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所谓赏花品茗,是何等风雅之事,到时候恐怕免不了要吟诗作对。洪萱同哥哥在洪赋跟前习学多年,虽然不怵这些,却也并不喜欢。兼又想到京中女眷们见面说话时那等九曲十八弯又绵里藏针的习惯,不觉接了烫手山芋一般,眉头紧皱起来。
她有些头疼的瞪了一眼身旁的玉蘅,迁怒怪罪道:“都是你乌鸦嘴,应验了罢?”
玉蘅被说的十分委屈,惊愕的瞪大了眼睛,食指反指着自己,无辜的问道:“怎么怪奴婢?”
“不是你昨儿晚上说的,我不认真学规矩,将来跟人说话见面,要被人嘲笑。你瞧瞧,”洪萱屈指弹了弹手中的请帖,挑眉说道:“这不是照你的话来了。”
“这也算是奴婢的错?”玉蘅简直对洪萱的神逻辑无语了。不过还是给洪萱出主意道:“安阳大长公主的赏花会不是在下个月初么,这还有十多天呢,姑娘这么聪明,读书识字都不在话下,何况这些个死规矩呢。奴婢相信,只要姑娘肯用功,这些个东西是难不住姑娘的。”
洪萱没言语,只满眼控诉的看向玉蘅。看的玉蘅十分心虚,思前想后,惴惴说道:“姑娘不是经常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洪萱这回都要翻白眼了,还是孙氏看不过眼,开口说道:“你不要总是欺负玉蘅。若要怪,只怪你自己惫懒松散就是了。早就叫你学习规矩,你就是不肯听。如今可好了,且去临阵磨枪罢。”
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略有些幸灾乐祸的开口笑道:“既是安阳大长公主的赏花会,想必到时候京中数得上的世家女子皆要赴宴。吴家本是诗书钟鼎之家,吴阁老又是当朝六位大学士之一,当今皇后又是他们吴家的嫡长女。既如此,那位吴家的二姑娘自然也要被邀请的。我记者你在宫中之时,可没少给这位吴二姑娘苦头吃。如今仇人见面,你说她会不会竭尽全力的折腾你没脸?”
一句话立刻激起洪萱心中的好胜之心。她虽不十分在意体统颜面,可从来讨厌被手下败将看笑话。听着孙氏一番激将,洪萱立刻冷笑道:“母亲也不必激我,不就是学规矩么。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怎么着。您就瞧好吧!”
言毕,摔了帘子风风火火地出去了。看的孙氏摇头直笑。

第二十七章

几日时光倏忽而过,洪萱每日在府里,除了向教引嬷嬷讨教规矩,便是靠在廊下栏杆上做针黹。因她女红方面不甚精通,不敢绣些繁复花样儿怡人笑柄。遂想了个讨巧的法子来扬长避短。不想这日洪茅下学早,自己默了几篇《孙子兵法》,不觉想到了难兄难妹,撂下笔往后院儿来瞧洪萱。
只见暖风徐徐,院中花木随风而动。洪萱拿了个衬子靠在栏杆旁边一针一线绣的煞是认真,洪茅蹑手蹑脚的凑过来细看,只见巴掌大的一块绣布上,歪歪斜斜的绣了几句诗,再有两根细看好久方认出来的竹竿子——
洪茅心下好笑,不觉说道:“你这女红也忒难看了些。哪管是绣好了,也难为父亲能成天戴着它。”
洪萱闻言,暗地里翻了翻白眼,也不抬头,还口说道:“不然又怎么样呢?你既这么幸灾乐祸,不如换我来默写《孙子兵法》,你来绣荷包,你看好不好?”
一句话说的洪茅当即噤声,转口说道:“听说你这两日忙着习学规矩,不知学的怎样了?”
“也就那样。不过是些寒暄往来,喝茶吃酒的行止罢了,难为她们这些闲人,竟认真编了好大一套的规矩来配它。闹得人只顾着循规蹈矩,谁还想着结交人情——当真是喧宾夺主。”说起这一件事来,洪萱倒是满腹的牢骚话。只因她在江州时候放诞的狠了,这次回京,冷不防被拘着,坐卧行止皆得循规蹈矩,不免觉得束手束脚,心绪一发烦躁起来。
洪茅闻言,不觉也想到自己同国子监的同窗吃酒往来时,也倍感拘束的情景。十分赞同的附和道:“妹妹这话当真是对极了。哥哥也觉得,其实这些个人情往来,只不过礼数周到就行了。偏京中人家非得弄出这一套套的规矩来,叫人遵着便觉约束,不遵着罢…又好像十分的不合时宜。其实认真想想,终究又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是做个花花架子,图个虚虚热闹罢了。”
洪萱闻言,抬头瞥了眼同仇敌忾的洪茅,越发使坏的贼兮兮笑道:“我尝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时年风水轮流转,也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谓世家规矩,其实也不过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说穿了,就跟六月的天和女人的脸都差不多,总是变来变去的…比如魏晋时期,名士大家崇尚率直任诞,不拘礼节。什么清谈服药,饮酒纵歌,都是好的。若放到现在,是个人都得说这是不务正业。可见所谓规矩,也不过是用来打破的。哥哥若是真有气性儿,待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便破了这些个循规蹈矩的,使大家以随意率性为美。到那时,我且敬佩哥哥呢!”
正说话间,陡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谁在这里大放厥词呢,快让我仔细瞧瞧。”众人回过头去,却见洪茜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原来洪茜因赵顼闹出外室一事,这几日离家出走,在理国公府住着,每每听她母亲劝谏一些“女儿家合该贞静柔顺,忍气吞声”之语,十分不爱听。遂想起当日洪萱那一番解气的话来。因而这几天中,时常过来洪萱房中,与她闲话聊天,每每畅谈过后,心中十分疏阔。而洪萱被家人拘着学规矩,做针黹,一时也憋的十分难受。乐得同洪茜胡侃大山,排解烦闷,如此一来二去,两人竟十分相熟起来。
今日晌午洪茜哄了谦儿与女儿大姐儿睡了,自觉无聊,意欲来寻洪萱谈讲一番,以解午倦。没成想刚刚走至廊上,就听到洪萱没怀好心的撺掇使坏,心下欢喜之余,不免开口调笑起来。
洪茅与洪萱见人行来,立刻起身同洪茜见礼,众人再次归坐,洪茜笑向洪萱道:“知道你得了安阳大长公主的邀请,下个月初会去大长公主府参加赏花会。我怕你第一次过去,不识得人,只觉无聊。便想着那日到了,我随你一同过去。今儿过来,也是想同你絮叨絮叨安阳大长公主的心性癖好,免得当日见了面时,你觉得陌生尴尬。”
一句话说的洪萱异常感动,不知该怎么回复才好。只因她晓得洪茜向来心气儿极高,自打出了赵顼包养外室一事,洪茜便总不愿意出门,生怕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遭人耻笑。可这样一位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人,却愿意同她一起面对安阳大长公主的赏花会。这样的体贴与周全,又怎能叫洪萱不感动呢?
只是由己推人,洪萱不免开口问道:“姐姐真的无碍吗?其实我自己过去也并没什么,吴清姝那人虽爱蹦跶惹人嫌,可我也招架得住。至于安阳大长公主…我姐姐现下在宫中炙手可热,圣眷极深,想必安阳大长公主看着太后与姐姐的颜面,也不会蓄意同我为难。”
洪茜闻言,不免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我有什么有碍无碍的,我又没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儿,也没勾搭烟花女子做小老婆,更没生出个比嫡子还大出几个月的外室子来,难道我还怕见人不成?”
说着,洪茜伸手拉过洪萱的手,情真意切的说道:“这两日我在房中静思,每每记起妹妹劝我的话,只觉得妹妹说的对极了。既然对不起别人的不是我,那我也不必做出一副不敢见人的模样来。打从今儿起,我还非得张张扬扬的过日子,且叫他们英国公府知道知道,没了他们家,我洪茜在京中依旧是一等一的风光得意。”
“…我今儿且叫了金玉堂和锦绣步行的伙计来,特特叫他们带上京中最时兴的布料和首饰样子,咱们且精精细细的打扮起来。难道说没了男人,这日子就不过了…”
洪萱有些惊恐的看着面前的洪茜,不知道她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着。竟然说出这么唐突大逆的话来。不过看着洪茜这么盛气凌人的模样儿,倒是比先前带死不拉活的样子好看多了。洪萱也不是那等耐烦三从四德的人,因此越发附和着洪茜作兴起来。看着洪茜这几日因伤心气恼,越发蜡黄起来的脸色,洪萱还将孙氏往常教她的一些美容保养之法悉数教传给洪茜。引得洪茜玩性大发,兴致愈加高昂。
洪茅在旁边看着不像,可慑于自己妹子的“武力胁迫”,也不敢劝,只说自己还有功课要默写,遂辞别了洪茜和洪萱,径自往前边书房去了。
一时又过了三五日,洪萱每日临阵磨枪的习学着规矩,闲时听洪茜为她讲述京中各世家女眷们的私密事情。兼且每日同洪茜一起做面膜,泡汤浴,日子过的越发清闲。辗转便到了次月月初,安阳大长公主举办赏花会的当日。
是日一早,洪萱梳洗已毕,打扮妥当了。先来孙氏这边请安。孙氏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见洪萱身上穿着那日进宫请安时穿的那套蜀锦做的衣裙,头上梳着时下女孩子们最长梳的发髻,斜斜插着一支材质上好的白玉簪子,一色儿的半新不旧,越发衬出女孩子的雍容大气来。不觉满意的点了点头,向洪萱说道:“这就很好。今儿去安阳大长公主府,别说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只记着不亢不卑,咱们不受人欺负,也别做出那等轻狂得意的样子来,便是了。”
洪萱点了点头,向孙氏说道:“阿娘放心,我省得的。”
孙氏能放得下心才怪。不过想想,今日原是洪茜陪着一起去的。好歹洪茜在京中这么多年,与这些女眷都很相熟,且也明白安阳大长公主府的规矩,想必不会叫洪萱吃了亏去。
思及此处,孙氏少不得又向跟着洪萱的杜若仔细嘱咐道:“萱儿和玉蘅打小儿在江州长大,没经过赏花会。你是常跟着老太太伺候的,也是经历过这些场面。既出门在外,要记得多多留心才是。”
杜若闻言,欠身应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姑娘的。”
孙氏又拉着洪萱嘱咐了几句,直絮叨的洪萱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才放手。彼时洪萱又带着两个丫头辞别了老夫人杨氏,这才跟着洪茜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安阳大长公主府去。
时下京中布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安阳大长公主府与理国公府均属于京中王侯卿贵之家,彼此距离也并不太远。坐着马车只需一柱香的工夫,也便到了。
只是两人抵达安阳大长公主府的时候,安阳大长公主府的门前已经是马轿纷纷,各府受邀而来的女眷络绎不绝。长街两头更是被帷幔围了起来,不叫闲杂人等经过,免得惊扰了宴上娇客。
洪茜示意跟随的婆子将请帖拜上,一时间众多堂客听到了理国公府女眷到访的消息,不约而同陷入了一场极为诡异的沉默,彼此相视一眼,均是联想到了现在京中尘嚣甚上的两则流言,遂隐晦的瞧了一眼堂上的吴清姝并英国公府的几位女眷。
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洪萱与吴清姝因口舌纷争竟大打出手的事情,与洪萱在理国公府堂上大骂赵顼的事情,虽然做的隐秘,却也有风声传将出来。因而京中诸多女眷都对这位胆大包天,行事粗鄙,又口舌伶俐的洪萱十分好奇。此时听门子传报的信息,竟是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向外打量起来。
安阳大长公主留意到这些情景,不免心中好笑。却也不能免俗的也跟着好奇起来。
因而洪萱与洪茜姊妹迈入安乐大长公主的正堂之后,就发觉堂上的女眷们或是故作不经意,或是目光灼灼的直接看过来,这一番打量十分突兀。若是稍微胆小一些的女儿家,恐怕就要羞头羞脚手足无措了。奈何洪萱与洪茜两人一个是脸皮厚心思粗,一个是受了刺激不再把外物放在心里。遂在众人的打量审视下,越发自在安然的向安阳大长公主请安问候起来。
安阳大长公主见状,更是把一份好奇妥妥当当地藏在心里,十分热络的为洪萱介绍堂上女眷。“这个是张家的姑娘,那个又是李家的媳妇…”
正介绍间,陡然听到坐在边儿上的吴清姝冷笑一声,伸手指着角落里一位相貌清丽,气质脱俗的女孩儿幸灾乐祸的说道:“洪萱,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被吴清姝突兀的举动打断了自己的介绍,安阳大长公主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顺着吴清姝的话语看向那人的时候,不觉脸上微微一变。
却见那位姑娘已经落落大方的站起身来,走至堂中,向洪萱与洪茜欠身见礼,口中称道:“见过顼大奶奶,见过萱儿妹妹。奴家阮轻罗。若论起来,我与萱儿妹妹且是世交…家父阮清正。”

第二十八章

闻听阮软轻罗的几句寒暄,堂上众人不觉沉默下来,雅雀无声的打量着这边。
洪萱心下一跳,下意识瞧了一眼身侧的洪茜,方才开口说道:“阮姐姐好。”
没等阮轻罗答言,吴清姝且幸灾乐祸地向洪茜说道:“听说阮家还有一位姐妹,同茜姐姐也是姐妹呢。可见这天底下的事情总是极巧的,兜兜转转总是能碰在一起。”
洪茜闻言,不觉轻笑出声,言辞极为犀利的说道:“是么,我竟不知我还有这样一位姐妹。看来吴家妹妹对我们府里的事儿,当真是关心得紧呢!”
洪茜这厢暗暗讥讽着吴清姝长舌八卦,听得在座女眷们不觉闷笑出声。吴清姝见状,当即冷笑连连,开口说道:“茜姐姐莫怪罪,倒不是妹妹有意打听什么,只是那赵公子与阮家姑娘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又不独我一个人知道。姐姐纵然心里不舒服,也不必把气撒在妹妹身上。”
一句话未完,只听阮轻罗在旁戏言细语的说道:“吴家妹妹请慎言。我们阮家因见罪于继宗,阖族被流放琼州,直至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方仰仗天恩,得返京中,此事人尽皆知。因此我实在不明白妹妹口中的话。我阮家家风清正,何尝有过那等不问媒聘,不尊父母,便不知廉耻私定终身的女儿。还请吴家妹妹说个分明,免得叫人误会了我阮家女儿的清名。”
一席话说得满堂皆惊。洪茜与洪萱姊妹更是十分诧异的看了过来,吴清姝坐在原处,左思右想,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毕竟赵顼与阮烟罗的桃色风波大家也都是恍恍惚惚听了一耳朵,具体细节并不真切。何况这是与不是,终究还是阮家人自己说的算,与外人并不相干。吴清姝就算是想借此事奚落洪家姐妹,却也不好在阮轻罗出言纠正的情况下,还要认真排揎。否则,竟不是看洪家的笑话,反倒是得罪阮家了。
吴清姝又不傻,自然不会做出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来。
安阳大长公主突然轻咳了一声,笑向洪萱两姊妹并阮家姑娘笑道:“都站着做什么呢,快快坐下说话。”
说毕,推着三人依次向席上坐了,又吩咐“上新茶来”,回头向洪萱等人笑道:“前儿进宫,陛下得知我这里又要开赏花会,遂特地赏了两瓶新茶,据说还是什么番邦的外使进贡来的。我因想着你们这群姑娘,最是风雅惯了的,平日里一饮一食,最是不厌精细,凭什么好东西是你们没见过没用过的。今儿且算是叫你们也长长见识。只一条——你们可不能白喝了我的茶,到底滋味如何,呆会子都要吟诗作赋的点评一二,方不浪费我这一番心意。如果哪位姑娘一时才尽没有诗赋,那也不防,须得讲一段笑话,把咱们堂上的人逗笑了才是。”
一番王婆卖瓜般的插科打诨,立刻逗得满堂哄笑起来。席间的气氛稍得缓和一二。有人凑趣说道:“怪道我尝今儿的茶味道略轻,颜色也不大一样。我还以为是安乐大长公主府的茶经了一冬一春,捂得长毛了呢——却原来是我见识浅薄,竟不认得这外邦进贡的新茶。”
堂上众人闻听此言,再次忍俊哄笑,乐得七倒八歪的。洪萱循声望去,只见说话那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生的长眉凤目,明艳照人,一头乌黑黑的秀发盘成鸾凤凌云髻,高高插着一支凤凰于飞挂珠钗,身上穿着凤穿牡丹大红洋缎的对襟宫装,一对明晃晃的东珠耳坠在两颊旁摇摇晃晃,越发衬得其人肤色如雪,粉光脂艳。
安阳大长公主哭笑不得的指着那妇人说道:“我说是谁家媳妇这么贫嘴恶舌的,原来又是你这刁钻的妇人。早知道我就该吩咐下人将去岁压下的陈茶沏给你喝,也别浪费了你这番腹诽才是。”
言毕,见洪萱好奇的打量过去,不觉开口介绍道:“这是昕王府的世子妃,你只唤她——”
一句话没完,就听那妇人已经拉长了嗓音打断安阳大长公主的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歪派道:“呦,瞧这话说的,什么世子妃世子后的,难道我竟是个没名没姓的人?好容易在你们府上认识了一位看得顺眼,想要结交的姑娘,想求你这中人介绍一二。怎么到了你嘴里,我竟成了藏头露尾没名没姓的人?”
一句话说完,又冲洪萱开口笑道:“我姓岑,你只唤我岑姐姐便是。这是我妹子岑妙颜,今年虚岁十四,不知妹妹…”
洪萱闻言,立刻说道:“我今年十二。”
“那便要称姐姐了。”昕王世子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推了推自己旁边的女孩儿道:“去那边和你萱儿妹妹坐着。你也学着和大家说说话,不要总是闷在我旁边,不敢言语。好像有人要吃了你似的。”
言毕,又同洪萱说道:“我这妹妹,什么都好。只这性子太过羞涩了一些。往常我便说她,合该与这些同龄的姐姐妹妹们一同玩耍,也历练的开阔一些。可她总是羞头羞脚的,生怕多说了一句话,能有老虎吃了她似的。今儿我好容易瞧见妹妹了——我便觉着妹妹同我一样,也是个爽利人。正巧你这年岁又同我妹妹一般大小,你可帮帮我的忙,也带带我这妹子,叫她如你一般,性格爽利些才是。”
洪萱闻言,连连称道“不敢”,又说“依我看,姐姐的性子很好,温柔和顺,不要像我这样,又泼辣又凶悍。”
这话说的倒叫众人会心一笑,不觉想起洪萱打人并大骂赵顼一事来。昕王世子妃更是赞不绝口的说道:“那才好呢,至少别人欺负不得了。”
一句话说的她身旁那位姑娘越发红了脸,含羞带怯的模样更是平添了几分韵味。叫人不觉眼前一亮,心中凭白升起了几分怜爱温柔之意。那姑娘见众人笑的亲切热络,更不自在的拽了拽衣裙,起身走至洪萱旁边嫣然一笑。一旁的女眷赶紧往下窜了一位,将位子让给岑妙颜。岑妙颜冲着那人微微一笑,端坐下来,细不可闻的叫了一声“萱儿妹妹好。”
洪萱若不留神,是断断听不见这一声寒暄的。她看着面前这位动辄说话如含羞草一般的岑妙颜,又看了看那边谈笑恢弘,举止疏朗的昕王世子妃,心里暗叹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心中所思千回百转,面上却笑意盈盈的回道:“妙颜姐姐好。”
岑妙颜闻听此言,越发羞涩的抿了抿嘴,沉吟片刻,蚊子似的说道:“早听闻妹妹性子疏阔,言谈举止十分坦荡,竟叫我羡慕得紧…在家时我母亲和姐姐便经常说,我这性子,若能同妹妹一样就好了。”
一旁的吴清姝十分看不惯众人捧着洪萱,故作其乐融融的模样。当下冷哼一声,一双眼珠子在洪萱身上细细打量一番,自觉抓住了把柄一般,开口说道:“我说怎么瞧着洪家妹妹便觉眼熟呢。原来根子在这些衣裳身上——妹妹前些日子进宫拜见太后,便穿着这套衣裙。今儿来安阳大长公主府,你又穿这身衣裳,连头上那根儿白玉簪子都懒怠换的。难不成理国公府账上没银子了,竟叫你一身衣裳从冬穿到夏的?”
不过区区二十来天而已,更何况大雍朝世家官宦的规矩向来大,去外头穿的衣裳同家常衣裳并不相同。因此洪萱这身衣裳也不过才上身一二回罢了,实在新的很。吴清姝这话说的实在刻薄,听得众人微微皱眉。生恐洪萱下不来台。
只是众人却不知道,吴清姝这一番话听在洪萱耳中,还不觉如何,反倒是听在阮轻罗耳中,越发不自在起来。只因阮家同洪家不同,并没个做国公做太后做贵妃的好亲戚好姨母好姐姐,如今骤然返京,京中居之大不易,这一举一动一吃一穿自然也更不比旁人。
就如今日安阳大长公主府的赏花会,原是给阮家诸位女眷都下了帖子的,可最终只有阮轻罗一人到访。究其原因,除阮家诸多女眷经历琼州艰苦,早已颜老色衰不愿见人外,竟也是窘迫到没有多余的银子给女儿打造衣衫首饰所致。
因此吴清姝的一番话语虽然是奚落洪萱,可听在阮轻罗耳中,未免更觉意难平。
却见洪萱丝毫不介意的说道:“你们吴家家大业大,自然不知道我们这等穷门小户的艰难。我尝在江州的时候,日子过得清苦,一身衣裳甭说从冬穿到夏了,哪管穿几年都是它。有些人家更是大的衣裳改小了给弟弟妹妹穿,一年到头也添不上一件新衣的。更别说是这种蜀锦做的好衣裳了…我瞧吴二姑娘身上的衣服倒多,见天换的都不重样的,可见吴阁老的俸禄优厚,能供得起吴家上下那么多人,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其实洪萱之所以没换衣裳,除了觉得这身衣裳没上身过几次之外,更多原因还是其他的衣裳从没上身过。京中世家的破规矩,凡一针一线,一穿一戴均崇尚半新不旧的低调内敛,讲求个来历,底蕴,并不像后世那等每逢重大节礼宴会时尽量打扮一新。