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莲生便传了人进来问,却是个跟从的婆子,莲生问道:“你们老夫人向来好啊?”那婆子是个谨慎的,敛着手说道:“回冯奶奶,老夫人向来康健。只不过想念冯奶奶,甄老夫人。老夫人只怕奶奶事忙,所以今次只派奴婢前来相请老夫人过府闲话聊天。”
莲生便问道:“你们现在,可还在荣国府的梨香院里住着?”那婆子说道:“回奶奶,好教奶奶知道,如今我们已经搬出来了,是三日前搬出的,仍旧是我们在京城的那幢大宅子,已经整理的妥妥当当,老夫人也说过,倘若奶奶跟爷有空闲,是必要相请一场的。”
莲生笑道:“唉,我竟不知……却感激你们老夫人还总是惦记了。对了,你们姑娘那边可有信儿?”那婆子见问宝钗,便说道:“姑娘在宫内,自封了贵人之后,却少有信儿来。”莲生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请母亲来,却要麻烦你们了。”说着,就叫银卓去取了几吊钱来,赏给那婆子。那婆子谢了,便等在一边。
莲生自入内,对甄夫人说道:“母亲,如今薛家果然搬了宅子,老夫人来相请母亲过府呢。”甄夫人说道:“我不过是妇道人家,去往那里做什么,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万一丢了人,却不好了。”莲生细声安慰,说道:“母亲,别担忧那些,如今人家是诚心相请,您只管去就是了,只当做家常来往,何况,自我们搬来京城,您便从来不曾出过冯府,我们又没有什么亲戚往来,也闷坏了母亲,如今有空出去走走,散散心,却是好的。”
甄夫人望着她,说道:“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要知道,我这辈子,从来不曾想过母女重逢,又有这样的好日子……只守着你跟姑爷就好了,哪里想什么四处走走?”莲生娇嗔说道:“女儿明白,不过倘若总是闷着母亲,却是不好,也是我们的罪过了。”甄夫人呵呵笑了两声,很是高兴,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去一趟罢了。”莲生又叮嘱说道:“母亲不须怕谁人怎地,也不需要格外忌讳什么,只当做寻常说话就是了。”甄夫人点头,说道:“好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放心,我自理会着。”
不一会儿甄夫人换了衣裳出来,母女两个说了些话,莲生又命人准备了诸色礼物带着。甄夫人便跟着人去往薛家的新宅。莲生送了母亲出门,便才又转回来。
冯渊在外头忙了一个晌午,就在甄夫人去薛府之后,也赶了回来。莲生说了薛家搬迁之事。冯渊说道:“铺子的掌柜,他介绍说有个相熟的人,是个极能干的,如今闲在家中,如今见我要开分号,就自告奋勇说要去请人来,只等明天给信。我又看了几处地段,正在掂量。今晚细想一番,明日再做决定。”
莲生说道:“甚好。”冯渊伸手摸摸脖子上的狐狸毛围脖,说道:“夫人此物,很是暖和,满街上的人都看着我呢。”莲生低头一笑,说道:“可有人说怪异么?”冯渊说道:“只有人羡慕,哪里有怪异之说,多谢夫人替我用心。”说着便将莲生揽入怀中。
他今日穿着玄色的袍子,黑狐狸毛便丝毫不觉得突兀,更显几分贵气。莲生靠在他胸前,心头甜意滚滚,片刻才说道:“且慢欢喜,我差点忘了……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做。”冯渊问道:“夫人何事?”莲生说道:“我们前天商量,要给叔叔谋一条出路,你可还记得?”冯渊闻言,急忙说道:“我自然是记得的,难道夫人有什么好法子了?”莲生说道:“法子要一点一点想,我不过是想到一条路,想让你去试一试。”
冯渊上前一步,捉住莲生的手,问道:“夫人说,纵然有万条路,我也去试。”莲生听了这个,倒是一笑,说道:“那你却要累死了。”一笑之下,又重做正色,说道,“你还记得昔日的那位头一个买凤裘的冯紫英冯公子么?”
冯渊一怔之下,回想起来,说道:“怎地,莫非此事需要他相助?”莲生说道:“不错。试想你我在京中,并无什么根基,虽然北静王那边另眼相看,但到底我们同他只是萍水之交,各取所需,我先前倒是想过,必要时候,去求北静王爷开恩,但是……如今我们接了王妃的活计,倘若这时侯再去,未免叫王爷觉得我们这是在恃宠而骄……之类,到底不方便。所以我想,必须要找一个人出面。”
冯渊便点头,说道:“夫人说的甚对。也是,冯紫英公子,是个极能干的人,虽然只是短短几面,但我也明白,他是个有根基有手腕的,必定不凡……”莲生也说道:“你说的不错,当初我们那凤裘一出,谁也不认得如何,偏偏是他,当机立断就买了下来,送给北静王爷,这等果断利落的手段,无人能比,他必然是有些门路的,我们找他,就算是他不能出手相助,但……他毕竟也跟叔叔认识一场,又看在我们凤裘面上,给我们指条明路,也好过我们在这里胡思乱想。”
冯渊说道:“很是。这件事不能等,如今我立刻就去找他。”莲生说道:“请人办事,切记要……”冯渊站住脚,回头一笑,说道:“我明白,这就去酒楼上,订一桌上好酒席。”莲生仍不放心,想了想,到底说道:“此事机密,被人泄露秘密反而不好,酒楼之上,龙蛇混杂,我看……不如请冯大哥来家。对了,倘若柳二爷有空,也叫他来。”冯渊想了想,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就去!”说着,转身匆匆出门,派了小厮去相请。
也是老天庇佑,当晚上,冯渊果然成功请得了冯紫英来赴宴,两人才寒暄坐定了。未几,柳湘莲也进了门来。三个人热热乎乎说了几句,进了暖阁入座。喝了一会儿,柳湘莲只以为是平素相请,那冯紫英却是个乖觉之人,便问道:“哥哥这几日春风得意,听说北静王爷王妃的生辰衣物,也交给莲记来做?实在是风光无限。”冯渊说道:“这还是贤弟的功劳,愚兄倒要敬你一杯!”冯紫英哈哈一笑,不动声色,喝了一杯。两人放下酒盅。冯紫英就看向冯渊,问道:“难道今晚上这一场,哥哥就是特意为了此事?”冯渊也望着他,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冯渊忽然起身,双手拱起,右腿向前一步,单膝微曲,头略略低下,推金山倒玉柱的便向着冯紫英行了大礼下去。
如此一来,冯紫英,柳湘莲皆都惊了,两个人双双跳起来,把酒桌给撞得一阵乱晃,冯紫英急着说道:“哥哥使不得。”伸手就来扶冯渊。柳湘莲则叫道:“哥哥这是做什么?”
第六十三章 明路
三人入了暖阁,将小厮家人都摒退了,说话间,冯渊忽然向着冯紫英行了大礼下去,一刹那将冯柳两人惊得双双跳起来。冯紫英急忙向前,也做个半跪之状,顺势扶住冯渊双臂,将他扶起来,说道:“哥哥,为了何事,这怎么使得?”柳湘莲也转过桌子,将冯渊手臂握住,说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大家好好地说便是了。”
冯渊闻言,右手握着冯紫英的手,左手执着柳湘莲,三个重回了座儿,冯渊望了冯紫英一眼,皱眉说道:“愚兄心中有一件事不能开解,没奈何,只想请贤弟帮忙。”冯紫英问道:“不知何事?哥哥勿要着急,慢慢说来。”
冯渊便问道:“不知贤弟可还记得先前相聚时候的蒋玉菡?”冯紫英眉头一动,说道:“是琪官,我怎会不知,只是听说他最近……”看了冯渊一眼,欲言又止。
柳湘莲此刻也知道一二,便不说话,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一边看着冯紫英同冯渊。冯渊见冯紫英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早就听说了蒋玉菡之事,就点头说道:“玉菡他是个温顺的性子,白白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对方是王爷,我们自然不能跟他们争竞什么,只是愚兄心想,玉菡这一次受伤颇重,倘若日后再有个逢迎传唤,一个不慎,恐怕连性命也送了。我有心替他谋个活路,只可惜,两位贤弟也知道,我不过是新来京城,谁也不认得,更不知门路。”说着,又看向冯紫英,说道:“贤弟你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愚兄心底最是明白,只有来相求贤弟,给个主意。”
冯紫英听了,略微沉吟,说道:“琪官为人甚好,我也知道,先前在忠顺王爷面前,十分吃得开,不料一遭失手,竟成如此……原先他也去过北静王府几次,北静王爷也还对他惦念着,最近知道他伤了,也颇有怨念。”说着就叹了口气。
冯渊见他不说,就又说道:“愚兄虽然初来乍到,刚刚立足,但因同玉菡交往一场,不忍心他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境地,无论如何,还请贤弟帮衬则个。”柳湘莲在旁,见状也说道:“哥哥你没见,琪官这一次伤的着实严重,地都下不了,两条腿差些儿废了,他是个名角,倘若真的腿脚受损了,日后怎么过活?”
冯紫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说道:“不是我不帮忙,要知道,琪官是乐籍,这个是需要门路去疏通才能削除的,既然哥哥开口,小弟也不同哥哥虚与委蛇,小弟在京中的确也认识几个人,若论起此事,找些要人,送上些银子打点打点,倒不是不可行,只不过……”
冯渊急忙问道:“银两之类的,自没问题。不过如何?”柳湘莲也停了杯子,双双只是看着冯紫英。冯紫英说道:“换作别人,这样就可以,但偏偏是琪官……”他顿了一顿,说道,“琪官是个有名的,先前忠顺王百般的宠爱,最离不开的,北静王爷也喜欢他,虽则这一回子触怒了忠顺王爷,日后不知如何。但是北静王爷那边,还巴着琪官养好伤呢……你说,倘若我们将琪官的乐籍给疏通削除了,王爷岂不觉得不乐?”
一番话说完,冯渊同柳湘莲的心也都凉了大半。柳湘莲脾气急,当下焦躁说道:“说来说去,难不成一点儿法子都没有?这次是命大,万一下一次,怕是要抬死尸出来了。”冯渊也是这个心思,一时悲凉。冯紫英沉思了会儿,终于又说道:“只不过,承蒙哥哥青眼,看得起我,哥哥既然提起了,我又怎能一推二脱,袖手旁观这般干净,这其中,其实还有一条活路可走,然而,紧要的却不在我身上,只在哥哥身上。”
冯渊见状,又是疑惑,又是惊奇,急忙问道:“贤弟,这话是怎么说,需要愚兄做什么不成?请尽管说。”冯紫英点了点头,说道:“哥哥请先跟我说,最近北静王爷要莲记替王妃做衣裳对不对?”冯渊点头,说道:“不错,先前是说过了的。为何提及这个?”冯紫英看着他,忽然说道:“哥哥为何不直接去求北静王爷?”
冯渊一怔,说道:“这个……其实是有个缘故,你嫂子跟我说过,本来迫于无奈,也想去求北静王爷的,只不过,最近王爷才叫下来裁衣裳,这个时候去求,未免叫王爷觉得咱们托大。”
冯紫英呵呵而笑,说道:“我就料到,哥哥娶得好嫂子,端的是心细如发。”柳湘莲不解看着,说道:“你们只在绕圈子,我怎地听不明白?”冯紫英却不理,只看着冯渊,说道:“哥哥,我再问你,嫂子先前进王府,可有什么奇遇不曾?”柳湘莲越发糊涂,也看向冯渊,冯渊想了想,知道冯紫英是个有名的耳精目明,于是说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北静王的王妃似乎对她特别另眼相看,赠了一串什么珠子给她。”
冯紫英闻言叹了声,点点头,沉思了好一会不言语。冯渊只好耐心等着,柳湘莲却问道:“这也没什么的,赐点东西下来,不是寻常么?”冯紫英闻言才一笑,说道:“柳二弟,你只道是寻常的,那珠子,普天下却仅此一串,再寻不出第二来的。”柳湘莲不解,问道:“如此珍贵?什么做成的稀罕物件?”冯渊说道:“似乎是和田美玉……”冯紫英笑道:“这材料虽然难得,满天底下要寻,却也不一定找不出,我所说紧要的是……咳,总之王妃肯把这玉串给嫂子,果然是对嫂子别有不同的,这就好了。”这回连冯渊也怔了,不晓得他先前所说那云山雾罩的何意思。
冯紫英又静静想了一会,才又对着冯渊笑着说道:“哥哥,倘若你信我,就听我下面这番话,其实嫂子是个聪明人,只不过有些太过谨慎,所以只想到避嫌其一,没想到其二,如今我便同哥哥说,要解决此事,关键便在嫂子身上。”他手敲着桌面,酒也不喝了,便同冯渊说了一番话。
冯紫英这一番话说完了,冯渊点了点头,想了片刻,说道:“此事果然可行?”冯紫英说道:“哥哥自回去同嫂子商议,看嫂子肯不肯就是了,也是因这做衣裳的一番奇遇。天下除了嫂子,也没有第二个更合适的了……另外,我便在外面疏通着,只要王爷那边松了口,这边上立刻干净利落,给琪官脱了籍,到时候天下皆知,也没有人敢来为难他。”
三个人酒足饭饱,冯渊相送了冯紫英同柳湘莲离开。便匆匆地回到里屋,也来不及换衣,却见莲生正在灯下,拿着毛笔写写画画,见他来到,就搁了笔,问道:“得了法子了没有?”
冯渊进来之前已经漱了口,此刻便匆匆地换衣裳,生怕酒气熏了她,一边说道:“好说歹说,他终于说了个法子,不过这法子,却还要劳动夫人。”
莲生问道:“是什么,你且说说看,我看可不可行就是了。倘若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为了叔叔,也是要试试的。”
冯渊将衣裳换好了,才回过身来,望着莲生,说道:“他对我说,倘若要救叔叔,只看在这玉珠串上。”
莲生一怔,冯渊低头,莲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也看自己手腕上那串玉玲珑,自得了这珠子,她便一直都戴在手上,只因无论在多寒凉的天气,这玉珠一点儿的冷意都无,反而是种都温温润润,让人觉得十分舒服,莲生便不舍的除下。
这日天晚,第二日早上,莲生起身,梳妆打扮齐整了,就准备去北静王府,正低头抚摸手上的珠串。冯渊慢慢到她身后,低声说道:“夫人,劳烦你了。”莲生说道:“哪里话,倘若我这一行,能够让叔叔脱了那苦海,那也是值得的。”冯渊将她紧紧一抱,说道:“夫人,我真不知要说什么好。”莲生伸手握了他的手,说道:“好了,你在那外人面前,也是一副堂堂丈夫气概,不言不语不笑的时候,也一派威严冷静,怎地在我跟前,就腻的如孩童一般了。没得只叫我笑你。”冯渊将脸贴在她的脖颈间,低声说道:“我怎知道……这大抵是如老鼠见猫,不由自主便要臣服,纯属于天性罢了。”
莲生又是想笑,又是感动,捉了他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说道:“好了,快放手,猫儿如今该出动了,稍晚再回来……”冯渊抬头,望着她的脸,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的唇上亲了亲,莲生推开他,说道:“好好涂得胭脂,这下又该重新弄了。”冯渊说道:“夫人不用涂那些劳什子,自然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最爱的就是你这样。”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莲生心头微微一动,出神想了一会儿,冯渊见她发呆,就去亲她耳垂,莲生觉得痒,就将他推开,说道:“总是胡闹。”冯渊才停了,问道:“你方才想什么?”莲生微笑看他,说道:“我在想……你真真常就能歪打正着。”冯渊不解,皱皱眉说道:“我从不歪……每次都正着……”莲生情知他故意扭曲自己意思,羞得脸红起来,说道:“没正经,青天白日的就胡说。”
将冯渊推开,莲生笑着,终于又在唇上薄薄地打了一层胭脂,转头看他,说道:“可还不算浓妆艳抹罢?”冯渊说道:“妙极,好的很,淡妆浓抹总相宜。”又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莲生说道:“要出门了,别耽搁,回头再说。”冯渊“嗯”了一声,到底不舍的放,一直握着她的手将她送出了门,丫鬟拿了披风来,冯渊亲自抖开披了,又送莲生上了轿子,站了久久才也回来。
冯渊自家中换了衣裳出来,上马便去铺子,见掌柜的在,就问起他昨日找人之事,掌柜的便说,那人嫌年关要到,只闲在家中,不肯轻动,掌柜的说着,就怕冯渊不悦。不料冯渊说道:“敢如此托大,定然是有几分能耐的,岂不闻‘刘玄德三顾茅庐’典故?”说着便笑起来,掌柜的见他不恼,才也笑着说:“可不是么,起初小人便也是他带出来的,着实是个能干的,人也可靠。”冯渊说道:“既然如此,自然要郑重相待。”说着,便叫个小厮去跑腿买了点礼品回来,才叫那掌柜带着,亲自上门去请人。
第六十四章 舍身
他们两个小夫妻,各为其事,不辞辛劳,不说冯渊去为了铺子东奔西走,且只说莲生乘轿前往北静王府,到了门头上,家人递了拜帖过去,守门的侍卫便进去通报,顷刻果然出来,又有个府内的下人,领了小轿进入。
照例是走了多时,到了二门上,轿子才停了,几个丫鬟出来,其中有个便是前度见过的碧玉,忙着相帮,将莲生从轿子里面扶出来,口里说道:“前日奶奶走了,我们就心底记挂着,可巧今日就又来了,快请里面。”
莲生一笑点头,说道:“谢谢姑娘们挂心了。”几个丫鬟簇拥着莲生入内,也是一径就向着王妃的住处而去。
未几到了地方,碧玉就停了步子,轻声对莲生说道:“奶奶就此进去。我们王妃喜静,不愿多人打扰,我就送到此了,等奶奶出来了,再来迎接相陪。”莲生说道:“谢姑娘。”前方有人搭起帘子来,细声说道:“冯少奶奶来了。”
淡淡的檀香气扑鼻而来,有宁神静气之功效,莲生嗅了嗅,心头略有些紧张。她来过一次,也觉得有些熟悉了,便一路进去,果然见北静王王妃高高坐在上面,微微合着双眸,莲生到她跟前,欲要行礼,王妃睁开眼睛,看她一眼,说道:“同我不必这么多礼,起来罢。”
莲生隐约知道她的脾气,就答应说道:“是。”便起身来,王妃说道:“你过来罢。”莲生就上前,王妃说道:“坐在我这边儿。”莲生只好偏了身子,略坐了个边儿。
王妃转头看着她,说道:“你来,是为了什么呀?”莲生抬眸,对上她的眼睛,说道:“是有一件为难的事……实在是无路可寻了,就想到王妃……”说着,想到蒋玉菡,眼圈微微发红。
王妃伸手,将她的手握了,说道:“是什么事,你说来听听。”莲生便说道:“我因见了王妃,知道王妃是个慈善之人,又因为一心向佛,必有菩萨心肠,我们在外头又是求告无门,我才大了胆子,冒昧来见王妃……实在是因为,我有一位性情极温顺的亲人,因得罪了人,被打的遍体鳞伤,性命垂危,偏偏他的身份关着,又不能彻底地脱离那个地狱火坑……至亲之人遭罪,我们在旁边看着,也不喜乐,就仿佛也同他一般受着熬煎似的,无有法子……”
王妃听了,略略点头,说道:“其实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倘若今生受苦,应是前世罪孽深重,只熬过去,还了那罪业便可。”莲生听她这话,心头微凉,急忙又说道:“可是我们看着,总是于心不忍的。且那位亲人,又是个极和蔼的脾气,先前还同我有救命之恩,所谓‘知恩图报’,又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王妃所说极是,但我们于情于理,怎可以坐视不理呢?”
王妃看着她,面色是淡淡的,说道:“倘若你无路可寻,无法可想,也算是尽了心了……只是他的孽障未完,少不得要熬着。——何况,倘若你强行插手,误了他赎还孽障不说,反又会替自己惹了祸患……阿弥陀佛。”说着,摇摇头,就低眉合眼,嘴里喃喃,似乎又背诵佛经,分明是个不再理会莲生的样儿了。
莲生没想到王妃竟说这样的冷清话来,然而她一心向佛,对于这些轮回因果之事,自有一番见解,却是无法。然而当真要防着蒋玉菡死活不管?莲生想了想,便又说道:“王妃,我记得佛教上,有如此一个典故。”王妃听了这个,手势一停,却问她,说道:“什么典故?”
莲生说道:“那便是‘割肉饲鹰’,不知王妃可听过。”王妃身子一震,看向莲生。莲生也望着她,便说道:“昔日佛祖释迦牟尼佛去世行菩萨道时,遇见一只饥瘦秃鹰,正追捕一只温驯善良的鸽子,那鸽子惊慌恐惧,欲逃无路,忽地见到菩萨,便慌忙投入菩萨怀中避难。秃鹰追捕不得,周旋不去,便凶神恶煞地问佛祖:‘你为了要救鸽子的生命,难道就让我饥饿而死?这又算什么出家人的慈悲呢?’菩萨问鹰说:‘你想如何?’鹰回答:‘我要吃肉。’菩萨便一声不响,立刻举刀割自己臂上之肉来抵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