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似玉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摇头:“它就算能,离开了您也只能将本事发挥十中之一。”
“你不是很厉害么?”宋立言嗤笑,“也曾用妖气控制过它。”
他说的是碧波湖边那一战,她情急之下暗自用妖力支援灭灵鼎,本以为不会被发现的,结果竟是早就知道了?楼似玉撇嘴,语气弱了些:“那也是它看在你的份上给了两分薄面,眼下这情况要奴家带它去岐斗山,实在是杯水车薪。”
宋立言闷哼一声,捏着灭灵鼎继续看向外头。
闪电将黑夜都照成了白昼,云层之上雷声滚滚,由远而近,从高至低,像是要将整个人世都劈开似的。已经熄灯的人家里响起孩童的啼哭,伴着家犬的狂吠,引得远处山上也响起了两声狼嚎。
楼似玉搓了搓肩膀,挪着身子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她是怕冷贪暖的,随时都喜欢往他怀里钻,若是现在她还什么都不记得,定是会化了原形同他撒娇了。可惜她已经变回了楼似玉,哪怕是想靠近他,眼里都带着顾忌和迟疑。
他有些恹恹地收拢了挨着她的自个儿的衣摆。
楼似玉看过来了,宋立言自己也清楚他这举动幼稚且伤人,所以要是她难过,他一点也不会意外,甚至还有那么点盼着她难过的意思。可是,她只是撇了撇嘴,脸上半分沮丧也没有,乖巧地扯过了旁边软榻上的小毯子,自己把自己裹了个严实,然后就继续看着外头。
一千年前的楼似玉深爱且毫无防备地依赖着那个跟他很像的人,那么一千年后的楼似玉,对他又是何种感情?
紧闭着的房门骤然被人拍响,满屋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楼似玉受惊回头,就看见个黑影一边拍门一边喊:“宋立言,宋立言你快出来!”
是罗安河的声音,宋立言皱眉,慢条斯理地起身拉开门栓。
罗安河直接冲撞了进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恼道:“有妖王要现世了,你怎么还在屋子里呆着!”
“那不然该去何处?”他平静地反问,“上岐斗山主峰去阻拦?”
罗安河一噎,恼怒地将他往后一推,接着就看见了窗边软榻上裹成一团的楼似玉。
“你…你们…”看看她又看看宋立言,罗安河气极反笑,“我上清司嫡系弟子就是与旁人不同,泰山崩于前还能与女人厮混,真是给赵清怀长脸!”
宋立言心情不佳,连话都懒得回。楼似玉倒是挖了挖耳朵,笑嘻嘻地道:“您这么大岁数了,遇见事还只知道来找这弱冠之年的师弟,也挺给罗永笙长脸的。”
罗安河祭出双环就砸了过去。
楼似玉睨着那飞过来的东西,好奇地伸着指尖轻轻一接,万钧之力在她手上消散,她就像个市集上买菜的妇人,翻来覆去将双环看了看,嫌弃地道:“什么破玩意儿,也拿来我面前舞。”
说罢,随手给他扔了回来。
宋立言瞥了一眼,好心提醒:“别接。”
罗安河哪会让自己的武器摔去地上?骂了一声就朝它们伸手,他知道这女人使了妖法,双环必定很重,但他触手才发现,事情远不止他的想那么简单。
“咔”地一声巨响,他接住双环的同时脚下地砖裂开,巨大的冲力让他喉咙一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半跪了下去。
这怎么可能?罗安河不敢置信地抬起自己止不住发颤的手,那女人看起来轻轻松松,甚至连一点妖光也没显,怎么可能甩出这么强的妖力?他的修为就算不能与上一辈的人一战,可在同辈之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任何妖怪遇见他都要退避三舍,结果竟是连她这一下都接不住?
气愤地想站起来,可一动身子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手脚皆软,丹田阵痛,一点力也使不上来了。
“你…”罗安河白了脸,“你废了我的修为?”
楼似玉不感兴趣地扭头继续去看窗外,闪电的光将她的脸映得格外森冷。宋立言袖手旁观,突然想起她之前那凶巴巴的狐狸模样,小声嘀咕什么来着?
——老娘闯荡江湖的时候可没看过谁的脸色,也没为谁做过事,也就是你,给我使唤来使唤去的。
面前的楼似玉好像当真是换了一个人,也只有在他跟前,说话小心翼翼,满脸都是讨好。图什么呢?宋立言想不明白,她这样的妖力,能轻松伤了罗安河,那也一定能轻松制住他,只是,她一直没有真正朝他动过手。
“趁老娘没采取你这提议之前,赶紧滚。”楼似玉道,“若还想讨教,只管再往前走两步。”
罗安河气得嘴唇直抖,撑着地站起来,身子直晃,还是靠宋立言扶了一把才站稳。然而,他转头就将怒意洒到了他头上:“你与妖怪为伍,还伙同妖怪重伤同门,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宋立言有些头疼,冷眼看着他,甚至有一股想把他往楼似玉面前推两步的冲动。
幸好,罗安河真的是被这一击给震慑了,飞快地跑走,头也没回。
外头的雨势骤然加大,最后一道银光劈在岐斗山上,整个天地都暗了下去。
楼似玉抱着膝盖看着,眼里满是唏嘘和感叹:“迟了几百年,小妖王终于还是临世了。”
第95章 情况不妙啊
一个妖王的临世,代表着有成百上千的凡人要为此牺牲,就像人爱吃肉一样,妖怪吃人也是天性,所以一夜风雨过后,浮玉县街上多了许多巡卫,看着都是生面孔,但武艺不俗,来来回回地在各处走动,戒备地扫视着四周。
楼似玉从他们身边经过,提着饭菜去牢里探监。
县上多个孕妇被杀害挖腹之案今日结了,因着真正的凶手已被灭灵鼎消化,为安民心,宋立言用纵符术化出那白仙的人形,打入死牢,择日斩立决,因此李小二身上的冤屈也得以洗净,只是还要等几日才能出狱。
前头不远处就是浮玉县大牢,楼似玉加快了步子,可意外的,有人从路边走到官道正中,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你。”她眯眼。
裴献赋故作痛苦地捂了捂左肩,哀哀地道:“伤我伤得那么狠,小娘子竟也不去看我一眼。”
楼似玉抬手化出狐火。
“哎,有话好好说,怎的又要动手?”裴献赋嗔她一声,亲昵地将她的手压下去,“我要是当真死了,你这日子该过得多无趣啊?”
“承蒙大夫抬爱。”她皮笑肉不笑,“奴家宁愿过点无趣的日子,也不想天天被您玩弄于股掌。”
“瞧你这话说得。”裴献赋摇头,“我这么偏爱你,做的自然都是为你好的事情。”
楼似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召出孽镜怨气是为我好?蒙蔽我、让宋立言触贪嗔痴之忌、使小妖王重临人世,这都是为我好不成?”
“是呀。”裴献赋毫不客气地点头。
一个人的脸皮能厚到这种地步,也实属罕见了,楼似玉将饭菜篮子往胳膊上一挎,腾出手来就给他鼓掌:“您这哪儿像狼妖啊,得是城墙成的精才行。”
裴献赋轻笑,伸手一掸衣袍,意味深长地道:“看他为你犯了忌,小娘子心里难道不高兴?小妖王重临人世对咱们妖族来说可是大喜事啊,您该送平安锁庆贺的,就算不庆贺,也不能把它算成在下的罪过,毕竟…”
眼神微动,他朝她凑近些,在她耳畔轻声细语:“毕竟这白仙家的小妖王,可是带着宝贝来的。”
在裴献赋这里,能称为宝贝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楼似玉垂眸琢磨了一会儿就变了脸色,后退几步,手里金光乍现。可面前这人丝毫不慌,甚至还又朝她跨了一步。
心里疑惑顿起,楼似玉朝他甩去一击,果然,金光穿透他的身子,他却是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
魂体。
“知道小娘子爱伤人,在下如何还敢拿真身来与你说话?”裴献赋摇头,“只是,小娘子对宋大人万般疼惜,对在下却是恨之入骨,在下实在心寒,思来想去,在下其实一直在助小娘子成事,可小娘子一直不肯领情。”
“助我成事?”楼似玉哼笑,“你想要的是妖王封印破解,那可不是我想成的事。”
“凡事有利就有弊,妖王封印破解,有人也能重回人间,未尝不是好事。”裴献赋深情地看着她,“在下这么喜欢小娘子,哪里舍得你当真孤独一生?只要小娘子肯与在下合作,在下保证那白仙家的小妖王无法祸害人间。”
楼似玉有些好奇:“你打算如何与我合作?”
“简单,小妖王虽是刚刚才出世,但他已经活了几百年,身上有那等宝贝为助力,又有各大妖族的祝愿加身,法力实在不低。在下可以将他引下山,还望掌柜的施以援手,与宋大人一起将小妖王斩杀。”
算盘打得好啊,楼似玉冷笑,她和宋立言斩杀小妖王,他在后头等着吞下那宝贝?她是个精打细算的生意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从来不会做。
既然伤不了魂体,她也不愿再与他多纠缠,绕过他就继续往大牢的方向走。
“小娘子可别怪在下没提醒啊。”身后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卷上来,“这小妖王怨气极重,若不早日加以控制,遭殃的还是这县上的百姓。”
脚步一顿,楼似玉又继续往前,与门口看守的狱卒寒暄过,优雅地跨进大牢。
然后走到裴献赋看不见的地方,狠狠一脚踹上旁边的栅栏,“咚”地一声响,把后头的狱卒吓了一跳。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她分外暴躁地捏着饭菜篮子,怎么会有人什么都知道,而她却始终不记得是谁呢?抓不住他的弱点,他却将自己的软肋捏得死死的,怎么都逃不开。
妖王内丹已经有三颗都现于世上了,前两颗她都没能毁掉,若后头再掉以轻心,那可真的就大事不妙了。
“楼…楼掌柜?”狱卒不安地开口喊她。
楼似玉一顿,瞬间恢复了平和的模样,转身笑道:“方才小腿抽筋,这一踹啊就舒坦了,没吓着您吧?”
狱卒笑着擦擦汗:“没有没有,掌柜的里面请。”
李小二住的牢房还不错,有床有被褥,可人到底是憔悴了些,楼似玉安抚了他一番,又告诉他客栈过几日就能重新开张,惹得李小二连连感叹:“咱们今年是不是不太顺?这两个月都关了几次门了,掌柜的,是不是您太抠了,没给财神爷上够香?”
楼似玉一巴掌就拍在他脑袋上:“你家掌柜的就算克扣你们工钱,也不会亏了财神爷的香火。不过说倒霉也是真的倒霉,等会儿我就同梨花去烧个香,顺便给你祈个福。”
“好嘞。”李小二接过饭菜大口吃起来。
昔日热闹不已的掌灯客栈,如今是大门紧闭,李小二在大牢里,钱厨子和般春回了老家还没消息,只有林梨花站在她身侧,小声嘀咕:“主子,我想吃钱厨子做的鸡腿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呢?”楼似玉戳了戳她的脑门,“让你翻查木掌柜留下来的卷宗,你查了么?”
木羲是个喜欢收藏典籍的妖怪,趁着开当铺的便利,这两百年来没少收集古书,既然当时都有关于血祭的卷宗被她瞧见,那说不定再找找,也能查到裴献赋。
林梨花捂着脑门直撇嘴:“查啦,可木掌柜那一屋子书也太多了,才翻到一小半,没看见什么有用的。”
“那就继续查。”楼似玉想了想,“别光看狼妖的,连妖王相关也一并摘下来。”
“是。”梨花苦兮兮地应下了,又道,“秦掌柜这几日搬去当铺里养伤了,还收养了个凡人小女孩,主子可要去看看?”
楼似玉摆手,那小姑娘就是当初她和宋立言从蛇妖嘴里救下来的,让秦小刀收养正好,没什么好担心的,自然也不用看。
“还有就是咱们客栈虽然关门了,但好像还有税要交。”林梨花拿出一张纸来,“宋洵送来的,您看看。”
税?楼似玉吓了一跳,接来一扫,眼前一黑:“什么鬼东西!”
她客栈关门这么久了,哪里还有交税的道理?而且,就算是正常开着门,也没有交这么多税的时候吧?税官疯了?翻来覆去将那单子看了好几遍,楼似玉咬牙就往衙门走,一路气势汹汹地打算找税官掰扯,结果一到交税的院子里,人家告诉她税官今日休沐,有事直接去寻县令大人。
“…”
一到宋立言跟前,楼似玉就软了下来,撸高的袖口放下,凶神恶煞的表情也换成了小心翼翼的讨好,赔着笑行礼:“几日不见,大人可还安好?”
宋立言看也没看她,翻阅着手里的文书冷声道:“楼掌柜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掌灯客栈的税款…”
“曹家老爷下葬了,流水宴一案中死伤的人都由官府开仓安抚,故而粮仓空虚。掌灯客栈作为本官亲自莅临过的商户,多交税支援有何不妥?”他终于抬眼,淡淡地扫过她,又看向旁边,“况且,本官记得数额并不过分。”
这还叫不过分?楼似玉牙都快咬碎了,往年她生意最好的时候,一月交税也不过三十两,这可倒好,一个月没开张,愣是要她交一百两的税?
身子往地上一跌,楼似玉凄凄惨惨地抬袖掩唇,哭泣道:“大人,最近的情况您也清楚,就算是把奴家卖了也凑不齐这么多银子啊,奴家的跑堂小二还在大牢里,客栈也开不了张,这数额砸下来是要奴家的命那!”
宋立言漠然地收回目光,不为所动地继续看文书。
旁边的宋洵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给楼似玉递了个眼色。
楼似玉一边假哭一边睨他,啥意思啊?要她讨好?这不是在讨好吗?美人计苦肉计一起上了,他压根不吃这套,脸色这么难看,她哪里还敢凑上去?
要不,凑上去试试?
左右看了看,楼似玉从地上爬起来,殷勤地蹭到他身边给他添茶:“大人这几日也太忙碌了,奴家想请安都碰了一鼻子灰。”
宋立言翻了一页文书,皮笑肉不笑:“给本官请安?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啊,奴家每天都来衙门求见,大人不是不见客么?”楼似玉撇嘴,“幸好有霍捕头,不然每回熬的汤就都浪费了。”
宋立言放下了文书,提起旁边的毛笔,将她手里的单子拿了过来。
楼似玉一喜:“大人愿意收回成命了?”
重抄一份,将数额改成贰佰两,宋立言吹干墨迹将单子放回她手里:“交税或者封店,掌柜的选一样去做便是。”
第96章 奴家在意得紧
楼似玉:“…”
她脸垮了下来,眉毛鼻子皱成一团,想把这单子糊他脸上又缺些胆气,质问的话都涌出嗓子眼了,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可怜兮兮地哼唧了两声,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眨巴着眼把单子放回他的桌上。
“大人,安乐街上新开了一家酒馆,闻着酒特香,听说那厨子手艺好,会做很多讨巧的好菜色,奴家看您这儿也忙得差不多了,可否赏个脸,一起用个膳?”
宋立言平静地抬眼看她,讥诮地道:“楼掌柜,本官是上清司嫡系弟子,怎能随意受人蛊惑外出用膳,那岂不是连前人也不如了?”
楼似玉被噎了噎,好笑地摇头,都这么多天了,这人竟还在生她那句话的气,记性未免太好了些,不过她又没法跟他犟,只能柔声道:“奴家当时那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这话放在现在来说啊,那可真是臊着奴家了。大人这般英明神武和蔼可亲,哪里是前人能比的?他们不近人情冷漠残酷,而大人您平易近人,就像一场绵绵的春雨,润泽着千万户百姓那!”
旁边的宋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马屁给呛得咳了一声。
她立马扭头道:“瞧瞧,宋洵也觉得奴家说得有道理是不是?咱们大人哪里会记仇记怨呢?大人心宽如海又爱民如子,这世间人千千万,没人能比得上咱们大人一根手指头!您就是那一月里最大的进账、钱袋里最沉的元宝、库房里最亮的金块儿!”
宋立言好奇地问:“你库房里还有金块?”
“没有,是在贵府的库房里偷看见的。”楼似玉老实交代。
轻哼一声,宋立言合了文书,靠在椅子上恹恹地将头别去一侧,楼似玉见状,立马拎着裙摆跟着绕去他面前,咧嘴笑道:“那酒家有香气四溢的醉酒鸡,奴家走在街上都能闻见。”
宋立言又将头别去另一侧。
她锲而不舍地跟着绕过去:“酒也有上好的花雕,没掺水的,又香又烈,喝一口全身都暖和了。”
这场面实在有些好笑,他得花好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保持冷漠的表情。余光打脸她这殷勤的小模样,他到底是有点心软,想着台阶都有了,那便顺着下了吧。
于是宋立言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去吃过了?”
“是啊。”见他终于理会自己了,楼似玉兴奋地站直身子,双手一拍,“霍捕头为了回礼奴家这些天送的汤,特意在开店那日请奴家去吃过一顿,可好吃了!”
“…”
“…”
宋洵绝望地抹了把脸,觉得自己总算知道狐族几近灭绝的原因了——这就算是不想动手,也得被她气得想大杀四方。眼瞧着大人都快动容了,不提霍捕头是能少只胳膊还是怎么的?
虽说这事本也怪不得楼掌柜,是大人自个儿闭门不见人,但是…唉,冤孽。
“您怎么又沉脸那?”楼似玉吓得原地一个小跳,双手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奴家说错话了?”
“你没错。”宋立言皮笑肉不笑地去掰她的手,“错的是本官,今日就不该见你。”
她死死抓着他没肯放,脸上有些好笑又有些委屈:“风雨将至,奴家也知道大人心情不佳,所以没有强闯叨扰,可是…可是这都好几天没见了,奴家着实想念大人,想看看大人在做什么,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大人就算不想看见奴家,也别总赶奴家走,奴家站在您背后成不成?”
“像这样。”她说着就跑去他身后,乖巧地往后退了三步,小心翼翼地问,“这样可好?”
不等他回答,她忙又补道:“大人不想出去也罢,就在这儿待着,等要歇息了,奴家再走。”
她是真的慌了,手足无措,站在后头乖乖巧巧的,像凡人小孩似的背起双手,眼角耷拉着,却还在觑着他,瞧着真像是化出了原形时候的模样,无辜又可怜。
也不知是哪句话取悦了他,宋大人的脸色可算是和缓了,轻哼两声将桌上的文书整理妥当,然后问:“那酒馆真有那么好?”
“是呀是呀。”楼似玉飞快地点头,“奴家一尝那酒就觉得大人会喜欢,想着一定要带大人去尝尝。”
宋洵左右看看,及时地开了口:“掌柜的有心了,小的常听人说,这出门在外啊,要是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能想起一个人来,便是说明自个儿在意那个人得很。”
“你瞎帮什么腔?”宋立言斥他。
宋洵伸手捂了嘴,朝楼似玉递去个眼神,后者飞快地反应过来,立马道:“奴家哪能不在意大人?吃饭睡觉都念着呢,只是怕说出来大人嫌奴家轻浮。”
“你的确很轻浮。”宋立言没好气地斜她一眼,起身拿下屏风上挂着的斗篷。
眼眸一亮,楼似玉欢呼一声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使劲儿摇尾巴:“奴家与霍捕头不算深交,一起用膳难免拘谨,连酒都没喝两口,今儿跟大人去,可要好生吃一顿了!”
“掌柜的请客?”
楼似玉心疼地一咬牙:“行。”
宋立言终于轻笑了,一边走一边拂开她:“正经些。”
“不要。”作为最能将得寸进尺熟练运用之人,楼似玉不但不松,反而将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些,“上清司那么多弟子,还是大人最好,身上是暖和的。”
耳根微红,他想斥她,又有些羞于启齿,只能快步出府,一路拖着她出门上车。
新开的酒家就在安乐街中段,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酒家里没什么人,楼似玉也就没选楼上雅座,拉着宋立言径直在大堂坐下,看着墙上挂着的菜名就是一通乱点。
宋立言挑眉:“不心疼银子了?”
心疼啊,可这点银子比起那两百两税款来说算得了什么?楼似玉嘿嘿一笑,摸着耳垂道:“奴家这不是更心疼大人您么?听说最近都没怎么进食,今日可要好好吃一顿。”
轻哼一声,宋立言打量这酒家,新修葺过的,瞧着比那老旧的掌灯客栈好多了,只可惜没什么烟火味儿,四下冷冰冰的。厨房里似乎正在做她说的醉酒鸡,香味一路飘散至街外,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店小二拿了一坛子酒上来,他拍开封泥正要倒,就听得门外一声惨叫:“啊!”
楼似玉正喝茶呢,被这一嗓子吓得连连呛咳起来,扭头就斥:“光天化日的,瞎叫唤什么?”
宽阔的门框上出现了一只小手,颤抖着抓住门框,紧接着有个小孩儿伸出个脑袋,哭得眼睛鼻尖都红通通的,噙着泪花小声道:“打…打扰了。”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大,长得水灵灵的,脑袋上顶了个小髻,束着青棕色的发带,带子长到脚后跟的位置,却竟没被踩着。他往里头看了一眼,正想走,却突然看向一个地方,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