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和休语退到门外守着,将殿门合拢,里头只留他们三人。
“娘娘前些日子,是去了哪里?”楚啸天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皱眉看着潋滟问:“怎么会同韩太傅一起回来?”
张术没那么严厉,笑眯眯地跟着坐下,看着小丫头有些委屈的眼神,心里也只有叹气。形势瞬息万变,他们都不太应付得来,也辛苦这丫头了。
“那日是皇上让本宫出去,与太傅一起纵观洛阳地势。”潋滟平静地开口道:“之后遇见了山贼,将我与他二人一起困住了几日。我本以为是楚王下的手,后来才发现,不过是韩朔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楚啸天一拍扶手,怒道:“韩朔那卑鄙小人,早就算到了楚王会攻打洛阳,抽这个节骨眼上远离争端,他麾下之人全数乱套,竟然白白让楚军进了城!老夫早该想到,这只能是韩朔的诡计!可怜皇上被楚王带走,不知道会是什么境遇。”
瞧着老爷子激动了,张术连忙笑着安抚他:“胡将军不是跟着去护主了么?楚王没占着洛阳,不敢轻举妄动。此番在长安折腾一阵子,也不敢伤皇上性命,还是能有机会让我们将皇上救回来的。”
楚啸天哼了一声,还是暗恨自己被韩朔算计了进去。
“韩朔如今机关算尽,却还是没能顺利登上皇位,想必也是恼的。”张术接着道:“他借的楚王这把刀,不太听使唤。现在皇上就算是回来,不过是外头诸王势力消退,韩朔继续掌他的江山。跟从前的格局相比,韩朔略赢一二,却也难免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说到最后一句话,张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潋滟,后者低垂着头,没什么反应。
“老夫可没看见他损失了什么。”楚将军没看懂张术的眼神,一本正经地道:“当务之急,是要如何迎皇上回洛阳,并且,不能让韩朔继续一方为大。”
“我明白。”潋滟笑道:“今日找爹爹和夫子来,就是想议论此事。若是有人能说服楚王,许他以爵位,为皇室所用,成为皇上的助力。那么他朝皇上回都,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楚王联合其余二王之力,还是可以与韩朔抗衡的。若是他收敛了对皇位的渴求之心,那么司马皇族还能在韩朔的势力之下保全。可是难就难在,如何说服楚王?一个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楚王那样野心勃勃要篡位的人,如何能甘心老实地位居人臣?
“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张术道:“以利诱楚王,想必是无法成功。那也是个狼子野心的人,除非压制住他,否则没法让其为我们所用。此事微臣倒是愿意前往,努力说服。若是不能,也好歹见上皇上一面。”
想起小傻子,潋滟有些担心。他那么个傻不愣登的,若是被人欺负了,怕也是笑嘻嘻的不会告状。离了她身边,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好睡好。楚王再立他为皇帝,也只是要利用他与韩朔对峙。司马衷的处境,的确是有些可怜。
这么久没听他在耳边喊她“爱妃爱妃”的,她也是有些想念他了。
“如此也可,总要让人先去说说话,后头的事情才好办。”楚啸天道:“我给胡将军写信,行之你带着去就可以了。”
“好。”张术应下,看看楚啸天,又看看潋滟,道:“此事自然是越早动身越好。不过临走之前,微臣还有些话想同娘娘说,不知…”
楚将军点点头,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先退到了门外去。
潋滟眨眨眼,看着微笑着的张术,问:“先生有什么要交代的?”
张术转过头来,走到潋滟面前,朝她伸了伸手:“傻丫头,看你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也知道你是有委屈又不能说了。先生借个怀抱给你,来说说,这些天究竟是怎么了?”
面前的人满脸的胡子,笑得却格外地温柔。潋滟眼睛红了,扑腾进他的怀里,小声地哽咽道:“爹爹都没瞧出来,反而是先生瞧出来了。”
“那是自然,你往常犯了什么错事被你爹爹罚了,不都是来找先生哭的么?”张术叹一口气,伸手拍拍潋滟的肩背:“早就跟你说过,你只是女子,不必这样逞强。能寻得自己的幸福,过上安乐的日子也就行了,你偏偏不听。现在滚了满身伤,可还晓得痛了?”
潋滟拉着他的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鼻涕,然后抬头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虽说家国之事不是我该操心的。可是国都没了,我去哪里过上自己的安乐日子?先生总是让我做女子该做的事情。可是在这风口浪尖上,有些事不是潋滟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扁着嘴,小女孩儿委屈极了。
张术没嫌弃她,换了一只袖子给她擦,叹息道:“比如韩子狐么?”
潋滟一怔,拽着他的袖子不说话了。
“你总是被他欺负了,才会这样委屈。”张术蹲下来,像一个慈祥的父亲一般,轻声道:“如今是不是恨他入骨,却又不能奈他何?”
使劲儿点头,潋滟红着鼻子问:“先生还能像以前一样给我报仇么?”
以往韩朔要是惹她不开心了,她跑回去,先生总是会给她支招,让她好生出一口气。可是如今两人都长大了,小孩子的把戏都没用了,还能报复得回去么?
她于韩朔,没那么重要。既然不重要,自然也就伤不到他分毫。
“娘娘不是不会反击,只是从来没有狠下心过。”张术看着潋滟,很是语重心长地道:“一段感情里,容易受伤的,一向是付出得较多的那一方。当你慢慢心灰意冷,不再那样在意他,心疼他的时候。你的机会也就来了。”
潋滟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问:“先生一贯对感情之事了如指掌,可是为何都一把年纪了还没娶亲?”
张术呛咳一声,将袖子从潋滟手里扯回来,佯怒道:“微臣这是在帮您想法子呐,娘娘倒反过来消遣微臣,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潋滟眨眨眼,咧嘴笑:“我只是好奇,先生才冠天下,到底是怎般的女子才配得上。”
张术摸摸下巴,很是严肃地思考了一阵儿,然后道:“我相信我的命中,也一定会出现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子,她不用多美,也不用多贤惠,只要适合我,不要再有多少坎坷,顺利地在一起,那便是了。人老了啊,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经得起折腾。”
说罢,还从袖子里拿出一瓶子药来,神秘兮兮地放进潋滟手里。
“这是什么?”潋滟挑眉。
“万蚁蚀心丸。”张术善良地笑道:“和在水里,无色无味,服下可令人身子不得动弹,口不能言,并且有万蚁蚀心之痛。微臣觉得这么毒的东西,很适合那么狠的人。娘娘且收着玩吧。”
第一百十九章 万蚁蚀心痛,明月与同赏
潋滟微怔,迟疑地接过东西来。瓷白的瓶子握在手里有点凉,她抬头看着张术,后者一脸正气凛然,仿佛给她的不是毒药,是十全大补丸。
“先生要我,用给韩朔?”
张术抓了抓自己的胡子,嘿嘿笑了两声:“微臣没指定用给谁,不过这东西难得,再细心的人也察觉不出异样。虽然不至于让人死了,却也能让人痛苦难休。东西给娘娘,要不要用就全在娘娘自个儿了。”
潋滟点点头,将瓶塞拔了,倒出一粒药来看。米粒大小的东西,很轻,大概是遇了水就能化,的确是难求之药。
“多谢先生。”心里有了主意,她朝张术眨眨眼:“先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疼我的。”
张术朝她微微拱手:“微臣也只能帮娘娘这些了,等会儿起身前往楚地,若是皇上有什么话,微臣会让人传回来给娘娘。娘娘可有什么要告诉皇上的?”
潋滟目光一柔,将药放回去塞好瓶塞,低声道:“只愿皇上别委屈了自个儿,若是饿了渴了,记得要和旁人说。有人欺负他,便将名字记下来,等着回来的那一天,交给我。”
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是小傻子这皇位也坐得实在不安稳。若是以后还能回来,再遇见什么大波折,她定然是要随他一起的。将他一个人放在很远的地方,实在太让人担心。
张术应了,与她告别两句,便出门去换了楚将军进来。
楚啸天没问张术与她说了什么,张术的为人他很是信得过,总之是不会做出什么违背楚家家训之事。
“爹爹还有话要交代么?”哭过的眼睛还有些红,潋滟笑得倒是比刚才真诚了。楚将军看了她一会儿,叹息道:
“洛阳怕是很长的时间里,都要在韩朔手中。皇后不在,娘娘如今身为贵妃,当担起这管理后宫的职责,让各宫妃嫔,都安心等皇上回来。若是有臣子胆敢闯入后宫,娘娘随时可以传唤老臣,老臣必将带人将其以谋逆罪绳之以法。”
能闯入后宫的,可不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么,偏生没一个是动得的。潋滟心下叹息,嘴上却应道:“本宫明白了。”
楚啸天点点头,新都尚在建立之中,若是皇上这次能平安回来,后头的路,就要好走多了。
转身准备离开,楚将军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潋滟一眼。她坐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平静。背脊挺直,从没有一刻松懈。也是上天开眼,带走了他的儿子,还留给他这样一个女儿。
大步走出去,身后的殿门缓缓合上。楚啸天微微笑了笑,慢慢往宫外走。
正在想着要怎么哄人为好的韩太傅,突然收到了沉香宫的请贴。含笑站在他眼前,笑盈盈地道:“太傅,今日月圆,娘娘备好了酒菜,想邀您沉香宫一同赏月。”
韩朔挑眉,他未动作,她便主动来了?
“求之不得,回禀你家娘娘吧,今晚韩某一定准时到。”
“是。”
捏着请帖,韩朔看着含笑出去,心里略过几番考量,却还是扭头吩咐玄奴:“准备晚上进宫的马车,将酒宴往后推几日。”
玄奴应了,下去安排。他便捏着帖子来回地在院子里走。
“长歌,你觉得此番会有什么等着我?”走了三圈,他停下来,问一旁闲闲喝茶的长歌。
“娘娘心思灵巧,也是有仇必报之人。”长歌放下茶盏,笑道:“若是换做妾身是娘娘,今晚定然将太傅灌醉,寻一个宫中最丑最老的宫女来,与太傅做一夜夫妻。”
韩朔脸色顿变,咬牙看着她道:“女人的心都是怎么长的?这般毒辣?”
长歌掩唇一笑,摇头道:“一般的女子是没这般狠心的。可惜太傅您先伤了人家的心,就不能怪人家的心头血溅出来烫伤了您。男人都是自作孽,才不可活。”
被这说得一时无话,韩朔在桌边坐下,闷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信她会那样做,就算是狠,她也会换法子。”
嗯,这倒是可能的,长歌默默点头。贵妃娘娘多半会换一个比她说的还狠的法子。
“对了,冲轩回来了,你知道么?”韩朔扭头,问起别人的伤心事来,自己便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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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不咸不淡地应道:“妾身早就听闻了,他最近是哪里得罪了太傅,竟然被困在城西的大佛寺里听得道高僧念经,几天都不得出。”
韩朔微微一笑:“冲轩说他很闲,每天闲得要入后宫去玩了。韩某也是担心他闯下什么祸事,才让高僧点化他,告诉他什么为‘色即是空’。”
那样风流的人,指不定连佛祖也调戏呢。长歌轻哼一声,心里终究是有些酸涩。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记得一个人,记得你们的往事。而他不记得了,完全不知道你是谁。
“妾身倒是,有些想念贵妃娘娘了。”微微叹息,她回了神看着韩朔道:“若是太傅什么时候能平安回来,便带妾身进宫,去看看娘娘吧。日子无趣,娘娘身边若有个人说话,也是好的。”
韩朔想了想,似乎不亏,便允了。天色渐黑的时候,玄奴来唤,他便上了车,往宫里而去。
今晚是十五月圆,潋滟撑着下巴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门口的人进来的时候,她眼睛迷蒙,许久才看清人。
“太傅来了。”
韩朔穿了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袍,墨发挽玉簪,很是清朗。他一进来,其余的宫人便都退下了。只余院中一方酒桌,桌边两个人,以及天上一轮月。
“娘娘怎么突然来了兴致,要同臣饮酒?”
潋滟从酒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韩朔倒了一杯,漫不经心地道:“月色太好,一人赏怕是太过孤单。总要叫太傅来破坏一番美景,才不至于让本宫一晚上都沉浸在月色里。”
低笑出声,韩朔看着面前的酒杯,里头跟盛满了月光似的,盈盈泛亮。他知道今晚没这么简单,却不知道她想下什么棋。杀了他倒是不一定,叫他难受却是定然。能不能想个法子,不让这野猫挠伤自己,却也能换得她的原谅呢?
韩太傅此时尚且不知何为等价交换,想要原谅却不肯付出代价,这样的好买卖,潋滟是不会同他做的。
“怎么?太傅不敢喝?”潋滟看着韩朔发呆,轻笑一声,将自己的酒杯与他的换了一个,道:“现在能喝了么?”
一口饮尽杯中酒,潋滟笑盈盈地瞧着他:“太傅不是向来有自信,本宫还喜欢你么?既然如此,怎么连酒都不敢喝?”
韩朔叹息一声,端起酒来道:“喜欢臣和要杀臣,一点也不冲突。不过臣相信,娘娘舍不得的。”
说罢,慢慢饮下杯中之酒。
潋滟笑了,双靥也盛上光华,一张脸倾国倾城。她慢慢地看着韩朔脸色越来越难看,慢慢地看着他眸子里写上惊讶,很是温柔地道:“太傅的自信,本宫当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她也许无法杀他,却是半分不会心疼他难受的。万蚁蚀心,这痛楚不知道比不比得上她挖掉刺青的疼痛?
见药效似乎完全发作了,潋滟走到韩朔身边,慢慢地抱住他,低下身子来将下颔放在他的肩上,去看那天上的月亮。
“皎皎白月光,相思三分长。我曾经,当真是很喜欢很喜欢你呢。”
韩朔额上冒出了冷汗,身子僵硬。他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但稍微一动,心口便像是被无数蚂蚁撕咬一样疼痛,那痛楚足以让他脑里有一段时间的空白,让他不敢再动半分。
毒药,潋滟当真还是给他下了毒。换了杯盏,无色无味,这样精心的布置,是要杀了他么?
心里一阵阵地疼,韩朔想笑,却笑不出来。她说的很对,他是哪来的自信,她不会杀了他呢?幼时喜欢他的楚潋滟,早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了。
“若是太傅现在就快要死了,会不会觉得很遗憾?”潋滟面无表情,慢慢地在他耳边说着话:“舍弃了所有,只为这江山,如今却要死在我的手里。你的皇位还没有坐上,大业也还未成。就因为大意喝下的一杯酒,永离人世。”
韩朔试着想说话,却发现微微张口,心里也是一阵疼。这毒药太过霸道,他今日当真会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遗憾么?那是自然,如同潋滟所说,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完。
不过,若是她一直这样抱着他,让他慢慢死去的话,他不会觉得害怕。
“疼么?太傅?”潋滟温柔地吻了吻韩朔的耳垂,低笑道:“让本宫来帮你数着,杀兄之仇,折我手骨、刺青之仇,桃花源欺骗之仇。这样多的仇恨,太傅觉得该怎么偿还本宫才好啊?”
韩朔微微侧头,眼里都忍不住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然而他却伸出了手,在万蚁蚀心之时,将身后的人拉到了怀里,恼怒地瞪着她。而后,深深吻下。
穿透骨髓的疼痛瞬间盈满全身,他脑海里一片白雾,自己都无法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然而下意识的,他死死抱住了怀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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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天下有情人,常在此留步
心口的感觉扩散到四肢,连指尖也是疼得发麻。韩朔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看见了潋滟的脸。
“臣欠了娘娘的,自然当还。”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蚀心之痛便如大浪拍岸,一阵阵撕扯咆哮。他闷哼一声,终于是笑了出来:“这样的药,会痛到臣死为止么?”
潋滟安静地躺在他怀里,淡淡地道:“不会。”
今天晚上韩朔本来是设了群臣宴,邀请朝中文武百官交谈畅饮,定然少不得会施加压力,恩威并济,收服朝臣之心。妃嫔这头刚开始趁热打铁,哪里能让他这一桶凉水浇透。所以今晚,也当真是个她喜欢的时候。
有水珠顺着他的下颔落到了她的脸上。潋滟回神去看,韩朔像是已经万分痛苦,额上的汗不停地落,迟迟不敢有新的动作。刚刚那一吻,怕是已经叫他犹如万箭穿心。她还不得不佩服韩朔,都这样了,还想着吻她。
“不会死的话,臣…便知足。”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沙哑而缓慢地道:“楚弘羽的死,你不能算在我的头上,我,没有做错。况且,他也没有真的死了。”
潋滟一惊,下意识地抓紧了韩朔的衣袖。大哥没有死,他怎么知道?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么?那般周密的安排,什么时候还是让他看破了?
每说完一句话,便要歇上好久。韩朔闭了闭眼,等这一阵疼痛过去,胸口闷的几欲呕吐。
潋滟在做的事情,除非她不经由身边任何人,否则,他哪有不知道的。只是有些他觉得伤不了筋骨,便可以陪她玩玩,哪怕是多花些人力物力,他又不在意。
楚弘羽是她挚爱的大哥,她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什么都不做的。虽然那一场送刑几乎将他瞒了过去,但事后见她没有太过伤心欲绝,也该知道其中有诈。稍微一查便知是她偷梁换柱,不知将楚弘羽送去了何方。
潋滟很聪明,她会利用所有能用的条件,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可是他也不傻,与她较劲,不花心思是不行的。
疼痛缓过去一些,韩太傅低笑着道:“娘娘惊愕的样子虽然很可爱,可是您太重了。臣现在,可是要抱不动了。这般难受,不知娘娘可愿意将床榻分给臣稍作歇息?”
潋滟看了韩朔许久,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在地上,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大哥没有死的?”
毕卓给她回过消息,说是已经在军中给大哥换了身份,重新过活,那么韩朔就应该是没能拦截下他的。她不用太过担心,但是,也要防着韩朔赶尽杀绝。
韩朔苦笑着闭眼,喘了一会儿气才答:“娘娘安心,臣没有必要对他死咬不放,脱离了朝廷,他对臣来说,便没有要杀的价值。现在…娘娘可否来扶臣一把?”
潋滟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去将人扶起来,当真往寝殿里走。
走动之间皆是煎熬,当他终于躺上香软的床榻,浑身已经叫汗湿透了,嘴唇都泛了白。半睁着眼看着床边的人,瞧着她没有丝毫波澜的眉间,韩朔突然觉得有些心惊。
哀莫大于心死,这世上,只这一种病无救。
微微捏紧了拳头,他低喘着笑:“此刻臣怕是再也不想动了,娘娘若是要清帐,也可以折断臣的手骨,在臣身上刺青。至于桃花源的债,臣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清了。”
潋滟平静地坐在床边,看着韩朔,心里就像没有风的湖面,波澜都不起半分。兴许自己当真是已经放下了,所以这时候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半分不会觉得难受,反可以肆意将那些痛楚都还给他。
可是,当真心死的时候,报复也带不了多少快乐来。她看着床上的这个男人,倒是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她第一次见他,是在楚府的后院里。那日她小心翼翼地与明媚玩着躲猫猫,到后院的假山,突然见着一个人落了水。
那人便是韩朔,幼时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即使被她救起,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他也没哭,只是道:“多谢,请问姑娘芳名?韩朔日后定当报答。”
她眨眨眼,不知怎么回答,身后却传来奶娘的声音:“明媚,你怎么在这里?潋滟呢?哎呀!这不是韩府的小公子么?怎的落水了!快,快跟奴婢来!”
府中的人一向分不清她和明媚,她也没往心上去,只是觉得那个落水的孩子,眼睛真好看。
不过那时候,韩朔怕是连她的脸也没记住的。
想着那时小小的人儿一身狼狈还板着脸的模样,潋滟低笑了出来。
“臣这般痛苦,娘娘却想着什么在笑,是不是也太不将臣放在眼里了。”韩朔瞧着她那样子,眼睛也不眨。这样的笑容,她一贯很少在他面前露的。只是,身在这里,心却想着别处,更丝毫不心疼他,也未免太让人生气。
“太傅要本宫将你放在眼里,你又将本宫放在哪里了呢?”潋滟低头,看着他笑,只是笑意转冷,剩下一片凉薄:“我痛苦的时候,你不也是在笑么?”
韩朔抿唇不语,身上不动,气力便恢复了些。他等着适应了这痛楚,便又能动一动。
潋滟撑着下巴坐着,淡淡地看着他:“太傅真是不同于常人,给我药的人告诉我,这是万蚁蚀心之痛,你竟然还一直清醒着。”
他向来比常人冷静,比常人自持,比常人聪慧,比常人心狠。她年少时也爱极了这样与众不同的他。可惜现在,冷眼观之,韩朔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她不遇,便看不出不同,也成不了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