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似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店小二正端着做好的醉酒鸡往这边走。
“客官慢用啊。”招呼了他们,店小二扭头看见门口多了个流着口水的小娃,立马赶了赶,“去去去,回家找爹娘去。”
“爹娘?”像是被戳中了伤心处,小孩儿吸吸鼻子就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长得本就讨喜,哭起来也不烦人,倒是更让人心疼,被店小二推搡着往外走了两步,他回头,依旧望着桌上的鸡。
宋立言看着楼似玉,后者一脸莫名:“大人若是想让那孩子坐下吃两口,便唤他啊。”
“你为何不唤?”他不解,“以前在京都用宴,本官面前坐着的姑娘,少不得都要怜惜些孩童亦或是猫狗。”
“那样显得善良是吧?”楼似玉哼笑,“朱门酒肉臭,偶尔施舍于人不是什么大事,但奴家可是泥里打滚的人,自己都同情不过来,如何还去可怜别人?再说,那孩子穿得又不差,定只是走丢了罢了。”
还真是铁石心肠,宋立言摇头,朝那小孩招了招手。小孩儿眼眸一亮,绕过店小二就跑到了他身边。
“叫什么名字?”他问。
小孩儿皱眉想了半晌:“爹娘没给起。”
“这都多大了还不给起名字?”楼似玉掰下一块鸡肉嚼着,眼珠子一转,拿了鸡翅在他面前晃了晃,“想吃吗?”
小孩儿连连点头。
“那好,你吃这个,以后你就叫鸡翅了。”她咧嘴将肉塞给他。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懂什么名字,有东西吃就接过来,一边“嗯嗯嗯”地应着一边啃骨头。倒是旁边的宋立言听不下去了,嗔她:“哪有人叫这个的。”
“乡下都兴这个,小孩儿爱吃什么就叫什么,好养活。”
“那醉酒都比鸡翅好些。”
两人争来争去争的也不是什么好名字,眨眼间小孩儿就将鸡翅啃得干干净净,将骨头摆成鸡翅的形状,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桌上。
楼似玉觉得好笑:“鸡翅,我看你挺能吃啊,不像伤心的模样,那怎么哭成这样啦?”
第97章 鸡翅
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叫“鸡翅”,他奶声奶气地答:“我来这里,前日,被狗追…追了两条街;昨日出门又被狗追,摔在了路上,好疼;今日…今日…”
楼似玉连忙看向他身后:“今日没狗追你呀?”
鸡翅眼泪汪汪地撩开衣摆,两人低头一看,一只小奶狗正凶巴巴地咬在他的裤腿上,直龇牙。
一个没忍住,楼似玉大笑出声,笑得鸡肉夹不稳,连忙塞去他嘴里然后继续笑。宋立言倒是比她有人性些,打量片刻,伸手将那小狗给取了下来,放去门外赶走了。
“你偷狗的骨头吃了?”楼似玉边笑边问。
鸡翅委屈地摇头:“我没有,不知为何它们都追我。”
“那就是你当真像个鸡翅,引得它们馋了。”楼似玉倒了酒与宋立言碰杯,一口喝下,斜撑着脑袋打量这孩子,脸上不由地就带了点慈祥,“鸡翅住哪儿呀?”
吃着肉的小孩儿含糊不清地答:“山上。”
“那怎么一个人进城来啦?”
“想来找人。”
“最近这城里可不好乱走啊。”灌一口酒,楼似玉眉眼间飘上两缕愁,“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大祸临头那。”
宋立言斜她一眼:“你吓唬孩子做什么。”
“奴家也只是担心。”楼似玉转脸看向他,“他们费那么大的功夫让那东西临世,绝不只是想弄个孩子来玩。”
宋立言何尝不清楚?他查阅了上清司的典籍,四大妖王的内丹下落其实都有记载可寻,但白仙一族例外,古籍上只说妖王浮山战败而亡,却没提及内丹,那也就表明当年一战在场的人都不知其下落。什么样的情况内丹会没了?之前他没想明白,现在倒是有了个猜测。
白仙一族的妖王浮山,若是提早将自己的内丹喂与妖后,那么战败之后难寻内丹便是情理之中。妖后身故,将内丹寄予自己的孩儿,如此说来那未出世的胎儿还能活几百年也就不奇怪了。
光凭身怀内丹这一点,哪怕小妖王再无辜藏得再深,被挖出来也是早晚之事。
现在宋立言担心的是——妖王现世,多半要吃人进补,首当其冲的就又是浮玉县。哪怕他已经让人守住各个城门,严查进出,但妖怪这种东西,真是防不胜防。
郁闷地喝了口酒,他微微一品,点头:“这酒家的确比你掌灯客栈来得实诚,没掺水,好酒。”
“大人又乱讲。”楼似玉嗔怪,“奴家那能叫掺水吗?那叫薄利多销,用更少的成本,让更多的人喝上酒。”
“做生意不老实,打口仗倒是厉害得紧。”
看他们说得热闹,鸡翅也不掺话,甚至白吃鸡肉觉得很不好意思,还接过酒壶吃力地替他们倒酒。他觉得右边这个花裙子的姐姐长得很是好看,身上还有股说不出的亲近。左边这个哥哥丰神俊朗,就是不太爱笑,举止比姐姐优雅,喝酒一滴也没洒。两人凑在一起,看起来很客套,但又莫名觉得亲密。
“鸡翅,你吃完了要去哪儿啊?”楼似玉喝得半醉,巧笑嫣然地问他。
鸡翅奶声奶气地道:“再去街上转转,看能不能寻到亲人。”
“你亲人长什么样子?”宋立言皱眉,“浮玉县这么大,你一个孩子四处乱寻,怕是寻不到。”
鸡翅皱眉,想了许久,沾着茶水在桌上认真地画起来。楼似玉灌了两口酒,想看看他画出个什么,结果一侧眼嘴里的酒就喷了出去:“这是什么?”
“亲人那。”鸡翅无辜地看着桌上那一团乱七八糟的水渍,“不像吗?”
“像这样的我见过。”楼似玉打趣他,朝柜台边那一团乱麻指了指,“喏,那个就是。”
鸡翅委屈地扁起小嘴,眼里又涌出了泪花。
“哎,好了,姐姐帮你寻,别哭哭啼啼的,待会儿叫人瞧见,还以为是我欺负小孩儿呢。”楼似玉拍拍他的肩,想给他点鼓励,然而她的的确确是喝多了,酒量又没宋立言好,下手没轻没重的,看得对面的人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
“醉了?”他很嫌弃地问。
楼似玉眯着眼咧嘴笑:“没有。”
伸手比了个八,她大着舌头道:“我还能喝八坛子。”
宋立言白她一眼,未免她扑面前的汤里去,干脆坐去她身边,让她靠着自个儿,然后继续将小坛子里的酒喝尽。许是看他喝得太高兴,鸡翅也忍不住摸着酒杯咋了一小口,结果被辣得直吐舌头。
看得好笑,宋立言动了动肩膀问靠着他的人:“这小家伙你要带回去?”
“嗯,带。”楼似玉十分豪迈地举手应下,然后手脱力垂落,又扒拉着他的衣袖,“大人身上这香真好啊。”
宋立言被酒呛了呛,没好气地道:“我每每回家,父亲母亲都要嫌我这一身香灰味,非得沐浴三遍才能进房,你倒是古怪,怎还觉得好了?”
楼似玉失笑,大着舌头答:“在大人怀里睡的觉最踏实,闻着这香味儿我就知道什么都不用操心,有您顶着呢。”
不领情地推她一把,宋立言道:“本官无意替你顶着,自己的事自己做。”
说是这么说,可一桌菜吃完之后,他还是皱眉将钱袋递给了店小二,然后起身,将这人扛上肩,再瞥一眼鸡翅,把他也给捎带上一起牵出门。
“你不是要带他回去?”微恼地拍了拍她的背,宋立言冷哼,“倒是醒醒。”
楼似玉嘴里咕噜了两声,不知在说什么,往他肩上一赖就又睡了过去。宋立言咬牙,一低头却发现鸡翅满眼无辜地看着他,乖巧地等着他说要去哪儿。
“…上车吧。”
宋洵意外地看着这一家三口…不是,一行三人的壮观场面,纳闷地问:“大人,不是掌柜的请客用膳么?这怎么倒把自己给喝趴下了?”
宋立言将人塞进马车,又将鸡翅拎起来也放进去,面无表情地道:“掺水的酒喝多了,一喝烈酒就上头。”
“那这孩子?”
“她要带,便带回去吧。”
他语气很是无奈,甚至带了两分恼怒,可宋洵不知怎的就听出两分纵容宠溺来,唏嘘片刻,他待大人坐好,便驾车回府。其实途中路过掌灯客栈,是可以把楼掌柜放下去的,但大人没说,他也就没吭声,马车一路平顺地回到了官邸。
“你倒是还有闲心乱逛?”罗安河正巧出门,看见他的车回来,冷笑便骂,“我看赵清怀到这儿了,你要怎么同他交代。”
车厢里的宋立言微微一怔,外头的宋洵忍不住便问:“赵大人要来?”
“早就在路上了,等着收拾这个不成器的徒弟呢。”罗安河轻嗤,“可把你那狐狸精藏牢实,不然他来了,可就没活路喽。”
赵清怀虽是上清司的代掌门,可同时更是朝中一品大员,如何会轻易离开京都?宋立言神色有些凝重,暗想难不成他放走美人蛇和勾水内丹当真有这么严重?师父他老人家是个淡然稳重的性子,先皇驾崩在他面前他都能不动声色,这世上还有何事能惹得他着急?
楼似玉什么也不知道,靠在他身上美滋滋地睡着酒觉,对面坐着的鸡翅更是一脸懵懂天真,还舔着手指上残存的鸡肉味儿。宋立言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就油然而生一种当家不易之感。
罗安河走了,宋立言抱着楼似玉回房,将她扔上床上,胡乱拿被子一裹就想走。可转身觉得眼下天凉,琢磨一番,又将被子给她盖好,再将帕子拧了把热水给她擦了擦脸。
昔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宋大人,经过之前那段养狐狸的日子之后,竟也会照顾人了。宋立言自己都想唾弃自己,扔了帕子想走,却瞧见站在旁边的鸡翅满脸是泪地看着他。
“又饿了?”他皱眉。
鸡翅连连摇头,捏着袖子使劲擦脸:“就是瞧着哥哥姐姐,有些想我娘亲和爹爹了。”
宋立言不悦:“令堂令尊如此不和?”
“没有,娘亲和爹爹就像哥哥姐姐一样恩爱,每次娘亲贪凉在竹床上睡着,都会被爹爹抱进屋子里,给她擦脸。”
“我没有与她恩爱。”
鸡翅咧嘴:“我爹爹也常这样说。”
宋立言:“…”要不是方才那顿饭是他给的钱,他都要怀疑这孩子被醉酒鸡收买了。
低下身子看着他,宋立言问:“那你爹娘都去哪里了?”
“死了。”鸡翅眼泪掉得更快,却没嚎啕,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极了,“在我还没出生之前就死了。”
“那还真是…等等?”他觉得不太对劲,“在你出生之前就死了,你爹娘一起?”
“是呀。”鸡翅点头,“我在一棵树上挂了很久很久,前几日才算真的出生。”
父母双亡、能挂在树上出生、前几日出生却有七八岁的大小、住在山上、要找的亲人像一团乱麻。宋立言慢慢撑着膝盖站起来,脸绷得死紧,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98章 斩妖
有句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真当这小妖王凭空落在眼前,宋立言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动作。他不敢相信那踩着无数人命和业障生出来的白仙小妖王,会是眼前这么个乖乖巧巧的小孩儿,想直接掏出灭灵鼎来,心里却油然生出欺凌弱小的惭愧。
犹豫半晌,他拿了缠妖绳,试探着绕去他身上。
“这是什么?”鸡翅懵懂地问。
“捆住你的东西。”宋立言老实地答,“你可能是本官正在寻找的一个犯人,未免节外生枝,现在得将你捆起来。”
鸡翅歪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问:“我做错事了?”
“…”心情很复杂,宋立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拿出浮屠困来将他收进去,低声道,“等…等这个姐姐醒了,本官便放你出来。”
鸡翅点点头,抱着膝盖坐在浮屠困里,一声不吭。
宋立言将浮屠困放去旁边的花几上,施下法阵之后,分外焦躁地坐在了楼似玉身边。若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大妖怪,他肯定二话不说就拔剑砍过去了,但像鸡翅这样的小孩儿,就连捆他他都不挣扎的,实在让他下不去这个手。想问问楼似玉,可一低头发现这人睡得正香甜,哪怕伸手去推,她也是顺势就将他的手抱住,侧脸蹭了蹭。
若这是什么寻常人家,夫人睡得娇憨,孩童坐得乖巧,那该是多好的温馨家眷图啊,可惜他一个上清司弟子,在这两个妖怪中间,实在感受不到什么天伦之乐,眉头还皱得死紧。
“大人。”宋洵竟传了魂音来,声音骤然在屋子里响起,惊得宋立言睫毛颤了颤。
“何事?”
“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出现了白仙,小的在北门,罗大人和叶师兄已经去了东西两门,剩下南门无人去守,光靠凡人守卫怕是有些吃力。”
宋立言捏出千里符就燃了,屋子里白光一闪,楼似玉怀抱一空,不满地嘟囔一声,翻身又继续睡了。
南城门人进人出,城门脚下不少小贩摆摊,蒸笼冒出的热气和吆喝声连绵不绝,在凡人看起来是个热闹的地方。然而宋立言踩上官道,却能看见四周弥散的妖气和人群里偶尔闪过的妖光。城门口的守卫什么也没察觉到,又放进来几只不足百年勉强化着人形的小妖。
宋立言抬步过去,伸手将那几个人拦住,沉声道:“带走。”
小妖们一看见他就急了,仗着还有人形,当即撒起泼来:“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凭什么不让俺们进城?官老爷就可以欺负人了呀?”
这一嗓子喊出去,不少百姓都看了过来。宋立言皱眉,挥手让守卫押住它们,结果为首的小妖竟当着他的面传妖气于守卫,守卫口吐白沫,片刻便倒去了地上,痛苦抽搐。
脸色一沉,宋立言拔出了獬豸剑,雪白的光指到咽喉,撒泼的妖怪才终于被吓住了。可旁边还有几只进城的小妖,仗着离得远,在人群里起哄:“官兵杀人啦,杀人啦——”
原本就拥挤的人群被这一吓,顿时更加拥挤,恐慌蔓延,不少小妖趁着混乱就涌向了城中。
宋立言冷哼一声,将獬豸剑双手握住刺进泥地,以剑身为眼,捏诀行咒,低喝一声“起”,无数白光便呈绳状自剑身挨着的泥土里飞蹿向四面八方,挨着有妖气的东西,立刻缠住,将之困在原地。
这是寻孽咒,对修为要求极高,非必要不会有人轻易动用,就算用了,一般人也只能抓住一丈以内的小妖,而宋立言捏诀而出的白光却是蹿过一丈也还没停,普通百姓看不见,混杂在人群里的小妖却是连连惨叫,被捆住脚就摔倒在地,接着就有更多的白光蹿上,将它们吞噬。
眨眼一瞬,这城门内外抓住的小妖就有三十余,修为低的直接被白光淹没化成了血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群里,也有修为高的奋力挣扎,拼着一身修为想砍开腿上缠着的白光,不曾想妖气还没落下,背后一道白光就毫不留情地将身子穿透。
宋立言很体贴地挥下了结界,然而妖血还是飞溅上了他的剑和衣裳,稍稍皱眉,他将獬豸剑从妖怪身体里抽出来,继续去砍杀下一只。眼前这些白仙化的是各种各样的人形,有老有少,面容有的凶恶有的可怜,然而他来不及多看,剑落之处妖魂飞散,耳边尽是惨叫,也没能得他一刻停手。
斩掉被缚住的最后一只妖怪,宋立言听见宋洵以魂音询问他:“大人,这些妖怪抓住了该如何处置?”
这竟还要问吗?宋立言冷笑:“杀。”
宋洵有些迟疑:“这么多…”
“浮玉县被它们杀掉的人不多?”
宋洵不再多话,应了一声便让人将抓住的妖怪押去偏僻之地处死,妖血蜿蜒浸透着城墙根,天色沉了下来,阴风卷起残肢断骸,在地上滚了几下便破碎飞散。
半个时辰之后,南城门十丈之内再没有出现妖气。
宋立言擦拭着獬豸剑,将最后一滴妖血擦掉之后,才想起来好奇:若是白仙想抓人去给小妖王喂食,何苦要进城?城外也有不少百姓往来,抓了就走岂不是更方便些?
心口突如其来地被一撞,整个人连带魂魄都是一震,宋立言闷哼一声,神思一动,飞快掐指一算。
——他放在房间里的法阵被人动了。
急忙在袖袋里找千里符,可拿出一叠符纸挨个看遍之后,他黑着脸去寻了马,策马往回赶。消耗太多,写符又不能过快,他来的时候用的竟是最后一张千里符。
法阵动荡不安,不像是被人从外头解开,倒像是里头在往外冲撞,可是法阵里放的是浮屠困,就算是小妖王,也不该轻易破解才是啊?宋立言一挥长鞭,骏马嘶鸣狂奔,缁色长袍被风卷得烈烈,一路飞扬。
然而,就算他跑得再快,等回到房间之时,法阵也已经破了。
第99章 哪有什么正邪
楼似玉龇牙咧嘴地站在门边,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拽着鸡翅的后衣领。那小不点满脸怒色,却是没发现衣裳被人抓着走不动,两只小脚一直原地往前踏着,嘴里奶声奶气地嚷嚷:“怎么能那么残忍呢?”
宋立言错愕地看着他们,心口一松,扶着门喘了两口气,含糊地问:“你怎么醒了?”
楼似玉眼眸浑浊,身上酒气未散,不满地道:“他这么吵,我能不醒吗,小小年纪杀气这么重,跟他爹一个德性。”
鸡翅一愣,回头看她:“你认识我爹?”
“认识,你爹多年前也是个横冲直撞不讲道理的混世魔王。”敲了敲疼得要命的脑袋,楼似玉在门槛上坐下,把他的后衣领往门锁上一挂,喷着酒气问,“想去哪儿啊这是?”
鸡翅仍旧愤愤不平地努力往前走着:“我族人下山来找我了,但他们遇见了大魔头,死了很多人。”
楼似玉一噎,默默扭头看向旁边的“大魔头”,后者在她身边坐下,像是累坏了,斜眼看了她半晌才问:“你知道他是谁了?”
“连浮屠困都能破的小孩儿,还能是谁?”楼似玉伸着胳膊搭在他肩上,眯眼道,“况且,我又闻见浮山那令人讨厌的妖气了,内丹在这孩子肚子里呢。”
宋立言闻言神色一紧,楼似玉却是不慌不忙地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低声道:“不过你别担心,这孩子天性纯善,只要不逼急了他,他不会乱来。”
认真地思忖片刻,他问:“杀了他百余族人的话,可算逼急?”
楼似玉:“…”
鸡翅鼻翼动了动,四处嗅着,待靠近宋立言的时候,他嗅到了自己族人的妖血味,脸色登时大变:“就是你!”
楼似玉抬起袖子将他俩隔开,另一只手拍上他的脑门,嗔道:“小孩子不可以这么与大人说话,没礼貌。”
“抱歉。”鸡翅连忙原地站住鞠了一躬,鞠完又气得跳脚,“姐姐,他杀我族人!”
“他本就是上清司之人,杀你族人多正常啊,就像你觉得吃人没什么不对一样。”楼似玉唏嘘,“在你看来他是大魔头,可在他看来,他不过是在替天行道。”
宋立言皱眉,觉得她这话说得不对:“人杀妖是天道寻常,就算他是妖也该明白谁正谁邪,你别胡教。”
楼似玉转过头来,不赞同地道:“大人才是被人胡教了,这世上有人亦有妖,皆为万物灵长,难道只因为人多,便要以人为正,其余为邪?不过都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在妖看来,妖为正,其余为邪,在人看来则反之,奴家觉得大家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又何必非论个正邪?”
强词夺理,宋立言几乎是张口就想说“那若你的族人被妖杀害,你也会觉得妖不是邪吗?”,可话将脱口之时,他猛然想起来了。
面前说这话的人本就是个妖怪,还是个来头不小的妖怪。
被堵得闭了嘴,宋立言哼哼两声以示自己的不满,楼似玉叹了口气,又扭头对鸡翅道:“别扑腾了,你就算带着你爹的内丹,眼下也还只是个小孩儿,打不过他的。”
鸡翅不服气:“不试试看如何知道?他手上沾了我族人那么多的血,我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楼似玉很是和蔼地朝他伸手,鸡翅疑惑地将小手放上来,双手交叠的一瞬间,鸡翅就被震了震,这浑厚充足的妖力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探探不到底,难得的是竟也不伤人,像温水一般从他掌心滑过。
“你要跟我试试看吗?”楼似玉笑眯眯地问。
鸡翅飞快地收回手背去身后,使劲儿晃脑袋。
“这不就结啦?你要是跟他动手,那我肯定护着他呀,如此一来你就更没胜算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待着呢。”
被吓得瞪圆了眼,鸡翅很不服气:“姐姐你分明也是妖怪,为什么会护着他?他不是咱们一族的。”
“为什么呀…”楼似玉挠挠头,费劲地想了想,然后望着远处的天道,“大概是因为太喜欢他了,舍不得他伤着痛着,就想站在前头护着他。”
宋立言身子一顿,别开脸语气僵硬地道:“本官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