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洪萱并没有想到,她弄出这冰皮月饼,不过是为了口腹之欲,一时兴起。却不想传到外头,凭空又惹出了一场风波。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几日时光倏忽而过,展眼便是中秋佳节。
第三十九章
八月十五乃是中秋佳节,是合家团圆,喜乐美满的好日子。往年的中秋节,洪萱都是跟着父母兄长在江州过的。一家四口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放好圆桌,摆好月饼,螃蟹,瓜果,美酒,一壁吃着东西一壁赏月,兴致来了便吟诗作赋,谈古论今,直至酒意挥发,睡意上头便各自回房歇息,当真是逍遥自在,十分畅快。
今年倒是头一年在理国公府上过中秋。侯门深院规矩多,饶是洪萱早已习惯了这些繁文缛节,每到年节之下,这简直是倍增的规矩礼数仍是叫她大感头疼。
是日一早,理国公洪贯先带领阖府众男丁子侄开祠堂行朔望之礼。祭拜过先祖之后,又至杨老太君房中扣头请安。及至五鼓时分,众人方按品服大妆入宫谢恩领宴。
女眷一行照例是先往后宫拜见过两宫太后。因着今日是皇宫家宴,来给两位太后娘娘请安的除皇后、洪贵妃以及后宫椒房眷属之外,还有各皇室亲王府的女眷们,以及朝中深受承启帝看重的大臣家眷。
洪萱跟着母亲并理国公府一干女眷进来请安的时候,诸位女眷正簇拥着两位太后说笑,只瞧见这满殿的珠翠生辉,莺歌燕语,倒是比往日里热闹不少。
周、孙两位太后穿着朝服凤冠端坐于上首,皇后与洪贵妃分作下首两边首位,其下顺坐着各王府女眷,再下的后宫椒房眷属以及大臣亲眷们则坐在宫中女婢们搬来的鼓凳上。洪萱拿眼睛往众人身上一溜,便见安阳大长公主含笑看了过来,素来相熟的昕王世子妃并其妹子亦微微颔首示意,其余众者或相笑示好,或无动于衷,唯有吴家的二姑娘吴清姝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
洪萱看在眼中,并不放在心上,只跟着母亲长辈们向宫中贵人们行大礼问安。刚刚行了叩拜大礼,又听门外小太监同传说孙家女眷并周家女眷前来请安,孙太后因笑道:“怎么像是约好了一般,竟是一起过来了。”
周太后轻抚了抚鬓角,开口笑道:“孙家府邸在城西,周家府邸原在城东,这会子能走到一起,若不是约好了,可见是有缘分了。”
正说话间,两家女眷都进来请安。周太后看了眼孙家的三位女孩儿——尤其是孙蔚孙蕙两位适龄未嫁女儿,又看了看自己娘家母亲和大嫂,不觉心中一动。因向孙太后笑道:“前儿老夫人携着家眷到哀家宫中请安,因哀家身子不大爽快,并未多留。还好老夫人心绪宽广,不觉着哀家是怠慢了。今儿倒要向姐姐先陪个不是。”
孙太后闻言,因笑道:“妹妹这话是怎么说。所谓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妹妹贵为太后,本不敢惊动,何况身上又不好。只是碍于宫中规矩,但凡女眷进宫须得向两宫请安,如此方是礼数周全。妹妹因着身上不好,原可推了,可妹妹又没有。既如此,又何须赔不是。倒是哀家,须得向妹妹陪个不是才对——那日请安,可是叨扰了妹妹。”
周太后听如此说,便笑着说道:“不叨扰不叨扰。这几日因着身上不好懒怠走动说话儿,那天同府上略寒暄了几句,倒觉得精神好了些许。”
两位太后寒暄说话,早有伶俐的宫俾搬了鼓凳过来请几位女眷入座。周太后心中因有了打算,少不得时时关注孙家的两位姑娘。但见孙蔚与孙蕙上身穿着碧色底绣荷塘月色纹饰蜀锦对襟长衣,下罩翠纱烟罗绮云裙,裙摆处绣着缠支青梅暗纹花样儿,行走处越发显得其人婀娜,其姿翩跹。两个女孩儿因是双生子,生的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一起,宛若双姝对照,看得人越发喜欢。
周太后笑向孙老夫人道:“老夫人这一对孙女儿生的实在是好。老夫人有福气。”
孙老夫人闻言,立刻躬身道谢。周太后因又问两个女孩儿多大年纪了,读过什么书,可曾许配了人家云云。
孙老夫人一一应答。一时得知两个女孩儿跟着家中兄长通读了四书五经,周太后不免又赞叹道:“多读书好。读书能使人明理知义。别看哀家不识得几个字,可哀家最喜欢会读书的。”
殿上女眷均是长了一万个心眼子的人尖子,周太后这一番做派旁人如何能看不明白。因而众人只笑着跟从周太后的后风儿将孙家几位女儿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孙太后见状,不免开口说道:“不过是两个毛丫头罢了,当不得妹妹如此夸奖。莫要叫她们生了傲气才是。”
周太后见孙太后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也并不气馁。何况今儿宫中人多耳杂,也并不适合商议正事。遂笑眯眯地转了话头,又说了些谁家姑娘好,谁家园子好,谁家的酒戏热闹之类的闲话。因瞧见洪萱坐在下面不念声不念语的十分沉稳,不免又想起前两日理国公府进上的冰皮月饼的制作方子,因而向杨老太君道:“哀家这几日吃惯了汤药,嘴里只觉得发苦。旁的点心香露之类,又吃絮烦了,不觉如何。倒是按着你们府上进献的方子叫御膳房做了些冰皮月饼吃来,还觉得清甜可口,难得又有几分新意。”
杨老太君闻言,不觉诚惶诚恐的躬身回道:“这冰皮月饼乃是小孙女儿闲来无事鼓捣出来的吃食,馅料食材一概有限,本不值什么,能得太后娘娘喜欢,便是它的福气了。”
周太后也早知这冰皮月饼乃是理国公府上的厨子按着洪萱的主意做出来的。因而笑说道:“哀家早觉着萱儿这孩子很是机灵通透,可见也是个会享福的。若说咱们这些女人家,不比男人们,总得操心那些个家国大事,平日里并没什么要紧事,也就是在这些衣食上费心了。”
一句话未落,引得殿内诸位女眷纷纷赞同。一旁的昕王世子妃也笑向众人说道:“依着我的话说,萱儿平日在衣裳首饰上费的心也有限,唯独在这吃食一道上,倘若说旁人是费了五分的心思,她便有十五分的心思了。太后娘娘只看着这冰月点心出陈推新,却不知道萱儿弄出来的奶茶才是可口的。”
周太后这些时日吃药吃的嘴里发干发苦,觉不出什么味道。昕王世子妃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周太后十分兴趣。不免开口问道:“哦,什么是奶茶?”
洪萱见问,不免笑着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不过是在些牛奶里头掺了各色茶叶,再随着喜好添减些果粉罢了。早些年我们一家在江州的时候,那些外族人总是喜欢喝奶茶。因我又喝不惯羊奶牛奶里头的一股子膻味,私下鼓捣来的罢了。倒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周太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回头便冲着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吩咐道:“记着理国公府萱丫头的话,明儿叫御膳房的糕点师傅琢磨好了做来尝尝。”
那婢子立刻躬身应诺。
吴夫人因看不惯众人奉承理国公府的模样,笑言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因晓得这些时日太后娘娘为汤药所苦,不思饮食。皇后娘娘特地吩咐臣妾鼓捣些新鲜吃食来献给太后。又见恰逢中秋,臣妾便也琢磨出个新鲜月饼来,恳请太后娘娘尝尝鲜。”
一壁说着,一壁示意身后跟从的两位婢女走上前。那两位婢女一人手中捧着一个黑漆填金喜鹊登梅式样的花心捧盒,原是众人早就留神的。本不知吴夫人意欲如何,没想是应到这里。不免凑趣问道:“哦,吴家也鼓捣出了新鲜月饼?到不知是什么花样儿了?”
周太后也有些好奇,示意身后伺候的大宫女接过捧盒来。孙太后见状,少不得也吩咐大丫鬟接了来。
吴夫人闻言,立时示意那婢女将捧盒交与宫女送至两位太后跟前儿。只见两位宫女儿将捧盒掀开,露出里头一盒六块月饼——
说是月饼,那式样却与寻常月饼没有一处相同。顺着花瓣五搬并一处花心的位置,顺时针摆着一朵梅花,一朵菊花,一朵玫瑰,一朵兰花,一朵莲花,中间则端端正正放着一朵大红重瓣牡丹。其形态栩栩如生,宛若真花。看的众人不觉一叹,因赞道:“好精致的模样,从未见过这样的月饼。”
吴夫人见问,不觉勾了勾嘴角,含着卖弄的口吻说道:“好叫太后娘娘得知,这原是我们府中厨房上的点心师傅的心思。将那银模子打成各色花样儿,用上好的蟹腿子、虾仁、海参、贝肉等海物儿碾碎了反复揉搓成面,将那蟹黄做馅儿,放进模子里蒸出来的海鲜月饼。口味清淡,又能补身子。”
周太后瞧着这些个精致漂亮的花瓣月饼,不觉有些食指大动。她这些时日因着风寒不动荤腥,又因着吃药没了胃口,并没有怎么正经吃饭。唯有当日理国公府进献月饼方子时,因觉着新鲜吩咐厨房送了些月饼来,略动了两口,却也不当饭吃。
这会子见了吴家进上的海鲜月饼,瞧着花样精致,闻着味道也很清淡,周太后些许有了食欲,遂吩咐宫俾将月饼当面切割,送与殿上女眷们分食,孙太后亦是如此。唯有洪贵妃,因府中怀着龙嗣,并不敢随意吃东西,并没有动筷。其余人等,少不得起身谢恩,就着月饼吃了一口。只见面软馅浓,入口醇香,略嚼动时还觉十分劲道,各色海鲜的鲜美味道充盈在口中,叫人不觉赞叹连连。
吴夫人见状,少不得显出几分得意之色。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洪家众人。心想道:“冰皮月饼又能如何,不过是些糯米、豆沙、果汁弄的俗物罢了,只胜在新巧,却不值什么,哪有他们家的海鲜月饼做起来又费功夫又费食材?这才是大户人家的食谱。冰皮月饼,不过是穷酸人才想出来的穷法子罢了。”
洪家众人瞧着吴家女眷们满脸的得意之色,心中十分明白。在座众人略一思忖,知道吴家是在理国公府进上了冰皮月饼的方子后,才鼓捣出这海鲜月饼来,也都觉察出几分意思来。不觉相视一笑。昕王世子妃用团扇半遮面,用细不可闻的音量笑向洪萱道:“这吴家,当真有意思的紧。”
洪萱微微一笑,只像昕王世子妃使了个眼色,并未答言。
一时间又有宫俾来传话说筵席齐备,请诸位贵人移驾清凉殿。孙太后见状,不免笑说道:“既如此,我等便也过去罢。”
众多女眷闻言,立刻躬身应是。跟随凤驾直至清凉殿领宴。
第四十章
虽说中秋节宴乃是皇宫家宴,可自古天家无私事,为着朝廷社稷计,大雍皇室历代的中秋节宴总没有关起门来自己过的。皇室枝叶繁多,嫡系旁支再加上一干外戚眷属之家,便已有百十来号人。倘或再算上每年中秋节礼之时,入宫领宴谢恩的朝中大员并其家眷,便已超过二百之数,余者宴上伺候的宫俾太监、戏班舞姬等等,更是不计其数。
饶是如此,因着承启帝刚刚登基不久,又没有按照常例选秀女入宫,以致后宫妃嫔鲜少,周太后仍是叹了一句“人丁寥落”。
听得洪萱暗暗咋舌。只叹这般花团锦簇,人语喧阗都还是“人丁寥落”,那他们在江州时候唯有一家四口过中秋,又算什么?
不过细细思之,这“寥落凄清”与否,其实同饮宴之人多寡并无干系,只在乎心意是否相通。如若心意相通,即便是一家三二人,粗饭淡茶也觉圆满。若是各自心思,各自盘算,哪怕如皇宫节宴,饮玉露琼浆,终究也只是虚虚热闹罢了。
洪萱思及此处,不觉微微一叹。转眼瞧见一旁英国公府席位上,洪茜正笑着向英国公夫人敬酒,转而又同夫君赵顼举杯同庆,言笑说话,一派其乐融融景象,似乎当日的龃龉都未发生过似的。叫洪萱不得不感叹洪茜的心胸之宽广——亦或者是城府之深沉。
只因洪萱知道,倘或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断然做不到如洪茜这般的云淡风轻。纵使她亦明知,洪茜今日的应对于彼此而言,已是最恰当的。
只能说这世道艰难,于女子更甚。
留意到洪萱灼灼的打量,洪茜回过神来,笑向洪萱举了举杯,一饮而尽。洪萱见状,也笑着回敬。旁边的英国公夫人见两姊妹如此互动,也不觉笑着看了过来。倒是赵顼,因想到当日被洪萱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脸色微淡,不免漏了些痕迹。
洪萱看在眼中,反倒笑意盈盈地向赵顼遥敬了一杯酒水。看着赵顼越发寡淡的脸色,不禁得意的勾了勾嘴角。赵顼身侧的洪茜察觉到洪萱的小动作,亦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瞧在旁人眼中,却是洪家这两姊妹相视一笑,十分默契。
唯有侧席上的岑妙颜隐隐看出些猫腻儿,侧过神来用团扇半遮着脸面,悄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怎地笑的这般开怀?”
洪萱转过头来,因笑道:“并没什么。不过是我许久没见过家姐,不知她如今是什么情景,少不得心中惦念。今儿一见,只觉家姐心绪畅快,能与姐夫相敬如宾,我自然也跟着高兴。何况今儿又是中秋,本就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更值得高兴。”
岑妙颜闻言,挑了挑眉,并不十分相信。不过见洪萱如此应对,却也不再多问。只给了洪萱一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了然微笑,心照不宣地敬过了一杯酒水。
一时多喝了两杯,未免觉得酒热。洪萱撂下筷箸,向身后伺候的宫俾悄声耳语了几句,便领着丫鬟杜若、玉蘅在宫俾的引领下,悄然出了清凉殿。至偏殿更衣,歇息一回,方才出来。
但见桂花浮玉,夜凉如水。一轮满月高悬于空,清风拂过,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两旁,桂花随风而动,簌簌作响,花香扑鼻,静谧悠然。
洪萱因向身旁伺候的杜若、玉蘅两位丫头说道:“才刚在宴上吃了几杯酒,这会子怪热的,且在外头走走再回。”
正说话间,只见前头恍恍惚惚有人过来。洪萱借着月色细看了一会子,却见是洪茜并两个贴身丫鬟在宫俾的引领下慢慢走来。洪萱不觉一笑,迎上前说道:“原来姐姐也离席了,可也是酒喝多了?”
洪茜见问,不觉伸手摸了摸如染了红云一般的双腮,笑说道:“觉着里头怪热的,出来走动走动。”
洪萱凝神打量着洪茜的脸色,但见其粉光脂艳,神采飞扬,顾盼生辉。只是容色娇媚之下,难掩眸中红丝。遂走上前去握住洪茜的手,拿眼睛往几位婢女身上一溜,几位婢女立时退至远处。洪萱方悄声问道:“姐姐这些日子觉着怎么样?”
洪茜瞧着洪萱满脸关切神色,不觉心中一暖。伸手回握住洪萱的手。开口说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好。”
洪萱打量着洪茜的脸色便知她过的很好。可是很好与很好之间又有区别,哪儿能同一而论。因又问道:“府上的人对姐姐怎么样?姐夫呢,可与那阮家娘子还有联系吗?”
洪茜见问,不觉冷笑道:“本是他们对不起我,如今又能如何。即便是碍着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他们也不敢薄待了我。更因着他们这一番理亏,连老爷夫人在我跟前儿也难摆公公婆婆的款儿。反倒叫我比从前还自在些。至于赵顼…我现在也懒得管他。经了这么一件事,我也算看开了。从前是我傻,爱钻牛角尖,非得求个一心一意。如今明白了也好。自此后他在外头什么样儿,我也不管。只管在府中好生护着谦儿兄妹便是了。”
洪萱听着洪茜这一番话,不免想到刚入京时,洪茜一提起赵顼时眉开眼笑满心满意的模样儿,谁能想到不过几日间,就这么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了?
心下越发恼恨赵顼之余,洪萱更是拽着洪茜的手连连嘱咐道:“英国公府如今有把柄落在咱们手上,自然事事都肯让着你。只是难为了姐姐,明明心里委屈不好受,还要与那样的姐夫朝夕相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也怪堵心的。今后有事没事,常带着谦儿兄妹家来逛逛。想来英国公与国公夫人宽容大度,连阮轻罗那样的女人都能轻易允了她进府,想必也不会为这么点子事不高兴。”
洪茜瞧着洪萱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殷殷嘱咐,心中好笑之余,越发觉得心里暖暖的。自阮烟罗带着外室子闹上英国公府的事儿出来,周围的人要么幸灾乐祸,面上同情背后嘲笑,要么苦口婆心,只一味的劝着她要顾念大局,要忍气吞声。从未有人像洪萱这般,每劝说一句都能劝到她心坎儿里的。虽说洪萱如今且是童言无忌,不知世道艰难,行事言语越发随心所欲。可在洪茜看来,也唯有洪萱这一番话才对了她的脾胃。
世人皆言女子要三从四德,要贞德贤顺,一味以圣人之标准要求女人。却不知女人越是柔顺贤德,越是助长了男人嚣张气焰。洪茜可不想同别人家的大妇一样,碍着世俗礼教明里贤德,暗地里却把泪水哭了满缸。她洪茜若是贤德,便没真心。若是真心,便没贤德。可犯不着为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委屈了自己个儿。
因而听了洪萱这么一番话,忙笑着说道:“我在英国公府过的很好,也不犯着因为这么点子小事堵心。何况也没见谁家出了门子的姑娘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传将出去,连带着家里头也不好看。我知道你关心我,可这样的话今后竟不必再说了。只不为着你自己个儿打算,且得想想洪芷那丫头。她们娘儿两个,可生怕因我名声不好,带累坏了她们。倘若因此没了好姻缘,岂不是我的过错了。”
当日阮烟罗一事骤发,洪茜因不忿赵顼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愤而带着子女回了娘家。彼时就察觉到文姨娘与洪芷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洪茜乃是公府嫡女,从小儿被人捧着长大,为人行事何等的心高气傲,当时就看文姨娘母女两个不自在。只不过她乃出嫁之女,因年岁嫡庶之差,与文姨娘和洪芷素昔无甚往来,因而懒得理会罢了。
她不会责怪文姨娘母女在她有难之时避而远之,却也不会在得势之后对文姨娘母女有何援手提携。一饮一啄,无非如此罢了。
顿了顿,洪茜又开口笑道:“你若真的关心我,等明儿我家去了,时常下帖子请你过府,你若愿意,便来看看我,也就是了。”
洪萱毕竟是从后世而来,又从小在江州那等偏远边寒之地长大,对京中这些个时风旧俗,其实并不以为然。不过她也不能拒了洪茜的美意,因而笑说道:“左右我在家中闲着没事,倘若姐姐愿意下帖子,我是必到的。只是可怜了英国公府上下,未必欢迎我这个恶客。”
因为当日洪萱大骂赵顼一事,早已传的满城风雨。连带着英国公府上上下下十分没脸。纵使如今事已了了,大家彼此相互见面,还能寒暄说笑几句,只是心底里究竟怎么样,洪萱虽未得人明言,自觉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当然不会自讨没趣的登门拜访。
洪茜见她这么说,不免掩口笑道:“这话你便说错了。谁不知你如今是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心头肉,在两位贵人跟前儿最是得脸,说一句话比旁人百句千句还有用。旁人巴结奉承还来不及,又怎么愿意同你认真生了嫌隙。就连我们府里——若不是没个机会,早到你跟前儿赔不是了呢。”
洪茜最明白英国公府上下人等趋炎附势的那副面孔。从主子到奴才,个顶个的长着一双富贵眼,当日因着阮大人进京的缘故,连口风儿都未曾听的真切,就敢闹出阮烟罗一事。如今洪萱在太后和贵妃跟前儿的得意可是世人皆知的。英国公府自然不想为着从前琐事,叫两家就此生分了。因而洪茜邀洪萱过府,恐怕英国公与国公夫人是最高兴的。想赏她都来不及,又怎会恼了?
只是英国公府到底是洪茜的婆家,为着自己的脸面骄傲,洪茜也不好把这些话说出口。何况她也是真心想同洪萱交好,并不想叫洪萱以为自己是因着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的权势,才竭力相交。因而洪茜回府这么长时间,只肯与洪萱有些书信上的往来,或打发人给洪萱送些合她口味的吃食一类。如今且是见着洪萱是真心替她打算,并不为着英国公府的麻烦避而远之,方才倾心相邀。
洪茜这一番心思洪萱可不晓得。只拉着洪茜说了会子话,便见清凉殿那边好端端的竟吵闹起来,隐隐还能听到有人惊慌的大声唤着太医。洪茜与洪萱听着那边的吵杂,俱都是心下一紧,即刻唤着婢子们到了跟前儿,众人匆匆回至殿上。
只见原本灯火通明,清歌婉转,舞袖翩跹,觥筹交错的大殿上早已是一片狼藉。上首陛下正满面怒色地站着,周太后与孙太后及洪贵妃的位子是空的。吴皇后与吴家众人皆神色惊惶地跪在当地,下面筵席上的诸位王公官宦亦都起身离席,面色沉重。
见此情景,洪萱与洪茜面面相觑,蹑手蹑脚的回至席上。洪萱悄声问母亲孙氏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孙氏回头,因着殿中人多耳杂,并未说话。只悄悄向洪萱摆了摆手。洪萱见状,立刻默然不语。只听上头吴皇后语带仓皇地说道:“陛下明鉴,臣妾母亲只为顾念太后娘娘凤体安康,方进献了海鲜月饼。绝没有谋害太后娘娘的心思。”
下头吴夫人也跟着辩白道:“是啊,陛下英明,我们吴家对陛下忠心耿耿,绝对没有不臣之心。何况当时吃了海鲜月饼的也不独周太后娘娘,除了贵妃娘娘之外,孙太后娘娘并诸位王侯官宦家的亲眷们也都吃过了,并无不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