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理国公府,只略歇息了盏茶功夫。孙氏便将洪赋的奶母李嬷嬷叫到跟前儿,细细吩咐了采办东西一事,并详详细细的列出一张厚厚的单子出来,嘱咐李嬷嬷务必要告诉她男人韩忠,照着单子一丝不苟的采办回来。至于其后如何收拾宅院,布置闺阁,亦是孙氏带着一干管事的媳妇婆子亲自料理。
帝师孙文腹有丘壑,孙家当年在京中也是诗书钟鼎之家,崇尚馨雅自然。府中小桥流水,雕梁画栋,十分精妙。一草一木都被一干文人墨客所追捧。
当年孙家阖族抄家流放,继宗便将这座宅院赏给了孙文一案中,处事办案十分合自己心意的东厂太监王丙。其后承启帝登基,为孙文等一干老臣翻案,当年污蔑孙文的王丙等一干奸臣自然是斩首示众,其家产抄没充入国库,屋舍田地等交由官卖。孙太后则趁此机会赎回了属于孙家的大半财产以及孙氏的嫁妆。
只是这屋舍经由旁人住过,王丙又最是羡荣慕贵,俗中又俗的这么一个人。许多年间,早将这房舍装点的金雕玉砌,十分庸俗。如今孙氏将布置房舍的事务接下,自然是想照着旧时记忆将一切回归原样。即便是早先的东西回不来了,能依样画葫芦的收拾出个大概也是好的。
这是孙氏对母家的一番心意,也是对自己儿时情景的一番寄托。洪萱看在眼中,自然明白,也跟着孙氏后头一同张罗筹备。十分尽心。
这厢孙氏忙的脚不沾地,宫中闻听消息,孙太后并洪贵妃亦是满心唏嘘,相对思忆,四目垂泪。
同年纪尚小从未与孙家接触过的洪萱不同,孙太后与洪芫是记着孙家在时的情景的。记着帝师孙文的文采风流,人品贵重,记着他于国于家问心无愧的仁厚磊落。记得孙家一族备受世人称赞的清贵艺雅,更记得孙家败落之后,两人在宫中孤苦无依,甚至备受欺压的一幕幕。
如今苦尽甘来,怎不叫人感慨非常。
洪贵妃这会子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略显怀了。前两个月都还好,吃穿坐卧,并没什么不妥。只这几日突的害起喜来,吃什么都觉得没有胃口,经常吐的昏天暗地。夜里睡觉也觉腰酸腿肿,睡不安宁。不过几日间,肤色也黄了,脸上也肿了,甚至还出现细小的斑纹。因听着太医并姨母娘亲的殷切嘱咐,又不敢穿金戴玉,涂脂抹粉,甚至连宫中都不许再用彩绘金漆之物,小心翼翼之余,看起来越发丑了。
人更是恹恹地伤春悲秋,还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个儿的脾气。一时想着人陪她,就风风火火地将孙氏并洪萱召进宫来,一时见了人又觉得腻歪,懒怠在一旁不爱言语。又有椒房殿吴皇后时不时的弄出一场风波来,心性更是焦躁。
听说前几日竟然在乾清宫伴驾的时候同承启帝生了口角,好在承启帝体恤她身怀龙嗣,并不计较。只是洪芫自己个儿还是吓的够呛。生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哪天真的冲撞了承启帝,惹人厌弃。于是越发的不敢见人。可一时见不着陛下,又想的受不了,见了人却怕三言两语的说不对,自己又使小性子恼人。这么反反复复地连日折腾下来,人也越发的消瘦了。
洪萱虽然云英未嫁,可身处后世那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知道洪芫这是孕期综合症。须得耐心呵护,哄劝开解方才使得。于是每每进宫,或陪着洪芫说话玩笑,或给她讲故事解闷,或索性陪着洪芫不言不语,使尽百般解数,终能逗得洪芫开怀一笑。
好在周太后是经过生儿育女的苦处,很是体谅洪芫目今的状况。而孙太后又是洪芫的亲姨母,并不会同自己个儿的外甥女儿计较。至于承启帝…他早年间与洪芫相依为命,见惯了洪芫沉稳自持,智珠在握的模样,从未想过她竟然能这般撒娇吵闹患得患失如小儿女般。一时间骨子内的大男子心性得到满足,非但不以为怒,反觉十分新鲜。每日间往永宁宫跑的越发勤快了。
洪贵妃这一番举止,看在旁人眼中倒不觉如何,唯有吴皇后心中暗恨,只觉洪贵妃是仗着怀有龙嗣才敢如此张狂。当日洪贵妃有孕的消息传开,吴皇后本还想着自己有了争宠的机遇。却没想到洪贵妃这一怀了孕,人也越发地不矜持起来。竟然以腹中龙嗣邀宠,每每惺惺作态的传唤太医,说什么思欲愁闷,身子不好,勾着陛下频频往永宁宫中探望走动。
吴皇后心中暗自恼怒,自是往寿宁宫中欲求周太后主持公道。岂料当日吴夫人一番话语得罪了周太后,以致心性狭窄的周太后到如今都对她冷冷淡淡的,不似以往。每每听她哭诉,也不像从前一般替她说话。要么是数落她不中用,不能得到陛下的垂怜,要么便含糊其辞的劝她为洪贵妃的身子着想。说什么宫中许久不闻喜事,如今洪贵妃有孕在身,为皇家子嗣计,众人合该谦让一些才是…
听得吴皇后越发气闷,愤愤不平之下,索性撺掇着母家联合朝中言官弹劾洪贵妃跋扈专宠,劝谏陛下对待后宫妃嫔要一视同仁,雨露均沾。岂料弄巧成拙,非但没能劝解陛下迈进椒房殿的门槛,反而碰了陛下的逆鳞。承启帝盛怒之下,索性吩咐玉沉指使西厂厂卫满京城的张贴大字报,上头写的竟是朝上劝谏的言官如何惧内畏妻,家中连个通房都没有却在外头寻花问柳,又有年近六十的吴阁老于半年前纳了一房年过十七的侍妾…林林总总,全是各家各户的后宅私密事儿。
一时间,京中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市井流民间火速流传着这几户京官儿家中的风流韵事。报复之情,一览无余。
不过几日间,洪萱在内宅都听到了消息。因想到几个月前她与洪茅在理国公府正堂上的一时失言,本以为无人关注,却不想被陛下用到了此处上,不觉瞠目结舌。
只是洪萱心中如何作想,外人并不关心。且说忙乱之中时日短,展眼已是月余。
孙氏与宫中贵人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孙家阖府进京的消息。

第三十五章

闻听孙家入京,孙氏早已打点了轿马并拉行李的车辆前去接人。老太君杨氏思忖孙家一门离京甚久,本宅早已无人照料,恐他们一时回京,忙乱不开,遂同孙氏商议,叫孙氏带着洪萱前去帮衬。一来全了孙氏共聚天伦之情,二则也体现了理国公府的心意。
此提议深合孙氏之心,孙氏自然抚掌应是。遂带着洪萱前往孙家老宅张罗筵席,洒扫房舍。
是日,洪赋与洪茅父子亦向朝中或国子监告假,至城外亲迎岳家众人归府。孙文乃是三朝帝师,文彩风流,人品贵重,桃李遍天下。当年获罪于继宗时,都有无数官员士子进言劝谏为之辩解,何况今日孙家风风光光的返回京中。
因此除洪赋父子之外,城郊亦有十来户人家跟着等候。这些人中有孙文的弟子,亦有孙文世交旧友家的子侄辈。大家彼此间十分相熟,相聚于城东郊渡口处的十里亭内,谈笑恢弘,忆苦思甜,更有甚者见孙家众人苦等不至,一时雅兴上来,索性唤小厮买了酒水菜馔来。在亭中就着清风浊酒吟诗作赋。一时间倒不像是等人,反倒像是专门踏青似的。
直至天色垂晚,处处炊烟,眼见着城门即将关闭,方见远方缓缓驶来两只小船。船头还站着两位身着青衫的男子。洪茅自幼练武,眼神儿极好,眯着眼睛打量半日,只见船上两人长相同孙氏有五六分相似,不觉欣喜的道:“好像是外祖父一家子的船。”
正说话间,船已靠岸。洪赋打量着船头那两位饱经风霜的儒雅男子,不觉面色大变,快步抢上去,含泪说道:“大哥,二哥…”
一句未落,两行热泪已然滚滚而下。
只因这两人正是孙文的一双嫡子,同洪赋从小儿一起玩到大的挚友兼大舅子——孙镜与孙铮。
瞧见洪赋如此形状,孙镜与孙铮亦是百感交集。好在众人都不是那等儿女情长之人,只微微激动了片刻,旋即平复下来。生性跳脱的孙铮朗笑着拍了拍洪赋的肩膀,开口笑道:“瞧你这点儿出息,有什么好哭的。咱们兄弟当年被撵出京城的时候都没哭,这会子回来了,更不必哭。”
一句话未完,又指着洪赋身后的洪茅说道:“这是菖哥儿罢,一晃儿十多年都没见过了,还是这么瘦弱。”
只见洪赋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冲着孙铮说道:“这是茅儿,菖哥儿当年没立住…流放的路上就没了。”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众人越发的唏嘘感叹,不约而同地想起些伤心旧事。
昔年帝师孙文一案,牵连者甚广,死于狱中或流放路上的,又何止一个两个。这是一笔早就算不清的累累血债。
洪赋眼见着众人情绪低落,意欲转移话题。遂叫洪茅上前同诸位长辈相见,因笑道:“前尘旧事,竟不必再提。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且乏累了,还是快些回府休息罢。”
一语惊醒了众人,眼见着天色将晚,城门即将落锁,众人不觉催促道:“时候不早,贤昆仲一家早些进城罢。”
洪茅也道:“母亲同妹妹且在老宅中等着诸位长辈呢。”
正说话间,早有孙氏派来的家下仆人拉过轿马请孙家诸位女眷乘坐,又将船上的箱笼行李等物一一搬上大车,一队轿马四五十人簇簇拥拥赶至城中。
回至孙家老宅,早已是掌灯时分。因想着孙家众人历经长途跋涉,早已是人困马乏,不好叨扰。前来接风之人遂同孙铮兄弟约了洗尘之宴,便一一告辞,并不登府。
孙氏与洪萱母女早在宅子内等的十分心焦,如今且听到动静,遂带着洪萱并家下人等直至二门上。只见孙镜之媳与孙铮之媳扶着一位鬓发雪白,行动间颤颤巍巍的老妇人缓缓进来。
孙氏眼圈儿一红,连忙扑上前去,也不顾石凉地硬,双膝跪下冲着那老妇人连连叩头,口中忽道:“母亲!”
那老妇人见状,也是止不住地潸然泪下,搂着孙氏便喊道:“我的儿啊!”
一时间众人无不悲从中来。过了好一会子,方才慢慢的劝解住了。回至厅上,孙氏拉着洪萱向正堂上首坐着的老太太跪拜扣头,口内说道:“这是你外祖母。”
洪萱与洪茅跪在当地,磕头喊道:“外祖母。”
喜的孙老夫人连连道好,伸手握住两人的手拉至跟前儿,觑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笑向孙氏道:“我瞧着男孩儿长得像你,女孩儿这周身气度,竟与他父亲十分相似。”
说话间,又指着厅上众人向洪萱兄妹一一介绍。洪萱与洪茅一一见礼问候。孙氏惦念着阖家大小舟车劳顿,遂吩咐厨房快些上了筵席,众人吃过一顿酒饭,又吃了些茶果点心。说了一回话,便起身告辞了。
当晚无话。
至次日一早,理国公府又打发人至孙家送礼请安。其后又有宫中降下懿旨并赏赐若干。京中仕宦之家,不拘与孙家交好的,还是素无往来的。皆送上表礼拜帖。再加上孙铮孙镜兄弟之前约下的接风洗尘宴等,扰的孙家忙忙乱乱将近大半个月,才将诸事料理妥当。
展眼又是次月将初。孙家早已递了牌子恳请入宫觐见。洪赋一房与孙家乃是姻亲,这会子孙家入宫,为共聚天伦,孙太后也下了口谕,叫孙氏等人一同入宫。
是日五鼓,洪萱早早起身,梳洗妥当,方跟从孙氏入宫觐见。因今日本是八月初二,乃是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的日子。洪萱少不得在宫门口见到了意欲入宫看视皇后的吴夫人和吴清姝。
吴清姝乃是小孩子心性,向来掐尖卖快,见不得旁人风光得意抢她的风头。奈何洪萱入京半年以来,不论才学口舌,都死死压在她的头上。如今更有一干墙头草似的仕宦家的女儿,羡慕洪贵妃的圣眷隆宠,又见洪贵妃怀有龙嗣,竟越发巴结起洪萱来。于是每每赏花宴上,吴清姝只要瞧见洪萱身前身后围着的那一干哈巴狗儿似的女孩儿,便越发恼火起来。因而口舌相讥,寻衅滋事等等,自不必细说。
今儿瞧见洪萱母女并孙氏一家入宫觐见,吴清姝少不得又想起姐姐说的洪贵妃仗着怀有身孕便不顾廉耻,独霸陛下邀宠献媚的那些话,心中不忿之余,竟不顾吴夫人的拦阻,走至洪萱跟前扬声说道:“不过是一家子靠着女人裙带才能起复的软骨头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们今日能如此猖狂,不过是仗着洪贵妃在宫中得宠。只可惜花无百日红,我倒要看看,他日后宫大选,进宫伺候陛下的妃嫔多了,洪贵妃还能不能独占陛下的恩宠。你还能不能有今日的风光得意。”
吴清姝一席话说的洪萱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吴夫人姗姗走了过来,向孙家女眷欠身告罪道:“我这女儿被家人骄纵惯了,十分不知礼节。还请孙老夫人不要怪罪。”
言毕,喝令吴清姝道:“往日间我跟你父亲疼你,不忍多加管教,竟越发纵得你这般轻狂。孙家乃是诗书钟鼎之家,孙帝师更是士林清流之魁首,岂容你这小孩儿家家的出口辱没,还不快给老夫人道歉。”
吴清姝被母亲一顿责骂,十分不服的冷哼一声。不肯道歉。
在她看来,什么孙家洪家,都不过是偏远之地来的贫寒之家罢了。一群靠着女儿打皇家抽丰的破落户,仗着承启帝宠爱洪贵妃,就一发轻狂起来。也就是京中一干酸腐的士子文人跟着捧臭脚。若说清贵闻达,又岂能比他们吴家还强。要知道她父亲可是当朝的文渊阁大学士,承启一朝的从龙功臣。
若没有她们吴家的支持,承启帝恐怕还得在宫外的顺王府惊恐苟活,想要平安一生都难,更遑论将一个贴身伺候的宫俾封为贵妃,还容她在皇后之前怀有身孕?又怎么能有权力提携这些早不知被先皇打发到哪个犄角旮旯的穷亲戚?
吴清姝越想越气,当下恶狠狠的瞪了洪萱一眼,扭头就走。吴夫人看在眼中,十分尴尬的同孙老夫人欠了欠身,连连赔罪。
同世事不知的女儿不同,吴夫人深知帝师孙文乃至孙家一脉在大雍文人心目中的分量,因此她是不敢得罪孙家的——至少现在不敢。
只不过不敢得罪,却也不至于惧怕。至少在吴夫人看来,孙家现已是没了牙的老虎,只剩下一副空架子罢了。他们吴家愿意给孙家一份颜面,不过是碍于帝师孙文在文人士子中的清名罢了。只可惜老话儿有云人走茶凉,孙文虽有盛名,可他们老爷也是清流翘楚。如今朝中大半实权又都掌控在他们老爷手中…孙家,不过是借着女儿的荣宠,图些安逸日子罢了。倘若再奢想别的,就不要怪她们吴家釜底抽薪…
吴夫人想到自己女儿的谋算,心中冷笑连连。
洪萱打量着吴氏母女的一番作态,不觉皱了皱眉——她实在是怕了吴家母女能折腾的劲儿。犹记得她们一家初次进宫之时,吴皇后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折腾的整个后宫鸡飞狗跳,也搅了她们相聚的兴致。
今儿好容易孙家回京了,她们吴家又开始蹦跶…
惦记着吴清姝方才说的“后宫大选”的口风儿,洪萱略微厌烦的咬了咬嘴唇。

第三十六章

正思量间,早有宫中内侍抬着几架轿辇过来请孙老夫人上轿,孙老夫人心念天家之威德,连连谦辞却辇,那内侍见状,不觉躬身笑道:“老夫人年岁已高,太后娘娘惦念着老夫人的身子安康,才叫奴婢携了轿辇来使老夫人乘坐。老夫人若执意不肯,岂不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
顿了顿,那内侍有意无意地说道:“宫中规矩,凡太后皇后的亲眷入宫,为表天家恩德,其长者辈均可乘坐轿辇。方才吴家夫人且是乘坐轿辇入宫了。这会子老夫人不坐,倘或传将出去,恐怕外人非议皇后娘娘。老夫人慈爱仁厚,定不会叫皇后娘娘为难才是。”
孙家众人并洪萱闻听此言,联想到方才吴家母女姿态骄纵,举止轻狂的模样,不觉会心一笑。孙老夫人难免想到多年未见的女儿,心中唏嘘一阵,因笑道:“既如此,老身便放肆了。”
言毕,孙老夫人且在孙镜之妻徐氏并孙铮之妻孟氏的搀扶下,坐上轿辇。其后徐氏、孟氏与孙氏皆连坐上另外几乘规制略低的轿辇,孙家众女并洪萱跟在其后,由内侍引着,缓行至寿康宫请安。
路上,大舅父孙镜家的三表姐孙蔚悄声问道:“才刚同你说话的是谁家的姑娘,好大的脾气?”
二表姐孙蕙与三表姐孙蔚乃一胞双生,言行十分默契。因听着孙蔚的话,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也悄悄的看了过来。
洪萱微微一笑,悄声回道:“那是吴阁老家的女儿,吴皇后的亲妹妹。仗着吴阁老如今在前朝得力,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你别理她就是。”
闻言,三表姐孙蔚尚未答言,二舅父孙铮家的大表姐孙茹冷笑一声,轻声说道:“原来是他们家,怪道是这般行事。”
洪萱听着话内有因,不免向孙茹看去。却见孙茹只勾唇一笑,并未答言。
洪萱见状,也不好多问。便笑向身旁引路的内侍问道:“好久不见玉沉公公了,他如今可好?”
那内侍见问,忙躬身赔笑道:“有劳姑娘见问。前些日子陛下有旨特开西厂,他老人家如今贵为西厂提督,深受陛下皇恩,为陛下办差,自是极好的。”
洪萱听这内侍唤玉沉为“老人家”,不免想起玉沉那张精致到过分的少年容貌,配着那气质张扬的言行,怎么也无法同“老”字联想起来,一时间脸色都有些古怪起来。
一时到了寿康宫,早有宫俾进去禀报,由老嬷嬷引着诸位女眷行至正殿上,孙太后并洪贵妃皆立在正殿中央,瞧见孙老夫人并一干亲眷,动情之处不觉热泪盈眶,不等孙老夫人等人请安,早已扑上去哭喊道:“母亲…”
洪贵妃也在身后哭着叫了一声:“外祖母。”
孙老夫人见此情景,更是潸然泪下,搂着孙太后并洪贵妃哭了一会子,心中且惦念着天家规矩,慢慢劝解住了,仍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之礼,口内颤颤巍巍地说道:“老身孙氏,见过太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
孙家诸位女眷并洪萱见状,也跟着行礼问安。
孙太后与洪贵妃满眼垂泪,立刻叫起。又吩咐让座,上茶。彼此之间满心里有许多话,只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只能相对而泣。
洪萱端坐在下首,一时瞅瞅上座的孙太后与洪贵妃,一时看看下头的孙老夫人并两位姨母和自个儿娘亲,顾盼之间,徐徐劝解。半日,众人方才收敛一些。孙太后开口笑道:“瞧瞧咱们,好容易熬煎的苦尽甘来,一家人得以团聚,不说好好的说一会子话,竟相对着哭,究竟有什么意思。”
孙老夫人见状,也淌眼抹泪的赔笑道:“老了老了,人却越发娇气了。太后娘娘说的是,今儿是好日子,大家合该高兴才是。”
一语未落,又笑向洪贵妃道:“我们早在路上便听到了消息,贵妃娘娘能得陛下看重,如今且有幸为陛下绵延子嗣,真真是好福气。”
这便是向洪贵妃道有孕之喜了。洪芫闻言,心头一甜,不觉伸手抚摸凸起的小腹,亦是笑着回应。因看到殿中端坐的孙家女眷,除长姐儿孙茹外,其余二姐儿孙蕙并三姐儿孙蔚均是云英未嫁的女儿装扮,不觉心中一动,询问起二人的年纪喜好来。
孙老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因笑道:“蕙丫头同她妹妹蔚丫头乃是一母所出的双生女儿,今年都十七了。”
孙太后因笑道:“可许了人家?”
孙老夫人不免长叹一声,因说道:“咱们家前几年的情况,娘娘也是知道的。并不曾许给什么人家。”
洪贵妃闻言,因笑道:“前尘旧事,并没什么要紧。这京中优秀的世家子弟多如过江之鲤,咱们且慢慢挑着,不愁挑不到好的。我如今倒是庆幸,这两位妹妹不曾许给什么人家。”
顿了顿,又问及孙茹的夫家为人。岂料话音未落,殿上众人眼圈儿一红,二舅母孟氏忍泪说道:“回娘娘的话,我们茹儿没有福气,嫁到夫家不过一年,她丈夫便横死在外。她公公婆婆因此觉得茹儿命格不详,不许她在夫家守节,遂…”
给退了回来。
下剩的话孟氏有些说不出口,然则众人已经明白,不觉唏嘘叹息,怜爱起孙茹的命苦。若说这孙茹的夫家缘何会如此行事,这其中倒也有个缘故。
当年孙家还未败落之时,孙文便将孙茹许给了当时礼部侍郎张兆亭家的孙子。没两年孙文见罪于继宗,孙家阖族流放。张侍郎也因替孙文进言,触怒继宗,被告老还乡。因此事不过是两位大人的一句戏言,两家并未交换更贴,也没有正式婚约,便都未曾放在心上。岂料张侍郎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最重君子之诺。十四年后,缠绵病榻的张侍郎硬逼着长大成人的孙子远赴东藩迎娶孙茹,此事遭到了张家上下的强烈反对。最终,却在张侍郎“如若不从,便状告儿子忤逆”的威胁下,不得不顺着张老大人的意思将孙茹娶回家中。
然则张老大人自以为重信守诺,却不过平添了一对怨偶。那张家孙子将孙茹娶回家后,连洞房都不曾圆过,便收拾行李进京赶考。张家原是诗书之家,张侍郎当年亦是进士出身,调教出的孙子自然也是才学不俗,人品风流。因他早了大半年前往京中,除苦学备考之外,亦曾在苦读之余,参加一些文章诗会,闯荡出几分薄名。众人均以为此次春闱,张家孙子定能金榜高中。岂料那张家孙子并没能等到春闱扬名,却在春闱之前与同窗结伴至城外相国寺烧香祈福时,遇上匪患袭击寺庙,抵挡之时被匪患一刀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