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吴家妇人狼子野心,意欲毒害太后娘娘,还请陛下为太后娘娘做主啊!”周太后的母亲方老太君拄着沉香拐颤颤巍巍地走至殿上,指着满口辩白的吴夫人痛诉道:“太后娘娘这几日病体缠身,不思饮食,已有好些时日不曾用膳了。只在今早吃了些吴夫人进献的海鲜月饼,并未用过旁的。席上也不过是吃了几杯葡萄酿,若不是吴家进上的月饼有毒,难道还是这宫中佳酿有毒不成?”
吴夫人闻言,越发惊惶地叩头道:“陛下,臣妾没有谋害太后娘娘,臣妾冤枉啊!”
周家老太君见状,也在孙女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声声泣诉道:“陛下,太后娘娘可是陛下的生身母亲,十月怀胎,何等辛苦。好容易熬煎到了今日,可以得享清福,却又遭奸人所害。还请陛下请为太后娘娘做主啊!”
一时间两家人吵得人越发头疼。吴阁老眼见事至如此,也不好躲在一旁,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躬身向承启帝表白道:“陛下,我吴家上下对陛下忠心可鉴,天地可表。太后娘娘究竟是否中毒,又是否因食用了吴家进上的月饼方才中毒,还未可知。恳请陛下严查此事,还我吴家一个清白。”
另一旁周家诸人则只会吵吵闹闹的指责是吴家人毒害了周太后。周家嫡孙周筼(yun)更是梗着脖子跳着脚的大骂吴阁老,其污言秽语叫人不忍细听。承启帝更是面色铁青的断喝一声,眸光如刀刃一般恶狠狠地看了周筼一眼,寒声说道:“太后凤体究竟如何,自有太医诊断。倘若此事皆因吴家进上的中秋节礼所致,朕不会轻饶。倘若不是——吴阁老乃朝中栋梁,股肱之臣,岂容尔等如此放肆轻狂,谩骂重臣!”
言毕,竟不由旁人分说,只臂膀一甩,大步流星走至后殿。清凉殿上诸位王公大臣面面相觑。昕王仗着自己乃是承启帝的叔伯一辈,知道无论如何,承启帝都会给自己三分颜面。因而也不将龙颜之怒放在心上,只以关心太后凤体为借口,带着昕王妃尾随至后殿。众人且见有人带了头,也不管如何,跟着走了过去。就连孙氏与洪萱母女,因惦记着孙太后与洪贵妃,亦且跟了上去。
一时众人皆入后殿,只见并不狭窄的后殿内已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当地且立着一架十二扇紫檀木配缂丝的丹凤朝阳大屏风,周太后就躺在屏风之后,捂着肚子一声一声的“哎呦”不断,孙太后在旁握着周太后的手。洪贵妃也被彩墨扶着侍立在旁。太医院的医政王慎之正跪在榻前为周太后诊脉。细细诊了约有半日功夫,方才退出身来,朝着承启帝躬身跪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的脉息或浮而紧,且左手脉胜于右手,必是风寒外感,乃传入三阴,而后脉沉——”
承启帝听着王慎之这一番啰啰嗦嗦的背书,立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开口斥道:“太后凤体究竟如何,你且明白说来,不要掉书袋。”
王慎之被承启帝说的一滞,旋即开口道:“…总的来说,太后娘娘因感风寒,不思饮食,以至脾胃虚弱。而吴夫人进上的海鲜月饼则是蟹肉、虾仁儿、海参、贝肉等上等食材所制,乃是大补之物。太后娘娘久不饮食,脾胃失和,虚不受补。因而…因而饮食过后,无法克化。至于腹中绞痛,则是…则是…肠胃不适以致腹泻…”
洪萱跟在众人后头看着王太医面色赤红吞吞吐吐地说了半日,也都听明白了。不过是周太后因着风寒不爱吃东西,肚子里头没有油水。今儿陡然吃了吴家进上的海鲜月饼,觉得味道不错,就多吃了两口,然后拉肚子了——
就这么简单的事儿,因着周太后的身份,就闹得这么沸沸腾腾一惊一乍的,好悬叫吴家担上个毒害太后的罪名儿。众人看明白以后,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就连吴皇后与吴夫人等,面上也都是青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承启帝更是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躺在榻上面色羞惭的周太后,因问太医道:“太后本就风寒体弱,如今且又这么着,你且开个补身的方子,为太后好生调理。”
王太医自然躬身应诺。众人也都放下了一颗半悬的心。因又想到吴夫人本想借着海鲜月饼一事压过理国公府一头,却没想到竟出了这般乌龙惊吓,不免心中偷笑起来。吴家众人并非鲁钝之人,如何能看不懂众人神色,当即又羞又恼。吴阁老更是脸面羞煞的躬身请道:“启禀圣上,老臣身体不适,竟不能领宴了。还请陛下体恤,恩准老臣家去休养。”
承启帝因着这一番乌龙,心下也是哭笑不得。看着吴阁老如此羞愧之神色,不免笑劝道:“今日之事,叫阁老与夫人受惊了。还请阁老不要放在心上。”
吴阁老闻言,更是满面通红地躬身回道:“老臣不敢。若不是内人之故,太后娘娘也不止如此。还请陛下降罪。”
承启帝越发笑容可掬的摆了摆手,笑说道:“吴夫人进上海鲜月饼,也是为着太后凤体着想。今日之事,竟不必再提。”
一句话未落,周筼十分不服的嘟囔道:“为什么不提,若不是他们家出的幺蛾子,太后也不会拉肚子。若真是为着太后凤体着想,又岂会想不到太后不思饮食,肠胃虚弱。既没想到,就是他们的过错。我看他们是诚心想让太后丢脸。”
承启帝面无表情地看了周筼一眼,周筼立刻消声不语。只面上还露出愤愤不平之色。承启帝略一忖度,今日吴阁老被周筼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恐怕心中愤恨难消。何况吴阁老乃是朝廷重臣,国之栋梁,周筼不过是一介白身,仗着是周太后的娘家子侄,方才有恃无恐。倘若今日之事传将出去,恐怕士林中人皆有怨言。因而出声罚周筼面壁三月,为思己过。
吴阁老见状,虽心中还有不满,却也不好究追猛打,反而落了下乘。叫人嗤笑他与小辈较真儿。
方老太君则笑眯眯向吴阁老道:“今日之事,倒是老身担忧太后娘娘的身体,冲撞了阁老大人与夫人。还望吴阁老与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才是。”
吴阁老看着方老太君与一旁的周家人,顾念着殿中看戏的其余人等,纵使满心火气,也只得含笑说道:“老夫人说哪里话,本就是我家夫人的错,老夫人不怪罪才是。”
言毕,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吴夫人。吴夫人只被吴阁老眸光一扫,立时像被寒风刮体一般,不由得颤栗起来。今日之事,原是她不忿理国公府的风光得意,方瞒着老爷自作主张。倘若能得周太后的赞赏,也不枉费她一番苦心。谁又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周太后竟然会虚不受补,竟闹出这么一场风波来?
如今她在京中仕宦王公面前丢了大人,连带着吴家的脸面也叫她丢了。可想老爷家去以后,也不会轻饶了她。这可怎么办?
焦头烂额的吴夫人一时心慌意乱,不免求助的看向女儿吴皇后。

第四十一章


吴皇后此时亦是手足无措。虽说王太医已证明了周太后之病症并非吴家下毒所致,可终究周太后是食用了吴家进上的海鲜月饼,方才有此一难。何况周太后脾胃不适尚且是小事,如今且因着吃了海鲜月饼,却在满朝文武王公跟前儿丢了这么大人。以周太后睚眦必报的秉性,恐怕她今后的日子也要艰难了。
吴皇后忧思惶恐之下,哪儿还有心思惦记吴夫人家去后会不会被父亲责罚?
承启帝负着双手立在殿中默然不语。他亦觉得今日之事有些难堪。好好儿的一场中秋节宴,本该是彰显天家荣威,与臣子们同沐恩泽,却因为吴家进献的几块小小月饼闹出如此乌龙。好在与宴的王公亲贵,文武大臣都有一颗玲珑心肝,看着承启帝面色不虞,全都故作无事的退出殿外,回至宴上。
承启帝虽觉意兴阑珊,怪没意思的,却也不能就这么撂挑子了。当即附身同周太后说了几句好话,殷殷嘱咐周太后好生将养身体,莫要多心。
周太后此时也十分羞惭,只觉得自己丢了皇家的人,连累的皇儿没脸。又见承启帝这般和声细语,殷殷关切的模样儿,并没有因着自己搅了中秋节宴便冷语相待。更是激动异常。把方才心里的不安忐忑一时丢到脑后,打起精神来,一迭声地向承启帝嘱咐道:“哀家没事儿,不过多休息两日就好了。倒是陛下,快些回席上罢,那些个王公大臣们可都等着陛下呢。”
因又向孙太后与洪贵妃说道:“你们也回席罢。别叫那些大臣们胡乱猜疑——贵妃如今还怀着身子,记着别吃酒,别吃生冷辛辣之物。别像哀家似的。”
洪贵妃见状,忙开口劝解了几句。她自幼盘桓于宫中,见惯了那些人心反复无常之事,早练就了一副玲珑心肝儿,兼又口齿伶俐,舌灿生花,不过几句话,就哄的周太后开怀不少,也不再纠结于方才之事。
只多说了几句话,便觉腹中又开始翻江倒海,周太后少不得满脸通红的催促着承启帝等人回至席上,一壁被宫俾搀扶着去偏殿出宫。如此狼狈情景,孙太后与洪贵妃自觉不该多看,因而向王太医并周太后身旁伺候的太监宫女儿们好生嘱咐了几句,方才彻身回席。
唯有吴皇后心内十分尴尬,向承启帝跪请留在周太后身旁伺候着以弥补罪过。承启帝见状只皱眉不语。洪贵妃在旁冷笑道:“我劝姐姐这些时日还是少在太后跟前儿献殷勤了。免得一番衷心没处诉,反而惹得太后娘娘想起往事,越发的生气。”
一句话讥讽的吴皇后满面通红。洪贵妃却自顾自的返回席上,伸手拿起面前的自斟壶倒了一杯葡萄汁,笑向承启帝道:“陛下自登基以来,朝中吏治清明,民间百姓殷实,我大雍一片太平盛世,实乃陛下勤政爱民所致。难得今日又是中秋,臣妾恭请陛下允许臣妾点一支清平乐,以此庆贺我大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宴上群臣闻听此言,立刻起身敬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启帝见此情景,少不得满面笑意地饮过这一杯酒水,开口说道:“朕年少登基,未谙政道,全赖列位臣工们倾心辅佐,方才有今日之盛。也请诸位臣工满饮此杯才是。”
宴上群臣连称不敢,向陛下行过大礼之后,方才兢兢战战地饮过一杯酒水。
一时间早有乐师们奏上清平乐,宫廷舞姬们闻乐而舞。只见殿中灯火通明,舞袖翩跹,钟磬悠然。所有大臣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一番盛世清筵。在大雍君臣有志一同的粉饰太平之下,今日之尴尬总算排解过去。
等到诸位王公官宦及其家眷领宴已毕,各自家去时,已然是月上柳梢时。
回至理国公府,诸位男丁女眷先回房中换了家常衣裳,又至杨老太君处行昏定之礼。众人略歇息了盏茶功夫,方齐往后花园子来。
彼时园中早已焚香供烛,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杨老太君带着诸位女眷焚香祭月之后,又在园中摆了酒宴赏起月来。未免拘束,杨老太君且吩咐家下人等在园子里摆了三四桌席面,男丁一席,女眷一席,小一辈的姑娘小爷们又是一席。三张席面如一个品字摆在园中。迎着明月清风,花香鬓影,有乐师在水中亭子上拨弄鼓弦,丝竹声声,不绝于耳。
洪萱最是馋嘴,旁人都是饮着桂花酒,吃些瓜果月饼之类。唯有洪萱拿了个团脐的大螃蟹自顾自的啃个不停。看的旁人都忍不住笑着说道:“还是萱儿的胃口好。都吃了晚饭了,还能吃下那么大的螃蟹。若太后娘娘也有你这肠胃,今儿这惊吓也就没了。”
洪芷洪苇因是庶出子女,并没有入宫领宴的资格。听见旁人如此取笑,不免开口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了,大家为何如此说?”
吴夫人是为着压下理国公府的风头才鼓捣出海鲜月饼,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杨老太君可不想替吴家百般遮掩。因而将宫中筵席上的事情如此这般的说了个请清清楚楚,末了还不忘幸灾乐祸地取笑道:“世人都说吴家清贵,其吃穿用度奢靡享受比之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原还不信。今儿一见,竟是不得不信了。果然这吴家当真显贵,这般的福气运道,竟是连太后娘娘都无福消受了。”
众人闻言,亦都拊掌称快。洪芷因着没有福气进宫,不免偷偷拽着洪萱的衣袖,悄声问道:“今儿皇宫赐宴究竟怎么样,妹妹同我讲解讲解,也好叫我开开眼界才是。”
洪萱回头,放下手中一只螃蟹腿子,指着盘中的另外几只螃蟹笑道:“若要我来说书,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总得收点儿打赏罢。不如姐姐帮我剥螃蟹,作为交换,我就给姐姐讲书,如此可好?”
洪芷见洪萱如此促狭的模样,忍不住笑骂道:“也没见谁家的姑娘像你似的,成天就知道吃。难道宫中赐宴那么多的美酒菜馔,还喂不饱你的脾胃不成?”
说着,还伸手摸了摸洪萱略微鼓起的小腹,开口笑道:“你也不怕吃撑了。”
洪萱见洪芷这么说,由不得叫苦连天的说道:“姐姐不知道,这皇家的筵席可没那么好吃的。何处行,何处跪,何处饮宴,何时举筷,何时举杯…那都是有定数的,一举一动,半点儿错不得规矩。就如今日罢,我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循规蹈矩了,哪里吃的痛快。何况清凉殿离着御膳房那么远,端过去的菜肴早凉了,油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平时在寿康宫小厨房里的东西好吃。何况这满朝的王公亲贵,文武大臣,谁又为着吃饭特意进宫呢?不过是难得这一份体面罢了。别说是我们,恐怕这会子陛下他们也在另用晚膳呢。”
洪芷听着洪萱这一套长篇大论,虽说有理,也忍不住感叹道:“这才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倘若让我进去,别说是冷酒冷饭了,哪怕是残羹剩饭,我也乐意。”
一句话说的众人又都笑了。洪萱一时口渴,不免起身叫茶,洪芷见状,连忙说道:“你坐着吃罢。我来服侍你。”
因笑着同洪萱身后的玉蘅说道:“你们姑娘不爱吃茶,我房中还有些用去岁的桃花酿的清露,你去拿了来兑一碗给你们姑娘喝。”
洪萱闻言,因笑道:“这个好,洪芷姐姐酿的这些花木清露我是最爱的。虽然味道比不上宫中进上的那些个清露香甜,可难得就是这股子淡淡的味道才好。只可惜姐姐没日子就要出阁了,倒是就不知便宜了我哪位姐夫了。”
洪芷见洪萱这么取笑她,不免红着脸啐了一口,恼怒地道:“你若还说这些话,我可没有清露给你喝。”
洪萱见洪芷认真恼了,也不再多言取笑。只嘻嘻的蹭过来碰了碰洪芷的肩膀,轻声说道:“姐姐别恼,我不说了就是。免得将来姐姐成家了,带着姐夫来给你出气。”
“好你个小蹄子,越说越没个章程。看我今儿怎么饶你。”洪芷说着,立时伸过手来挠着洪萱的胳肢窝。洪萱动作灵巧的一让,让洪芷扑了个空。洪萱立刻跑到杨老太君这一席上,笑着扑到母女孙氏的怀中,口里仍旧嚷嚷道:“阿娘快救救我,芷姐姐同我认真恼了,要整治我呢。”
因着三张席面本离得不远,洪萱那一席上的动静这边也早就听见了。孙氏瞧着洪萱撩了人就跑,又过来恶人先告状的模样,由不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我要是你芷姐姐,我也生气。真真你才是个淘气的。哪有这么打趣姐姐的。”
洪芷赶过来听见了,忍不住拍手笑道:“大伯母才是个明察秋毫的青天老爷。在大伯母跟前儿,我看你还怎么分辨。”
说话间,又抢上来欲搔洪萱的胳肢窝。洪萱自幼习武,本就身体强健,哪能被洪芷这么个闺秀小姐认真降服了。因而转过身来也抓着洪芷的肋骨帮她数起来。
洪萱“身强力壮”,乃是江州闻名的“打虎英雄”,洪芷这么个娇小姐自然不是对手。因而不过眨眼的功夫,洪芷便被洪萱按在了一旁杨老太君的怀里,被洪萱上下其手挠的差点笑岔了气,忍不住开口声声的告起饶来。
杨老太君等长辈看在眼中,忍不住说道:“快饶了她罢,等会子笑岔了气反不好了。”
洪萱这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笑道:“也罢了。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今儿且饶了你罢。”
洋洋得意的模样再次引得众人喷笑不已。
说说笑笑一直闹到三更多,方才各自回房梳洗安置,一夜无话。

第四十二章

却说中秋已过,展眼又至重阳。家家户户佩茱萸、食篷饵、饮菊花酒,忙着商议郊外踏青,十分热闹。
然而理国公府又比旁人家多了一份热闹——只因洪萱便是九月初九这日生的。又因洪萱自幼长在江州,这是回京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家中大小得知这消息后,十分重视。
就连宫中,孙太后与周太后闻听此事后,亦赏下了衣裳鞋袜,寿桃挂面等物。承启帝留意到两位太后娘娘的动作,也笑着吩咐玉沉在洪萱生日当天赐下了金玉寿星。洪贵妃乃是年轻妃嫔,地位自然不可比拟两位太后及陛下,因而所赐寿礼较之两宫太后及陛下更次一等。不过是些宫制的荷包及上用新供的绢花儿等物。吴皇后因着两家所生嫌隙,本不欲赏赐。可又见太后与陛下均有所赐,未免横生枝节,为人所不喜,也跟着赐了一些表礼。
外头王公大臣们见状,不论是家常走动的,亦或往常并无交际的,也都跟风儿送了些衣裳首饰、寿桃寿面过来。余者同洪萱相熟交好的各家闺秀们,也都按着亲疏远近,或送了针线璎珞,或送了诗词字画,或下帖子相邀出游踏青等等,接连几日络绎不绝,不可一一记叙。
是日一早,洪萱梳洗已毕,穿戴整齐,至双林苑正房给父亲母亲叩头。因洪赋这日沐休,洪萱进屋时便看见洪赋已经起身,正站在窗下写字。孙氏亦刚刚梳洗过,正坐在妆台前任由丫鬟服侍梳头。从妆镜里能看见入门的洪萱上身穿着一件簇新的大红撒花对襟长衣,下身系着一条银红缂丝蝠纹百褶石榴裙,项上带着一只镶金嵌红宝石的金项圈儿,头上挽着低低的凌虚髻,带着一朵洪贵妃赏下的新制纱堆的重瓣绢花儿,越发显出其长眉入鬓,神采飞扬。
瞧着洪萱打扮一新的模样儿,孙氏不觉笑着伸手召过洪萱至跟前儿,拉着洪萱的手说道:“今儿乃是你的生辰,过了这一日,你便又长了一岁。越发是个大人儿了。今后行事愈要稳重,不能再使小孩子脾气了。”
正在写字的洪赋闻言,不免撂下笔,笑向孙氏说道:“依我看萱儿的性子就很好,既活泼又大方,很讨长辈们的喜欢,又从不在人前有轻狂失礼之举。既然如此,你很不必拘着她的性子。正所谓花开百种,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一定非得是稳重自持的才是好的。”
洪萱听着父亲洪赋为她张目的这一番话,越发笑意盈盈的走至洪赋跟前儿,盈盈跪拜,起身之后还不忘拽着洪赋的胳膊,嘴甜的道:“多谢父亲为我明辨。我就知道父亲是最懂我的。”
洪赋被洪萱这番奉承赞的十分开怀,不觉朗笑出声。指着书案上一副字迹说道:“这是给你的寿礼,且拿了去罢。”
洪萱低头看去,却见案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狂草,上头大书“一世康平”四个大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淋漓墨迹尚且未干,在日光的照射下,端的是气势磅礴,酣畅淋漓。
洪萱喜的连忙将这一张狂草慎而重之的拿起来,细细品味了一番,方吩咐杜若道:“好生给我裱起来,挂在我书房正对着书案的那面墙上,我要天天看的。”
杜若闻言,立刻躬身应是,小心翼翼地从洪萱手中接过草书,自去装裱不必细说。
孙氏见洪赋如此宠着女儿,不觉摇头叹道:“有道是惯子如杀子,老爷如今这样溺爱萱儿,只怕养的萱儿越发胆大包天,将来就没人敢娶她进门了。”
洪赋闻言,越发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朗笑道:“我若是给萱儿找婆家,自然也是要精挑细选才好。不但要看对方的人品,才学,一并连他父母长辈的心性行事都得考虑到。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既想着求娶咱们家的宝贝疙瘩,又想着怎么弹压欺凌,那可是不行的。”
夫妻两个一言一语,皆不避讳洪萱。洪萱见状,更是笑嘻嘻的冲孙氏扮了个鬼脸。原本还清秀俏丽的面容立刻狰狞起来,看的孙氏越发的哭笑不得。只能搂着洪萱在怀,宠你的拍了拍洪萱的后背,摩挲着洪萱的脖颈笑叹道:“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
洪萱听在耳中,也不以为意。自打她过了七岁生日以后,每年生辰时孙氏都会说这么一句话,听得她耳朵都快生茧子了。不过也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过后依旧是我行我素——
在洪萱看来,能撒娇卖痴乃是福气。必定是有那么个肯疼你宠你的人在,你才会对着她撒娇讨好儿。人生在世,若没有这么个任你怎么折腾都不会认真动恼的人在,那日子得过的多可悲啊!因而洪萱分外珍惜这些“童言无忌”的时光,才不会因着旁人几句话就故作沉稳起来。
孙氏大概也知道洪萱这一番想法。且看在洪萱只是家里爱疯爱闹了一些,外头交际往来时礼仪规矩半点儿不错,更兼伶牙俐齿,眼明心亮从不吃亏,也就由她去了。
毕竟老人家都喜欢活泼伶俐的孩子,孙氏推己及人,也不肯狠狠管着洪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