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苦了洪萱这等没有旧衣裳的人了。既不好穿着簇新衣裳叫别人嗤笑为暴发户,便只能这么着了。左右洪萱入宫觐见那日,也并没有旁人看见。同时洪萱穿这身衣裳参加赏花会,且有感念天恩的意味在里头。这不过是些不能宣诸于口的意味,却没想吴清姝这个小家子气的竟然连这么点小事都不放过。叫洪萱跟着计较也觉得掉份儿,不计较罢…更不想看吴清姝那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
吴清姝听着洪萱一番言语,面上神情从不屑到自傲再到恼怒,及至听了洪萱最后一句话,更是气急败坏的质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赞叹吴阁老有能耐,会赚钱罢了。”洪萱神色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等吴清姝反驳,转口说道:“不过我在江州的时候,因离着外族比较近,经常能看到关外那些鞑子牵着牛羊向关内换各色丝绸,瓷器,茶盐等物。你们且不知道,那些…”
洪萱口舌本来就伶俐,且她上辈子闲来无事,还有个业余写手的爱好,每每叙讲故事,总喜欢添描润色,纵使波澜不惊的平常事在她口里说来,竟也平添了几分曲折跌宕,越发引人入胜起来。
因此堂上众人只听了几句,就随着洪萱的话入了神魂。一时听的洪萱谈讲完了,众人也只知唏嘘感叹,竟全然忘了吴清姝方才的有意刁难。
唯有一旁静默不言的阮轻罗冲着洪萱微微轻笑,又十分有深意的瞧了一眼气闷不已的吴清姝。
见三番两次的刁难都被洪萱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吴清姝心中不忿。眼珠子一转,又端起茶杯笑道:“早听闻洪大人才学渊博,于君子六艺上十分精通。萱儿妹妹是洪大人的嫡亲女儿,受洪大人言传身教,自然这诗书上的功夫是难不倒你的。不若萱儿妹妹就给我们抛砖引玉一番,先来一首咏茶诗可好?”
一句话落,堂上众人不觉又是一静。大家碍于孙太后并洪贵妃之势,对洪萱倍加热络是一回事。不过心底里究竟是否瞧得起洪萱,那又是另一回事。今儿宴席之上,吴清姝每每刁难于洪萱,纵然是吴清姝与洪萱私底下有嫌隙,可大家不拦着,却也是想借吴清姝的手来试探试探洪萱的深浅。这也将决定了此日之后,众人该怎么同洪萱这位“新贵女眷”往来。
众人正暗自估量看好戏的时候,陡然听见一声轻响。却原来是阮轻罗撂下手中茶盏,歉然起身道:“实在抱歉,长日久坐有些乏累,想出去松散松散。”
安乐大长公主闻言,立刻笑道:“竟是我考虑不周了,妹妹快些去罢。”
言毕,吩咐堂上一位伺候的婢女,引着阮姑娘出去。
但见阮轻罗柔声道谢,顺着那婢子走出正堂。只路过洪萱身旁的时候,给洪萱使了个眼色。洪萱见状,不觉一愣。

第二十九章

且说洪萱这厢正因阮轻罗一个眼色暗自愣神,举止间不免迟疑三分。吴清姝在旁冷眼旁观,误以为洪萱是一时才短,作不出诗来,心下一喜,不觉幸灾乐祸的催促道:“萱儿妹妹,且快着些,不然这茶就冷了。”
洪萱回过神来,打量着吴清姝面上有得意之态,更是心中哂笑,面上却故作不经意的问向安阳大长公主道:“且不知这新茶是哪国进贡来的,也好叫我知道知道。”
没等安阳大长公主答言,吴清姝又是掩口笑道:“凭它是哪国进上的,又不打紧,还是快些作诗罢。可莫叫我们这些姐妹等得心急如焚呢。”
安阳大长公主略有深意的瞧了吴清姝一眼,笑向洪萱道:“听陛下说,这茶叶乃是新罗国进上来的。我今儿也是头一回喝,萱儿觉得如何?”
安阳大长公主今年不过二十有五,年岁与洪贵妃相仿,却是仁宗皇帝与继宗皇帝异母所出的皇妹,承启帝的姑母。当年仁宗继位时,安阳年岁尚小,对这个皇帝哥哥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这位大哥性子仁厚,对待他们这些个手足兄妹宽宥有加。次后仁宗御驾亲征兵败被俘,继宗以皇弟身份登基为帝——原本谁当皇帝,对于她们这些个皇室公主而言,并无差别。奈何继宗生性凉薄,多疑寡恩,自登基后每每见疑于同胞兄弟,想那些略有实权远在封地的闲散王爷都过得越发谨慎,更何况他们这些个没有出宫仰仗皇恩存活的公主和年纪小些的皇子们,更是屈于继宗淫威之下,不得不胆战心惊的过日子。
直至后来安阳年岁渐长,要不是有皇嫂懿安皇后记挂着,恐怕也不得如愿嫁人,早就被遗忘在那冰冷的后宫中。因此安阳大长公主自然是心向着孙太后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在洪家回京之后,即刻下了帖子邀请洪萱前来赴宴。
究其根本,不过是想借着自己的声势,为洪萱打开京中世家官宦的交际圈子罢了。且为了避免洪萱不习惯京中规矩怡人笑柄,安阳更是体贴的提前了二十来天就下帖子,叫洪萱有时间习学规矩。如此绞尽脑汁辛苦筹谋,可不是为着吴清姝三言两语就将人得罪的。
洪萱初来乍到,自然不晓得这些秘闻。不过对于安阳大长公主传来的善意,还是明白的。因此她微微一笑,向安阳大长公主说道:“我这人向来不怎么饮茶,喝着倒也还好——”
话音未落,只听吴清姝又抢白道:“既已知道这茶是新罗国进上的,就快些作诗罢。不然,妹妹竟是那等认真推敲的人,不过作几句诗,还要打听这茶是怎么种的,又是怎么摘的,且是怎么运到京中的不成?”
如此咄咄逼人之态,实叫人为之侧目。不过旁人敬畏吴家之势——况且大家同洪萱又不相熟,因此并不敢出头为洪萱周旋。安阳大长公主作为东道主,虽有义务使往来堂客宾至如归。可她终久不敢认真得罪吴家,遂只能在旁说几句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话,极力将吴清姝的刁难岔过去,一时倒更觉尴尬起来。
唯有洪茜与洪萱同出理国公府,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且连日来相交说谈,脾性相投,不忍洪萱被人刁难的下不来台,遂开口说道:“我倒是有了一首诗,不如——”
没等一句话说完,就听洪萱在旁轻笑出声,好整以暇的挑眉笑道:“茜姐姐才思敏捷,做妹妹的敬佩不已。不过既然吴二姑娘一心想让妹妹抛砖引玉,若妹妹只是推辞,难免叫吴二姑娘失望。莫不如妹妹先行献丑,几位姐姐们再依序作诗也不迟。”
洪茜闻言,且瞧着洪萱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觉放下心来。吴清姝听着洪萱的话里有话,更是连连冷笑,越发轻狂的说道:“萱儿妹妹是洪大人的嫡亲女儿,洪大人才学机敏,冠盖京华,只盼萱儿妹妹得了洪大人几分真传,莫叫我等失望才是。”
洪萱轻笑一声,并不同吴清姝闲话,只把玩着手中茶盏,徐徐吟道:“新罗国里产新茶,茶香氤氲诗几家…”
吴清姝听在耳中,扬声嗤笑道:“我原以为洪家的女儿能有几分才学,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洪萱继续念道:“豆蔻声里词万物,枕上诗书净少暇。”
吴清姝听到这两句,只觉一股子灵气扑面而来,不觉脸色微变。只见洪萱已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口内念道:“白盏冷凝茶水碧,笑问才思有几许?”
这时候堂上诸位女眷也都听出来了,洪萱这是直用诗句讥讽吴清姝行事轻狂,咄咄逼人之举,不免也饶有兴味的看了过来。就见洪萱手持茶盏敬向众位女眷,口内继续说道:“且将新茶比新酒,安阳府里问百花。”
“好诗!”洪萱话音刚落,早已按捺不住的安阳大长公主即刻抚掌笑道:“不愧是洪大人的家教,真真是才气逼人,出口成章。再看萱儿这小小年纪,实在是难得之作。”
安阳大长公主这一番话,倒也不是一味的虚虚称赞。只因洪萱这一首诗本属上乘之作。在座的诸位女眷虽然碍于天赋所限,于诗词一道的造诣上有高有低,可于品鉴上倒也略识得几分滋味。
洪萱这一首诗,其辞藻韵味不必细说,难得是应景二字。最叫人称快的,则是洪萱作诗时也不忘讥讽吴清姝落井下石的轻狂举止,叫众人更从洪萱的才思敏捷中,品味到几分真性情来。
洪萱眼明心亮,自然觉察出堂中女眷们的几分心意,不觉轻勾唇角,笑向安阳大长公主颔首谦辞道:“多谢安阳大长公主美言,我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应景之作罢了。”
说完,斜睨着一旁面色阴沉的吴清姝,洪萱开口笑道:“我这‘板砖’可是抛完了,不知吴二姑娘的‘美玉’出炉了没有?”
吴清姝闻言,面上神情更是难堪。她方才意欲刁难洪萱,以踩低洪萱之举宣扬自己的声势,自然在这品茗诗上有所准备。然而吴清姝心知肚明,她所作之词句,无论是从辞藻上,还是从立意上,甚至从言辞犀利上,都不如洪萱所作。既然不能夺魁,吴清姝也不想屈居人后——尤其是屈于洪萱之后。
奈何洪萱生性要强,亦且不是那等会息事宁人之人。这会子自己的诗作吟诵完了,立刻话锋一转询问起吴清姝的诗句来。堂上众人碍于吴清姝此前逼人之举,也不好为她斡旋调停的。且吴清姝生性高傲,目下无尘,平日里仗着吴家声势,也没少抢白挤兑旁人。洪萱且背靠孙太后和洪贵妃,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在座堂客们为了避免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自然乐得躲在一旁端看好戏。因此众人明明瞧见了吴清姝脸上的为难之色,种种思量之下,却也并没有替她出头的。
吴清姝在原位上怔然端坐良久,并没言语。洪萱看她憋的脸面通红,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也委屈得泪涟涟的,心下倒觉无趣。因此并未效仿吴清姝落井下石之举,只转头向洪茜耳语几句,笑向安阳大长公主道:“坐了这么久,我也有些乏了。且出去松散松散,还望大长公主莫要怪罪。”
安阳大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瞥了吴清姝一眼,心中十分敬佩洪萱年纪小小,性子却疏朗大度,并非那等睚眦必报之人。因此越发高看了洪萱,开口笑道:“萱儿这话说的,难道我竟是那等生性小气的人,只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会怪罪晚辈的。”
安阳大长公主本是一句闲话,随口说笑的。然而吴清姝心里有病,听了这话,越发的恼羞成怒。当即开口说道:“你且别走,我还没作诗呢!”
说完,不等洪萱反应,干脆利落的将自己早先酝酿好的一首诗作吟诵出来。顿了顿,沉思一回,又一气念出另外一首诗来。这两首诗虽然从辞藻立意上不比洪萱的那一首诗。可吴清姝小小年纪,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作两首与茶有关的诗作,却也是难得的急才了。
吴清姝一气作完两首诗,看着堂上诸位女眷不觉叹服的神情,自觉扬眉吐气,笑向洪萱问道:“萱儿妹妹,你且觉着我这两首诗怎么样?”
洪萱只冲着吴清姝微微一笑,并未如何点评,起身向外走去。
吴清姝见洪萱竟然无视自己的话,心中无名之火更胜。然而她今日几次三番的欲寻洪萱的不是,皆无功而返。且在洪萱轻描淡写的反击下,更是险些溃败。古人讲“一鼓作气,再衰三竭”,吴清姝这会子对洪萱竟隐隐有了两分惧意,只看着洪萱飘然而去的背影,思量再三,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在座堂客瞧着吴清姝汹汹而来,铩羽而归的模样,不觉暗自嘲笑。
不提堂上气氛如何暗潮涌动。且说洪萱带着玉蘅杜若一径出了正堂,在府中侍婢的引领下,顺着游廊散漫行走。没几步路就瞧见方才同她使了眼色的阮家姑娘正站在游廊中,垂着臻首,默默端看游廊两旁的繁花。午后的日光顺着廊檐打下来,在她的身上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晕。看的洪萱眼前一亮,不觉想起汉时司马相如所作《美人赋》中,“有女独处,婉然在牀,奇葩逸丽,淑质艳光。”之词句。
虽然阮轻罗此刻并未静坐在床,不过这婉然清丽的姿态,却是不错的。
阮轻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觉转回身来,笑向洪萱说道:“请妹妹出来,原是想着妹妹若一时情急,酝酿不出诗句,姐姐这里倒还有得一首拙作,愿交给妹妹以解危急。不过妹妹此时才出来,想必是妥善解决了吴家姑娘的刁难了。”
洪萱闻言,轻笑出声,意有所指的说道:“多谢阮姐姐体恤之情。只不过吴清姝心性浅白,手段拙劣,其言行种种,咄咄刁难,不过小儿行事,我洪萱从不放在眼中。只因我洪家家教秉持的乃是立身其正,只要静修己身,心智清明,不论旁人行出何等鬼魅伎俩,我们都是不怕的。”
阮轻罗听明白了洪萱的一语双关,不觉哂笑出声。她说吴清姝心性浅白,手段拙劣,不足为虑。自然有那等心性不浅白,手段不拙劣的人叫她深思熟虑。思量洪赋一家入京不久,且有孙太后并洪贵妃撑腰,又有承启帝隆恩厚待,何尝有过不顺心意的时候。思来想去,恐怕洪萱口中之意,说的还是洪茜的事情。说的是那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赵顼与阮家女儿的私情罢了。
思及此处,阮轻罗不觉收了面上轻笑,强压下心头怒火,欠身告罪道:“若为着那件事,我阮轻罗代表阮家所有人,少不得要给洪家赔罪了?”
“阮姐姐这是何意?”洪茜佯作不知,侧身避开阮轻罗的大礼,口内轻笑道:“阮姐姐方才在正堂上,已然义正词严的说明了此事与阮家并无干系,这会子做什么又赔罪来?”
阮轻罗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家门不幸,竟出了那等不孝子女,连累的我们阮家满门清誉受损。依我父亲的意思,此事早在当年便有明断,这么多年过去,本该家丑不得外扬。奈何此事终久牵扯到英国公府与府上,若不仔细说明,恐怕令府上竟同我们生了嫌隙,如此反倒不美了。”
阮轻罗唏嘘已毕,当着洪萱的面儿,将那桩陈年旧事徐徐道来。原来当年阮家遭难,阖府男丁流放琼州,女眷贬入官奴,因有京中同僚旧好看不过阮家下场悲凉,遂共行“欺上瞒下”之举,将阮家女眷赎出身来,送与阮清正同往琼州。然则阮家家大业大,纵然家风清正,可总有一二不孝子弟,因贪图京中富贵,不肯跟随众人前往那琼州苦寒之地。
其中便以阮烟罗同她的姨娘为最。
直到这时,洪萱方才知道这阮烟罗并未说谎,原来她真的是阮家的姑娘,只不过是庶出而已。她的姨娘本是勾栏院中一名花魁,因仰慕阮大人的风流,遂自赎其身,嫁于阮清正为妾。
因她生的花容月貌,极富才情,当年也颇得阮清正宠爱。生下的庶女烟罗更是继承了母亲十分容貌并父亲八分才情。当年京中传言“阮家出美人,阮家出才女”,这口风儿便是有几分从阮烟罗身上来。
阮清正因着京中赞誉,一发得意之下,并不遵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训诫,反而将女儿同儿子一般教养读书,如此经年累月下来,耗费的心血精力,可见一斑。
只可惜阮烟罗生性同她那下贱的姨娘一般,纵使学得阮大人八分才情,却未学得阮大人一分风骨。阮家落罪之后,众多女眷被贬入奴籍,阮烟罗并她的姨娘且被当年一位恩客买走。
彼时阮家旧友得了消息,曾与那恩客协商,欲要赎买两人送还阮家。岂料阮烟罗同她的姨娘惧怕了那等苦日子,并不肯离开那位恩客。那位恩客见此情景,也乐得抱得美人归。此事传到阮清正耳中,自然引为奇耻大辱,恨得连连吐了几口鲜血在地。次后阮清正直接将阮烟罗并她的姨娘逐出族谱,带着家中众人流放琼州,再往后的事情,比如阮烟罗母女究竟如何了,阮烟罗又怎会辗转成为赵顼的外室等等,阮家众人却也不知道了。

第三十章

洪萱坐在游廊的栏杆上,边瞧着廊下的花儿朵儿,边听着阮轻罗说一些经年旧事。只见阮轻罗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因笑道:“若不是听了阮姐姐这一番话,我再想不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儿——为了荣华富贵,竟连相公老子都不要了。可见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连累了你们阮家的家风名声,竟被这两人给糟蹋了。”
阮轻罗打量着洪萱神色作态,颇有些义愤填膺惺惺相惜,很不像是因为阮烟罗行事迁怒了阮家的模样,心中略放了一点子心。只是听着洪萱这一番话,也不觉脸上发烫——饶是她再怎么鄙夷烟罗母女的品行,也改不了这两人出身阮家的事实。想来世人也都是如此想的。可怜她们这些阮家的女儿,明明什么都没做,且在琼州遭了那么些罪,眼见着日子要好起来了,却又凭白受了那两人的牵连。
真不知是上辈子遭了什么孽!
洪萱瞧着阮轻罗姣好的面容一阵青白,双颊殷红,泪光点点,像是有万般委屈要同人倾诉,却又不好说出口的模样,心下微微一叹。
古圣贤有云人之初性本善,可见不论世人己身本性如何,却总是慕高洁而鄙卑污。阮烟罗母女此举,虽然同阮家并无太大干系,可是看在世人眼中,却是“子不教父之过”,是阮家家风不正,方教育出这等慕富贵而抛廉耻之女子。有道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不论阮烟罗当日之举究竟是被迫无奈还是早有此心,恐怕经此一事,阮家所有女眷的清名也要遭人非议。等待来日阮家女儿同旁人家议亲,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拿阮烟罗今日之事掂量阮家女儿的品行。
就连洪萱自己,虽也明白阮烟罗是阮烟罗,阮家是阮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可思及阮烟罗同阮家骨血相连,洪家因赵顼有外室奸生子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肯含恨吃亏叫阮烟罗同她儿子进了英国公府的门。坚守此事的同时,却也伤及了阮家的颜面——虽说此事错在赵顼与阮烟罗,可也难保阮家不会因此迁怒洪家。就算阮家上下皆明理知义,心有惭愧,可芥蒂已生,终不会如当年一般亲密友好了。
因此洪萱遂慕阮轻罗人品风流,终不敢倾心相交,两人只坐着说了一回闲话,便见安阳大长公主打发了两个丫头出来寻人。见到洪萱二人,那两个丫头笑说道:“我们主子见两位姑娘许久不归,急的了不得,遂打发了奴婢出来,请两位姑娘回去呢!”
洪萱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笑说道:“我们两个只顾着说话,不妨到了这个时候了,也难怪大长公主着急,竟是我们的不是了。”
说着,两人起身归来。彼时堂上诸位女眷均已作完了诗词,正着人抄录。见到洪萱与阮轻罗姗姗来迟,不觉开口取笑道:“我们竟是俗人,不配同二位姑娘说话,因此二位姑娘才作了诗,便忙忙的躲出去说悄悄话,生怕我们的诗词玷污了两位姑娘怎么地?”
洪萱闻言,连忙开口笑道:“哪里的话,不过是这府里头的花儿朵儿养的实在很好,竟叫我们看呆了,舍不得挪步呢!”
安阳大长公主闻言笑道:“那些廊檐子下头种的花,不过是为着好生养,究竟没什么稀奇。等会子咱们吃了午饭,去后花园子里头逛逛——我虽不敢说那儿的花儿就比别处好,只是难得几朵牡丹的品相不俗。可以吟诵把玩一回。”
说毕,又向阮轻罗说笑道:“才刚我们都说写诗,偏阮姑娘有事出去一回。这会子回来了,可不许多懒,快些将你的诗做出来,我们可要集结成册的呢。”
昕王府的世子妃闻言,也跟着凑趣说道:“出去了这么久,回来只写一首诗就打发了我们?这可是不成的。早听说阮家的女儿出了名的有才学,既如此,须的连作三首诗词方可。如若不然,便罚酒三杯…今儿咱们都风雅,惯是以茶代酒,妹妹若做不出诗来,便罚茶三杯好了。”
阮轻罗闻言,也晓得这是安阳大长公主和昕王世子妃一搭一唱的为她解围,心中感激不尽。何况以她的才学,也并不畏惧作几首诗词,遂颔首应道:“原是我的不是,合该如此。”
言毕,走到桌旁铺纸研墨,一连写了两首诗作。方撂笔笑说道:“剩下的那一首,着实写不出来了。好姐姐们,饶我这一遭,我只喝满一杯茶水也就是了。”
说着,有小丫头子眼明手快的端了一杯新茶过来。阮轻罗笑言接过,掀开茶盖轻啜了一口,试过茶水不温不热,这才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倒扣向众人展示一回。其爽快举止看的众人拍手叫好,只是有些心思鲁钝的人不觉心中狐疑,只因阮轻罗方才作诗的举动,着实是一气呵成游刃有余,实不像是作了两首诗便才尽的模样。
唯有安阳大长公主与昕王世子妃在暗中颔首称赞,十分满意阮轻罗的进退得宜——
方才昕王世子妃有意为阮轻罗解围,才笑言要罚她连作三首诗。若阮烟罗当真实心眼儿的作出了三首诗,本也无可厚非。只是难免会让人觉得这女子锋芒毕露,恃才傲物,不好相与。纵然因此传出了“诗才惊人”的名声,却失了女子本该有的温婉和顺,更会给人以“仗着一身才学,便无所畏惧”的意味在里头,难免会叫好心为她解围的昕王世子妃下不来台。
如今阮轻罗十分轻松的作出了两首诗,便恰到好处的撂笔不写,反而以“才尽”为由,自己罚了一杯茶水。虽有示弱之嫌,却也瞬间拉近了与诸位堂客的距离,使得诸位堂客颇有亲近之意。展示了自己才学的同时,更周全了昕王世子妃的好意。如此体贴细致,考虑周到,怎不叫安阳大长公主与昕王世子妃心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