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洪茜见状,也顺势取笑起来,伸手点了点赵谦的光滑的额头,笑眯眯说道:“哎呦呦,你才多大点的孩子,怎么能知道你外祖母这一番话是何等的金玉良言。”
赵谦有些不服气的嘟了嘟嘴,反口说道:“爹爹说了,不欺少年小。终有一天,谦儿会长大的。”
一句话说的众人哄堂大笑。
那赵谦今年不过三四岁大小,虽是公府长房嫡系出身,祖辈父辈千娇万宠,却从不恃宠生娇,做出寻常孩童那些令人头疼吵闹之事。偏爱学他父亲一般,整日里规规矩矩,礼教不离口。且偏爱读书,除四书五经之外,更喜欢那些各地风俗,奇趣怪谈之事。从小便央着身边识字之人给他读那些个前朝人写的天文地理,民生旧俗之物。如今虽未进学,可知道的旁学杂收的学问,竟不比正经出身的学子少多少。说出的话也是古灵精怪,叫人忍俊不禁。
如此天资聪颖,也时常叫外人啧啧称奇,直以“神童”呼之。
洪茜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嫁入英国公府三年,头一年便给英国公府长房添了这么一位聪颖的公子,去岁又生了个娇娇女,正所谓一子一女添做“好”,兼且她出身高贵,性格爽利,明理知情,颇得长辈喜爱。有意娇宠纵容之下,越发养的洪茜养尊处优,行事恣意。
观其行事做派,倒并不像其母亲冯氏那般,温婉恭顺,竟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意思。再有那么一双儿女负责卖萌拉好感,刻意交好之下,只在这敬荣堂里略坐了片刻,就跟孙氏母女相熟起来。一时屋内笑声连连,竟是颇为融洽。
只看得文、周两位姨娘侍立在侧,颇为不甘——
若说方才她们领着一双儿女去双林苑请安,孙氏依旧寒暄得体,未让人有不虞之感。可现下洪茜带着一双儿女回来,这孙氏母女对待洪茜母女的态度,跟对待自家娘儿几个的态度相比,真真是高下立判。
叫人想不嫉妒眼红都不成。
一时丫鬟来问何时摆饭。老太太杨氏便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在旁边的小花厅里面摆了饭,咱们吃过再聊。”
众人自然皆无不可。
于是冯氏便带着长媳陶氏并一干姨娘侍妾侍奉午膳。洪茜倒是也立在旁,想要替老太太杨氏布菜,却被杨氏拽着手坐在一旁,拍着洪茜的手,开口说道:“知道你懂规矩,人孝顺。可你在英国公府是当媳妇的,回了咱们理国公府却是千金万金的姑娘。我又怎舍得让你立规矩,你就坐在我旁边,陪着我和你伯娘说会子话。咱们今儿也不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又冲着下首英国公府的几位姑娘笑道:“你们别见笑。我老了,不耐烦那些个规矩,只想着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吃顿便饭。左右我也是在自己家里,只图痛快,倒也懒得理会外人是否议论了。”
那英国公府的几位姑娘闻言,立刻起身告罪,其中一位身材高挑,身着鹅黄春衫,面容清秀的姑娘笑说道:“老太太说笑了。您这是尽享天伦之乐,我们今儿也随了老太太的福,吃一顿自在的。”
杨氏闻言,含笑说道:“如此,那边好了。”
又吩咐冯氏并陶氏等媳妇侍妾们也不必在旁伺候,且另摆放了一桌跟着吃饭。只留眼明手快的两个丫鬟立在后面,留神着席上众人的眼色,为大家布菜盛汤等等。
于是这一顿午饭下来,众人皆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旁人不知如何,倒是洪萱一顿饭吃的十分自在,有种在江州时候谈笑自如,亲近自在的熟悉感觉。上首的老夫人杨氏看在眼中,不觉微微一笑。
她也是今儿上午听贴身丫头连翘提起的,说屋内的丫头去请双林苑的主子过来用午膳的时候,偶然听见双林苑里伺候洒扫的丫头悄然议论,大房的主子们用膳的习惯与府中不同。早膳的时候是摒退了伺候的人,自己添饭盛菜的。而且席间只闻得里头隐隐有说话之声,好像也并未有食不言的规矩。
那些个洒扫的丫头只把这件琐事当成茶余饭后的新闻来说,到没有什么用意。只是听在杨氏耳中,不觉细细沉思,会否是府里的规矩太死板,让大房一家的不太习惯。
杨氏深知理国公府如今的局面,外面看起来赫赫扬扬的,其实内囊已尽,不过只剩个空架子罢了。若没有洪贵妃这一脉的荣宠加持,恐怕再过三二十年,这理国公府将彻底离开朝堂,沦为京中二三流之功勋人家。到时也不过是借赖着祖辈虚名,混个不愁吃穿的前程。
可是杨氏自幼嫁入理国公府,嫁给老国公的时候,
正值理国公府最是宣扬显赫之时。杨氏是亲眼见着理国公府时何等鲜花着锦之盛世,如今且叫她眼睁睁看着理国公府一天天败落下去,她又怎么甘心。
所以当她得知新皇登基,异常宠爱洪贵妃时,才不顾一切,借由亲戚情分,请了旨意,执意将人从江州接进京中,接进理国公府。就是想凭借着这房人家,拜拜宫中的真佛,哪怕是走外戚之路,也得让府中子侄辈有个能拼一拼的机会。
如此,她也不枉当了一回国公夫人。
洪萱性格粗犷,且从未经历过这等大户人家的生活,并不能体会老夫人杨氏的一番辛苦。可是孙氏却是从小长在大户人家的,她的亲姐姐又是当朝太皇太后,历经了三代皇帝,什么风风雨雨没有见过。这等微末心计,看在孙氏眼中,自然不觉如何。
只是她随老爷在江州二十来年,纵然如今回了理国公府,可是二十年物是人非,这理国公府对于他们这一房来说,也不过是有着骨血相连的亲戚罢了。于他们自身,终究不过是外人。
看在老国公的份上,孙氏觉得若理国公府的子孙当真成器,她不防在利索能力时,帮扶一把。可也仅限于如此罢了。她不会参与到理国公府各房的纷争,更不会将理国公府的前途强压在身上。
所以她私下觉着,理国公府众人很不必如此态度,如此迁就退让,反而让她难以心安。
毕竟礼下于人,必有重求。届时理国公府所求的一切,又是否是他们这一房能担待得起的?
孙氏默然,转头看了一眼还是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洪萱,更是心中叹息。
只觉得重任在身,她须得好好调教一下女儿了。
第十二章
三日一早,是洪赋一家入宫觐见的日子。
这日天将五鼓,长房四人并理国公府老夫人杨氏便已穿戴整齐,准备入宫觐见。
杨氏乃老国公之继夫人,女子出嫁从夫,因此杨氏的诰命乃是一品夫人。按照朝中祖制,杨氏合该乘坐八人台大轿入宫。而洪赋一家虽是洪贵妃之亲眷,然则先帝在位时被贬为罪民流放江州,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洪赋一家得以回京,却也不过是庶民身份。
既为白身,则无权享受理国公府的待遇。遂只能穿戴整齐,坐府中马车赶至宫门外头。
只等着天色大亮,宫门开禁,才能在宫中侍婢公公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过长长的宫道,往两宫太后并洪贵妃住的永宁宫请安。
洪赋一家抵达宫门外头的时候,只见前头还立着别府的车轿。洪萱从偏远江州而来,见识浅薄,并不识得前头的车轿是谁家的。不过想想今日乃初六日,本是后宫妃嫔家眷入宫觐见的日子,那边的车轿既然能在这种时候停在这儿,也应该是宫中哪位贵人家眷。
孙氏见洪萱满脸好奇的打量着外头,也不觉凑了过来,细细看了片刻,向洪萱轻声说道:“那是内阁大学士吴文曦吴家的车轿。吴家的长女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看来,她们今儿也是来觐见皇后的。”
洪萱闻言,不觉暗暗咋舌,开口说道:“那与咱们家岂不是狭路相逢了?真是冤家路窄。”
孙氏闻言,轻轻啐了一句,低声呵斥道:“休要口无遮拦。”
洪萱吐了吐舌头,冲着孙氏撒娇道:“我也只在娘亲跟前随便说说,到了外头,我断断不会胡说的。”
孙氏用指尖点了点洪萱的额头,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子,宫中大门打开,众人立刻下了马车,准备入宫觐见。那吴家那边的人瞧见了理国公府的车马,并孙氏等人,不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即冷冷的看了过来。
一时有宫中婢仆前来接人。因吴氏乃是正宫皇后,其母入宫探视,有宫规祖制恩典,可乘坐轿辇入宫。前来接吴氏家眷的宫俾便写着一辆轿辇缓缓行来,吴家众人见状,自觉扬眉吐气,很是骄矜的看了理国公府这边一眼,其中一位年约十四五岁,容色俏丽的姑娘扬声说道:“这才是宫规祖制,姐姐贵为皇后,乃国之一母,为天下女子之表率。自然要忠孝恭顺。体恤母亲年老体弱,便让公公们带了轿辇来接母亲,不必步行劳累母亲。那等妖妃再是狐媚惑主,也越不过宫规祖制。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守着规矩。”
听得洪萱暗暗摇头,心下只想着这还没跟正主儿见面,就已经掐的乌眼鸡似的。可见世人都说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果然如此。
岂料那俏丽女子话音刚落,就见宫道那头又行来一队宫俾太监,其声势浩大,其气质骄矜,更带着两辆雕龙绘凤,越发炫彩辉煌的轿辇行了过来。至走近了,洪萱才眼尖的发现领队的却是前两日来家中宣旨的形貌昳丽的少年公公玉沉。
只见玉沉步步行来,周身的气质越发肃穆威严,目不斜视的越过了前头的吴家众人,至理国公府众人跟前儿停下,微微欠身,笑眯眯说道:“圣上与娘娘天恩,因得知大人一家今日入宫觐见,晓得老夫人,大人与夫人身体骨弱,担忧几位步行太过劳累,遂特特请了圣上旨意,特准老夫人,大人与夫人乘坐轿辇入宫。洪大人,两位夫人,还请上辇吧。”
玉沉说着,身子微微一侧,让出了后头的轿辇。
玉沉一席话听得吴家众人面色骤变。方才还出言讥讽的少女更是忍不住上前说道:“这不符合宫中规矩。按照宫规祖制,唯有皇后的亲眷才能乘坐轿辇入宫,她洪贵妃何德何能,凭什么让她的家眷也乘坐轿辇入宫?”
玉沉闻言,不觉冷笑出声。瞥了那少女并吴家女眷一眼,轻飘飘说道:“这位姑娘此番言语,可是在质疑圣上的旨意吗?”
此言一出,吴家众人面色大变。其中一位妇人装扮的女子忍不住走上前来,向玉沉辩解道:“还请公公明鉴,小女天资鲁钝,少不经事,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质疑圣上的意思。想公公年少有为,必不会跟一小小女子一般见识才是。”
玉沉并不理会那妇人的示好,只是冷笑着说道:“吴夫人贵为皇后之母,合该好生教养膝下子女才是。不然的话,叫外人见了,只以为是吴家家教不严,连累了宫中皇后娘娘的名声。”
吴夫人不妨玉沉竟一点儿颜面都不留,不觉面色一变。然而形势比人强,此刻在宫闱之中,世人皆知新皇宠爱洪贵妃已达到三千佳丽,只为一人的程度。若此时因此事与玉沉争执起来,恐怕到了贵人跟前儿他们一家也是讨不了好去。无奈之下,只得忍气吞声,寒声说道:“公公说的很是,妾身受教了。”
玉沉冷眼瞧着吴家众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也懒得理会。这皇后一族仗着前朝有一位阁老撑腰,向来不尊重孙太后,也瞧不上深得陛下宠爱的贵妃娘娘。甚至欲以前朝之事辖制后宫,非议圣上私德,圣上早就烦不胜烦。若不是碍着其生母周太后的颜面,也早就动了雷霆之怒。好笑这吴氏一家还总是以国丈后族自居,整日里摆着皇亲国戚的款儿。
甚至类似今日这等口舌琐碎,妄图以东风压倒西风之事,往日在宫中,也不知发生了多少回。不过好在圣上心系娘娘,太后也处事公正,任那皇后与周太后再是折腾,也无济于事。
且如今圣上正秘密筹备开设西厂一事。若此事成真,则自己手上权柄日增,到时候圣上再提携着返京的孙氏一脉并洪氏一脉,想来吴氏一族再要以前朝之事辖制圣上,也不可能了。
玉沉想到这里,更是好心情的冲着吴家众人微微一笑,然后甩了甩手中浮尘,开口说道:“圣上有旨,宣洪赋、洪茅于乾清宫觐见。”
言毕,转身冲着老夫人杨氏并孙氏母女笑道:“昭贤太后已在寿康宫等候许久,几位夫人,赶紧吧。”
说完,只吩咐几位宫中内侍抬起轿辇步履稳健的往寿康宫去。竟不再理会站在原地的吴家众人。
只看得吴家众人眼眶欲裂,五内俱焚,却也无可奈何。
第十三章
上辈子的洪萱虽然只是个平头百姓,但往年旅游的时候,也曾到过京都,看过闻名遐迩的紫禁城,甚至坐在那髹金雕龙的龙椅上拍过照片,因此便自觉有了几分浅见,略识一两分皇家气派。
然而今日真真入宫觐见了,洪萱才知道,自己以为的那些见识广博,眼界颇宽,也只不过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诸如今日跟在一群宫中内侍身后,随着龙凤轿辇一步一步往太后宫中去。时而可见几名宫俾内监拍成一列,低眉敛目,屏息凝神,悄声而过,仿佛脚下无跟一般,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响动。
没过十息左右,便可见宫中禁卫一队一队,刀戈森严,鳞甲如日光下的寒冰,闪烁着森然冷芒。目不斜视的往来行走,巡视宫中。
宫道两旁的红墙金瓦颜色分明,红是鲜血的红,金是皇气之金,在初夏骄阳的照耀下,一眼望去,仿佛是枫叶正红,波光鳞动,满目的炫彩辉煌,已到极致。肆意张扬着皇族的威严肃穆。
洪萱方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皇皇者华,并非是指这些建筑物本身,而是由住在这里头的人,由此而诞生的权势富贵所决定的。
比如同样的皇城,同样的建筑,一个是供游人参观,了解那些古老逝去的辉煌,一个是彰显天下权势尊荣集顶峰,被神化的所在。两者所赋予的内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心中浮想联翩的感慨众多,洪萱终于跟着众人抵达了寿康宫的宫门之外。轿辇在门前轻轻落地,有宫俾上前搀扶着杨氏与孙氏下辇。杨氏与孙氏纷纷谦让道谢,却不敢让宫中内侍搀扶。洪萱眼尖手快的上前两步,将杨氏与孙氏从轿辇中扶下。早有等在宫外的嬷嬷进去通报,得了太后娘娘的吩咐,前来引人进去。
杨氏三人低眉敛目的跟在那位嬷嬷身后,步履谨慎的迈入寿康宫的正殿。只见殿中各个角落皆侍立着穿着浅粉色宫装的侍婢或蓝色盘领蟒袍的内侍,皆低眉束手而立。人虽众多,然雅雀不闻。
至正殿中央,只能察觉到上首坐着一位宫装妇人,身后站着两位捧羽扇拂尘的宫俾太监。便是大雍王朝,历经三位皇帝的太后娘娘孙氏了。洪萱还没来得急偷瞄一下那人的相貌气质,搀扶在侧的老夫人杨氏并孙氏已然行大礼跪拜,口内称道:“理国公府杨氏(孙氏)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洪萱也学着母亲的样子,躬身跪拜道:“民女洪萱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孙太后见状,立刻吩咐三人起身,让座。只见当地立着两排十六张紫檀木蟠龙雕凤的太师椅,椅上搭着金黄刺绣的软搭,下面同套脚踏。
杨氏三人再次拜谢,方才欠身告坐。为表对孙太后的尊敬,也只敢虚虚坐了半面,且脊背挺直,倾身向前。坐的洪萱心内叫苦,只觉比罚站还累。
那孙太后见众人归坐,便吩咐赐茶。少顷有宫俾端着一副黑漆填金的茶盘敬上茶水。三人侧身向太后娘娘告谢,孙太后便冲着孙氏笑道:“记得当年在府中,妹妹最爱喝雨前的龙井。每每府中进了新茶,母亲必嘱咐下人先挑了些送到妹妹房中。小小的姑娘,却不像同龄的姊妹们爱喝些酸甜爽口的果饮,反而偏爱饮茶。祖父当年便说,待妹妹长大了,必是爱好诗书,喜文章雅事的京中才女…一转眼,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姊妹暮年相见,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孙太后一阵唏嘘,引得孙氏好不容易平淡些的情绪再次悲痛起来。老姊妹两人相对而哭,洪萱见状,只能轻抚着孙氏的脊背地神安抚,又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上座的太后娘娘——只见孙太后青丝如墨,肤光胜雪,且身上穿着太后冠服,又多年居于宫中,养尊处优,受万人敬奉。虽比孙氏还大了七八岁,然则姊妹相见,一比较起来,倒像是孙太后比孙氏小了十岁还多。
便知孙氏这十多年间,在江州之地是何等苦熬磋磨,真真叫人唏嘘不已。
杨氏在旁,眼见着孙氏姐妹如此悲戚,不觉开口轻劝。一时提及新帝登基,拨乱反正,苦尽甘来之势,一时又提起洪、孙两家承天子恩泽,不日将返京,一家人天伦共聚,何等欢乐…好听的话说了不知一车,又有洪萱在旁佐言,方才见了效验。
那孙太后与孙氏哭过了一回,心里也觉好受许多。又从孙氏母女言谈并衣着细微处,得知理国公府并为亏待洪赋一家,不觉笑向杨氏说道:“若说起福分,杨老太君竟也是有福之人。母子能暮年相见,阖家团圆,已是天下最欢乐之事。所以哀家应说同喜才是。”
杨氏闻言,连忙起身,口中谦辞不断。
孙太后见状,只笑着摆了摆手,让杨氏归坐,口中有云:“都是一家人,很不必如此拘束见外。”
又打量着站在孙氏身旁不怎么言语的洪萱,开口笑道:“这便是你的幼女萱儿了吧?过来哀家这里,叫哀家瞧瞧。”
洪萱闻言,下意识瞧了瞧自己的母亲孙氏,见孙氏含笑鼓励。不觉走上前去,欠身见礼,口中尊称道:“见过太后娘娘。”
“不要这么外道,你只唤哀家姨母便是。”孙太后说着,伸出手拉过洪萱的手细细端详一回。
只见洪萱年仅十二,然则自幼习武,且无肉不欢,竟长得比京中十四五岁的女儿家还要高挑一些。且因常年居于边塞之地,有骑马射箭之功,身材也不比京中闺阁女子之怯弱纤细,很是圆润矫健。
唯有一双玉手,本该纤纤柔嫩如葱白,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因常年弯弓射箭的缘故,显得有些粗糙,且手掌指节处,还有薄薄一层茧子。看的孙太后忍不住鼻子微酸,搂着洪萱便道:“我的儿,这么多年苦了你们了。”
洪萱自幼长在江州之地,虽然衣食住行不比京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何等逍遥自在。因此她从不觉苦,反而开口安慰起孙太后来。为表自己所言属实,洪萱专捡了一些在江州时,游山逛水,秋天狩猎之乡野趣事,说给孙太后听。并沾沾自喜的提及了自己“打虎英雄”的往事,说到眉飞色舞之处,更是比手画脚,栩栩如生。比说书的还要入木三分,听得太后娘娘一会儿瞠目结舌,一会儿柳眉紧蹙,把之前那些悲伤心疼全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极致洪萱说完了好一会子,才渐渐回过神来。细细思之,不觉莞尔一笑,冲着孙氏说道:“你这孩子性格很好,生性乐天,心胸广阔,兼且心志坚强,倒不是那等怨天尤人,小家子气的。真真有其外祖风范。”
洪萱之外祖,孙太后与孙氏之父,三朝帝师孙文是也。
孙文其人,是何等惊才绝艳,龙质凤章。太后娘娘竟以先父比之洪萱,可见对洪萱的评价是何其之高。
单单只太后娘娘这一句话,待传将出去了,恐怕将来上门求娶洪萱之人,便要踏破理国公府的大门了。
杨氏不动声色地看了洪萱一眼,眸中笑容越发深邃真挚。
倒是孙氏在旁,轻声笑道:“太后娘娘万万莫要这么夸她,这是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不过区区一闺阁女子,何德何能与父亲相比。况且这孩子瞧着很好,其实性子左强的很。又生性跳脱,平常闹得我头都大了。”
孙太后闻言,并不以为意,只含笑说道:“女儿家合该天真活泼一些的好。这京中温柔腼腆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说着,又细细打量了洪萱一回,只见洪萱长得俊美秀目,琼鼻樱唇,眉宇间略带着几分英朗之气,遂开口笑道:“这孩子眉眼处长得像她父亲,这鼻子和嘴巴倒是和你一个模子出来的。”
孙氏接口笑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孩子不论脾气性格,还是品貌长相,倒是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倒是她哥哥,还有几分像我。”
孙太后闻言,颔首说道:“像父亲好。都说生女肖父,生子肖母,是最最有福气的。”
正说话间,只听宫人来报,说周太后并皇后娘娘前来拜见。孙太后闻言,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平日里也并不见她们来找我说话,今儿倒是热闹了。快快请进来说话。”
少时,只见年约四十,容色娇媚,风韵犹存的周太后带着一名气质可亲,温柔沉默,身着皇后冠服的少女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二十来个宫俾内侍,倒是好大的排场。
只见那周太后立在当地,神色厉然的扫了一眼殿中的理国公府三位女眷。杨氏等人早在宫人通报的时候已然起身,瞧见周太后并皇后已进入殿中,立刻躬身跪拜,恭请圣安。
周太后见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哼了一声,寒声说道:“免了。我可不敢受你们的大礼。我大雍乃是礼仪之邦,没有这等不守宫规祖制的的臣子家眷。”
此言一出,满殿静默。包括杨氏三人在内,所有人皆低头不语,恨不得不出一点声息。倒是坐在上首的孙太后不以为然,不急不速的扫了一眼地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周太后,以及低眉敛目做受气媳妇状的皇后,轻笑出声,慢条斯理的说道:“哀家还说呢,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向来不踏我寿康宫地界儿的皇后竟也过来请安了。却原来并不是请安,是兴师问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