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从酒水里飞起直上,模糊了周遭的一切,一时间城门口的吵嚷声和脚步声都消失了,天地寂静之中,远远传来一声拔剑出鞘的动静。
楼似玉紧绷片刻,没有转身,只叹了口气自嘲地摇头:“我怎么忘记了,你向来擅长无声无息给人设陷,既然早到而不发,就必定有所图谋。”
青灰色的靴子踩上官道,一身官服连同雪白的胡须一起被风吹得扬起,赵清怀捏着长剑,脸绷得像一块纹路横生的板岩,走到离她五步远的地方,才开口道:“师兄这一辈子没有做过错事,唯一大错特错的,就是没有杀了你。”
昔日稚嫩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声音呕哑的老者,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她的抵触。楼似玉轻笑,转过身去,裙摆一晃,上头绣的花都生动起来,像某年某月的山间春意,笑的都是他这无意闯入慌张不已的人。
她还是这么容色楚楚的一张脸,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可在她眼眸里映出来的他,却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东西了。
赵清怀是想维持一司之主的威严的,可在看见楼似玉的这一瞬间,他发现不管自己长了多少岁,都还是会像多年前的毛头小子那样气愤不已。眉头拧起来,浑身杀气四溢,手里的剑更是控制不住地挥到她喉间。
“我答应师兄放过你,但这回,是你自寻死路。”
楼似玉没理会他的威胁,目光落在他眼角的皱纹上,突然低声道:“他要是能活到你这个岁数,是不是也会满脸皱纹?”
想了想,她又摇头笑了:“就算有皱纹,他也肯定还是一身清雅,风华万千。”
可惜,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见过他变老的样子。
有些难过,楼似玉伸手将面前的剑尖轻轻一弹,动作轻柔得像掸灰似的,可那铁打钢铸的剑竟是像软尺似的晃动起来,力道直传赵清怀的手臂。后者飞快地张开手,复又将剑柄捏稳,猛地朝她刺来。
傍晚的城门口人来人往,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可城中上清司之人都先后往这处奔来,青白色的衣袍翻飞在各处,宋立言缁色的官服从中扫过,策马疾驰,很快看见了那处冲天的白光和金光。
白光是他师父的炁,浑厚而霸道,正冲的是…楼似玉的金色妖气。
心里微紧,宋立言下马上前,犹豫片刻,伸手按在结界之上。
与此同时,正与楼似玉对法的赵清怀眼角一瞥,顿时将手上白光抽掉小半。楼似玉是知分寸的,他使多少修为,她便回多少法力,不伤着他,但也没有要退让之意。可他这收手来得太突然了,她没能及时跟上,眨眼就见自己的金光冲得他后退几步,侧头吐血。
“你做什么?”她皱眉收手。
赵清怀笑了笑,捂着心口往回看。
“师父?”宋立言大步上前将他扶住,伸手封他窜动难抑的经脉,皱眉看向对面。
楼似玉傻在原地,眼角清晰可见地抽了抽。
第109章 上清司掌司
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那?
多年以前的岐斗山脚下,她曾被只有十几岁的赵清怀拦路,说要与她斗法,她知道这毛头小子不高兴自己与他师兄在一起,想出气,所以也就应了,用些妖力逗他玩,但在最后一刻,她没收住手,误伤了他。
也就是那么巧,宋清玄赶来看见了,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还了她一剑,当时山脚下的风很大,吹得她几乎要站不稳,想说话,开口却被灌了风,噎得她喉咙连着胸口一起疼,他却是看也没看她,带着自己的师弟径直回去疗伤。
那时候的宋清玄真的是不温柔啊,也对她没半分信任,她伤了他的人,他便伤她,一点解释的机会也不给。直到现在,她想起来都还觉得气闷。
而现在,又是同样的招数和同样的人,情形再现,楼似玉气得手抖。
赵清怀怎么说也活了快一百岁了,把戏怎么就玩不腻呢?
“咳咳。”侧头又吐了一小口血,赵清怀反手抓住宋立言,一探他的经脉,欣慰地笑了,“还当真是没偷懒。”
“答应了师父勤学苦练,自是不敢松懈,况且这浮玉县高人辈出,一旦掉以轻心,便会丢命。”宋立言将他扶稳,轻声问,“师父怎么到了也不说一声。”
“为防这妖怪听见风声先跑了,为师就没声张。”赵清怀叹了口气,“不曾想还是被她暗算了。”
谁暗算谁啊?楼似玉气得翻白眼,余光戒备地看着宋立言,以防这小子也冷不丁地给她一剑。
然而,宋立言没动,手里獬豸剑就算是拿出来了,剑尖也只指着地。
赵清怀略为意外:“你在等什么?”
“回师父,徒儿不是在等,是有所顾忌。”他轻声道,“先前与这妖怪交手,被她阴了一招,导致司内师兄弟对徒儿多有误会,眼下既然还有旁人在场,那徒儿就算是为避嫌,也是不动手为妙。”
这是什么道理?赵清怀皱眉,可接着就察觉到更多的弟子入了结界。
“师尊!”叶见山喊了一声,后头的罗安河恹恹地跟上来,也抱了抱拳,几十个弟子跟着围上来,齐齐行礼。
宋立言将剑收了回去,往后退半步,低头朝叶见山道:“为迎师父,擅自挣脱不教绳出了门,还请师兄恕罪。”
叶见山没来得及说话,赵清怀就沉声道:“什么不教绳?”
他这宝贝徒弟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任何错事,不教绳这种东西怎么会用到他身上?
“这说来话长。”叶见山低着头道,“先将楼似玉抓住才更为要紧。”
“好。”赵清怀指使宋立言,“你去抓。”
宋立言还没应话,旁边一众师兄弟就齐齐道:“师尊,不可!咱们结阵也可捉妖,小师弟还是戴罪之身。”
原本还十分紧张戒备,可听到这里,楼似玉忍不住失笑出声,心里一直吊着的石头也陡然落地——宋立言不是宋清玄,他没那么狠心,也更相信她,甚至还会借力打力,避开与她的争端。
同样的情形,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她突然觉得苟延残喘多活这几十年是划算的,九出十三归的那种划算。
甚至要不是人多,她还想扑上去亲他一口。
楼似玉这一笑,赵清怀可就不乐意了,雪白的胡须都气得翘了起来,瞪着叶见山斥:“我没给他定罪,整个上清司谁敢说他是戴罪之身?在场这么多人,除了他谁能与这大妖过招?”
“可师尊,他会放走这妖怪的。”
赵清怀一震,扭头看向宋立言,后者认真地摇头:“徒儿没做过,是他们误会。不过误会未消,徒儿也不便动手,还是有劳各位师兄弟。”
罗安河冷眼旁观,嗤笑道:“你不动手,就算是掌司也未必能拿下她来。”
宋立言不接话,垂下眼眸站在赵清怀身侧。赵清怀平时是甚为稳重的,毕竟是上清司掌司,又是当朝一品大员,身负重任,手掌生死,可不知道是见着楼似玉被刺激到了还是如何,他说话都失了平和,拂袖斥道:“你们一个个是要反了天了?立言是嫡系弟子,我上清司未来的继承之人,也该被你们这般怀疑讨伐?”
说罢,捏住宋立言的手,逼他化出獬豸剑,沉声道:“你与为师一起去对付她。”
楼似玉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宋立言扫了一眼,提剑应下。
然而,谁也不是傻子啊,他们这热热闹闹地说了大半天了,楼似玉还真就一直听着?
一剑挥下去,笑着的美人儿化成了一缕青丝,晃悠着坠落。赵清怀脸色一黑:“替身术。”
楼似玉跑了,在原地的是她用青丝化的替身,经年不见,这祸害的妖力也更精进了,竟能在他的结界里用妖术还不被他察觉。赵清怀很恼,可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能失态,剑刃将飘落的青丝一割为二,他收手道:“下回再有临敌还争论谁该上谁不敢上的,司规处置。”
“师尊,现在往岐斗山的方向追许是还来得及。”叶见山上前说了一句。
赵清怀摇头,楼似玉的本事他最清楚,失了先机追上也无用,况且,他知道她跑不掉的,只要宋立言还在,她总会再回来。
不过…
疑惑地打量叶见山,赵清怀揉了揉额角:“你是?”
罗安河嗤笑一声:“师尊上了年纪了,连人都不记得了?这是你七师弟那一系的大师兄叶见山,常在你面前走动的。”
赵清怀出神了一瞬,又咳嗽两声。宋立言扶住他,皱眉道:“师父有伤在身,先随徒儿回府。”
“好。”赵清怀恢复了一个老者该有的龙钟姿态,半倚着他道,“正好为师有些事想同你说。”
楼似玉飞奔在前往岐斗山的路上,一直沉默的秦小刀突然开了口。
“你觉不觉得上清司那老家伙有点古怪?”
楼似玉哼笑:“他是被宋清玄带大的,对清玄有种类似儿子对父亲的依赖,像我这种企图勾引他爹的狐狸精,他向来没好脸色,以前还总跟我作对呢。”
“不是。”秦小刀道,“我是说孽镜怨气。”
脚步一顿,楼似玉意外地低头看向手里的浮屠困:“此话何意?”
“鸡翅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曾险些早产,当时浮山急坏了,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引了孽镜怨气想给妖后助产,所以我对孽镜怨气也算熟悉。”秦小刀沉吟,“我不确定方才的感觉是不是对的,但那老头子身上不干净,就跟你被迷惑的时候一样。”
楼似玉眯眼琢磨了一番,摇头:“上清司是个满是法器和符咒的地方,孽镜怨气没法侵蚀他,更何况他可是上清司的掌司,若能轻易被怨气缠身,那早就回家种田了。”
“所以我说不确定,但很古怪。”
想起妖王封印的事,楼似玉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她将鸡翅和秦小刀送到岐斗山脚下,便道:“你们先回去避避风头,剩下的事交给我。”
“你要小心。”秦小刀不放心地道,“尤其是涉及那个人的相关之事,你向来会没有理智,木羲没了,我也走了,你身边的梨花顶不了事,只能靠你自己。”
“嗳。”楼似玉不乐意地跺脚,“老娘怎么说也长你些岁数,你总不能因为化形看起来比我年纪大就占我便宜,叮嘱谁家小孩儿呢?”
秦小刀唾她一口:“记得保住我的铺子。”
“放心吧。”低头摸了摸鸡翅的脑袋,楼似玉朝他们挥了挥手。
鸡翅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秦小刀走了,楼似玉目送他们走进妖瘴的范围,才扭身回城。
官邸之中。
上清司人将厢房挤了个满,赵怀清却是懒得看他们,只留宋立言一个人在内室里,神色凝重地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宋清玄这个人了?”
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紧,宋立言点头。
“这一趟为师本是不该来的。”赵清怀叹息,“帝王病重,举朝慌乱,几个皇子争权夺势,将咱们上清司的人卷了不少进去,当真是危急存亡之关。可为师还是来了,你可知缘由?”
他摇头。
“为师的师兄宋清玄也曾被妖女迷惑,甚至动了凡心,可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你也该知道了。”嘴唇有些泛白,赵清怀闭了闭眼,“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为师不想你步他后尘,你可明白?”
那般天赋异禀温和无双的人,最后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想起来都让人扼腕。宋立言很能理解自己师父的良苦用心,但他还是很好奇:“宋前辈不是与常硕同归于尽的么,怎么能怪在妖女头上?”
“若不是楼似玉,他如何会晓得那魂飞魄散的法术?!”赵清怀陡然激动起来,血咳到白胡子上也不顾,抓着他的手道,“他可以不用死的,若不是楼似玉,现在他才该是上清司的掌司!”
宋立言怔愣。
急喘了几口气,赵清怀脸上不可遏止地露出老者的疲态来:“楼似玉这个人花言巧语说惯了,为师不管你之前与她有什么纠葛,往后都切莫再信她半个字,否则,为师就算是去了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第110章 没有旧情
这话说得严重,宋立言脸色沉了沉,还有话想问,但看他实在需要休息,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只磕头作礼,然后退出内室。
师父一来,他觉得自己离八十年前的事又近了一些,可宋立言不明白的是,宋清玄以魂魄封妖王内丹,应该也是上清司的法术,怎么会是楼似玉教的?楼似玉那么喜欢宋清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最重要的是尤蚩的封印,到底是要收齐内丹,还是要毁掉内丹?
心绪不宁,他回去自个儿的房间,刚将门一合上,就察觉有东西在余光里一晃。宋立言立刻戒备地按住獬豸剑的剑柄,却在看清来人之后骤然松开,抵着门皱眉:“你怎么来了?”
楼似玉想朝他伸手又似乎有些顾忌,最后挠了挠耳鬓,笑道:“得了空闲,自然就想来看看大人。”
“我师父就在隔壁。”他威胁似的道,“再被他发现,我也保不得你。”
心口一暖,本想努力维持的仪态也是顾不得了,楼似玉双手捧脸,朝他一跺脚,咬唇“嘤”了一声。
宋立言:“…?”
他有点受不住:“你这是什么反应?”
楼似玉眨眨眼,勉强抑着情绪,可愉悦还是从眼角飞了出去:“大人竟然还想着保奴家,奴家真是太高兴啦,像吃了三斤蜜糖,甜得找不着北。”
她说着,身子扭来扭去,还捞起衣袖递到他面前。
“做什么?”他板脸。
“您划一剑,奴家保管流出来的不是血,是被您甜成浆的蜜。”她嘤咛。
被她这胡言乱语气得笑了出来,宋立言拉下她的袖口,佯怒道:“你老实点,有事就快说。”
把脸上的红晕搓下去,楼似玉清了清嗓子:“回大人,奴家是来献宝的。”
她翻手化出一枚菱花镜奉给他:“近来孽镜怨气肆虐,奴家的金瞳虽是能视,但大人毕竟是肉体凡胎,若少了奴家在侧,难免被污秽迷惑。有此孽镜傍身,大人便可从镜中看见怨气,从而斩妖除魔。”
宋立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一个妖怪,让我斩妖除魔?”
“沾染了孽镜怨气的,不管是人是妖,都不会有什么好举动,斩了也无妨。”楼似玉大方地摆手,“大人要是斩不过,还可以唤奴家去帮忙。”
眼神半沉,他将那镜子捏在手里翻转两圈,从镜面里看向她:“你也沾染过孽镜怨气。”
楼似玉一愣,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奴家…奴家与别人怎么能一样?奴家可没什么邪念,就算沾染上,也不过是忘掉些事,但旁人就不同了,轻者被蒙蔽而杀人越货,重者受蛊惑做出天理难容之事,早发现早好。”
宋立言不予置评,将孽镜把玩片刻,突然问:“你既然与宋清玄有旧情,那为何我师父如此恨你?”
好端端的,怎么又问起这档子事了?楼似玉不太想答,可看他神色恹恹,怕是又要胡思乱想,索性拉着他往茶榻上一坐。
“宋清玄与我没有旧情。”她手捏成拳,“或者换个说法,他再活久些,许是能与奴家发生些什么,但可惜,他死在了与常硕的那一战之中。”
宋立言意外地挑眉,他又不是没见过她与宋清玄的幻象,那般暧昧不舍,也能叫没有旧情?
“就知道您不会信,但奴家可没撒谎。”楼似玉捏住茶壶,想提起来,却有些乏力,这种乏力是从心窝子里蔓延出来的,她抬了抬胳膊,终究是沮丧地放弃了,耷拉着脑袋道,“你们上清司的嫡系弟子,向来不通情爱、冷漠淡然,我这样的身份,能在他那儿讨着什么好?”
与他突然到来时她的惊喜激动不同,宋清玄从出生开始她就盼着了,欢欢喜喜地在掌灯客栈等了二十年,中途也没少去京都偷瞧他。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等他来了浮玉县除妖,她还没来得及去勾搭,就听闻他斩杀了上百鼠妖。
常硕大怒,要与他为难,楼似玉劝解不成,与常硕大打出手,身负有伤,回去就没藏住妖气,结果又被宋清玄的降妖阵困住,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儿,要不是美人蛇实在看不过眼救她一命,以她当时那打不还手的状态,真死了也不一定。
后来两人熟悉些了,宋清玄倒是没动辄斗法,只是怎么也不愿与她亲近,他走在宽阔的大道上,她就躲在阴暗的小巷里,一路跟着他看着他。他不耐烦地回头,她就立马给自己贴上瞒天符,躲得天衣无缝。
这处境够惨了吧?结果更惨的是赵清怀还看她不顺眼,阴她一把,又让她受了他一剑,养了半个月的伤。
脑海里浮现出旧时场景,楼似玉自己都觉得好笑:“这狠劲儿也是你们上清司嫡传的。”
宋立言脸色不太好看,捏着空空的茶杯转着,声音有些暗哑:“他这么不好,你图个什么?”
“先前是不太好,可后来你也看见了,他有温柔的时候呀。”楼似玉歪了歪脑袋,笑得有点发苦,“虽然他那温柔实在来得晚了些。”
宋清玄真正放下对她的戒备,是在他想起前尘往事的时候。按理说人过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就什么也不会记得,但这人的魂魄是封在岐斗山里的,没入黄泉,没淌忘川,她一念之差就引了岐斗山主峰上的魂魄碎片,还了他前八世的记忆。
楼似玉此举不过是想让他明白自己是谁,想起亏欠她多少,从而不再与常硕死战,而是与她远走高飞。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那些记忆里不仅有她,还有当年那个人舍身封印妖王尤蚩的禁术。
生灵涂炭的一瞬间,宋清玄用了这个禁术,将当年灭灵鼎拼命护下来的一缕轻魂,也用在了封印常硕内丹之上。
他到最后也没愧疚过、没想起过她。
捏着壶提的手颤起来,不太明显,可带着壶提磕碰得叮当直响,楼似玉笑了笑,努力想将茶壶提起来,却不曾想抖得更加厉害。
她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眼里起了一层雾气。
第111章 依旧不要脸
没出息,一个茶壶都提不起来。
更没出息的是,快一千年了,还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泪珠涌上来挡住了视线,楼似玉又气又委屈,想撒手不管,结果手还没放下,就有一股子温热的力道包裹上来,捏着她的手提起茶壶。
宋立言给她倒了杯茶,也给自己的茶杯斟满,漫不经心地道:“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会为这种小事哭。”
“谁一把年纪了?”楼似玉气愤地抬袖抹了把脸,又嘟囔,“这也不是小事。”
“一个茶壶而已,不是小事是什么?”他嗤笑。
楼似玉抬眼欲辩,可目光一触及他的脸,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茶香袅袅,秋风盈盈,天地尚在,眼前这人也已归。的确啊,以前的事算什么?她等到他就足够了。
吸了吸鼻涕,脸上泪痕未干,楼似玉就又咧嘴笑开了,惹得对面的人一阵嫌弃,宋立言白她两眼扭头看向窗外,眼底神色微动。
师父说宋清玄是楼似玉害死的,与她的说法结合起来,就是楼似玉让宋清玄想起了禁术,从而赴死。两个人都没撒谎,也都曾是宋清玄身边亲近的人,可为什么对于内丹的说法却如此不一呢?
“大人。”房门被叩响,外头的宋洵低声道,“县上出了新的命案,霍捕头已经带人去案发现场了。”
宋立言回神,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知道的能说是我浮玉县妖孽横生,故而命案多,可要不知道的,准得参本官一个治县不严,三天两头地出命案。”
楼似玉皱了皱鼻尖:“奴家随您一块儿去。”
“怎么,让人参本官治县不严还不算,还得加上一个公私不分?”宋立言哼声道,“你老实回掌灯客栈去呆着,我没叫你,不许出来。”
知他是顾忌赵清怀,楼似玉委屈巴巴地低了头,目送他跨出房门。
然而,她是那种会听话老实回去的人?眼珠子一转,她将自个儿化成一片落叶,随风打着旋儿往隔壁飘。
赵清怀伤是伤着了,但毕竟修道这么多年,怎么也有点底子,当着宋立言的面装装虚弱也就罢了,眼下没人,他翘脚靠在床边,将白胡子分成两缕归到旁边,然后用肚子顶着果盘咔吧咔吧地嗑瓜子。
“您也不怕上火啊?”
“待会儿再喝点降火的茶。”赵清怀下意识地就接了一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然而,下一瞬他意识到了不对,右手捏食指中指朝果盘里一化,寻常的一盘瓜子立马飞起来变成了一把剑,剑尖直指来人。
一片树叶化出人形,踩着他的床沿痞里痞气地蹲下来。挥手将他的剑打碎成瓜子落回盘里,楼似玉撇嘴:“你拿这玩意儿吓唬谁呢?”
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见她,赵清怀是肯定要动手的,但眼下只有他与她,他倒是意外地平静:“你也真不客气,不脱鞋就踩人床。”
“普天之下也就你师兄能让我客气。”楼似玉皮笑肉不笑,“昔日的小家伙变成如今的老东西了,见面就给我玩阴的,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赵清怀分外不屑地往枕头上一靠:“我活了九十多岁了,再活下去就是个老不死的,你若想动手送我一程,我倒是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