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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奖。”脸上的皱纹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态,赵清怀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后悔的就是当年没再不要脸一点,直接让师兄杀了你,那样他就不会死了。”
“就算没有我,你师兄也未必能活。”楼似玉阴沉了脸,“路是他自己选的,我给过他活路,是他舍不下你们这破上清司,舍不下那些蝼蚁的命。他要天下太平,我还了他一个太平,还要如何?”
浑浊的眼珠满满浸了血丝,赵清怀喉头微动,眉宇间有些戾气。
“我不是来同你叙旧的,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楼似玉收敛了情绪,“你师兄临死前应该同你说过,无灭灵鼎毁丹,常硕内丹便要封存,一旦有了灭灵鼎,内丹便该毁了,你为何要宋立言集齐妖王内丹?”
赵清怀冷笑:“你这妖怪又在说什么诳语,师兄宁舍魂也要封印常硕内丹,就是为了将内丹留存,等五大妖王内丹齐聚,便可重新封印尤蚩。尤蚩的封印松动了,你就在这岐斗山脚下,别告诉我没有察觉到。”
楼似玉抿唇:“这就是我想问的第二件事——尤蚩的封印,为什么会突然松动?”
“这都几百年了,封印松动有何奇怪?”
“不对。”她沉了脸,“要是寻常符咒的封印还有日催雨化而松动的可能,但尤蚩是你上清司开山老祖宋承林的三魂六魄封印的,只要他魂魄还在,这封印就不可能松,除非有人去动。”
眼皮半垂,赵清怀别开了头。
“你在心虚?”有个不好的想法,楼似玉忍不住伸出狐爪抵在他喉间,“与宋立言的出世有关,是吗?”
“我上清司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妖怪来管?”赵清怀突然化出白光朝她打来,色厉内荏地斥了一句。
楼似玉一个翻身下床避开,三条狐尾飞出,将他死死捆住,她脸色难看极了,闭眼再睁,灿金的瞳子里映出他的半个身子。待她看清,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你——”
“师尊!”
妖气肆虐,外头的人有所察觉,楼似玉收拢了尾巴,皱眉剜他一眼,越窗离开。
后头进来的一众弟子什么也没看见,只瞧赵清怀脸色苍白,赤脚站在床边,连忙七手八脚地上去扶。赵清怀咳嗽两声在床上躺下,脑海里浮现出方才那一双金瞳,不由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眉心。
不好看吧?他苦笑,满是褶皱的手忍不住发抖。
立言的红尘劫到了,他知道,自己的大劫也到了,他也知道,若不来这浮玉县,怎么也能避开些,但赵清怀觉得,人活这一辈子,总要有些放不下的东西,才算得上道法圆满。
第112章 千秋楼
长宁街,千秋楼。
发生了命案,宋立言快马加鞭地往这里赶,以为自己能看见个血淋淋的横尸场面,再不济也有几个瑟瑟发抖的亲眷在旁边嚎哭。
然而,在他面前矗立着的,是一座热闹非凡红灯高扬的雕花大楼,一楼门口人来人往,胭脂香金银臭,和着女儿家的娇啼声,瞧着比赶集的时候还热闹。
“这里头死了人?”宋立言满眼质疑之色。
宋洵硬着头皮道:“大人,这地方向来是如此,死一个两个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纸醉金迷眠花宿柳,才称得上人间千秋。”
宋立言觉得难以苟同,瞥一眼地面,觉得那青石上头都浮着一层脂泥,瞧着就不想踏足。
“大人。”霍良从里头出来迎他,拱手道,“死者不止一个,案情有些复杂,还请大人前往一观。”
神色一正,宋立言翻身下马,同他一起往楼里走,却不曾想刚走两步,就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殷殷地扑上来:“这位客官好生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宋立言抬眼往她们脸上一扫,獬豸剑剑身出鞘,清脆的一声响。
扑抱的动作戛然而止,几个姑娘倒是识趣,白着脸退下了,后头上来个年纪大些的,行礼笑道:“老身管教不严,冒犯了,大人里头请。”
琉璃珠被串成了帘子,划开就是一阵玲珑脆响,人过了再落下,仿佛春日里一场雨打在瓦上。
宋立言不太喜欢这地方,但心下觉得楼似玉若是来了,怕是要掰着人家的珠帘数值多少银子。
后院假山流水,养了一池锦鲤,倒也是好风光,只是,那锦鲤池边停了三具发白的尸体,尸臭冲鼻,很是煞景。他过去看了看,尸身没有伤痕,已经被水泡得四肢肿胀,分不清面容。
“昨儿翠红与客人胡闹,下了这池子戏水,不知怎么就踩着了这些。”老嬷嬷拿帕子掩着口鼻,又作了作揖,“老身这千秋楼做的生意虽不清白,可伺候客人从来是不含糊,楼里若出事,老身第一个扭着犯事的去衙门,绝不会包庇,但这些…瞧着是几天前的客人了,不知为何就死在了这里。”
宋立言侧头看她:“你还认得这是几天前的客人?”
“面容分不清,可这衣裳腰饰又不会作假。”老嬷嬷指了指头一具尸体的腰间,“做老身这一行的,宝贝最是认得清,这是张府的小公子戴的羊脂玉。”
“那张公子与谁接触过,你可还记得?”
老嬷嬷偷偷看他一眼,掩唇低笑:“大人,咱们这楼里哪位公子点了哪个姑娘,那都是记着账的,账本上都写着呢。”
有丫鬟捧了账本上来,老嬷嬷翻了翻,指了一页上的名字给他看:“喏,就是这颜好姑娘,前些天一直陪着张公子呢。”
颜好。
宋立言微微思忖,又将目光投去了尸体上。
“吱呀”一声响,二楼露台上的门被推开了,带得前堂里热闹的打情骂俏之声也跟着汹涌进这安静的后院。不过只一瞬,那门就又合上了,有两人交缠着撞翻了露台上放着的摆件,跌跌撞撞地抵到了围栏上。
“嘶,美人儿,下头有人呢。”衣着不整的公子哥笑了一声。他身上伏着一抹艳红的轻纱,雪肤半露,顾盼动人。
“公子什么时候还在意起旁边有没有人了?”佳人嗔怪,“前些天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可不也还…”
“哎哟,你可真是要我的命。”公子狠狠地亲她两口,余光一瞥,还是觉得下头不太对劲,再定睛看看,他变了脸色,将人一掀就站直了身子。
“宋大人?”
宋立言抬眼看着他,脑海里搜了一遍,终于想起来了:“县丞家的公子。”
“…哎,小的有眼无珠,怎么就没瞧见大人大驾?”他扶着栏杆,脸上满是惧色,“这…办案呢吧?小的就不打扰了,这便告退。”
说罢,扭头就跑。
被他遗留下的美人儿香肩半露,慵懒地靠在栏杆上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发髻,眼尾一扫,眸子里映出下头那一身官服之人的影子来。
“好生俊俏的郎君啊。”鞋袜未穿她也不在意,倒是先冲下头抛了个媚眼,“妾身颜好,这厢有礼了。”
宋立言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朝老嬷嬷道:“带她下来问话。”
“是。”
楼似玉很久以前似乎提起过千秋楼,当时他还好奇是什么地方,眼下也不消多问了,明晃晃的勾栏青楼。这里头的女子大多不太正经,可不正经到颜好这样的,也实属罕见——
她只着了肚兜和长裙,一袭红纱笼身,说是穿了,但一眼过去什么都看得见。旁边的宋洵脸红得要滴血,宋立言见的世面比宋洵少,看起来竟比他还镇定,只将眼眸垂了,沉声问:“你最后一次见张家公子是什么时候?”
颜好痴痴地盯着他瞧,嘴里也没个好话:“什么张家公子?大人,妾身伺候人的功夫那可是远近闻名,每日来寻妾身的张公子少说也有十几个,您问的是哪一个?”
宋立言皱眉。
楼似玉也爱这么油腔滑调地说话,但不同的是,她是娇俏可爱的,而面前这位却是让他觉得像被湿淋淋的脏抹布搭上一般,不舒服极了。
“颜好,这是咱们的宋大人,你莫要耍贫嘴。”老嬷嬷斥了她一声,“大人问的是你前天伺候的那个腰间有羊脂玉的张公子。”
“啊,羊脂玉。”颜好失笑,“这东西妾身倒是记得,张家公子小气极了,有好东西也不肯赏给妾身,所以在亲近的时候妾身踢了他一脚,他负了气,径直就走了。”
“可有人证看见他从你房里离开?”宋立言问。
颜好摇头,一双眼盯着他直眨:“大人可要去妾身房里看看?”
宋洵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替他家主子摇头,这哪儿能去啊?还不得白果子掉红泥里,沾染一身污?
然而,宋立言竟是点了头,轻声应道:“好。”
第113章 我也在等你
宋洵瞪大了眼。
他觉得大人应该很讨厌这种地方的,但事实是大人不仅跟颜好回了房、任她在身边死缠烂打,还去了前堂,点了两坛子酒看舞姬跳舞。
那舞姬是真会跳啊,一边舞一边将身上衣裳往下扔,旁人得个轻纱衣袖都阵阵起哄,他家大人往那儿一坐,突然就十几条颜色各异的肚兜飞了下来。
“…”宋洵抹了把脸,心想幸好楼掌柜没来啊,不然也不知会不会将这千秋楼给拆了。
齐岷很快赶了过来,将尸体带回衙门,斜了一眼正仰头喝酒的宋立言,连连叹气:“我还以为师尊来能治治你,没想到反像是来给你撑腰的。”
宋立言遥遥举起酒杯朝他一敬。
齐岷拂袖便走。
颜好坐在他旁边,想靠近却有些畏惧,她伸手给他斟酒,眼里媚气横生:“大人气度不凡,瞧得妾身心动极了,若大人愿意与妾身春宵一度,那今日的账妾身来结也无妨。”
宋立言咽下酒,看也不看地问:“这账上能要多少银子?”
颜好托着下巴娇笑:“妾身可是这千秋楼的头牌啊,喝这一坛子酒就是十两银子,再睡上一夜,那可就是百两雪花银。”
竟要这么多?宋立言挑眉,突然有点心疼楼似玉,开个客栈忙里忙外的,一个月也就那么几十两的收入,在人家这儿,一晚上就顶她一个月了。
不过…掌灯客栈还是比千秋楼舒坦些,酒就算掺水了也清冽,不像这儿的,一股子胭脂甜香,喝着不过瘾。
一想到那人打着小算盘的精干模样,他忍不住抵着酒杯轻笑。
颜好盯着他瞧,突然感叹:“要不妾身再贴些银子,大人与妾身好一场如何?”
收敛了笑意,宋立言终于侧头看她,倒是没说什么,只将手里的酒杯递了过去。
这杯子他刚喝过,沿上还有唇温,颜好舔了舔唇,笑着就抬袖饮了,末了还忍不住叹道:“原先多是男人与妾身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难得这一回,妾身想死在大人怀里。”
宋立言优雅地颔首:“成全你也无妨。”
丝竹管弦之声霎时凝滞,四周升起一片白障,飞快地在他们头顶合拢,外头的人只觉得眼花,揉眼再往那雅座上看,方才嘻笑饮酒的两个人,好像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颜好仍旧笑着,捏着酒杯摩挲自己的唇瓣,抬眼瞧着他。宋立言却是已经祭出了法阵,白光从她头顶落下,将她整个人都罩在里头。
宋立言眼里有些惑色,只一瞬也被抓住了。
她兴奋地笑道:“大人是不是奇怪,妾身为何不逃?”
将红纱在指尖绕了绕,她扭动身子,颇有两分小女儿的娇羞:“妾身等了大人这么久,好不容易把大人盼来,如何舍得逃呢?要逃…也该是大人您逃才对。”
红色的妖气从白障四周爬上来,像树的枝条藤蔓一般蜿蜒攀附,交缠伸至头顶,在顶上开了一朵硕大的曼陀罗花,花苞一张,红色的泥浆倾泄而下,将两人一起淹了半个身子。
宋立言嫌恶地沉了脸,抽了獬豸剑去砍,可这泥浆软得不像话,一剑砍下去,连剑也被淹在了里头。
颜好却是一副来去自如的模样,涉泥朝他走过来,红纱脱落,她随手沾了泥点在自个儿眉心,笑得愈加妖气:“来了就别走了吧,这世上等着你的人,可不止楼似玉一个啊。”
…
楼似玉正带着刚出狱的李小二收拾客栈,没由来地就打了个寒战,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掌柜的,怎么了?”梨花鼻尖上沾着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问。
收回目光,她捏着手绢给她擦了擦:“也不知怎的,最近总觉得咱们这浮玉县风雨欲来。”
梨花紧张地抓住她的手:“那姓裴的又做什么了?”说完自己又摇摇头,“不对,宋洵先前还说,裴大夫好像是有什么事,已经离开浮玉县了。”
裴献赋从赵清怀到的那日开始就消失不见,楼似玉也好奇他去哪儿了,但打听无果,她也就只能在意另一个重点:“你何时又去与宋洵说话了?”
梨花撇嘴:“之前街上碰见的,我也不想看见他,哪知就有这么巧。”
她不待见凡人,尤其是跟宋立言有关的凡人,不过宋洵也挺会示好,给她买了旁边小摊上刚出锅的馄饨,她吃得津津有味,也就没跟他计较。
“对了,他好像还同我讨个什么东西来着。”梨花挠了挠头,“荷包?”
楼似玉嘴角一抽。
也亏得梨花傻啊,宋洵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了,不过她实在好奇,这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楼掌柜!”
说什么来什么,楼似玉一听这声音就吸了口气,扭头便揶揄:“你怎么总往咱们这儿跑啊?”
宋洵满脸凝重,气喘吁吁地道:“那地方…小的也不敢告诉师尊,但楼掌柜,大人在千秋楼里不见了。”
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楼似玉半阖了眼:“你说什么楼?”
“长宁街,千秋楼。”
忍不住爆了粗口,楼似玉抓过他的衣襟怒道:“你怎么能让他去那个地方?”
“发…发生了命案,小的禀告的时候,掌柜的也在场。”
“你说命案,没说是千秋楼的命案!”楼似玉要气死了,“你早说这个地方,我能让他去吗?”说罢就推开他,三步并两步地往外跑。
宋立言套话让她说宋清玄的时候,她说了一半藏了一半,而千秋楼里那个人,就是被她藏着的一半中的一部分。她不是没有试探过,从宋立言来浮玉县,她就有意无意地探听千秋楼的消息,可没有,那个人一直没有动静。
眼下事务繁多,她不得不松了对那边的戒备,刚刚才松懈两分,竟就被钻空子了。
颜好。
想起这个人,楼似玉懊恼得直咬牙。
八十多年前,她就是听信了她的话,收了魂魄残片,偷塞进了宋清玄的眉心。
第114章 套话
不管是人是妖,活的岁数大了,就总有糊涂的时候,楼似玉自然也不例外。
她等那个人等得太苦了,在后来人的嘴里,千年晃眼过,然而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却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数着指头捱过来的,算一笔账要半炷香,熬一碗汤要三炷香,若是她旁边能有一柱永远不会熄灭的香,那燃出来的烟雾许是能淹没整个人间。
可即便是这样,那人轮回转世,也一次又一次地抛下她慷慨赴死。
所以,当颜好告诉她,只要宋清玄能想起前尘往事,这一世就定会伴她到白头的时候,楼似玉就算有所怀疑,也还是照做了,像濒死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压根顾不得这稻草上有没有毒刺。
然而那一天,宋清玄从她的法阵里醒来,睁开眼扫视四周,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了旁边的人。
“颜好。”他低声开口,“我记得你。”
楼似玉懵了,她不知道他认识颜好,更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渊源,她的记忆里只有他和自己,而他的记忆里,好像有很多人。
急促的呼吸将胸口堵得闷疼,抬眼往前看,已经能看见千秋楼的大门。
楼似玉什么也顾不得,飞身冲进去,绣鞋踩在大堂红木地上的一瞬间,四周的景象好像晃了晃。她一顿,闭眼化出金瞳来,发现四周空无一人,纱帐低垂,酒杯半倾,酒水顺着桌沿滴落下去也无人顾。
疑惑地往里走了两步,狐耳一张就听见一处厢房里有动静,她连忙踩上楼梯,大步过去推开房门。
从门外而入的风卷得纱幔四起,房门正对的软榻上,宋立言半扶着颜好的腰,后者娇羞地依靠在他胸口,两人像是在低语,被她这动静惊扰,齐齐地抬头看过来。
这场景,当真是郎情妾意郎才女貌…狼心狗肺狼狈为奸!
楼似玉磨了磨牙,将门合上用背抵着,疾跑而来的气还没顺,她翻了个白眼讥诮地道:“扰了二位好事了。”
到底是顾及着他,话说得体面,可她身上的戾气压也压不住,几乎是肉眼可见。从良那么多年,楼似玉身上已经少见戾气了,但眼下不知触碰了什么逆鳞,她连眼神都阴沉了下去。
软榻上的“宋立言”没吭声,一层她看不见的红色琉璃结界自他身后横亘整个房间。
结界之外,宋立言安静地看着里头的场景。
“你瞧,她早知道的,你跟我才是一对儿。”琉璃结界之外,颜好嗤笑着拂了拂宋立言肩上的泥灰,“亲眼所见,大人可还有疑?”
半个时辰前,他被颜好困在曼陀罗妖阵里,本以为她是贪图自个儿的精气,谁曾想颜好却说她与他有上千年的姻缘纠葛。
说实话,这种鬼话宋立言是不会信的,跟路上撞见江湖骗子说他印堂发黑即将有难一样,荒谬又可笑。
然而,颜好设了明心阵。
明心阵这东西无耻极了,人或妖踏进这阵里,看见的便是心中所想,所想之景会被阵外的人一览无余。他先前以为也许会看见满屋的黄金,再不济也是一屋子鸡汤,却不曾料…楼似玉想的,竟是这么个画面。
“我有些不明白。”他困惑地开口,“她为何会觉得我认识你?”
颜好妩媚地将双手搭在他肩头上交叠,嗔道:“妾身不是说过了么?妾身与大人已经相识一千多年了,您每一世轮回,妾身都眼巴巴盼着,楼似玉哪儿会不知道?她一直伺机将大人从妾身身边抢走,心里最怕的也就是大人与妾身相见,喏,看看她,手都发抖了呢。”
明心阵里的楼似玉何止是手,整个人都在微微打颤,在他面前她虽说是常笑,可宋立言一贯觉得这人戴着一层面具,或悲或喜都有分寸在,只有在她失忆的时候他才窥见她本真的两分模样。
然而眼下的明心阵里,“宋立言”跟“颜好”打情骂俏了起来,“颜好”侧身挡住了“宋立言”的视线。大概是觉得他看不见自己了,楼似玉眼底的痛色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脚下微微一动,像是想离开,可又舍不得,最后强行将自己留在原地。
这番自我拉扯的后果就是她看起来像只无家可归了的可怜小狗。
宋立言“啧”了一声,收回目光微微敛眸。
颜好偷偷打量他:“大人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上一次见我,是多少年前的事?”
“这还用想么?不就是八十多年前。”
妖怪也有聪明的和蠢笨的,若是楼似玉站在这里,定能察觉宋立言在套话,然而颜好丝毫不察,甚至还主动道:“当年妾身与大人也是情投意合,可惜被她从中阻挠,后来听闻大人在与常硕之战中身故,妾身真真是伤心了许久。”
“…”
耳鸣了那么一瞬,宋立言皱眉揉了揉额角,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心口猛冲而来。
常硕?八十多年前?
“宋清玄与我没有旧情。”
“或者换个说法,他再活久些,许是能与奴家发生些什么,但可惜,他死在了与常硕的那一战之中。”
楼似玉的声音从远处响进他的脑海,又渐渐淡了,接着就是他师父的怒吼:
“若不是楼似玉,他如何会晓得那魂飞魄散的法术?!”
“为师的师兄宋清玄也曾被妖女迷惑,甚至动了凡心,可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你也该知道了。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为师不想你步他后尘,你可明白?”
眼前又出现了昔日岐斗山上看见的幻境——风吹袖动,男人的手落下去却是没带什么力道,轻轻地落在楼似玉的头顶,带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楼似玉红着眼瞪着他,突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得委屈极了,鼻涕都直冒泡泡。男人叹息更甚,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温柔而隐忍。
场景再换,楼似玉坐在他面前的软榻上,耷拉了脑袋道:“你们上清司的嫡系弟子,向来不通情爱、冷漠淡然,我这样的身份,能在他那儿讨着什么好?”
宋清玄,宋立言。
头疼欲裂,他闷哼一声,脸色陡然苍白。
第115章 没出息极了
“大人?”颜好不解地扶住他,眼珠子转了转,心下暗道他是不是记起了什么?可转念一想,她只不过提了宋清玄,他这一抹魂干干净净的,可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记忆,哪儿能知道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