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却说当日赵顼在大朝会上被言官弹劾宠妾灭妻,私德败坏,又被承启帝以此为由小惩大诫,免了次年春闱殿试,一身清名付之流水。反而成了京中街知巷闻的嗤笑对象。
赵顼五雷轰顶之下,不免细细思量。方知自己行事唐突,不曾将陈年之事摸索通透,便急于求成,因而才有今日之过。非但没能借由此事讨好阮清正并一干清流仕宦之家,竟一并连自己的发妻妻族都得罪个透底。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唏嘘哀叹之下,赵顼更恐一身前程亦付诸东流,遂硬着头皮登门请罪。因知晓自己颜面不够,倘若只身前来,恐怕亦如当日一般,只能受尽讥讽,无功而返。赵顼又苦苦哀求英国公并国公夫人舍了颜面一同来求。为博洪茜之宽恕,赵顼更是跪在地上,膝行于洪茜跟前儿求情讨饶,如此谦卑可怜之形状,直叫洪赋等人震惊之余不忍侧目,且碍于英国公府的颜面及两家的关系,不得不将洪萱等诸位小辈逐出正堂。
无关人等既已逐出,英国公府之人也立刻明白,这是理国公府出了些许恶气,愿意同他们认真商议如何劝解洪茜归家。
欣喜之余,英国公少不得大手一挥,故作豪爽的要洪茜摆出条件,明言只要她能出气,英国公府万事皆应。然则洪茜身为英国公府之媳妇辈,又不想同夫家撕破脸皮,正式决裂,这会子自然不好狮子大开口的。
反而是洪茜之母冯氏,着实心疼女儿这一番无妄之灾。又恐洪茜这次轻易遂了英国公府的意,跟着他们回去,反而助长了英国公府的气焰。那赵顼日后更是什么倒三不着两的混账之人都敢往府里划拉。因此少不得借由此事好生发挥一番,也叫英国公府知道知道他们理国公府的厉害。
苦苦思量之下,冯氏索性提出要求,令英国公赵澜写下文契字据,明言待英国公并赵顼百年之后,爵位务必由赵谦继承。赵顼如今既有子嗣,且儿女双全,日后竟不得以子嗣为借口,再行纳妾。
前一条本是顺理成章之事,英国公府诸位人等自然没有异议。只是这会子被人逼迫着立下如此文书,三人不免有些暗自羞恼。
至于后一条,却引来了英国公并国公夫人的强烈反对。只因二人觉得理国公府这般要求着实无礼,全无女子三从四德,宽厚大度的风范,兼且失了英国公府的脸面。
反倒是赵顼本人,因急着了结这桩风波,又思及宫中孙太后并洪贵妃的势力,且想在洪茜面前表白自己,倒是满口的应了下来。
考虑到英国公府的脸面并两家的名声,理国公府几位长辈也开门见山的表示,今日之约并不会宣扬出去,不过是立下文书,好叫彼此双方有个约束成算罢了。
闻听此言,英国公与国公夫人虽还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了。只因诸人知道,英国公府这一番钻营算计早已将理国公府并洪茜的颜面踩在脚底,更是狠狠得罪了宫中的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如若不然,圣上也不会如此干脆的夺了赵顼明年春闱的机会。因此英国公府父子三人心如明白,此时若不签了这份“城下之盟”,恐怕终究没个了局。
文书既已签订,后面的事情便顺水推舟了。冯氏为着女儿的前程后路做打算,早就劝着女儿快些回去。只不过洪茜权当耳旁风罢了。这会子既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且她公公与婆婆更是放下身段亲来接人,又许下了诸多好处,冯氏岂有再推托之理?当即吩咐家下人等收拾箱笼衣物,拉着洪茜的手又哭又笑地悄声嘱咐了千万句“回去之后,莫耍小性子,莫与你相公打骂,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莫总是存在心里…”
听的洪茜昏昏欲睡,恨不得立时将冯氏撵了出去。最后同府上诸位长辈弟妹辞别的时候,更是恹恹地不爱说话。与她平日里风风火火,谈笑诙谐的模样大相径庭。倒让众人误以为她还是因着夫君背叛一事失魂落魄,黯然魂殇。看在她公公婆婆的眼中,也不觉暗暗唏嘘,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的怒火也消减了一二分。回至英国公府后,倒也越发体谅了。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孙氏这厢搂着洪萱悄声说了一席八卦,一时间不免口干舌燥。洪萱立时捧了茶水过来伺候孙氏喝茶。孙氏抿过一口茶水,长叹一声道:“早十来年,我们还在京中的时候,也常与英国公府上往来。彼时京中世家官宦,谁人不赞老国公生性契阔,端的是举世无双的英雄人物。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为了儿女的债,反倒糊涂了。”
就如阮烟罗这一件事上,倘若英国公能拿出当年的三分明白,压制住赵顼的糊涂心思,这事情也不至闹到如今这步田地。可见世人都说老糊涂,老糊涂。这人一老了,便越发糊涂了。
洪萱听着孙氏一番感慨,不以为然的轻笑道:“我倒是觉得这英国公未必是老糊涂。不过是假借着糊涂的虚名,行那些汲汲钻营的事情罢了。比如阮烟罗这件事上——倘若赵顼这外室不姓阮,没有个即将起复入朝,且身为清流翘首的父亲。娘说这英国公还能允许一个长在烟花柳巷,又没清名又没清白的女子带着个奸生子迈入英国公府的大门,玷污了英国公府的清誉吗?”
孙氏闻言,不觉一怔。愣愣半日,开口叹道:“古人云利欲熏心,可见如是了。”
洪萱闻言,接口笑道:“可不是么。不过是想以小博大,借此博得阮大人的亲近罢了。世人趋利避害,本没有错。只是不该拿着咱们家作筏子。”
要说英国公府这一干人等,在洪萱看来,实在是精明有之,而智慧不足。因着自己有两分聪明,便将世上所有人都看成了傻子。如今落得个鸡飞蛋打,实属活该。
只是可怜了自己的茜姐姐,明明看清楚赵顼的为人秉性,为了一双儿女的前程未来,却不得不忍着恶心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第三十三章
却说那日英国公与夫人携嫡子登门致歉,许下了无数好处,方将洪茜母子迎回英国公府。虽说暗地里落得个灰头土脸,弄巧成拙,可终归使这一段街知巷闻的桃色趣事告一段落。纵有一些人等依旧于暗处嘲讽嗤笑,碍于理国公府与英国公府的颜面名声,却也不好当面儿打听奚落。只相见之余相视一笑,相互间使个眼色,颇有些“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如此一二月余,京中竟再无人谈论起这一场风波始末。就连洪茜自己,在面对赵顼的时候都变得愈加温婉大度起来,竟好像这一桩事情从来没有发生似的。不得不叫洪萱赞叹这京中世家人等粉饰太平的能力。
倏忽间春尽夏来。赤日炎炎,烁玉流金。天气越发燥热起来。
这日午后,洪萱小憩醒来,靠在床上略醒了一会子神,自觉无聊,便往孙氏房中闲谈说笑。却见孙氏与国公夫人冯氏正坐在里间,长篇大论的说些家务人情等话。洪萱不耐烦听这些个,遂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因不知该往何处散心,便顺着抄手游廊逛至后花园子里。彼时洪芷正领着一帮小丫头子在园子里头扑蝶顽,瞧见洪萱没精打采的模样儿,便笑着央洪萱同她们一起玩。
黄天暑热的,洪萱本没有扑蝶的兴致,奈何洪芷一番恳请着实热忱,洪萱推脱不过,遂陪着洪芷玩了一会子,只玩得满身香汗淋漓,气喘微微,非但没解烦闷,竟越发觉着没意思起来。
原来当日在江州时候,因民风习俗所致,当地闺阁女子约束的并不严谨。且越是寒门小户,规矩越小。因而洪萱整日里陪着哥哥爬山涉水,练武习文,日子过的虽然清苦,但人却十分精神。
如今乍然回京,被拘束在这侯门公府之内,虽说穿金带玉,不愁吃穿,可终究是长日漫漫,不好打发辰光。早几个月还有些人事纷争来分散精力,不觉如何。如今洪茜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吴家的人也向少来烦扰了,一时清闲下来,洪茜反觉懒散的骨头渣子都成沫儿了。
洪芷打量出洪萱满身懒懒的,因她也玩的累了,遂摇着团扇拉着洪萱的手儿走至凉亭内坐下。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又唉声叹气的,谁还敢得罪你不成?”
“只是觉得无聊罢了。成日间被拘在家里头,只看见这么方方寸寸的一片天,实在没意思。”洪萱叹了一口气,形容懒懒的靠在凉亭柱子上,仰头望天,开口说道:“这么好的天色,合该去爬山玩水才是。咱们这么着,真是浪费光阴了。”
洪芷瞧着洪芷长吁短叹,痛心疾首的模样,不觉微微一笑。开口劝解道:“想是妹妹在江州时散淡惯了,一时回了京中,颇不适应罢了。不过咱们京中的闺阁女儿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妹妹多呆一阵子,便觉习惯了。”
洪萱闻言,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哼了一声,嘴里嘀咕道:“那些繁琐规矩就够呛了,我可不想还习惯这些事儿。”
因说话声音太小语速太快,洪芷并未听得真切,不觉倾身向前,狐疑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洪萱百无聊赖应付着洪芷的话,只见洪芷越发耐心的规劝道:“我知妹妹契阔爽朗,从小儿是被大伯当做男儿教养的。练武习文,自不在话下。只是咱们女儿家,终究不能比得男人心气儿高,和顺温婉才是我们该做的。世人也是如此看待。就比如男人家,若成日在外周旋,旁人只会说他们志大器高,不在内帷厮混。可若是咱们女儿家成日里想着外头的事儿,叫人知道了,是要笑话咱们不安于室的。妹妹冰雪聪明,自然知晓入乡随俗的道理。可改了这些念想罢…”
洪萱耳朵里听着洪芷的规劝,突然心中一动,想了个主意出来。不觉豁然起身,开口说道:“我突然想起有事没做,就先回去了,姐姐慢慢玩罢。”
说毕,也不待洪芷反应,径自风风火火地回去了。任凭洪芷在原地呼唤,也并没回头的意思。看得洪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倘若她不是深知洪萱这一番说风就是雨的脾性,还真误以为洪萱是因自己这一番言语恼了呢。
不提这厢洪芷如何无可奈何,却说洪萱一路回至房中,不免翻箱倒柜的一顿折腾。大丫头杜若并玉蘅瞧见了,心下狐疑,遂赶上来问道:“姑娘找什么,不如吩咐一声,叫奴婢去找。”
洪萱一壁低头翻着箱笼,一壁开口说道:“我记着咱们回京的时候,是将家里的旧衣裳都打包收拾起来的。我现在想找几年哥哥旧年的衣裳——我能穿的。你们且帮着一起找找。”
杜若与玉蘅听得面面相觑,越发狐疑起来。思量了一会子,玉蘅隐隐猜到了洪萱的想法,因说道:“好多年前的旧衣裳了,即便是找出来二爷也不能穿。姑娘若想要什么,不如吩咐针线上的人另做了来,如此岂不省事儿?”
当年在江州时,因考虑到成日练武打猎,家中给洪茅做的衣裳大都是短衫武服。且那会子洪家窘迫,经济上捉襟见肘,实不能像大户人家一般,每年按例按季节的做衣裳。总是大人的衣裳改小了给孩子穿,哥哥的衣裳不要了又给妹妹做。如此好些年下来,洪萱都是穿着洪茅的旧衣裳过来的。
及至后来家境好了,洪萱因不耐烦钗裙繁琐,外出时候也经常换了洪茅的旧衣裳穿。因此洪萱一提旧衣裳,玉蘅便立刻猜想到洪萱是在家中拘束得紧了,想要易钗而弁的出去逛逛。
只是如今洪茅在国子监念书,且算得上是文人一脉。自古文人多清高,于繁文缛节上更是十分看重。如此一来,洪萱再穿着洪茅当年的短打衣裳外出就不合适了——至少不能像当年一般,打着洪茅的名号做些事情。倘若因此叫外人瞧见,参洪茅一个有辱斯文的罪名,岂不是她们姑娘的罪过?
玉蘅的话十分有道理。洪萱思量再三之后,终究放弃了翻找当年旧衣裳的想法。因想到府中周姨娘的庶子洪苇今年十四岁,虽然比她还大两岁,但因着常年拘在内宅并不运动的缘故,反而生的十分柔弱,同她的身量差不多。
洪萱寻思了一会子,起身往孙氏这边来。彼时孙氏送走了前来说话的冯氏,正坐在房中翻阅孙太后赏赐下来的嫁妆单子,并一干商铺庄子上送来的账册子。只听得帘栊豁啷一声,洪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开口便道:“阿娘能否同周姨娘说说,叫她匀一套苇哥儿的衣裳给我。我有大用。”
“你一个小孩儿家家的,能有什么大事儿。”孙氏瞧着脸色红扑扑,额上也满是汗水的洪萱,慈爱一笑,摸出手帕子替洪萱擦拭汗水,一面开口笑道:“怕不是在家里拘得很了,想出去放放风儿罢。”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孙氏早猜到以洪萱的性子,必不会安然呆于内宅。不拘早晚,总有她按耐不住那一日。果不其然,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这孩子就不耐烦了。只是孙氏并没想到,洪萱因没有洪茅的旧衣裳穿,竟把主意打到洪苇的身上了。
想到这里,孙氏掩下口中的笑意,故作为难的说道:“只是咱们房中,究竟同周姨娘并不相熟。如何能开口同她讨要苇哥儿的衣裳。倘若叫老太太知道了,也会说你不懂规矩。”
洪萱并没有被孙氏的话所迷惑,打量着孙氏脸上促狭的笑容,便知道这事儿有戏。不免撒娇耍赖的猴儿在孙氏身上,口内说道:“爹爹和哥哥成日间在外头闲逛就使得,咱们娘儿两个不过是想出门散淡散淡罢了,如何就不妥了呢?阿娘这么疼我,一定有办法的。”
“你爹每日出门是为了上朝,为了去国子监教书。你哥哥为了进学住在国子监,也不过是遵从国子监的规矩罢了。哪里就像你说的是‘成日家在外闲逛’了呢。背着你爹和你哥哥就敢这么歪派人,回头我把这话说给他们听,看捶不捶你。何况谁又想同你出去逛了,不过是你自己闲不住,为着这么一点子事反而要拖我下水,真是不孝。”孙氏伸手搂过洪萱摩挲着,嘴里威胁道。
洪萱闻言,嬉皮笑脸的一头拱在孙氏怀里,一叠声的说道:“怎么会呢。阿娘光风霁月,品行高洁,就不是那等会传话儿的人,不过是吓唬我罢了。我才不怕。”
顿了顿,又说道:“长日慢慢,好不无聊。阿娘也想出去逛逛的,是吧是吧?”
孙氏从来禁不住洪萱的撒娇求饶,今儿亦是如此。正好她盘点着嫁妆单子有些感慨,不免搂着洪萱说道:“当日我们孙家还在的时候,我嫁给你父亲也是晒的十里红妆,叫人羡慕得了不得。岂料世事无常,好日子没过几年,偏又遭了继宗的见弃,我们孙家被查抄贬黜,我也随着你父亲去了江州。本想着这些嫁妆再看不见了,你姨母却又使了大力气将这些嫁妆又赎了回来。我这两个月且忙着府里的事儿,也没顾上它们。今儿好容易起了兴致,不如吩咐府里备好马车,咱们且去瞧瞧你外祖父当年留给我的两处宅子罢。”
洪萱原本老老实实地趴在孙氏的腿上听她讲古,岂料听了一耳朵陪嫁宅子的事儿,不觉精神一振,起身问道:“怎么咱家在都中还有自己的宅子吗?”
当日承启帝大赦天下,恩旨她们一家得返京中。只是洪赋一家久在江州,生活困顿,京中除孙太后洪贵妃并理国公府这一门亲戚外,竟一无所有。
孙太后与洪贵妃乃是宫中内眷,纵然备受皇恩,可新皇登基也不过一载有余,一举一动自然备受辖制。何况理国公府也希望借由洪赋一房回京之事,同宫中孙太后并洪贵妃扯上干系。孙太后与洪贵妃在宫中许久,自然明白倘若久居宫中,没有个得力的娘家依靠是何等辛苦的事儿。
诸如当年,若不是继宗使计暗害了孙家并洪赋一房,导致孙太后无人可依靠,也不至于被人逼得步步后退,险些丢了承启帝的性命,再无翻盘之机会。
因而孙太后与洪贵妃分外懂得树大根深的道理。何况理国公府诸位人等纵然是凉薄胆小一些,可终究没有行落井下石之事。这样的人,得意之时留在身边,做锦上添花也可使得。
更何况洪赋一家偏居江州,远离京中繁华已久,若想在回京之后叫一双儿女在最短的时间内顺利适应京中仕宦之家的繁文缛节,不叫旁人笑话,居于理国公府上经受潜移默化,倒是最便宜不过的。
因此回京之后,纵然洪萱不太乐意,却也不得不跟随家人住在理国公府。一举一动受世家规矩制约,不得自由。如今听说自家在京中还有闲余的宅子,洪萱岂不精神一振,只希望孙氏能好生收整了那处宅院,他们好搬出去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才好。
孙氏打量着洪萱满是憧憬的神情,不觉暗暗好笑。她自然知晓洪萱打的小九九,不过这一番想头却是不能实现的。如今众人住在理国公府,再怎么觉着拘束疏离,这理国公府也是姓洪,是洪赋从小儿长大的地方。
倘若他们就此搬了出去——不提外人会怎么看待此事,倒叫相公怎么办呢,难不成好好儿的洪家长房嫡长子,竟然成了她们孙家的上门女婿了?
孙氏默默摇头,使出诸多借口将房中伺候的人打发出去,搂着洪萱耐心解释了一番。
待知晓自己暂时离不开理国公府,洪萱去看房舍的激动心情便减了几分。不过念着长日无聊,欲打发时光,便也听了孙氏的嘱咐,回房换了外出的衣裳。
一时,又有二门上的婆子回说外出的马车并一干跟车的婆子丫头并赶车的马夫已经预备好了,只等太太的示下。
孙氏闻言,吩咐房里的大丫鬟抓了一把钱赏给报信儿的下人吃茶。遂带着洪萱并一干丫头婆子出门去了。
第三十四章
孙家当年给孙氏陪嫁的房舍是一处三进的宅院,位置在城西的小时雍坊。乃是当年孙文入京赶考的时候,正巧碰上一位外放的京官儿要治卖房舍筹齐银两以备后用。孙文因想着这里地段儿好,离皇宫又近,且房舍精美环境又静谧,遂买了下来留做进学之用,总比住在人声吵杂的客栈要强。
其后孙文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更觉着这座宅院风水不错。遂在孙氏成婚之时,索性将这所宅院陪嫁到理国公府。一则是对女儿的厚爱,二则也表达了对弟子洪赋的器重,希望洪赋能秉承自己的学问秉性,在进学入仕一道上有所进益。其后洪赋科考入仕,才学风流,文采斐然,果然不负孙文所望。
只可惜世事难料,命运多舛。谁也没有想到,当年赫赫扬扬的帝师孙家竟然一朝覆灭,孙氏携着女儿再次迈进这所宅院,居然已是十多年后。
真真是物是人非,往事历历在目。
孙氏满面唏嘘的看着刚刚修葺过,显得十分新整的宅院。雕栏画栋复如新,只可惜许久没人居住,这屋舍且显寂寥败落了。孙氏长叹一声,伸手抚摸着游廊上的朱红栏杆,动情处不觉眼圈儿都红了。
洪萱心知孙氏怕是想到了外祖父孙文在时的情景,生恐她忧伤过甚,有意岔开话题的道:“陛下恩德,大赦天下,当年因外祖父一案被冤枉的朝臣们全都起复回朝。咱家回京了,阮家回京了,还有一干相熟不相熟的人家也都回京了。这几日的人情往来多不胜多…怎地外祖父一家到如今还没进京呢?”
孙氏回过神来,知道洪萱这是故意引着自己说话,心中微微一暖。摩挲着洪萱的脖颈笑道:“当年你外祖父见罪于继宗,继宗大怒,将咱们孙家阖族流放至东藩…那么远的地方,又是骑马又是行船又是出海的,来回一趟都得小一年的工夫,陛下是今年年初下的恩旨,消息传到东藩恐怕都得四五个月,哪儿那么快就进京了。”
说毕,又屈指一算,开口笑道:“不过也快了,想是就这一二个月了。”
洪萱微微一笑,接茬说道:“那咱们也该好好准备了。姨母和姐姐处在深宫,一言一行都有一万双眼睛盯着,行动都得小心。即便是赎回了孙家的祖宅,也不过是使人修葺一番罢了。总不好叫尚衣监或工部的人帮着采买家用东西。而外祖父一家又比不得咱们,现住在理国公府处处有人料理。这一概的被褥帘幔,乃至锅碗瓢盆都得现用。阿娘不如趁着外祖父一家还没回来,帮衬着将这些琐事都料理周全,也使得外祖父一家回来就能好好休息一番,阿娘觉得可好?”
孙氏闻言,不觉心中一动。现下孙太后与洪贵妃乃是承启帝跟前儿一等一的得意人,多少跟红踩白,捧高踩低的人削尖了脑袋的想要巴结奉承,修葺孙家老宅并采买一干用品之事,原不劳孙氏费心,自有一些伶俐人能操持的妥妥当当。不过这一来容易授人话柄,叫人以为孙太后与洪贵妃是轻狂之人,竟然动用朝廷官员与宫中内侍为自己办私事。二则外人饶是再用心,内宅女眷的私密喜好总不好叫外人知道,如此便容易花了银子采办回来的东西却不合心意。三则也是孙氏自己的心思,总想帮衬娘家些个…
孙氏略一忖度,笑向洪萱道:“萱儿说的很有道理,这事合该由我去办。”
洪萱抚掌笑道:“阿娘本就心思细腻,又知道外祖母和舅父姨母们的习惯喜好。若阿娘操持这些,必定能叫外祖父一家人都满意。如此,宫中的姨母和姐姐也能安心了。”
孙氏颔首,十分同意洪萱的意思。
母女两人又在一干丫鬟婆子并照看房子的仆人陪伴下,将这所宅院细细逛了一回。孙氏触景生情,不免同洪萱絮叨了一些旧年往事,直到日上三竿,方才启程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