离去,寻着鬼谷老先生的足迹,潇潇洒洒地周游山水间,做一对闲散的富家翁去了。
至于整个大梁天下,乃至那非要学着谢七娘到处跑不肯嫁人的皇妹,也一并托付给了自己。
此后,大梁到处流传着这一对天人的传说。
梁煊帝南征北战,在梁武帝留下的浩瀚版图里,最终终于实现了民族的大一统,四疆域正式并入大梁,整整五百年,大梁再不起兵戈战事。

 

第222章 前世番外(一)
“长安不比你们定州,皇城根底下掉块砖下来,砸死砸伤的也不定是哪个铁帽子亲爵,娘子们到了那儿,可千万记得夹紧尾巴,低调行事。”
苏令蛮谨记容嬷嬷这句嘱咐,自打到了长安鄂国公府,便收了那骨子野劲,不抢风头不出挑地夹着尾巴做人。
她来长安,本是负气之举,可离开定州那一亩三分地,才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在感。
长安到底是天子脚下,风流富庶自不必说,可那烂漫并蓄的人文氛围才是更让人觉不虚此行之处——
苏令蛮盯着西市一首饰铺子沉默良久,旁边苏玉瑶扯了扯她袖子,不禁疑惑地问:“阿蛮姐姐?怎么了?”
苏玉瑶自打一月前第一回在阿娘那见过苏令蛮,便欢喜上了这位有“灼日之貌”的二姐姐,其中固然有“好美色”之故,更缘于在容嬷嬷那听过关于这位姐姐的旧事。
听闻阿蛮姐姐在定州之事,曾经有一门娃娃亲,还是与自家表哥的。
本该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的一桩美谈,奈何这位姐姐姝色过盛,裙下之臣如过江之卿,定州儿郎睹之而失魂落魄者数不胜数,反倒成了祸事。
言谈者既得不着,免不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来二去,三人成虎,这好好的清白名儿便成了“轻薄儿貌”、“不安于室”的典范。定亲的表哥耳根子软,原先那点子骄傲全因“头顶奔腾的草原”成了怨弃,一来二去,竟与这位阿蛮姐姐的庶长姐搅和到一处,暗度陈仓之下,竟然是珠胎暗结了。
这事机缘巧合之下,让阿蛮姐姐给撞破了。
令苏玉瑶佩服的是,这位姐姐当时并未声张,反而在表哥在大庭广众之下意图以“水性杨花”、“轻薄风流”的罪名退婚时,直接将计就计,捅破了长姐与大表哥的通奸。
既光明正大地退了婚,还将这脏水泼还了回去。
一个解了枷锁的美人,引得整个定州城适龄儿郎蠢蠢欲动,连太守府的嫡长子都惊动了,若换了旁人,自然是择优而取,奈何这位阿蛮姐姐不按常理出牌,倦怠于种种流言蜚语,竟直接放出话来,言:
“定州儿郎碎嘴者十之有九,非吾良配也。”
这世道,能一日三省吾身者实少之又少,此话一出,固然有自惭而退者,可更多的,是恼羞成怒之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虽说这越穿越玄乎越传越离谱的流言不信者居多,可到底烦人,正巧这时鄂国公府派下之人千里迢迢到了定州,阿蛮姐姐干脆包袱款款上了马车,言“欲去国都寻好儿郎”,便潇洒作别了爹娘。
只眼前这寡言少语的二姐姐除了一张脸确实如容嬷嬷所说那般昳丽,能搅动一城儿郎魂牵梦萦外,苏玉瑶怎么瞧,也瞧不出她那股子“执拗的潇洒劲”。
“无事,”苏令蛮收回视线,指着前边桥驿下正耍杂耍的手艺人,提起了兴致:
“瞧瞧去。”
长安城里有两样在苏令蛮眼中是顶顶好的,一是美食。
与定州粗糙的炒菜手艺不同,长安城汇聚了天下美食,八大菜系里出点名堂的菜品,都能在相应酒楼吃上,各色点心亦是层出不穷。
才来了一月,苏令蛮便觉得钱袋子有打饥荒的架势。
还有一样,便是这西市上各坊里乱窜的手艺人,耍杂耍的、捏糖人的等等,不一而足,热热闹闹地将整个国都点缀得热闹而丰富。
看完杂耍,苏令蛮心满意足地赏了一吊钱,见苏玉瑶又转头看她,才弯了弯眼角:
“阿瑶妹妹缘何如此看姐姐?”
苏玉瑶赧然地收回视线,她能说自己是看人看呆了去?且不提她,方才周遭那帮子看杂耍看呆了的,有几个当真是因为那耍猴的卖艺人?
苏令蛮不疑有他,抬步欲走,斜刺里却攀来一只手,伴随着吊儿郎当的一道声音:
“这位小娘子,不知贵姓?”
苏玉瑶惊得叫了一声,眼见那人的手快搭到阿蛮姐姐肩上,却被其一个轻巧的旋身躲了开去,丁香紫裙摆仿佛在这熙攘的街面绽开,旋出了一朵花。
“哪来的登徒子,我鄂国公府之人也是你能招惹的?!”
苏玉瑶急急呵斥,此番是她硬拉着阿蛮姐姐出来,若姐姐当真出了差池,她可难辞其咎。
苏令蛮却知晓,对方既敢在京畿卫来来往往之地行动,必是有所倚仗,她来长安不久,却也知晓鄂国公府恐怕不如在定州时听起来“瓷实”。
果然,那油头粉面的少年儿郎不过一哂,摇了摇胸前折扇,便不在意道:
“美人儿何必跟着那泥腿子出身的苏府,不若跟着郎君我,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
苏令蛮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这恶霸强抢民女的戏文颇为耳熟,她早年在定州还常听,没料到便是天子脚下,这词儿也没见变化。
苏玉瑶却想起这人是谁了。
庆隆公主自嫁驸马除生了两个丫头,肚子便再未见动静,不巧这驸马早年有桩风流债,唯一的儿郎被偷偷养在驸马老家,庆隆公主生不了儿郎,自然也不好阻止驸马将老家的儿郎接来传宗接代,言为过继来的“嗣子”。
这“嗣子”怕就是这光天化日搭讪的儿郎了。
牵扯到皇家,纵然这庆隆公主不大有面儿,也不是如今的鄂国公府得罪得起的。
苏玉瑶到底年纪小,正为难不知如何处理时,却听长街外马蹄阵阵,一行人鲜衣怒马,踏马而来。
在西市敢踏马行街的,不是那不要命的二愣子,便是背景强横到连皇宫都可以横着走的天皇贵胄。
苏令蛮抬头,骤然看去。
晌午的阳光柔软而温和,给天地罩了层细纱。吵杂的街市人声鼎沸,可在纵横而来的萧萧马鸣里,一切都成了默景。
为首那人仿佛得天所钟,眉目清举,而惊艳了时光,让人再无一丝余力去注意其身后的一切,只记得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
因太过深邃,仿似人如草芥,过眼无心。
人人噤声恭立,人群不约而同地分开一条道,任这行少年郎君们呼啸而过,鲜衣拂过春日,徒留一片张狂。
苏令蛮眯眼看着这行传说中的纨绔踏马离去,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油头粉面儿郎悄没声地跑了,也不知何故。
人群突然齐声叹了口大气,有长安本地的不免拍胸脯道:
“这威武侯的气势,真真是越来越足了。”
“可不是?我方才连口气都不敢喘,生怕招了威武侯怒。”
谁都知道,威武侯轻易不动怒,可但凡动怒,必整得人生死不能,不管你家底多厚,后台多硬。
传闻中,就没有威武侯能看得上之人。
苏玉瑶奇怪地看着这阿蛮姐姐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什么,眼珠子一转,好奇问:“阿蛮姐姐可是寻到了国都好儿郎?”
她这话,自然是打趣,毕竟威武侯是京畿万千贵女梦中死也想攀上的万年雪山,长安楼子里各色花魁都欲千金买一夜的香馍馍。
便阿蛮姐姐容色过人,有国色天香之姝艳,可到底与威武侯地位悬殊——
有点理智会掂量的聪明人,都知道要够,就得去够那能够得上的。
孰料她的阿蛮姐姐不是寻常人,更不是那会掂量的聪明人。
但见苏令蛮眉眼舒展,阳光映照在她黑色的瞳仁里,透着股逼人的璀璨,苏玉瑶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仿佛隐隐能看到嬷嬷口中那个将一郡儿郎都弃若敝屣的狂傲女郎:
“威武侯?”
“就他了。”
语声酥柔,却志在必得。
苏玉瑶不大看得明白这个姐姐了,以前觉得她潇洒而睿智,此时又觉得终究还是拎不清形势。
不过她素来知晓尊重,并不如旁人那般去劝告其不自量力,只道:
“二姐姐这是一见钟情?”
苏玉瑶看不大懂阿蛮姐姐面上的表情,却又隐隐觉得大约不是那么回事。起码,那上面并无一丝狂热。
苏令蛮拍了拍苏玉瑶脑袋上的双髻,嘴角翘了翘:
“时辰不早,该回府了。”
如斯傲慢,如斯迷人。
当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值得一攀的巍峨雪峰呢。
苏令蛮袖着手,慢吞吞地想。
****
“阿廷,方才你瞧见那美人儿没?”
一绯服圆脸郎君掀袍下马,学杨廷模样将马鞭甩给了随从,旁边人也点头附和道:“当真是倾城绝色,阿廷你跑得未免太快了。”
不然他还能停下搭讪两句。
威武侯冷然地睇了他一眼,被沁凉的目光浇了一头一脸,这人丝毫不以为意,挠挠头问:“阿廷,莫说你没见着?”
“我们的侯爷眼里,何时还能进去旁的美人?每日照镜子不就够了?”
王沐之从清风楼三楼包厢内迎出来,听闻半捧半嘲地道了一声。
“仲衡谬赞了。”
杨廷不置可否,眉眼疏淡,显见方才的所谓“绝色”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杂草一株,过眼不过心。
孰料这杂草不甘心,三番两次地出现在面前抢存在感。
“好巧啊,侯爷。”
蹴鞠场上,苏令蛮一牵马辔,在带上藤帽前与威武侯打了个招呼。
这场蹴鞠男女不忌,勋贵一派与世家一派各选十二人为代表打马球,苏令蛮这新来的也不知如何打败了无数想与威武侯并驾齐驱的贵女,成了这六之一,与威武侯同入一队。
苏玉瑶在台下紧张地握拳,心头快跳到嗓子眼了,只一门心思地盯着阿蛮姐姐,可切莫受了伤。
这等男女混合的马球,要比寻常还来得野蛮,那些个纨绔子弟可不会看在你是女儿家的份上放水,反而会越发刁难,没点硬功夫可撑不下去。
孰料阿蛮姐姐非但撑下去了,还完成得非常漂亮,长传、曲绕,猝击,与威武侯配合默契,两人带队几乎是将世家一派压着打,若非王沐之临结束时反扑,世家一派恐怕当真要被剃个光头。
“侯爷觉得奴家打得如何?”
苏令蛮摘下藤帽,笑眯眯地问,两鬓汗湿的发丝乱糟糟地贴在腮边,瞳仁黑白分明,此时正眼盯着人瞧时,好似透着股惊人的热力,能灼伤人眼。
威武侯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倨傲道:
“尚可。”
“多谢侯爷夸赞,侯爷,明儿见。”
苏令蛮一踢□□白马,人已如弦般离去,风中只余一串酥酥柔柔的笑声,令听者软绵入骨。
“不知廉耻。”
威武侯垂目心想。

 

第223章 前世番外(二)
“侯爷,好巧啊。”
第十次了。
长安西街一条长长的巷道内,威武侯蓦地一扯马缰阻住去势,与一姝艳小娘子在马背上狭路相逢。
小娘子一身海棠红紧俏骑装,裹出玲珑身段,胸脯鼓鼓,腰肢纤细,一张玉白的芙蓉面上,连嘴角的笑涡都好似在勾人:
“百年方能修得同船渡。奴家与侯爷这一小月里都遇上了十回,可真真是有缘。”
莫侍卫在自家主子身后忍不住心道了声乖乖,好一个火辣生动的美人,对着主子那张可以东死一城人的脸,竟也敢出言调戏。
这话,怎么听都与戏文里登徒子调笑小娘子的口气一模一样。
不必看,莫侍卫也知晓自家主子必是面黑如锅底,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对主子心生敬意,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示好,主子竟还能不假辞色地冷脸相对,也算是毅力非常了。
果然威武侯那双漂亮凌厉的凤眸微微眯起,终于透出了一丝人类该有的情绪——
虽然只是厌烦。
“二娘子这般,委实过了。”
侯爷清清淡淡道,连指责与诘难都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仙气,在空中打着飘。
换了旁的小娘子,恐怕早就无地自容掩面自去了,偏生苏令蛮有一副铁打不穿铜敲不烂的臭硬面皮,扯着小嘴儿笑盈盈道:
“侯爷说的哪里话?奴家听不懂。”
便这般耍赖,可也不惹人厌,乍一眼看去,眼睛仿佛都要被这狭窄的巷道内肆意流淌横冲直撞的艳光给刺瞎了。
一切都是春光正好。
清风过处,巷道两旁的杏花飘飘洒洒落了下来,儿郎俊美无铸,美人风流婉转,这般对峙,吸引了无数赶路的行人将视线飘过来。
杨廷讨厌一切恃美行凶之人,尤以眼前之人为最。
显见苏二娘子极其清楚自身的魅力,更企图以这绝顶的魅力来降服自己。
杨廷自问不是注重外表的肤浅之徒,自不愿成为这人的裙下之臣,冷声硬道:
“二娘子不必装傻,你的打算本侯心知肚明,只可惜……打错了算盘。”
“奴家的打算?”
苏令蛮利落地收鞭下马,走至威武侯马前,不无好奇道:“奴家怎么不知道?不若侯爷告诉奴家,”她凑近了浅笑低吟,笑意隐隐:“奴家是何打算?”
这等不知进退为何物的棒槌。
杨廷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唯耳朵尖尖透露了一抹红。
不欲再与其在大街上掰扯,威武侯一夹马腹欲走,不料缰绳却被一根纤长的手指利落地给牵住了。他一愣,但听这美娇娘不知廉耻地道:
“侯爷还未回答奴家的问题便急着要走,可是怕了奴家?”
“怕?”
杨廷觉得可笑。
便连金銮殿上至高无上的圣人,他威武侯都不怕,怎会怕一个小小妇人?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杨廷“哗”他俯身,动作过分急切,而显出一点粗暴地将苏令蛮手指从马缰上扯开,指尖一点微凉柔软。
他下意识地想:怎这般冰?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鼓掌声传来,一小娘子娇声笑道:“好一出大戏。”
苏令蛮抬头,正瞥见一小清秀女子亦打马而来,看样子与杨廷是去往同一个方向,她长安初来乍到未久,时间大多花在“追美人”上头,自然认不出眼前这人正是卢大将军之女——威武侯头号“明恋”者。
不过女儿家嘛,一碰面互相打量番,便对各自的目的清楚了。
“侯爷也是你这乡下来的野丫头能肖想的?不知廉耻也便罢了,还毫无自知之明,侯爷……您说是不是?”
杨廷一愣,脑子还留在方才那抹柔软的触感里,回过神来便觉得自己不像话,竟当真被这绝顶美貌给蛊惑了。
“是。”
这话若出自威武侯之口,苏令蛮还可以没脸没皮地安慰自己继续,可却是出自另一个小娘子之口,便有点不那么是滋味了,何况眼前的郎君还出言附和。
杨廷心里不知怎么有点慌。
可转念一想,能就此逼退这个女登徒子,倒也好。
苏令蛮搓着方才被硬扯开还有些生疼的手指,退后几步,面上就带了点似笑非笑,她确实是自小美到大,若要说委屈,除了与丽姨娘肚里出来的大姐姐偶尔闹些龃龉,大部分时候是受不着的。
她“哦”了一声,视线在杨廷与卢娘子身上游移,问:
“侯爷是有衷情之人了?那倒是奴家多事了。”
杨廷没吭声。
这默认的态度让卢娘子心内狂喜,苏令蛮却撇了撇嘴,定定看了两人一会,就在杨廷以为自己的意图被看穿了,便听耳边一道懒洋洋的“无趣”,近来频繁偶遇的苏家二娘子竟一言未发,执鞭上马扬长而去了。
待卢娘子也被冷脸冻走,莫旌忍不住道了声:
“郎君这般……恐怕苏二娘子不会来了。”
却被冷冷的一睇吓住,接下来的话语也给胎死腹中了。
回头与林木说起,莫旌大呼可惜,只道主子不会消受美人恩,林木大约是先后与郎君同喝一人奶的缘故,清楚自家郎君的德行,道:
“侯爷这是要跌跟头。”
可不是跌跟头?
从前与苏二娘子这般找机会偶遇的小娘子不知凡几,可侯爷从来无视,冷淡地让侍卫拦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抛过去,此时却亲自下海配合一向厌烦的卢娘子做戏,只为将人逼退,可不是特殊待遇?
享受特殊待遇的苏令蛮却又失了兴致。
她觉得这嘴硬的威武侯着实是不大可爱,不打算继续撩,随手便抛到了脑后,换了个消遣的乐子,欢喜上了斗蛐蛐。
蛐蛐一入深似海,苏令蛮一连两月没出现在面前,莫旌便觉得自己主子不大对劲。
发呆的时间变长了,平日里无事不瞎逛的作风大改,呼朋唤友招摇过市的频率增加了,每日出门总要为着穿哪件发愁,捣鼓上半日。
兴冲冲出门,又兴败而回。
“她……最近在做什么?”
偶一日,清风楼上正饮醉清风,威武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莫旌又不是自家主子肚里的蛔虫,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郎君问哪个?”
没回声。
威武侯又闷头喝起了酒。
楼下一阵喧哗热闹,一行人浩浩荡荡进门,夹杂着小娘子酥柔熟悉的声音:“大兄,你这蛐蛐还需多□□□□。”
莫旌还从未见过素来从容的主子这般匆忙。
酒也不喝了,拎着佩剑便走,出门时选了半日的滚银边白袍匆忙间拂过桌子,将酒壶带倒,清澄的酒液洒了一地,溅了几点在袍子上,显出一点狼狈来。
莫旌心下登时了然,原来阿木说得半点不假,郎君这是相思病招的。
走至楼梯口,便与下方一行人狭路相逢。
莫旌朝前一看,心道:怀了。
但见之前还追着侯爷跑的苏二娘子此时手里捧着一个蛐蛐罐,正与身旁人说得起劲,说到开心处,嘴角的笑涡就出了来,美不胜收。
莫旌认得出来,苏二娘子身旁那,可是镇国公世子。
楚世子虽面皮子没自家主子出色,可铁汉柔情,这般温柔似水的眼神落在二娘子身上,谁看不出点端倪?
至于鄂国公世子几个,纷纷围拢着苏令蛮,正眉飞色舞地往楼梯上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大将军”、“飞毛腿”之类的。
一行人头也不回地与两人擦肩而过,竟谁也没发觉身侧之人是那威武侯。
威武侯被浇了个透心凉。
“侯、侯爷。”
莫旌哭丧着脸,深怕侯爷按捺不住,将这楼梯给劈了,他从前可是见过主子的本事的。
“莫旌。”
杨廷幽幽地道:“本侯这么大个人,她竟然没看见?还与那黑炭头说得起劲?”
说到黑炭头时,威武侯咬得切齿。
“禀侯爷,那黑炭头是镇国公世子,传言:楚世子心慕苏二娘子,正在切切追求。”
且不提威武侯如何气得五内俱焚,七窍生烟,那边苏令蛮却甚是心畅。
她自小得什么都很轻易,又没心没肺惯了,觉得威武侯不大可爱,便轻易地抛了,此时心思转到蛐蛐上,更将岫云杨郎长什么样都给忘了,哪里晓得那嘴硬郎君如何心思婉转,只知道罐子里的大将军王甚是得心。
一行人吃吃喝喝散了,她又随大兄坐着苏府马车摇摇晃晃往回赶,行至半途,马车给人半路给拦下了。
苏文湛“嘿”了一声,掀帘子出车,见一美郎君当街打马拦路,立时便认出是那素来高高在上的威武侯,忙下车揖手:
“侯爷这般,可是有要事?”
威武侯从鼻尖喷出了一个“哼”字,朝马车努了努下巴:“世子,本侯与令妹有些事,要单独叙一叙。”
从前苏令蛮痴痴追求威武侯一段公案,苏文湛是知晓的,可他记得那威武侯不是一向不假辞色的?
拒了二妹妹,怎如今又找上门了?
作为还不算窝囊的大兄,苏文湛觉得该弄清楚由头才是。
苏令蛮却已施施然掀了帘子下来,脸上的笑轻描淡写:“侯爷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风,把您吹到奴家这边来了?”
在她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将那段“碰瓷”的往事给揭过了。
可在杨廷看来:这事没完。

 

第224章 前世番外(三)
长安城整个就是一个豆腐块套豆腐块的规整建筑群落,长街横平竖直,纵横交错,几乎是可以拿尺子来度量的。
由西市商区至高官遍布的东城,朱雀大街是必经之路,这般一条可以由五辆三驱车架同时并排而过的大街历来是不乏行客的。
威武侯大喇喇当街横马,数十精卫披坚执锐开道,愣是在半途将鄂国公府的马车拦下,在旁人看来:苏世子要倒霉,而且是——倒大霉。
京中纨绔不少,威武侯在里边更是数一数二的顶级纨绔,有那一手遮天的宰辅大人在,只要不是谋逆反叛,整个长安便是当自家宅子逛都没问题。
可谁都知晓,威武侯向来喜欢顶着一张冷脸招摇过市,等闲不爱搭理人,此时这般七情上脸地对着一小娘子,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稀罕事。
于是有那鲜衣怒马赶着回家上趟的小纨绔慢悠悠地停了下来,来往马车也晃荡晃荡一步十挪地往前跑,窗帘子悄悄地掀起一角,打算看一看这盛事。
一看之下,登时明白过来,那下车来的,不正是最近长安城里的话头儿,几乎坐稳宝座的长安第一美人,金镶玉嵌都嫌俗了气的仙女吗?
若是对上这苏二娘子,乖乖,也难了怪了……
郎君们纷纷心有戚戚焉,这般看来,这威武侯纵然曾经是喝了仙气的,却也知晓美人的好处,下凡来了。
场中两人都是被人看惯了的,对周围的异色习以为常,全然不在意,唯独莫旌与苏文湛领着人不大自在地往外退了退。
“侯爷所来何事?”
苏令蛮眸光微动,又问了一句,眼波流转间,已将对方来意弄了个分明。
她长得好,纵然许多郎君会在背后酸两句,可当着美人面总还是殷勤备至的,她被捧惯了,很能分辨对方心意,见威武侯这复杂面色,哪里不晓得又是一个对自己上了心的。
苏令蛮这人,在定州儿郎里,从来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万人斩”,身具七窍玲珑心一颗,偏生又没心没肺惯了,对到手的东西从来是转手即丢,毫不珍惜。
此时对着这俊美无铸的威武侯,依然是同样做派。
只到底还算聪明,将那一丝不在意藏得深,不叫旁人发觉——
偏生杨廷自小在这风波诡谲里长大,察言观色的本事浸淫老道,转瞬间便察觉到了对方情绪,那过剩的自尊登时激起了千层浪无边海。
他这人到真正发怒时,只会笑,笑得温文和煦,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二娘子月前苦苦追求本侯不得,竟玩物丧志地玩起了斗蛐蛐。本侯这些日子但凡想起都深觉对鄂国公不起,便决意还是遂了二娘子意,以免二娘子大好人生蹉跎。”
“……啊?”
苏令蛮心里咯噔了一声,遂意?什么意?
莫旌忍不住率着精卫往外再退了退:完了完了,侯爷气性上来了,凡侯爷发癫,连老大人都得退避三舍。
果然,便听那溪涧出泉叮咚清朗的声音响起:
“本侯便是来通知二娘子,明日本侯会遣小轿来鄂国公府抬人。”
杨廷牵起嘴角,公子如玉,笑如春风,偏生一双凤眸好似要冻地三尺,苏文湛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
“苏世子,您意下如何?”
这遣小轿来抬人——是说要纳妾?
按理,威武侯愿纳一个从七品小吏之女当妾室,那也是这小娘子祖坟冒青烟,便有了一张倾国倾城颜,也抵不过世间至高权势。
孰料苏令蛮当初既然敢一言激起定州满城儿郎的不满,便不是那可以折腰的性子,气性上来,一双桃花眼简直熠熠生光:
“侯爷是想强纳奴家?”
“强纳如何?”
杨廷明摆着想以势压人,到他这个地位,莫说强纳一个区区小官之女为妾,便是一品大员之女,操作得当,也是可的。
“侯爷只要不怕头顶一片草原,奴家倒也不在意。”
苏令蛮不在意地捋了捋鬓角,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婉。
皓婉上一圈翠玉镯松松垂着,不经意间便是一段意态风流。
围观中有年纪尚小的小郎君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乖乖,这小娇娘当真惊世骇俗,可一想能与这般美人儿来一段露水姻缘,也不枉此生。
世间逐美之风愈盛,如静岳长公主这般公然蓄面首,寻欢作乐者虽少,可那强势的贵妇暗地里寻个美郎君来段风流韵事,倒也数见不鲜。
苏令蛮当真被纳,除非日夜看守,总能找到愿意一亲芳泽、不惜性命的采花者的。
杨廷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面上还得端着世家公子的风度,启唇道:“是吗?”
“本侯别的不多,家丁不少,有盗匪赶来,本侯便送他一家老小上西天。二娘子,你觉得如何?”
苏令蛮嗔道:“侯爷当真心狠。”
眼波流转间,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神秘一笑,足间轻点,大袖明衣旋开,手已经扯着一个紫服宽袍的郎君过来。
杨廷定睛一看,正是那看热闹不嫌事大从来与自己对着干的王沐之,心里不由道了声:坏了。
果然是坏了,但听苏令蛮这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嘴儿轻启,道:“王郎君才貌双全,奴家甚是心悦,可愿娶奴家为妻?”
她这话,算是看准了王沐之性子。
身为右相幼子,本身并无负累,娶一个小官之女为正妻也还是可的,何况王沐之与威武侯素来不对付,能让威武侯难受之事,王沐之总愿意插一手,前些日子两人还在蛐蛐馆对上了,苏令蛮自忖对王沐之性情还是了解一二,凑近以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道:
“今回帮奴家一把,奴家的大将军便赠与郎君,若日后郎君悔婚,也随您。”
“成交。”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王沐之眉毛一挑,颔首大声道:“清微,明日仲衡便去鄂国公下聘去,朋友妻,不可欺。清微,莫要过了。”
杨廷看着对面意气风发格外登对的一双男女,心里仿佛下起了一程又一程的鹅毛大雪,又冷又涩,好似被浸在了苦水里,早忘了当初来的原意:
“甚好。”
拂袖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周围人见没热闹看了便纷纷散去,苏文湛这才出言道:“阿蛮,你当真要嫁王郎君?”
苏令蛮袖手眯眼看着远处,马背上那昂扬身姿渐渐远去,不在意道:
“有何不可。”
只可惜难得这般对口味的一张脸。
能娶到这么个有趣又对口味的美人儿,王沐之觉得往后的生活不会无趣,可当他兴匆匆回府,第二日安排人去提亲时,却发觉那肚里芝麻馅儿的威武侯早一步就差遣了媒人,领着圣旨天未亮就敲开鄂国公府大门,将婚事给办瓷实了。
苏令蛮也被迎面而来的一兜圣旨给砸晕了——
以至于见到花厅里肃着一张脸的美郎君时,半点没有从前巧笑倩兮的绰约风情,直挺挺道:
“侯爷与人置气,好大的手笔!”
都肯娶她为正妻了。
回去辗转反侧一夜的威武侯眼下一片青黑,胡渣冒了点头,可即便这般憔悴,仍然好看得要命,黑水晶似的眼睛直直盯着人,好似要看到人心里去:
“本侯从不会拿自己的将来置气。”
这一瞬间,视线竟好似有了灼人的热力,感情浓郁得好似要扑出来。
苏令蛮不自在地挪开脸,一双眼睫颤得好似蝴蝶振翅,不论如何,有这样一张脸的郎君貌似深情款款,总让人会有点动容的。
胳膊拧不过大腿,圣旨既下,那便是铁板钉钉。
苏令蛮转念一想,这么多年也就一个威武侯长得甚得她心,纵然性子霸道,往后兴许能□□回来——便去小倌馆包个俊俏的,非但费银钱,也找不着这般品相的,怎么着也不亏。
何况要当真抗旨,诺大的威武侯府和定州苏府哪里受得住上头的雷霆一怒?
只得半推半就地从了。
于是一个打着深情幌子意图降服野马的美郎君,与一个打算不费钱嫖美人儿的美娇娘各怀心思地凑到一处,过起了小日子。
假深情真霸道的威武侯,扮着扮着竟真习以为常;而假风流真无情的美娇娘,也越来越习惯夫郎的宠爱,竟一时好得蜜里调油——
如果不算夫郎时不时地喝下一缸子老陈醋外。
不过到底威武侯技高一筹,在无数次暗地将觊觎者先下手为强后,威武侯夫人身边的烂桃花越来越少,直至登了帝位,进而绝迹。
据传言,梁武帝肯称帝,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潜邸之时,觊觎蛮后风姿者甚众,为蛮后神魂颠倒者数不胜数,为使爱慕者绝迹,才登了帝位。
毕竟,谁敢觊觎一国国母?
起码,梁武帝觉得身边那些苍蝇绝迹,舒心了许多,一生致力于杜绝情敌的梁武帝,终身都只有一个正宫娘娘,后宫空置,史称“情帝”。
其中最有力的一个情敌,并非有“生花笔”的王沐之,更非有“镇国枪”的楚世子,反是一个犄角旮沓出来自称“鬼谷子”的老不死。
当然,蛮后回回都笑他妄想,笑称:
“鬼谷先生乃出世之人,不过是看在妾与他故人相似的份上看顾一二。”
奈何梁武帝被害妄想症严重,深信“老不死”要来抢妻,反倒临近暮年,这一开疆辟土的大帝与一云游之人才能和平坐下聊天,见鬼谷子一如往昔,喟然叹道:
“先生寻了百年,何苦?”
鬼谷子负手而立,半晌才道:“无他,唯习惯而已。”
不该存世的法器出世,她曾经存在的世道……气运要乱了啊。
正当梁武帝得意于此生抱得美人归的成就时,便听鬼谷子不怀好意道:
“下一世,贫道恐怕要占圣人些便宜。”
梁武帝向来对这神神叨叨的道士不在意,只笑吟吟地回宫过舒坦日子。
果见风云流转,时光反溯,鬼谷子看着呱呱落地生世凄苦的小男娃,笑了:
“圣人,叫师傅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